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
那声音哀婉凄楚,似乎有说不尽的伤心事。唐悦只看到那女子长发如云,白衣胜雪,清冷的月光下,整个人显得十分单薄,仿佛来一阵大风,她就要被吹走了似的。
紫衣男子却叹息道:“婉词,你千里迢迢跟踪我来到唐家堡,就为了对我说这一句话么?”
白衣女子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以为一个瞎子,跟着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是要跟你说这些话么,你…你怎么忍心…”
紫衣男子上前一步,似想要挽住那女子的手,她却灵敏得很,连退了三步,身子几乎贴在了围栏上。那男子低呼一声:“小心!”
白衣女子勉强站稳了身子,眼神空洞的望着对面的人,她喃喃地道:“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虽然是瞎的,心却不瞎,今天才知道,爷爷说的没有错。”
紫衣男子沉声道,“哦,玄机老人说我什么?”
白衣女子的声音此刻都在颤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是经受了什么打击,就要摔倒一般,可那男子稳稳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扶她一把的意思,她接着说下去。
“爷爷说,你虽然聪明绝顶,天资过人,武功也高,但你太过聪明,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说,你对我…若不是为了那本…那本离恨经,是瞧也不会瞧上一眼的。”
紫衣男子冷冷地道:“既然你信他,为何不去找他,反而跟着我这个恶徒?”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冰冰的,根本不像白日里那个风度远胜王侯的翩翩公子,浑身透着一股冷酷无情的气息。唐悦直觉这件事情离奇古怪,自己实在不该呆在这里,她已经认出来,这紫衣男子,正是大哥的朋友,苏梦枕。
白衣女子微微侧过头来,似乎在辨别男子所在的准确位置,唐悦这时候才看清她的容貌,平心而论,她虽然目不能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美人。一身空谷幽兰的气质,真是令人心折。如今她苍白的面上,却满是泪水。
“爷爷已经过世了,他离开人世之前,曾经跟我打了一个赌。”
紫衣男子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他说,如果我把一本假的离恨经交给你,你信以为真,必然会露出真面目,到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虽然相信你的真心,可我还是年轻气盛,还是想要证明给爷爷看,却没有想到,刚把离恨经交给你,你就已经消失无踪。”
苏梦枕却忽地笑了,随即转身:“既然那本离恨经是假的,你也证实了我是虚情假意,何必还要跟我来唐家堡,你走吧。”
那白衣女子跌跌撞撞紧走几步,“你…你就没有什么向我解释?”
“不必,信我的人,自然不需要解释。”苏梦枕淡淡地道,人已步出了亭外。
可那被称作婉词的白衣女子并不甘心,想要追过去,却被石凳绊倒,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唐悦心中惊呼,牢牢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看着苏梦枕像是抱住什么珍贵的宝贝一般,护住了那个婉词,这才放下心来。
苏梦枕长叹一声,“婉词,你总是叫我放心不下。”
婉词却猛地一下推开他,满面的泪水仿佛在风中已经凝结,两眼却没有焦距,茫然地望着虚空中不知名的地方,“我是一个瞎子,爷爷死了,我已举目无亲,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告诉我一句真话。”
“你…对我…可有一点点的真心?”
唐悦听那个婉词说话的口气,显然已是伤心之极,她几乎不忍再听下去,更害怕苏梦枕说出什么伤人心的话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完全没有着落。
“我对你——我对你一点真心也没有,我全是骗你的,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苏梦枕却全然不复刚才冷酷的模样,仿佛不愿意再说下去,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回头,紧紧逼过去。
“宋婉词,我对你是不是真心,你看不见么?你眼睛看不见,你心里感觉不到么?是谁千方百计逗你开心?是谁为你去找治眼睛的药草,不惜翻山越岭,不顾一切?是谁为了让你爷爷接纳,在山下跪了一天一夜?你只为了他一句话,就把我这一年多来对你的心意全然抹杀了么?”
宋婉词默然半晌,喃喃道:“不错…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都在我的心头,可你为什么一拿到离恨经,就不告而别。”
“那是因为我的至交好友飞鸽传书,千里迢迢找我来医治一位病人,你却以为我是背信弃义,达到目的就抛弃你?”
宋婉词的泪水再一次滚滚落下,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响才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唐悦笑了笑,乌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单纯的喜悦,她替这位素不相识的宋婉词姑娘感到高兴,她的苦心没有白费,苏梦枕也不是坏人呀。
苏梦枕冷笑一声,却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向自己胸口刺下,宋婉词虽然看不见,却听见那锋利的匕首出鞘的声音,刚开始还以为对方是生了杀机,片刻后才察觉他的意图,惊呼着扑了过去,“不要!”
她颤抖着双手,紧张地在男子身上摸索,“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受伤了么,伤在哪里?伤在哪儿?”
宋婉词摸到他胸前,果然是湿漉漉的一片,不由得花容失色,整个人如同风中的纸鸢,脆弱的不堪一击。
唐悦的脸色却完全变了。
朗朗月光下,她清楚地看到,苏梦枕的清俊如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生生让她打了个寒颤。
那张温文俊美的脸,此刻在唐悦的眼中已变得恐怖之极。她直觉对方自残的举动,绝非为了澄清误会,倒像是…倒像是在博得宋婉词的信任。
她虽然不聪明,可也知道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想着,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一时进退维谷,想要去提醒宋婉词,可又害怕苏梦枕,想要退回去找大哥,却又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在踌躇的间隙,那边宋婉词已经扶着苏梦枕站了起来,看她颤巍巍的模样,却还要硬撑着帮助那个别有用心的男人,唐悦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难过,可却毫无办法。
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西园。唐悦不敢多想,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以她如今这种粗浅的功夫,只要靠近了,就会被对方发现。
好在她对唐家堡十分的熟悉,知道他们走的路只通向一个方向——后山。
唐悦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苏梦枕为什么要带宋婉词去后山,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他的目的是刚才所说的那本离恨经,他是不是想要骗回来?
唐悦的大脑一片混乱,以她的年纪和心智,去揣测苏梦枕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实在是太难为她了,所以最后她只好不再胡思乱想,飞快地转身离去。
希望现在赶去告诉唐漠,还来得及阻止苏梦枕,唐悦心中暗暗祈求着…
越往山上走,风越是凛冽,宋婉词的脸,也越发的苍白。
当两人走到断崖边,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们才停了下来。
宋婉词松开了手,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耳边的风声,继而露出一个凄惶的笑容。
“苏梦枕,你又骗了我。”
峰回路转
刚才还气息奄奄,仿佛就要断气的苏梦枕这时却后退了几步,面对着宋婉词站直了身子,一直捂着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笑道:“是。”
宋婉词喃喃道:“你…你果然…”
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喉咙也似被风堵住,不知是恐惧,还是极度的伤心,令她纵然使尽浑身气力,却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苏梦枕笑道:“你本不该信我。”
宋婉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才缓了过来:“你、你刚才——”
苏梦枕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只极小的水囊,手一扬,毫不在意地丢开,那水囊顺着断崖滚落下去,一路在石子上磕磕绊绊,发出空空的回响。
“你!你把血装在水囊里…”宋婉词仔细分辨着那声音,颤声道,“你…早知道那本离恨经是假的。”
“当然,”苏梦枕笑笑,“如果不是我一路留下线索,你目不能视,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找到我。”
宋婉词苦笑道:“我不懂,以你如今的武功,离恨经对你到底还有什么作用,值得你这样处心积虑?”
苏梦枕叹道:“人总是贪心的,到达了半山腰的人,总是想去山顶瞧上一瞧,就像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好人,却还要飞蛾扑火地跟上来。”
宋婉词一张脸白得跟纸一般,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勉强道:“我为什么这样,你总该知道。”
苏梦枕悠悠道:“我当然是知道的,能让一个女子不顾一切,除了爱情,恐怕就没有别的了。”
宋婉词嘶声道:“你明知道我对你一片真心,却要千方百计地利用,明知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付出,你却要将我最后一分价值榨个干净,苏梦枕,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徒。”
苏梦枕丝毫不以为意,道:“婉词,的确如你所说,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既然你对我一片真心,甘愿为我付出一切,一本离恨经,又为什么不能给我?”
宋婉词愣了愣,终于慢慢道:“苏梦枕,这世上能毫不愧疚地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只有你了。”
苏梦枕扬起笑容,眉角眼梢却隐含冷冽,“多谢夸奖。”
宋婉词不由自主地后退,身子踉跄了一下。
她及时顿住身形,冷笑道:“离恨经是我爷爷钻研五十年,耗费无数心血才编成,上面记载了武林近百年来各家各派的武功路数和心法,十分珍贵,得到了它,你就等于得到各派武功的精髓,可以想出破解之道,继而不论与谁对敌,都会战无不胜。照你刚才的说法,若我没有猜错,你是想要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苏梦枕突然大笑,“这世上的高人多的是,一个人若是自称天下第一高手,就会不断遭到挑战,死得也比别人快得多,你觉得我会这样想不开么?”
宋婉词身子明明已在摇摇欲坠,却还是咬牙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有一个仇人,武功想必远在你之上,你没有胜过对方的信心,不得不借由离恨经,找到对方武功上的弱点,借以打败他。”
苏梦枕又沉默了许久,才微微一笑,“宋婉词,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你这样聪明温柔,却无法令我爱上你。”
“聪明?不,我恨死了自己的愚蠢,”宋婉词身子一震,接着道: “你不爱我,那是因为你没有心。”
苏梦枕笑道:“你说的对,我的心早就已经熏黑了,腐烂了,你跟一个没有心的人要爱情,本就是一件可笑之极的事。”
“所以,把离恨经交给我,我放你走。”
宋婉词不由自主地护住襟口,这个简单的动作,当然没有逃过苏梦枕的眼睛,他接着道:“你应该已知道,身后两步之处,就是断崖,一旦坠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宋婉词淡淡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潮红,却答非所问道:“苏梦枕,总有你付出真心的那一天,到时候,你爱的人不会信你,更不会爱你。”
“我会在黄泉等着看你的下场,看你的心,跟我的尸体一样,彻彻底底的腐烂。”
她仰首,似是不想让眼泪留下来,喃喃低语道:“爷爷,你说得对,我终要为我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苏梦枕还未来得及说话,宋婉词已经纵身跃了下去。
他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虚空。
…
唐悦见到唐漠的时候,还未来得及言语,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膝盖都摔破了还浑然不觉,爬起来就死死抓住唐漠的袖子,气急道:“大哥,救救那个姑娘!”
唐漠听她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沉声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苏梦枕把人带到哪里去了?”
唐悦一愣,道:“他们去了后山。”
“你怎么没有跟过去?”
“我…我武功低微,再跟下去一定会被人发现,大哥,再晚就来不及了,那个苏梦枕他…”
唐漠冷哼一声:“亏你还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竟然到现在才来告诉我,不知死活!”
他不再迟疑,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只要是发生在唐家堡,他就必须过问,尤其当事人,是他的知交好友苏梦枕。
他知道,唐悦是绝不会撒谎的。但与此同时,又不愿相信,苏梦枕会是这样的人。
所以,只有亲眼证实。
临出门的时候,他吩咐值夜的仆役:“去请商少爷,让他速去唐家堡后山一趟。”
他也没有再多说话,拎着跑得腿发软的唐悦,直奔苏梦枕所住的杏园。
唐家堡给客人们准备了不同规格的院落,配合来客的身份和地位,苏梦枕所住的杏园,是其中的一等院落。
唐漠踹开房门,满室华辉。
红烛还未燃尽,屋内香气四溢,有一种暧昧的气息流转。
锦绣罗帐下,探出一张脸来,唐漠愕然。
男子从容不迫地掀开罗帐,拾起胡乱扔在一边的外袍,一双□荡漾的眼妩媚地弯了起来,声音却有些无端的魅惑低沉:“我怎么不知道,唐兄还有深夜踹门的爱好?”
唐悦心口跳了两下,眼睛眨了又眨,终是无法相信,这衣冠不整的男子,竟然是苏梦枕本人。
她已经竭尽全力跑回来,苏梦枕难道插上了翅膀?再说,他又怎知道他们会到这里来确认他人在不在房中?
这——怎么可能?
当接下去看到一只玉样的手臂横生出来,将罗帐的一边轻轻掀起的时候,饶是她再怀疑,也不能不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因这里并不是只有苏梦枕一人,还有一个生得十分美艳的女子,正露出一双好奇的媚眼,滴溜溜地在闯进来的两人身上打转。
唐漠素来冷酷沉稳,也不由被她看得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原因无他,这位美人,虽有帐子半掩着,却也可以猜到,那下面必然是什么都没有穿的。
“瞧我一时糊涂,竟忘了介绍,楚楚姑娘,这位是唐家堡的少主。”
“唐兄,这位是祁红楼的花魁娘子。”
苏梦枕披上外袍,嘴角的笑意渐深,伸出一根指头,挑起了美人的下巴,道:“楚楚姑娘,唐兄想必是得了消息,来这里一睹你的芳容。”
唐漠紧抿着唇,阴沉着脸,把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唐悦拎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里面传来女子的笑声。
唐漠的眉头皱的可以拧出水,唐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回到唐漠居住的院落,都没有任何交谈,一直等到商容回来。
“有什么发现?”
商容诧异地道:“我去了后山,可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你到底让我去那里看什么?”
“让她自己说!”唐漠一推,唐悦差点又摔个跟头。
商容看着唐悦乌黑的眼睛水汪汪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温言道:“小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悦磕磕巴巴地把话重复了一遍,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商容沉吟片刻才道:“也许苏梦枕是早有防备,我才会扑了个空。”
“但他如果真的发现了小悦,又怎会放她回来报信,这于理不合!”唐漠接着道,“若是真的被发现了,她绝不会有命回来。”
看着他怀疑的眼神,唐悦无法辩解,她也根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如何辩解?
“寒云公子平日里虽则风流了些,却委实不像是会做出此等事来的人。许是天黑,小悦看错了。”商容见唐漠有逼问的架势,立刻轻描淡写地想将事情揭过去。
但是唐悦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她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月下看得清清楚楚,她怎么可能认错人?但她已无法再让唐漠信任自己,索性也不再言语。
似她这种沉默寡言的孩子,一旦开口却不被人信任,原就是最伤心的。但她现在却没空伤心,不发一言就奔了出去。
“小悦!”商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想要上前阻止。
唐漠的脸上风雨欲来,冷哼一声,“别理她!”
亲眼看到都不肯死心,真是倔强,商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一夜,唐悦在后山上转来转去,却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她安慰自己地想,宋婉词也许发现苏梦枕的险恶,及早脱了身,但越是找不到人,她就越觉得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苏梦枕既然处心积虑要拿到那本离恨经,又怎会如此简单就放过宋婉词。现在她找不见人,只能说明,宋婉词已是凶多吉少。
直到天已微亮,唐悦还是不肯死心回去。她独自一人,一路向密林深处走去,越攀越高,终于来到了断崖前。
唐悦壮起胆子向崖下望去,山下云雾纵横,深不见底,青灰的岩石光滑陡峭,如果人坠落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却见得峭壁上有树枝伸出,勾住了一片衣角,唐悦心中只觉得“咯噔”一下。
若是晚上来查看,只会以为是一片树叶。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让人遍体生寒,又是绝境。
等唐悦垂头丧气地回去后,等待她的是唐漠那一张万年不变的铁板脸,告诉她,商容有急事离开了唐家堡,托他向唐悦告别。
唐悦早知道,商容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因为那些搜捕商行舟的人,早已纷纷放弃离开,他便也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只是连告别都赶不上,还是有些难受。
“失魂落魄的像个什么鬼样子,找了一个晚上,死心了吧。”
唐悦不吭声,整齐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表情。
她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不想说话,只因她只要一抬起头,就能见到堂上坐着的男子,那可恶的笑容。
苏梦枕笑道:“不知道唐小姐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去做什么?”
唐漠低头饮茶,并不替她解释,暗地里却也在观察苏梦枕的反应。
唐悦右手动了一下,摊开手掌,上面有半截白色的衣料。
“这是何物?”苏梦枕诧异地望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流露出疑惑之色。
唐悦衣裳贴在后背,湿漉漉的,伸出的手腕上,有一道被锋利的岩石划出的血痕。
在风大的断崖上,为了取到这片衣料,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差点送了自己的性命。
“我在断崖的树枝上发现的,苏大哥,你不认识这块布料吗?”唐悦扬起头,盯着苏梦枕。
对方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唐小姐真是会开玩笑,这种布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凭什么我要见过?”
唐悦满脸是汗,她咬了咬嘴唇,道:“这是宋婉词宋姑娘的,我昨天晚上见过她穿着这件衣裳…”
苏梦枕奇道:“宋姑娘?”
唐漠突然截口道:“怎么,苏兄果真认识那位姑娘?”
苏梦枕点点头,笑道:“不但认识,还是旧识。”
唐漠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沉吟起来,他昨天已经查过,唐家堡中客人近日都陆续离去,本来人多就纷乱,再加上女客不便搜查,如何能证实宋婉词确是进了唐家堡?苏梦枕就算真要杀人灭口,又何必选在唐家堡?随便找一个地方,都要比唐家堡安全得多。更何况,他明知道唐悦在现场,又为什么还容她回来报信?这一连串的事情显得扑朔迷离,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
苏梦枕已接着道:“哦,唐兄应当也听过,玄机老人的名号。”
“玄机老人?可是那位精通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的隐士老前辈。”
“是,宋婉词姑娘就是他的独生孙女。我有一次为了采千年灵芝,被困在大山里数日,好在他们祖孙二人及时伸出援手,我又怎会不认识。只是,宋婉词姑娘目不能视,足不出户,不知道唐小姐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呢?”
苏梦枕这一席话半真半假,说得唐悦反而怔了怔,“我在西园见过那位姑娘,还见到苏公子你也在那里。”
“我?”苏梦枕大笑,“我昨晚在什么地方,二位不是见过了么?唐小姐,别是眼花了吧。”
是以至此,唐悦已经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她闭了闭眼睛,将那布料紧紧攥在掌心,低下头,轻声道:“那是我 …是我弄错了,苏公子,对不起。”
唐漠愣了愣,瞧不出唐悦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亲眼证实之后还是死不认错,半夜去山上吹了会冷风,难不成就清醒了么?
事已至此,又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唐漠当即冷道:“苏兄大度宽容,当然不会跟你计较,还不退下去!”
唐悦闻言,抬起头,深深看了苏梦枕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苏梦枕眯起眼睛,笑了笑。
“唐兄,我也该告辞了。”
夜盗王府
五年后
江南三月,正是□融融,杨柳依依的时节。近处大大小小的游船画舫,滑过水波潋滟的湖面,带起点点涟漪。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俨然一幅次第展开的山水长卷。
羊城,归云楼,以美味面点名闻天下。
也有人不以为然,羊城是出名的美食城,一个面点楼又有什么出奇。但归云楼就奇在掌勺大师傅一手做面点的绝活上。他家的面点,四季分明,春日里的三虾面、虾仁面、爆蟮面;夏日的枫镇大肉面和青菜面;秋天的虾蟹面、蟹粉面,冬天的蹄膀面等等,路人站在街口,远远就可以闻见楼内传来的香气,便一步也挪不动,非要进去品尝一番不可。
一个白衣男子停在了归云楼前,端详半天,招揽生意的店小二立刻喜笑颜开地跑过去,“公子爷,里边请?”
那年轻男子看他一眼,点点头,缓缓走了进去。
店内此刻每一张桌子上都坐了人,将偌大一座归云楼挤得满满当当。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神情有些恼怒,明明没有位置,还让他进来坐?
店小二何等的精明,一眼喽过去,就瞧见那边角落处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红衣的年轻女孩子。
“姑娘,能不能跟这位公子拼个桌?”
正在吃面的女子抬起头,茫然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年轻公子。
见他一身白色锦缎滚银边的外袍,袍子上还绣了几株银线梅花,直觉这是一位富家公子,微微想了下,便轻轻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面,并不理会这新来的客人。
年轻公子见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甚是吃惊,他这一生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竟然是这样吃饭的,尤其这还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
但那女子竟似察觉不到别人在看她一般,头几乎埋在面碗里。
是以,这位拼桌人的长相,年轻公子还真未看清楚。
店小二问他要吃些什么,年轻公子顿了一顿,装模作样看了看高高挂着的菜牌,其实他从未来过这里,哪里知道什么好吃,只是看那女子吃的很香,便随手一指,道:“就跟这位姑娘吃的一样。”
小二愣了愣,“请问公子,要不要免青?”
年轻公子愕然,“免青?是什么?”
店小二顿了顿,吃面条却不知道免青是什么,这不是很奇怪么?这句话其实是在问,要不要葱蒜香菜之类的花头,但这年轻公子越发茫然的表情让店小二终于看出来,这是个极少上街吃饭的主儿。
他耐心解释了一遍,年轻公子才点头,“你看着办吧。”
须臾之间,面条已经端上来。年轻公子刚拿起筷子,愕然:这竟是一碗白面。除了面条,竟然是什么都未加的,没有虾仁,没有鸡蛋,没有肉丝,连一片菜叶子都没有。他瞧了瞧旁边那个已经呼啦啦吃掉大半碗面的女子,叹了一口气,看她吃得那么香,他还以为是这里的招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