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雨笑道:“我当然不像柳堂主的记性这么好,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居然也记在心里。”
柳三月冷哼一声,突然道:“但我现在已明白了。”
秦时雨道:“明白什么?”柳三月缓缓道:“近一个月来,到暗室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很多人都无缘无故的不再来,或者干脆就失踪,我现在才明白,是你们下了毒手。”
秦时雨道:“那些人不过是些蝼蚁,便是消失了,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柳三月道:“但我不是。”他这样说着,嘴角的笑容其实很是自信,他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因为他是十二堂主之一。拜月教中少了一百个教众并没什么,但莫名少了一位堂主,便绝对是可能惊动长老和教主的大事。
“可惜现在,你也跟他们一样,”秦时雨很快下了结论,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柳三月的面色微变,但他却还称得上镇定,只因他了解秦时雨的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若真是拼个你死我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慢慢道:“你们不怕杀了我之后,引起教主的疑心?”
秦时雨笑道:“我既然敢来,便不会怕。”柳三月冷冷道:“你确信一定可以杀了我?”秦时雨道:“我本不想杀你,也没有理由杀你,是你自寻死路。”柳三月道:“你真的要为了一时贪心而背叛拜月教?”秦时雨微笑道:“谁告诉你背叛轩辕朗日就是背叛了拜月教?拜月教如今也该换个主人了…”
拜月教中的争斗由来已久,如今已有愈演愈烈之势。年轻一代中大多支持副教主苏梦枕,而守旧派多以教主轩辕朗日马首是瞻,两方暗潮涌动,却都没有放在明面上。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教主拥护者,因为轩辕朗日对教务的疏忽已日渐离心,而明显倾向于轩辕朗日的长老们也开始保持观望的中立态度。奇怪的是,苏梦枕却也一直对支持他的人们不做任何表态,这让教中的局势慢慢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但如今秦时雨的出现,或许已表明,苏梦枕在对待权力之争的态度上,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秦时雨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嘴巴。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整个山坡上一时都变得阴冷起来。
他们都已拔出了剑,曾并肩战斗过的朋友如今已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突然,柳三月的长剑率先出击。他的长剑隐带雷霆霹雳之势,出招极为凶猛,即便是蓄势待发的秦时雨,竟也一时难以抵挡住如此刚猛的攻击。
秦时雨也已出剑,他的青锋剑相比柳三月的冷月剑,从招式上来说更加柔和,走的是轻快一路。虽然柳三月长剑来势汹汹,却也占不到他什么便宜,每一招都被秦时雨看似优柔的剑招给化解。
柳三月二十招出击,竟未能将秦时雨击倒,心中已略带焦急,一缕剑风,直袭秦时雨肋下三寸,秦时雨被剑风扫到,已被迫倒退了三步。
秦时雨退开后,才发觉漫天剑雨纷飞,已将柳三月的身形遮住。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剑已不在手中,他慢慢握住正在流血的手腕,苦笑道:“柳堂主,看来这段日子你武艺大为精进。”
剑光一闪后,柳三月的冷月剑已回鞘,他冷冷道:“是你背后的那个人太小看我。”
秦时雨没有否认,他也不会否认,来这里杀柳三月,本就是奉了别人的命令。然而他刚要说话,面色却变了。
柳三月警醒地回头一看,面上露出微笑道:“你来了。”
他一笑,走来的人也对他笑道:“是,我来了。”
秦时雨目光冷肃地道:“原来暗室中的堂主,并不只柳三月一人。”
孟竹醉笑得很是愉快:“我跟柳兄本就是站在一条阵线。你总该记得,他在最重要的关头救了我。”
他所说的,自然是在被沈初空袭击的时候,柳三月没有丢下他们逃走,而是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这在冷血的拜月教,本已是极难得。
纵然柳三月是个冷清冷心的人,此刻却也不免露出一丝微笑地道:“这一次,你背后的那人还是失算…”
他的“失算”两个字还未说完,剩下的话已卡在了喉咙里,永远也不能再顺利地吐出来。因为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已穿透了他胸腹之间的位置,毫无预兆地,柳三月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就已倒了下去。
孟竹醉微笑着道:“柳兄啊,你坏就坏在太自信,当初你救下的并不只我一人,为何如此笃定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不错,当初被救下的,还有现在站在对立面的秦时雨。
秦时雨的面上却是万分的惊讶,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柳三月,道:“难道你也是——”孟竹醉轻松地道:“若是没有内应,你们又是如何这么快得知暗室的所在?”
秦时雨不再说话,他垂下眼睛看着死不瞑目的柳三月,那目中似有几分惋惜。
孟竹醉冷笑道:“他让你来,便已想到你不中用。”
秦时雨不由语塞,终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
轩辕迟迟正在给她的红毛鹦鹉喂食。侍女绿腰过来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她,她指尖的小勺子顿了顿,突然笑了开来。
笑声渐渐不可自抑,这阵莫名的笑声让绿腰心中发毛,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
轩辕迟迟好心情地自语道:“我便知道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思,他哪里是看上了唐悦啊…可笑昨日那出,差点将我骗过去了呢…“
绿腰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自家的主人,迟疑道:“圣主的意思是——”
“只可惜连唐悦自己恐怕都会以为苏梦枕是对她一片痴情。”轩辕迟迟拨弄了一下红毛鹦鹉的羽毛,笑道:“这一次柳三月死了,纵然别人怀疑到苏梦枕的身上,也不会认为是为了拜月教权力之争。”
绿腰懵懂地点头,道:“圣主英明。”
轩辕迟迟看了她一眼,掩住嘴角浅笑道:“这件事一定会变成一笔风流烂帐。他当众人的面将唐悦许给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谁都以为他对唐悦有居心,也会知道他嫉妒每一个靠近唐悦的男人。”
这样一来,为了嫉妒而杀死自己的情敌,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大部分人不会联想到权力斗争上去。而那真正明白的少数,却都是很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厉害角色。
然而,轩辕朗日又怎么会是个糊涂人?
绿腰道:“那教主会不会?”轩辕迟迟笑道:“我也很好奇,爹爹这次会怎么做…”
这是不是苏梦枕对轩辕朗日的一次试探,轩辕迟迟也说不清。但她却很明白地道:“他这么做,绝不仅仅是掩人耳目,也许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绿腰奇怪地道:“副教主还有什么目的?”轩辕迟迟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若是都被我猜中,他便不是苏梦枕了…傻丫头…”
当午后的阳光再次照耀到庭院里的时候,苏梦枕已和轩辕朗日快下完一局棋。
他的白棋本已夺走了半壁江山,却在最后一着的时候犹豫不决,白子悬空许久也未落下。
轩辕朗日笑着看他,也不出声催促。
苏梦枕终于落下了一子,轩辕朗日轻轻地,也跟着落下一子。
苏梦枕的面色微微变了,黑子只是一招,便已彻底封死了白子的出路。
他这一局,竟在最后关头,满盘皆输。
同行守夜
柳三月的尸体,是苏梦枕和两位堂主亲自送回来的。
当走在第二个的秦时雨进门时,唐悦听见他腰畔的佩剑,叮叮当当作响。
一身锦衣华服的孟竹醉最后进来,皱眉瞧着唐悦,就好像瞧着一只癞蛤蟆似的,满脸厌恶地道:“她怎么还在这里?”
这句话并不是对唐悦说的,他几乎连用一个“你”字都很不屑似的。
听了这样的话,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是要生气的,可唐悦并不在意,甚至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孟竹醉面上的神情变了,一双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变得阴鸷冷酷。
“柳堂主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外城郊河沟之中,我们暂时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秦时雨慢慢地道。
唐悦点点头,她瞧着柳三月惨白的面容,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难受。一个出去的时候还能说话还能微笑甚至看起来强大得不可一世的人,回来的时候却已成了无法呼吸的尸体,这样巨大的落差会带给生者一种很难形容的悲哀感。
“我们已着人下去准备,明早便可将人好好安葬。”秦时雨将柳三月平日里从不离身的长剑也放在他身边,面上的神情带着些微的悲悯。
孟竹醉背过身去看着庭外一株枯萎的菊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梦枕神态平和,一直静静地看着唐悦,并未说一句话。
直到其他人都走了出去,苏梦枕却留了下来。
唐悦奇怪地看着他,苏梦枕慢慢道:“我陪你守夜。”
死者为大,生前的一切恩怨,唐悦都决定让它过去。她原先也是预备为柳三月守一个晚上的,可听见苏梦枕这么说,她还是感到意外。
他们并未将人放在柳三月那间亮堂堂的卧房里,而是将人安排在很是简朴的前厅内。
最令唐悦惊讶的,是苏梦枕并不是作给外人看,而是真的打算留下来守夜。
当苏梦枕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唐悦嘴里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已是复杂之极。柳三月其实并不做饭,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外面叫些吃的回来。
唐悦也不会做饭,她吃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根本不会浪费心思在这些事情上。
苏梦枕做的三四样菜,都是极寻常的,就算是任何一户普通人家的主妇都能够端上来的一般。但这菜却是高高在上的拜月教副教主做出来的,就已足够令人惊讶的了。更何况,苏梦枕这样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怎样也无法跟厨房联系起来。
唐悦垂着眼睛看着桌上的菜,她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苏梦枕心里这样猜测着,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这里没什么食材,我们将就着用些饭吧。”
唐悦在想什么?
她的神情越来越平静,眼神越来越柔和,她还能在想什么?还能在想谁?这世上除了心爱的情人,还有谁可以让一个女人露出这样温柔的眼神,她当然想的是商容。
她想起了那些在山里相处的日子,那些几乎被她忽略遗忘的日子。他也曾为了她卷起袖子,替她收拾碗筷,这本该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做的事,他做的其实并不熟练,饭菜做的也不美味,可却是用了心在做的,不惜一切地在让她生活得更好些。
可她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留下,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从端菜、添饭到摆桌子,苏梦枕都是亲自在做,当他替唐悦盛了一勺蛋汤的时候,唐悦却吓了一大跳,像是突然从回忆里惊醒似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面颊上却还带着晕红。
他们并不是朋友,甚至还可以说得上是敌人,可现在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本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事了。可因为这样温馨的、令唐悦无比怀念的气氛,她竟没有出声拒绝,也没有再说一句刻薄冷酷的话。
但不论苏梦枕说什么,唐悦总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苏梦枕瞧了她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你在想什么?”
唐悦愣了愣,慢慢摇了摇头。
苏梦枕笑了,他道:“不论你想什么,先吃了饭再说吧。”
苏梦枕的饭菜做得很可口,这与他的身份地位完全不相匹配,但唐悦什么也没有问。她知道苏梦枕也许正等着她问,她就偏偏不会开口。
她不会对他产生任何的好奇心,也就永远不会有感情。
不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她都不愿意施与。如果不是为了唐漠,她甚至希望他们彼此不过是陌生人。
沉默着吃了饭,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大厅。
廊下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笼,昏黄的烛光,照着白晃晃的庭院。远处的风声吹过树叶,庭院里不知藏在何处的黑猫被冻地尖叫一声,瞪大眼睛躲到那株枯菊之下。
苏梦枕坐在厅内的椅子上,看着唐悦苦笑道:“我原先没想到,柳堂主竟喜欢住在这样荒凉的地方。”
唐悦低着头,将一叠纸钱放进火盆里,看着它被火舌贪婪地吞没,始终一言不发。
苏梦枕道:“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话么?”
离开了那餐桌,两人之间温馨的气氛便一下子消失了,短暂的平静再也无法维持。
唐悦道:“你想要做的事情,现在不是达到目的了么?还需要我说些什么?”
苏梦枕怔住了,喃喃道:“你何苦待我如此冷淡,旁人都能瞧出我的心意,难道你还视若无睹么?”
唐悦道:“我不聪明,可我有眼睛,有耳朵,谁是虚情假意,谁是真心实意,我还不至于分辨不出。”
苏梦枕瞧了一眼外面阴沉的天色,面上终于微笑了起来道:“唐悦,我很高兴你不是傻子。”
唐悦冷冷道:“只有你这样自作聪明的人,才会将天下人都看作傻子。”
苏梦枕笑道:“在拜月教中输的一方,永远没有发言权。唐悦,被我利用总好过死在轩辕迟迟的手上。”
唐悦道:“难道我还需要感激你?”
苏梦枕道:“我利用你,却也从轩辕迟迟手中救下了你,我们正是银货两讫,互不亏欠了。”
唐悦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上心头,她淡淡地道:“随你怎么说吧。”
苏梦枕微微皱眉道:“你不问我柳三月是怎么死的?”
唐悦看着火盆里渐渐微弱的火光,苦笑道:“我不想问,你也不必说,我对拜月教的事情并不关心。”
苏梦枕道:“那你关心什么?你难道看不到,拜月教中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还是你只关心你那个毫无知觉的大哥,或是那个温柔多情的商大公子?”
唐悦的手微微一颤,苏梦枕瞧着她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当真有些不舒服起来。但他面上的微笑却更自然,语气更温和地道:“你消失的那段日子,你们可一直都在一起?”
唐悦目光中有某种明亮的光微微闪动,但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她道:“这与你无关。”
苏梦枕弯起唇角,秋水般的眼神在烛光下异常温存,他右手搭在椅背上,食指曲起,无意识地敲了敲,才道:“若你的容貌未曾受损,你们倒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唐悦皱眉道:“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况且,他也不是在意外表的那种人…”
苏梦枕神色不变,微微笑道:“男人都是一个样子,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能真的不在乎么?”
唐悦道:“苏公子以己度人,当然会这样认为。”
两人之间一时静了片刻。
任何人与苏梦枕交谈,都无法狠心板下脸来说话,只因他的态度之温柔,风度之潇洒,无不令人如沐春风,不管是谁,得到他的一个笑容,都会觉得很舒适,很快活的。
他的风姿优雅,微笑更是动人。然而唐悦,却只当他的风姿是装出来的,笑容是木头雕出来的,总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对待他。苏梦枕表现得越是温文尔雅,她的态度越是冷酷无情。
她的心里,永远只有那个谦和善良,君子风度的商容,苏梦枕做得再好,对她来说也无不是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苏梦枕终于喃喃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你跟你大哥一样冷酷,我这般好心待你,你却无动于衷,真可以说得上铁石心肠的女人。”
唐悦抬起头注视着他,忽然道:“我大哥虽然沉默寡言,心地却是极好的,如果你要议论他,请你现在就出去。”
苏梦枕叹道:“好…好,不谈你大哥,我们谈谈你那位高贵风雅的心上人,如何?”
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睛却深不见底。
唐悦不出声了,苏梦枕笑道:“那位商大公子,是江湖中风头正盛的世家公子,也是这几年来江湖中著名的美男子。你可是为了他那张脸而爱他?”
唐悦道:“若我爱的是容貌,现在我爱的人就该是你副教主,而不是商大哥。”
苏梦枕“哦”了一声,凝注着唐悦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慢慢道:“你看我也会如旁人一样觉得是个美男子么?可比得上你那位心上人?”
唐悦道:“在我心里,商大哥的笑容比什么样的东西都珍贵,多么英俊的男人都比不上他。”
商容、商容、商容么,从最开始到如今,她的心里眼里似乎都一次次重复着这个影子,片刻也不肯放下。
苏梦枕大笑,他笑起来,那种无法形容的魅力简直让人不能抵御,偏偏唐悦此时已低下头去,连瞧都没有瞧一眼。
苏梦枕的笑声慢慢沉了下去,他缓缓道:“但愿你那位商公子有你说的那么好,但愿他对你也一如既往,永不变心。”
不知为什么,他在说永不变心四个字的时候,仿佛带了些微的冷意和嘲讽,让唐悦心中有些异样。
庭院外的猫不知被什么惊了一下,尖叫着窜了出去,这阵响动令唐悦抬头看向庭外。
“明日柳堂主下葬后,正道便会派人前来和谈。”
“我倒忘了,你那位心上人马上就要成亲了,没邀请你去观礼么?不过无妨,你们很快便会见面了…”苏梦枕又笑了笑,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唐悦目送他的背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狭路相逢
苏梦枕离去后,唐悦便望着那烧纸钱的火盆,一动也不动,有如一尊石像。
到了天亮时分,便有早已侯好的人过来抬了棺材出去安葬,唐悦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直到苏梦枕拦着她,道:“你还没清醒过来么?”
唐悦如遭雷击,似乎方才清醒一般,神情一片惨白。苏梦枕竟接着道:“醒了的话,跟我去瞧瞧吧。”
瞧瞧?瞧得是什么?唐悦身子又是一颤,道:“我哪里也不去。”
她竟感到说不出的害怕,是害怕看到商容身边已有了相依相偎的未婚妻,还是担心自己丑陋的面容暴露在对方眼中?奈何苏梦枕看似没有用力,手腕却仿佛铁钳一般,唐悦一时无法挣脱。
苏梦枕瞧着她面上的神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在他看来,任何人,任何事物,只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都是可以牺牲的。
尤其是女人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工具,放太多的感情简直就是毫无意义。这是他的做人方式,看似残忍,但他一直引以为耀。
残忍,对苏梦枕来说,是一个褒义词。不管是残忍也好,违背道义也罢,最后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就是成功。
做什么都好,牺牲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能达到目的。
只相信自己的实力,依靠自己的野心和魄力,冷血无情地生存下去。
对于轩辕迟迟,苏梦枕在乎她的价值远胜于她本人引以为傲的美貌。
想要让轩辕迟迟青眼以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太多太多,英俊少年、武林新秀早已不在她眼中。
然而她都从不轻易表示,这证明她聪明,而且高傲。对于别人的追求,她总是羞涩妩媚地道:“我年纪还小,并不考虑这些…”
但实际上苏梦枕却知道,她一直在评估,评估追求者中谁才是能够与她匹配的人。
苏梦枕善于对付女人,尤其是高傲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越是捧她,越是尊重她,她越是不肯将人放在眼中。相反,越是待她冷淡,越是不屑她,她越是心心念念不能忘怀。
他总是对她忽冷忽热,时而温柔体贴,时而冷淡疏离,就像是秋千一样,一下子将她捧上天,一下子却又突然放手,让她猛地从高空中坠落下来。苏梦枕的策略的确高于其他人,轩辕迟迟从小便对他格外的不同,甚至于,后来还想要嫁给他。
苏梦枕冷笑,这其中大略只有一些是因他的做法奏了效,大部分的原因,还在于轩辕父女二人失和。
轩辕迟迟总是想要改革拜月教,甚至想要对老一辈的长老级人物进行肃清,提拔一些年轻听话的人担任要职。可轩辕教主却坚持不肯让四大长老的位置由年轻人担任,不论轩辕迟迟如何努力,那四个老家伙的位置还是不动如山。然而轩辕父女之间的分歧不仅限于此,他们永远也不会坐在一起喝茶下棋,苏梦枕甚至没有瞧过他们能够坐在一起安稳地吃完一顿饭。
苏梦枕在拜月教中的地位,吸引来的并不仅仅是那些急于爬上他床的女人。
他和轩辕迟迟之间,也远远不止于青梅竹马或者未婚情侣的关系,甚至于比那些都要稳妥得多。苏梦枕现在拒绝对方,不过是有了新的考虑,新的打算,对于他的目的来说更好的计划。
而唯一让他看不懂的女人,便是唐悦。照道理来说,她这样的女人应该是最好上手,最容易打动的。
因为她单纯,忠诚,而且愚蠢。
这样的女人如果对谁痴情,那便是一辈子不能更改的事。苏梦枕如若能得到她的心,便能将她牢牢操控在自己手中。
然而,她的心却不属于他。
苏梦枕突然觉得自己小看了唐悦,一直以来都将她看得太简单,太透明。
注视着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伤心绝望的脸,苏梦枕心想:她平日里待自己是何等的冷酷无情,想不到商容的一个婚讯便可以将她彻底击倒。这简直是太令人奇怪了,莫非这就是爱的力量?可以将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变得如此脆弱?
他虽然最懂得利用感情,却从未尝试过被感情这样操纵,因此他可以说是天底下最无情的人,也是最不懂情之一字的人。
正在此时,突见北方一道蓝焰冲天而起。苏梦枕面色一肃道:“来了。”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只是却有一种莫名寒意,让人心底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
会谈的地点距离拜月教所在不远,位于另一个小岛上的别庄,那里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所有正道来的客人,当然都是武林中极有名望的人。
少林武当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平素虽不与江湖中多作来往,但这一次却格外不同。若是没有他们,拜月教未必肯给面子停下攻城略地的步伐,与正派进行和谈,因此他们也是重要的主客,拜月教一早便已派人过去安顿。而其余能够在庄中歇息的人,是各大门派世家的掌门人或极具权威的重要人物,地位最低的也得是各门派中的直系弟子,至于排不上名号的人,只能伫立于庄外,因为他们远远达不到受到接待的资格。
这些住进庄内的人在武林中可说得上是跺跺脚便能翻天覆地的角色,他们的存在使得这场谈判更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苏梦枕是第一个来到大堂的,他来了以后,便走到主座坐下。
唐悦站在不远处,既不坐下也不走远,就这么静静看着。
正道中人到来的时候,苏梦枕正在喝茶,他轻轻晃了晃杯中青翠欲滴的茶叶,连眼皮也没有抬起来。
正道中的人,唐悦只认识其中一个,那便是少林寺的九念大师。她垂下眸子,不肯与对方微带讶异的眼神对视。
偌大的大堂中,只苏梦枕在堂上坐着,一身红衣的唐悦看起来便格外醒目,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那些神情中有同情有蔑视,甚至有些人将她当做正道中的叛徒来仇视。
这些目光,唐悦都视而不见。
对她来说,什么也比不上接下来走进来的那个人重要。
商容走进来的时候,唐悦恰好抬起头来,她的心里本以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建设,无论如何都不会当众失态,不会让别人瞧出她与商容之间的关系。
他们的关系?哪里还能有什么关系呢——只希望别人不要因为她身处拜月教便以为商容跟拜月教中人有什么勾结…
商容走过来,慢慢地停在九念大师的身边。唐悦一眼便已瞧见他,本来还以为自己的情绪已经稳定,即便见到他也不会轻易失控。但看见他熟悉的面容,她的心中顿时气血翻腾,几乎抑制不住,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她只好低下头,不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