林政孝依旧未动,林夕落喘口气便不多嘴,直至所有的学生都行了出来,却不见林天诩的身影,这才有小厮前来请他们进去。
楼阁正中供奉着圣人之像,林夕落跟着林政孝拜了三拜,绕过此处往后行去,未等行进学堂之中,就听见一童音泣声,这不正是天诩的声音?
林夕落加快了脚步,林政孝也阔步疾走,待二人行到正屋之内,就见一脊直背影在给一歪帽学童的手上涂药缠布,而此童正是林政孝之子、林夕落胞弟林天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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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辩
林政孝站在当地有些迈不动步,林天诩闻声朝这方看来,哭花的小脸还在抽泣,但看到林夕落二人又开始“吧嗒”的掉泪。
林夕落没忍住率先上前,可那背影依旧在缠绕纱布,根本不回头看上半眼。
直至伤口包扎完,林竖贤才算正站起身,告诫林天诩站立此地不允乱动,才转过头来看向门口几人。
一方为父女、一方为师徒,着实是个尴尬僵硬的场面,刘妈妈深知这不是闹事的时候,硬着头皮从后上前,绍介道:“先生,这位是府中的七老爷、九姑娘,九姑娘得老太爷的话,来族学修习,为人聪灵,选了书这一科目,今日特地前来拜访您。”
林竖贤朝着林政孝看来,拱手行了礼,没有半句话,随即转头看向林夕落,“你是来拜我的?”
林夕落皱了眉,答:“拜师,探他。”林夕落指着林天诩,林天诩的眼泪更是掉的凶,可有林竖贤拦着,他丝毫不敢跑到林夕落那里好生哭上一通。
刘妈妈倒吸口凉气,脸上没了好颜色,如若是关起林府的门,她才不会管这七老爷和九姑娘的死活,如今有这位老太爷最看重的先生在此,她才豁出脸面与此人巴结言谈,可这位九姑娘不拜师就罢了,还把实话说出来?这如若惹恼了先生,老太爷还不得翻了脸?二姨太太也得损斥她林政孝没有说辞,只背手在一旁沉默思忖,林竖贤脸上没什么表情,随口言道:“我不教无矩之徒,你走吧。”
“我不拜无礼之师,罢了。”林夕落这话说出,倒是让林竖贤的目光正视起来,“…何以谓之?”
“六岁孩童《三字经》、《千字文》习过之后便读《论语》,《名贤集》为何不读?《五言杂字》、《七言杂字》为何不读?先生六岁年纪可能熟背《论语》?否则何以如此教习?”
林夕落这话说的极重,好似一根刺扎入人心,不提林竖贤的目光凌冽起来,连林政孝都有些惊愕持恼,训斥出口:“夕落,不得无礼”
“父亲,如若先生无这解释,女儿便弃掉‘书’科,免得字不正、人不正。”林夕落看着林天诩抽泣的小脸,再看他手上缠绕棉布渗出的红丝,满心都是气,六岁的孩子,《论语》背不出就如此责罚,还要罚字?纵使三元及第、纵使老太爷赏识的人又能怎样?如若是正人君子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五官端正,仪表堂堂,可林夕落怎么瞧都格外不顺眼,故作清正的白面书生,心里指不定揣着什么鬼心肠“五言杂字、七言杂字实乃识字之本,俚语谐文,读顺几遍,可知天文地理、风俗人情,可背、也可不必熟背,《名贤集》同之,吾四岁起读,六岁读遍《大学》、《论语》后之不提,可有教之资格?”林竖贤这话道出,连带着下巴都跟着仰了半分,林夕落本就要仰头看他,如今正看到他下巴额上的一道疤。
林夕落侧身低头,目光只看天诩的小手,口中道:“可天诩对这三文读都未读、字更不识,先生便越过教习《论语》,这可推托不过。”
“你未读过?”林竖贤怔住,低头看着林天诩。
林天诩被这多目光注视着,不免有些害怕,再看林政孝朝其点头,他则言道:“回先生,学生未读过。”
“可…”林竖贤话语停顿,紧皱眉头遮掩尴尬,后又问道:“你可与教谕说过此事?”
有父亲和嫡姐出面,林天诩的胆子也大了几分,仰头言道:“说过,教谕说先生不好此书,回去自读几遍识字即可,我是祖父送来的,自应在先生门下修习《论语》,不用再去幼童书屋。”
“哪位教谕如此告诫?”林竖贤急问。
林天诩速答:“楚教谕。”
林竖贤沉叹冷哼,紧抿着嘴,林政孝背手转身,显然在往肚子里憋气,林夕落看着刘妈妈,她抽动的半张脸明显不自然,显然,这楚教谕兴许与二姨太太那房脱不了关联。
偌大的书屋静的落针可闻,尴尬的气氛萦绕不散,可谁先开口?
林竖贤是教书先生,被这番顶撞且是他的疏忽过错,让他这自诩清高之人怎下得了台?
林政孝纵使满肚子话,但在旁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他终归顾忌着府中规矩、何况林夕落与林竖贤按族亲算是同辈,这番顶撞,如若论族亲规矩也可大而化小,他若插嘴便事情扩大,故而林政孝憋着一肚子话也不能开口,何况他开口就想叱骂这二房手下的楚教谕,刘妈妈还在此地?
刘妈妈也没法开口,她虽能借着二姨太太的面子得府中众人寒暄逢迎,但在这最重规矩的林竖贤面前不敢多嘴,刚刚绍介林政孝与林夕落,这是当奴婢的本份,如今若对主子们的事多言插话,被老太爷知晓恐连二姨太太都讨不到好…何况这事还真与二房有关。
思前想后,刘妈**心里不知如何才好,终归要把眼前这尴尬化解?再回去与二姨太太商议?
这般思忖,刘妈妈则看向了林夕落,这事是九姑娘挑起的,如若圆,也得是她吧?
林夕落被刘妈妈这么盯着,连林政孝都在给她使眼色…林竖贤乃是天诩的先生,让他下不来台也不合适。
“原来是天诩未与先生说清,是我冒昧污了先生,给先生赔礼了。”林夕落福身行礼,孰料林竖贤却让开,倒是朝着林天诩正正经经的鞠了一躬,“实则为师粗心大意,让你受了委屈,就此致歉,我自罚《名贤集》、《五七言杂字》百遍,定交你探,你则好生养伤,不必用笔,但背书不可免。”
林天诩眼睛硕大,师傅给自己鞠躬?这可是从未遇过的事,心中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林政孝。
林政孝翕了翕嘴,依旧没出半句,林夕落被晾在当地,眉头皱紧,刘妈妈连忙逢迎,“…九姑娘还不借此拜过先生?”
“不必。”林竖贤即刻躲开,“你还是拜他人去吧。”
“竖贤。”林政孝忍不住开了口,林竖贤即刻再次行礼,“七叔父。”
“夕落也不是故意为之。”林政孝看了一眼林夕落,脸上带着无奈之色,“此事也乃我鲁莽,你莫往心里去。”
“七叔父,这并非侄儿狭隘,”林竖贤看着林夕落道:“早闻九姑娘门前手罚总管,两名杂役丧命,此乃一责;二闻九姑娘顶撞伯父不肯认愧,此乃二责,今日以拜师为名实为天诩讨声,纵使错在我身,可她祖训不遵、族规不敬,这是三责,这等作为纵使横平竖直也划不出正气墨渍,我教不得。”
林夕落翻了白眼,此人一说,她好像只有寻根白绫上吊的份儿?无颜活在世上了?她前生祖传微雕手艺,习字是不可缺的科目,如今选这一科除却爱好之外也是为了便宜不必太过用心,可这林竖贤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她纵使字若天仙也是妖冶鬼魅,怎么看都不对了?
林夕落心中吐槽,可林政孝却知此言对林夕落的影响有多么大。
林竖贤除却是老太爷最赏识之人,在外也颇有影响,如若他的话传出,林夕落的名誉定然受损,一个女儿家可受不得这个啊刘妈妈在一旁也心中计较,她要不要在此事替九姑娘圆场?如若不说,这位九姑娘把事情传远了,老太爷得知应会斥二姨太太一顿,二姨太太的野心她是最清楚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影响,着实不小。
林政孝和刘妈**心思自为深远,可林天诩却不这般看,自己大姐来此讨情反倒先生不收?这还了得?
“先生,大姐是好人,您不收她可是计较她的顶撞?那学生为大姐赔罪了”林天诩说着就跪了地上给林竖贤磕头,被捆成布团的手杵在地上更是疼,但他依旧忍着磕个不停。
林夕落本是想着不拜他就学别科也罢,孰料这林天诩个小家伙儿这般执著?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那“硁硁”之声极其响亮上前将他搂在怀中,林夕落的眼圈有些泛酸,天诩看着她,极其认真的说着:“大姐,先生一定收你的,他是好先生。”
林竖贤怔住不知所措,童言无忌,可这童言最能引人心愧林夕落摸着天诩道:“姐不习此科也无碍。”
“不行”林天诩是认准他连累了大姐,小大人似的斩钉截铁,“先生不收你,我就不起来”
林竖贤面赤,林夕落无奈。
天诩是认准了让她拜此人,再见那副硬气执著的小模样,林夕落心底暖意涔涔,只顺从的点了头,看向林竖贤道:“无规无矩我认,如若申明广义,何必再来族学修习?先生轻视也罢、不屑也罢,但无妨直言如何才肯教我?”
林夕落的目光直视,林竖贤也有些落不下脸来。
虽为先生,可他不过年旬二五,也算个年轻人,先有叔父说情、后有这学生磕请,他如若再不应下实在无颜遮面,何况…此事也并非这九姑娘的错,也乃他的疏忽,否则怎会让一六岁孩童吃如此之苦?
仔细思忖,林竖贤看着林夕落,一本正经言道:“教你也可,先抄百遍《祖训》、再抄百遍《女纲》而后横、竖、撇、捺各万遍,此后拿来与我,待我笃定那无假都出自你一人之手便可入席习之,否则就此作罢。”
刘妈妈脸僵冒汗,林政孝皱了眉,林夕落咬牙直视林竖贤,斩钉截铁点头道:“我应”
第十五章 圈
路不铲不平,事不为不成。
林夕落应下林竖贤的要求并非头脑发热,为争这口闲气。
从刘妈妈复杂脸色、林政孝未抚平的眉头就可看出,林竖贤几句闲淡话语很可能影响到老太爷对此事的态度,还要在林府过日子,她便不得不谨慎从之。
林夕落再也忍不住装怯懦柔弱,无意间就露出她自己的本性来,但这性子虽让林政孝诧异却也舒心。
莫说是自家姑娘,单是林政孝自己听那百遍训诫、万遍比划都咂舌瞪眼,而夕落毫无犹豫一口应下,这也着实让林政孝这身为人父的脸面上挂了喜色。
无论男丁、女娃,都是他林政孝引以为傲的自豪,智者不如行者,这是林政孝七年县令的心得,也是他教习天诩的方向,孰料自家女儿好似豁然开窍,比他这父亲迈步更为踏实。
有此子足矣、有此女,更是足矣
林政孝豁然爽朗,开始与林竖贤说起科场经验、对林竖贤一年丁忧之后的行途加以点拨,更给了不少建议。
林竖贤纵使状元郎,但未历官场,终归少些油滑经验,对林政孝的指点实为上心。
不是林政孝有多大本事,而是林家家主林忠德乃二品大员、林府叔伯都是五六品官,所言、所行、所感都让林竖贤这一文生接不上话,他们所提建议犹如虚无缥缈的云,只有向往的心思,无脚踏实地的做法,而林政孝这一七品县令句句叨在实处,在林竖贤的心里反而比林忠德的勉励更多几分实在。
林政孝说了个痛快,林竖贤得到实惠,就此将林夕落、林天诩之事翻过一页作罢,天色也着实不早,林竖贤因丁忧,不食酒肉只食素,林政孝也未再多寒暄,带着林夕落与林天诩便出了族学。
她们离开,林竖贤也未留此过久,问向身旁侍读书童,“老太爷可归来了?”
“回先生,老太爷已经归府。”
林竖贤点了头,言道:“去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
书童离去,林竖贤指敲桌案,仔细思沉,待小童归来,他在桌案的角落拿出一本《祖训》捧于手中,迈步从小门离开族学院落。
林政孝与林夕落、林天诩出了族学这个院,最先叹气却是刘妈妈。
刘妈妈现在心里着实烦乱,今儿的事也的确是来得巧,不然还依着以往的印象去审人度事那定出大错。
不提林政孝这位七老爷,单说这九姑娘就着实不同。
林府的姑娘可着实不少,可即便是最泼辣骄纵的七姑娘林芳懿都没这股子硬气狠劲儿,之前还说九姑娘是被侯府的魏爷马匹吓昏,可如今她怎觉此事与这位九姑娘对不上号?
林夕落七岁随同七老爷、七夫人离开林府,如今归来性子、行事迥然不同,不知为何,刘妈**心里只觉得这九姑娘去了族学,府里头兴许又热闹了…
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林夕落,恨不得连发丝都看得仔仔细细,林夕落终究是被看厌了,先开口道:“今儿辛苦刘妈妈了,如若没您的提点,险些出了大错。”
刘妈妈笑言道:“都是应该的,九姑娘今儿可实在让老奴开了眼,只是先生那罚的也着实够狠,您可应承得住?老奴回去请二姨太太为您说上两句话?”
“既是应下再去求情岂不是让先生瞧不起?刘妈**心意我领了,也谢过二姨太太今日的悉心照应,改日定当前去道谢。”林夕落斟酌着,回头看着林政孝,林政孝轻咳转身,她则把一小绣囊取下塞入刘妈**袖口,“天色不早,刘妈妈快回去歇着吧,您可是二姨太太的贴心人。”
刘妈妈掂量下重量,脸上笑着道谢,转身准备离去时忽然问林夕落,“九姑娘,您的手不舒服?这三个指头怎么好似总动来动去?”刘妈妈指着她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林夕落心底一紧,忙回道:“习惯的小动作都被刘妈妈看出了,寻常习惯握笔把玩,如今缺个物件倒是空落得慌。”
刘妈妈笑着遮过,便是又道:
“二姨太太也让老奴转告七老爷,您与七夫人送的物件着实合她的心意,往后不必再这般客气,有事便来‘香赋园’,她虽身子不舒坦,那也不能亏着七夫人和九姑娘,今日事今日了了,老奴就告辞了?”
此话无非是在说今日刘妈妈来此算是把胡氏送礼的情分抵消了…
刘妈妈瞧着二人都已明晓,便给林政孝行过礼后就离开此地。
林夕落的心却是紧张起来。
她前辈子是祖学雕工,这三个手指头也是摸雕细刀的习惯,如今这细微动作连胡氏都没注意,却被刘妈妈看出来,这二姨太太身边的人果真都是笑面虎,轻视不得。
只剩父子、女三人,林政孝则让林夕落快些上轿,赶回“宗秀园”再叙他话。林夕落带着林天诩坐了小轿中,小家伙儿这挨了打,又哭闹磕头,额头上渗出红印让林夕落心里极为心疼,伸手为她擦着,天诩倒是累了,放平受伤的手,靠在林夕落的怀里就睡着了。
直至到“宗秀园”,林天诩也没醒来,睡的极沉,吉祥过来把他背进西阁,林夕落却坐在轿子中半晌都未起来,这小家伙儿虽不沉,可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也禁不住压,如今腿脚全麻,一动弹就酥麻的浑身哆嗦,春桃端来热茶,冬荷替她捏着胳膊腿,半晌才算缓过乏来。
回来这半晌,林夕落一直都未见到胡氏的影,如若旁日胡氏定等候在院子里,可这时连人都没了?
叫过了杏儿,林夕落问起胡氏的去向,杏儿连忙回道:“…您与老爷、少爷回来之前,夫人被大夫人请去了,前后脚恐是相差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大夫人?”林夕落心中嘀咕,她这时把胡氏叫去恐怕绝对没有简单的事。
胡氏正听着大夫人许氏在说着林夕落硬闯族学的事。
“好好一个姑娘家,你是怎么教的?顶着去拜师的名号找你儿子,这岂不是在蒙人?终归是姑娘,怎能这样莽撞”许氏抿了口茶,继续道:“看看这几天府里头发生的事,哪一件与她脱得了干系?未等进门先杖毙两个小厮,如若没有大老爷护着,指不定要被二房那几个人挤兑成什么样,如今又坏祖训、闯族学,这让我都不知该如何去圆这个场,如若老太爷怪罪下来,你们这一家子岂不都跟着遭殃?”
眼见胡氏不说话,许氏叹了口气,话语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弟妹,不是我说你们,这七年未归,之前怎不好好教教规矩?这幽州城不是福陵县,林府也不是县衙,在那方跋扈惯了,可不能回到这方也出岔子?这名声传出去,往后还有谁上门提亲?我这大房终归是嫡出,定亲的定亲、许亲的也出不了岔子,可二房、三房还有未及笄的?定会过来挑你们的错,你说呢?”
胡氏一肚子话噎在口中说不出,许氏那副挑眉模样,明显是在等着她服软,然后请她出面向老太爷求情。可胡氏一进门就被许氏一顿挤兑数落,这会儿脑子还未全转过来,何况林政孝那方也没传回消息、夕落与天诩也没个信儿,她都不知这事情怎样了,怎会开口求她?
这七年的县令夫人也不是白吃饭的,大不了离开这林府继续回福陵县那小地界过日子,何必在这儿受白眼?
胡氏喘了口气,出言道:“夕落…已经订了亲,何况杖毙那两个小厮也不是她下的令,大老爷不也是罚了那总管和小厮板子?老太爷让夕落去族学,今儿去、明儿去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胡氏慢声细语,这态度可让许氏瞪了眼。
以前都在府中不声不响、忍气吞声没个主意的胡氏居然会顶撞她?
许氏的脸色立即掉了下来,“没有老太爷做主,定亲也是算不得数的,何况老太爷是体恤你们刚刚归来,这才未对夕落过于责罚,但今儿的事,她的错绝推脱不掉,如今府中事好在是我拿主意,若是以前二姨太太…你说说,我该怎么办?这事让老太爷知道可不妙。”
胡氏抿了半天的嘴,带着委屈的道:
“大夫人您是主事的,您怎么办我不敢多嘴,不过此事终归与族学有关,还是与老太爷商议一下才好,何况天诩才六岁就背《论语》,这先生也太狠了,手抽出血还要罚字,这哪里是教书的?”
许氏忍不住的出口叱骂:“你这糊涂人,怎么七年不见反倒不认亲了,我还能委屈着你们娘儿几个?不识抬举”
胡氏抹着眼,嘟囔着:“抬举不抬举的不知道,我就想让天诩无事,让夕落无事,这可都是我的命根子”
“你…”许氏正要再批,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小丫鬟,凑合到许氏门口窸窸窣窣回着话,许氏的脸从气变惊,从惊变恼,再一看胡氏,打发走那丫鬟,一脸冷漠的问:“今儿的事,是你派人去请二姨太太身边的刘妈妈陪同去的?”
胡氏瞪眼吃惊,刘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刘妈妈也在与二姨太太讲起今日之事,最后说到林夕落,她则多言了两句:“今儿老奴可是开了窍,一直替七老爷圆场,特别是这九姑娘,无软言细语,还带着股子狠劲儿,起初老奴纳罕,可归来之前,老奴特意去寻人打探,七老爷已给她说了亲”
“说的何人?”二姨太太一双狐狸眼眯紧。
刘妈妈嘘声道:“果真与侯府有关,许的是那宣阳侯府魏爷的属下,六品千总李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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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捺
胡氏归来时,林政孝在与林夕落说着林竖贤的为人。
“竖贤虽姓这林字,但与林府隔着亲,他的祖父是老太爷的表亲,家境普通,未有这一府的荣贵,幼时被送至林府,老太爷允他在族学念书,极为赏识,视为亲孙,竖贤也甚是争气,三元及第百年不出一个,他算是为林家大族添了光彩,老太爷极其高兴,可喜悲无常,他**常年卧床,这又惊喜过度闭了眼,守孝三年,老太爷留其在族学教书,他念老太爷的恩,这才留此未走。”
说完此话,林政孝看着她,面容复杂,“他对你所提要求有些苛刻了。”
“什么要求?”胡氏进来听到这话不由得急忙开口问,“今儿听说刘妈妈陪着你们去的?大夫人气的发抖,我赶紧找了借口回来,这到底怎么回事?”胡氏左顾右盼,“天诩呢?先生可怪罪了?”
“他在屋中睡了。”林政孝眉头皱紧,应在思忖大房的事,胡氏拍拍胸口松了气,“这就好。”再看向林夕落,“你父亲刚刚说什么要求苛刻?”
“去拜师,正是罚了弟弟的那位先生,让女儿抄写几遍《训诫》。”林夕落说完,春桃没忍住,在一旁接话道:“百遍《祖训》、百遍《女纲》,横、竖、撇、捺各万遍”
林夕落瞪她一眼,胡氏则瞪了眼,“万遍?这明摆着是不愿收你,怎么还有这样的先生”
“娘,您歇歇去看天诩,他的手伤了,先生允其多休几日,得好好养着。”林夕落笑着安抚,“您放心,这横竖撇捺又不要求女儿即刻就写完,何时写完何时送去就罢,您不必担心。”
“没有时限?”胡氏担忧的问。
林夕落摇头答:“没有。”
胡氏又喘口长气,心存怨怼,但林政孝的脸上也满是忧色,她只得把牢骚憋回腹中,先去西阁探望天诩。
林政孝斟酌半晌,探言道:“你真的应下?”
“这是当然。”林夕落道:“女儿与刘妈妈之言不是敷衍,是真打算这么做。”
“委屈你了。”林政孝来回行走,结结巴巴,“字迹可看出人行,但笔划应该无碍?不如为父…我…我…”林政孝有意作弊,替她完成,可这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着实开不了口说那个“替”字。
“父亲不必如此,女儿自当一人完成。”林夕落见林政孝那赤红的脸,信心更足,“您只预备好笔墨,等着瞧好儿就是了”
一连七日,林夕落都闷在阁屋中,茶饭都由春桃送进屋内,她用过之后便静心写字,屋中不留一人,春桃在门口守了几日,可都未得林夕落的召唤,而后被胡氏叫去帮忙,此处留冬荷守着。
自冬柳回“香赋园”再未归来后,冬荷整个人好似变了模样,再有她某晚被外院人找去叙话归来之后,更是沉默寡言,但手勤干练,丝毫不偷半点儿的懒,春桃让其守在门口,她就在这阁屋门口一坐一天。
胡氏起初探看许久,而后见她这幅模样,也没心思再盯着,开始忙碌起宅院中的事来。
林夕落在屋中抄字清净着,但林府却开了锅。
大夫人得知事情始末,更知这二姨太太贴身的刘妈妈陪着林夕落去了族学,她心中气愤懊恼,直接派人去请大老爷早些归来,林政武一直都以为这林政孝一房是她们大房的人,可孰料人家腿往外撇?这还真是翅膀硬了,可以将大房当成眼角的沫子,弹两下手指就拉倒了?
二姨太太好容易把府中管事的权交了出来,可私下还有这种小动作,许氏越想越不舒坦,她心里恨不得马上给林政孝这一房吃点儿教训让她们长长记性,但终归是林府的事,她也得好好跟林政武商议一番,此事该如何办是好。
可左等、右等,林政武就是未归,许氏气急败坏,再次派小厮出去找寻,这一小厮出去没多久就归来回禀:“大夫人,大老爷被老太爷叫去了。”
“老太爷?可知去了多久?”许氏皱眉,小厮答:“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许氏只觉得胸口憋闷,连饮了数杯蜜汁,才算平和了些。
“孝义阁”。
林政武就站在老太爷的身边,仔仔细细的听着林竖贤捧着《祖训》在边念边写,本以为写过一遍即可,孰料他揭开纸张,笔润水墨,继续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