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快别如此说,你担待不起?我担待不起才是!”梁氏看着她如此,心里也是不忍,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是一想到这个自己宠了这么久的女儿竟能为了一个男人来设计自己,那刀子一般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我费尽心思不准你嫁去林家难不成是为了我自己?还不是希望你将来能富贵荣华一世?你怎么不仅不开窍,还来谋害你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越说越心寒,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夏青筠忙扑过拉住梁氏的衣角,哭道“母亲,女儿没有这个意思…我以为不过一个姨娘,对母亲没什么影响…。”
“的确没什么影响!”梁氏出声打断她的话,怒道“一个姨娘而已,死了也就死了。老太太难道还能真追究我不成?但是你难道不知道老太太向来不喜欢我,你二婶也不是省油的灯?死了一个姨娘她们不会关心,但是庶子也跟着沉了湖,这话说出去谁会不联想到我身上来?”
的确,梁氏在这府里虽然担着当家主母的名号,实际上主的却仍然是夏母,况且还有方氏和李氏分权,内里实在没有外在光鲜。
夏青筠自己自然也才想到这个问题,顿时闭了嘴。
毕竟一个姨娘带着庶子沉湖,除了为主母所不容,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件事传出去,就算当事人自己言明和梁氏无关,也没人会信。
梁氏见她只顾坐在地上呆呆的垂泪,心下已经软了几分,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道“我素日以为你是个一心为我的,谁知你却这样蠢钝,为了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子,连你的体面和母亲也不顾了!若是沈姨娘和然儿没事也就罢了,若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你看你四妹妹有没有那么容易罢休!”
夏青心?夏青筠的眼睛眯起来,旋即却又从那眼里蹦出几许愤恨。
“不罢休?”她拿帕子擦了泪,低垂着头闷声道“那我就让她没有这个不罢休的机会!”
她说这话刻意压低了声音,略混着哭音的狠话放出来,连梁氏面上的色都忍不住松动,但她是聪明人,马上便将那吃惊的色掩了,换上怒色道“住嘴!这是当姐姐的该说的话么?”
夏青筠却丝毫不为所动,摆正了身体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道“母亲,这件事是女儿思虑不周,请母亲责罚。”
梁氏打量了她几眼,叹口气,因问“为娘的哪儿有不为自己儿女打算的?我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在做打算。你本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如何能委屈去嫁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俗话说娶妻娶低,择婿择高。林家那样的门户,你这样的身份过去,谁能服你?将来免不得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你如今是为了个男子什么都不顾,等将来你反应过来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些夏青筠都是没有考虑过的,她这样的年纪,就算再怎么聪颖,对这些东西也知之甚少。如今听母亲说的可怕,自己心内却没有丝毫打退堂鼓的意思。她毕竟还年轻,所有的心思都只在爱情上,至于之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是她还没有踏进去的地方。
她面无表情的跪着,却不插一句话。
屋子里的的檀香味被熏笼熏得暖烘烘的,却没起到一点儿安的用处。
梁氏正要再说,门外便传来胭脂的声音,道“老爷来了。”
还没等梁氏唤夏青筠起身,帘子便被掀开,夏庆松随着一股子寒风一起踏进门来,见此情景,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筠丫头哭什么?”
无论再怎么生气,这夏青筠还是自己的女儿,梁氏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便拿帕子掩了眼睛,道“沈姨娘带着然儿在醉月阁的事儿,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正要让筠儿过去看看,谁知她胆小不敢去,我一时生气,便呵斥了她两句。”
她说着,一边疾走几步帮夏庆松脱了大鼈,随手又挂在黄梨木架子上。
夏庆松一边转身在炕上坐下,一边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什么人,也值得筠儿这样。到底一个奴才罢了,死活自有天定,非咱们人力可为。筠儿还小,何苦让她去受这个惊吓,快起来罢!”
“老爷说的也是。”梁氏走近几步拿了大毛羊绒毯子给他围在腿上,笑道“但究竟还有然儿在呢,四丫头又急成了那个样儿,怎好不去看看?”
夏庆松斜倚在软枕上靠着,皱眉道“一个奴才,死便死了,谁知她竟糊涂的还要拉着哥儿一起去,果真是个糊涂人!若不是看在四丫头和然儿份上,很该将她立时便拿铺盖卷了,扔出府去,省的晦气!”
姨娘在他们心里不过是个奴才,梁氏脸上也没有丝毫异色。
反而是夏青筠微微的皱了眉,道“父亲,只是这样一来,谢恩宴,四妹妹可就…”
夏庆松顿时没了兴致,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没好气道“也要看她的命了!好不好,都在她那没用的娘身上!”
梁氏不动声色的将茶盏移开了些,垂头间眼里却有笑意一闪而过。
她自然是不希望夏青心去谢恩宴的,毕竟在百花会上夏青心已经出足了风头,谢恩宴若是再去,可说不得就成了个香饽饽。
但是梁氏不想,夏青筠却变了脸色,毕竟她是不想去参加什么百花会谢恩宴的,若是沈姨娘不好了,那夏青心这个带孝的人自然是去不得谢恩宴的。
那…想到这里,她抬头看着夏庆松,道“父亲大人,若是四妹妹去不成了,那可怎么办?”
夏庆松是个空心的萝卜,但是他到底是长子,对于夏甫和夏母的打算知道得最清楚。
夏庆松想到这里,目光缓和了些,笑道“那还能如何?自然是咱们筠儿去了。”
梁氏看了一眼微微变色的夏青筠,眼里暗含警告。
夏青筠才要出口的话便顿时又咽回了肚子里,难道她还能说不去么?别人不清楚,难道她还会不清楚自己父亲?
夏庆松为了夺夏甫的欢心,也不由得夏青筠说一个不字。
第二十六章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夜色凉如水,醉月阁因为四处环水,更加有些清冷。
昏黄的月光荡在水上一波一波儿的荡漾开来,让夏青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从前世起就极怕水,自然是知道在水里的滋味有多难受,想起沈姨娘和年幼的夏子然在这么冰凉的水里泡了许久,她就情不自禁的想要尖叫。
可是她到底是憋住了,这里不是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再难受再想生气发泄都要忍下来,在这个打哈欠都可能蕴含无限意味的地方,情绪是不能外露的。
白芷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赶了过来,她脸色稍稍有些凝重,扶住夏青心担忧道“姑娘怎么不找个地儿坐坐?”
夏青心也不说话,只摇了摇头,看着灯光大亮的醉月阁,凉着嗓子道“白芷,要是…”她顿了顿,只觉得嗓子实在紧的难受,眼里一热道“要是娘亲和然儿都去了,我怎么办?”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个可以依赖的依靠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而夏子然和沈姨娘就是她生活下去的希望。
她至今还记得刚刚穿越来的时候,沈姨娘给她的第一个拥抱,多么奇异的安抚了她的不安。
她想起当初自己被罚时,夏青笙在一旁的讥笑和沈姨娘满脸的泪水,所有的过往来来回回的织成了一幅画,在她脑海里迅速的跳跃,让她几乎要支撑不住。
白芷和夏青心感情极好,一些事也只有她才懂,她叹了口气,将手心覆在夏青心手上“姑娘别担心,孙叔的医术极好,有他亲自照料,姨娘想必是不会有事的。”
她说是这么说,但她如何不知道沈姨娘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这次溺水听说还耽搁了些时候才救上来,情况怕是并不怎么好。
可她也知道夏青心这个人心思极重,什么事都要往坏了想,现下若是再一刺激她,真不知她惊怒交加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只好先软语安慰着。
夏青心又如何不知道白芷说这话的意思,她咬了咬唇,眼泪顺着脸流进嘴里,咸的发涩“若是我娘亲有事,我定然不会放过夏青筠!”
白芷心内便冷不防一惊,她有些惊诧道“方才连翘不是说太太和姨太太来过这儿吗?难道怕姑娘以为是大小姐下的手?”
夏青心转头看看波光粼粼的湖面“太太若是要打击我,只会因为一个原因,便是我威胁到了夏青筠的前程,可是今日正午之前,才艺比试根本还未开始,按着太太素日深藏不露的本事来看,她断不会选在此时,否则不就坐实了她不能容人的名声了么?这么多年她都能忍过来,难道现在反倒憋不住了?这种蠢事她才不会做,同理,姨太太又是新来客居于此的,你说她会蠢到此时得罪一个正受宠又前程未定的主家小姐么?”
要是害死一个人真有这么简单,那沈姨娘还能活到今日?
古代什么都不好,但是总算有一点,就是名声有时候比命都重要。
大太太就算为了自己贤良的名儿,也不会毫无名目的去动一个安分守己又被夫婿遗忘了的姨娘。
何况在古代,正妻和姨娘是云泥之别。梁氏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挑这个时候害死一个姨娘来给自己添堵。
就算当日几乎要和她平起平坐,嚣张跋扈的梁汀若,梁氏都能忍住十年,波澜不惊,最后才无懈可击的来了一个一网打尽。何况是现在除了一儿一女别无其他威胁的沈姨娘?梁氏没有这么蠢,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而孙姨妈,一来她虽是梁氏的姊妹,但到底是客居,现在身边又还有个亟待出嫁的女儿,就算是为了自己女儿前程,也断然不会和害人性命这种事扯上关系。
白芷前后一想,知道夏青心说的的确有道理,但仍然不解道“姑娘说的这话也有理,只是大小姐这般做有何好处?要知道她这样做简直是在嫁祸大太太和姨太太,那可是她母亲和姨妈啊,若是以后被揭发开了,她还要不要做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嫁祸?”夏青心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有大片大片的梨花被风吹落到池塘里,她仰头去看,冷笑道“谁会认为是嫁祸?你以为我都看得透的事,老太太那样的人便会被蒙在鼓里?老太太才不会傻到为了个姨娘去找太太的麻烦,夏青筠这么做,能震慑的,或者说,能逼的,只有我。”
夏青筠这回倒是真的像是铁了心要将夏青心推出去当这个家族的利益交换品,但是这个利益交换是她们本身一直向往的,这回却迫不及待的要推开,要不是太子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便是夏青筠自己的问题。
而现今夏甫那个老狐狸没有一丝不对劲,便说明并不是太子,而是夏青筠自己不想做这个交换品了。
年纪小小的夏青筠果然不愧是梁氏教出来的好女儿,心机比之梁氏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假以时日,绝对是个可怖的对手。
“说来也真是怪得很,筠姑娘这样做有何好处?她莫非是疯了罢?她以前可是将这百花会看的极重要的,没少费心思。但最近却摆明了一副撂开手的样子,难道她另有打算?”
夏青心皱皱眉,“自然是另有打算,不然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的要强推给我。前几日我便看她不大对劲,今日在百花会上更是刻意守拙,若是我没猜错,她压根是不想要这位子。”
夏青筠向来喜欢争强好胜,从来不肯后人一步的,这会子这么反常的做法,里面没有些缘由才怪。
“只是大太太不许,我也不答应,她便想了法子除了我娘和然儿,又在恰当的时机将太太和姨太太引到这里,要我误以为是太太和姨太太动的手,让我恨极了她们狠下心去抢太子妃位而已。她倒是果真聪明得紧。”夏青心莫名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恨极反笑。
可不是么,白芷自己先点了点头。就凭着夏青心如今庶女的身份,就算再死十个沈姨娘,她也动不了大太太分毫,除非她真的能成太子妃或者太子侧妃。
而就算真让夏青心选上了,能成了太子身边的人,她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来。就算她真的幸运熬出了头,到那时候,什么证据也没有,她能奈何一个身上有诰命在的侯府太太?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白芷这才想明白了,不由得后怕道“筠姑娘之前还一门心思的想往那位子上爬,怎么这短短半月来竟转了心思?而且,我看筠姑娘和淳姑娘此番如此默契,说不得便是商量好了要来对付您。”
夏青心听见她提起夏青筠的变化,方才想起夏青筠的转变都源自于她赴宴回来,而孙纤淳么,从花园那次起,她便知道孙纤淳绝对不简单,所以就算她们二人有什么交易,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这个地方,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呢?
心思转了几圈,她便伸手扶在栏上撑着,眼里一片清冷“若是不知情,她还会跟夏青筠一样,故意在百花会上隐藏锋芒么,孙纤淳可是从不做没有好处的事。”
白芷朝地上啐了一口,讥笑道“我一直当笙小姐是个不好的,却没料到筠姑娘才真正让人害怕,当年姑娘病成那样的时候也就只有筠姑娘没来落井下石,我还只当她是个好人。她现在这样急忙的要撇开太子,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难道她还想另外拣了高枝爬去不成?”
“情。”夏青心微微笑起来,眼底却清幽一片“能够让一个女子不顾一切,且甘愿牺牲似锦前程的,除了情之一字,再无其他。”她说完,听屋子里的脚步声又纷乱了许多,心里咯噔一声,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竟是要跳出胸腔一般,她勉力朝着白芷道“你明日便寻个由头去找角门上的冯二,要她去问问她在梁府伺候的女儿,大小姐在梁府里住着的那几日经常和谁一起。尤其注意着男的,给我问清楚了,凡是有瓜葛的,一个都别落下。”
她这话说的不咸不淡,但白芷的心分明却跳的快了许多,忙应道“姑娘放心,我一定让他办妥当。”
见白芷应了,夏青心有些疲倦的揉揉自己的额头,推开耳房的门去看夏子然。
按理男女七岁不同席,夏子然虽还未满七岁,但是夏青笙却是满了,按理说确实不该让夏子然留在她这醉月阁的。
夏青笙又一向看不起自己姐弟,可是这回事急从权,也确实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夏青笙这样厌恶她们姐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样嚷嚷着换地方或者要拖地呢。
她正出神,床上的夏子然却忽然伸腿乱蹬起来,口里还叫嚷着什么。
夏青心忙俯下身去轻轻拍着他,柔声哄道“然儿别怕,姐姐在呢,别怕。”她恍惚间记起四年前,夏子然两岁的时候,她也这样的拍着他,哄他睡觉。
夏子然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有没有听见,竟然哭喊起来,手脚在床上乱蹬。他小小的脸上满是不安和慌乱。
夏青心抽出手绢给他擦汗和眼泪,这才听清楚他叫嚷的是什么。
他在唤她,姐姐,姐姐,姐姐,救救娘亲。
第二十七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夏青心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半响动弹不了一下,只有眼里的泪扑簌簌的落在床上。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助和难过过,即使刚刚来的时候,被夏青笙逼着天寒地冻跪在院子里给她等昙花开的时候,也不曾如此过。
她极轻楚的记得所有的过往。
那些藏在这副光彩皮囊下的不堪和疲累,都一股脑的涌上她的心头。
这世间所有的真相都被想当然的想象给包裹得焕然一新,没有人会在乎你内里究竟是不是已经不堪其负。
她们只看你今日是否光鲜。
夏青筠和夏青笙自然是从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日子,自然从不曾不敢病不敢痛,没有尝试过连看自己的母亲,也要偷偷摸摸的掩人耳目。
她想起当年梁氏在黑夜里的目光,在月色的映衬下似乎能将人的肉剜一刀下来,记得那人临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绝望而冰凉。
夏青心脚底一软,靠在床沿上正发愣,窗子却忽的被风吹开了。
她担心夏子然受凉,急忙上前去上栓,却不意看见一个影子远远的去了。
那人的背影极熟悉,是夏青筠。
她动作缓慢的将窗子拴起来,脸上挂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过来看热闹么?
可是夏青筠,一切都不会如你所愿,你最好记住,什么都没有结束,什么都才开始。
门忽然被人大力的推开,一股冷风灌进来,将夏青心冻了个激灵。
白芷便随着这阵风进来,朝夏青心道“姑娘,姨娘唤您过去呢。”
那就是说,救活了?
夏青心机械的抬步子踉踉跄跄的往外走,也没等丫头掀帘子,自己便闯了进去。
沈姨娘安静的躺在描金紫檀木拔步床上,脸色苍白,见夏青心来了,伸手朝她道“心儿,来。”
夏青心一把扑过去,想要开口,才发现嗓子涩涩的,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姨娘叹了一口气,将夏青心脸上的泪擦了,又心疼道“心儿,你可曾怨我么?是我将你拉进了这个漩涡。”
夏青心抬起头来,还来不及回话,便被沈姨娘打断。
“心儿,你本不属于这里,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卷进来。”沈姨娘说这话的时候,冰凉的手指掠过夏青心的面颊,瞬间便让她回想起那个同样冰冷的夜晚。
不是所有的故事一开始就是如此的顺遂,也不是所有人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都可以游刃有余。
她也是走了许多弯路,才跌跌撞撞的到了这里。
“妈,你说的哪里话?”夏青心伸手握住沈姨娘的手,勉强笑道“这本就是我自己选的路,怨不得谁。”
她一直无法忘记沈姨娘在强势的梁氏面前磕头求饶的场景,当有一个人这样无条件的全心为你,没有人会忍心撇开。
沈姨娘似乎有些乏了,头微微后仰靠在床架上,看着夏青心幽幽道“心儿,你长大了,要替我照顾好你弟弟。”
这句话很有些交代后事的意味,夏青心的眉心猛然一跳,抬头道“妈如今好了,然儿自然是要靠妈来操心才对。”
沈姨娘却笑着摇摇头,拍拍夏青心的手背,叹口气,闭上眼不再看她。
良久后沈姨娘才出声朝夏青心道“去罢!”
夏青心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发的强烈,趴在沈姨娘腿上的身子也禁不住有些颤抖,她反手拉住沈姨娘,几近恳求“妈,几日后我还要去谢恩宴,到时候回来,也该办然儿入家塾的事了,你可得好好将养着。”
沈姨娘的面容沉静,听闻此话略微睁了睁眼,朝夏青心笑着挥手道“知道了,你快去罢!心…”
她刚要叫夏青心的名字,帘子便被掀开。却是胭脂带了些吃食来,一边又笑道“姨娘醒了?这大冷的天气,一碗滚烫的小粥喝下去极是舒爽的。姨娘便快吃吧。”
以往沈姨娘对胭脂说话总是不自觉的先敬让三分,此刻她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多劳烦胭脂姑娘了。”一边自己又追着夏青心道“姑娘快去罢!我也用不着你来看我,平日里和我又不算亲近,现在见我要死了,想必怕人骂,倒是颠颠儿的跑了来。”
夏青心被她猛地推了一把,顿时退了好几步,她心知沈姨娘这是做戏给胭脂看,却不明白沈姨娘因何要这般做戏。
毕竟这府里上下想必没人不清楚,夏青心明里暗里有多关照沈姨娘和夏子然。
她正发愣,沈姨娘却又猛地俯身咳嗽几声,指着她道“你还不出去?!难道要等着我死不成?”
夏青心此刻当真是心神大乱,看看沈姨娘,再看看胭脂,顿时没了主意。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却又一时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静默片刻,她沉默的看了一眼沈姨娘,轻轻的退了出门去。胭脂却也知趣,见她出来,忙也提了篮子出门来,一边又唤小丫头进去服侍。
屋外的风将她的手吹的冰凉冰凉的,她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白芷刚好走到穿廊上,见她立在水榭望着湖水发呆,便忙走近前道“姑娘,因何站在这风口里?”
夏青心摇摇头,强自稳定了心神,道“咱们往老太太那儿去一趟。”
但她们才刚走出几步,便听见醉月阁里一声儿接一声儿的乱叫“不好了不好了!沈姨娘…”
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俨然已经被风吹散。
夏青心却脚下一软,脑袋轰然一声炸响,瘫倒在地砖上。
夏庆松的五姨娘沈氏去了,死于溺水。
夏青心安静得令人惊讶,她跪在灵堂里,左手紧紧握住夏子然的手,脸色僵硬无比。说是灵堂,不过是清庵堂失修的小院子罢了,并没有人来这里上一炷香。
也是,一个姨娘而已,能劳动谁来上香?
她冷笑了两声,眼泪却掉在自己手上,灼的她生疼。
夏青心直到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那可笑的自信根本不值一钱的时候,才无力的瘫倒在地上,看着前面不置一词的夏子然沉默。
她知道,这也是夏青筠要的效果,人只有什么都没有了,才敢背水一战,才敢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夏青心也不得不承认她赌对了,当看了只粗略的象征性的裹了几块白布的清庵堂和黑漆漆的棺木时,她心里的愤恨几乎将其他的情绪都掩了。
她知道,所有的姨娘死了都是如此的,不能进祖坟,没有牌位,有些甚至破席一卷便罢了,沈姨娘之所以没有到这个地步,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特别,而是因为她总算生了一子一女,况且夏青心素日总算有些积蓄,才勉强搭了小小的灵堂。
可是平日里素来疼爱她的老太爷老太太竟也不肯来这里看一眼,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姨娘而已,对于她们并没有什么打紧,可死可生。就连当作是为了还有些利用价值的自己假情假意的来看看,她们都不愿意。
什么叫做人情冷暖,若是谁不知道的话,参照她便懂了吧?
夏子然小小的脸蛋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重,他静静地蹲坐在地上许久方才坐直了身子,他并不去和夏青心说话,也不看向任何人,只盯着屋里的房梁出神。
第二十八章 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
白芷和连翘都跪在他们身后候着,看见夏子然如此,都不由得噤了声。
夏子然抿唇看了一眼夏青心,眼里却不再是从前那般的全心信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夏青心有些慌张,或许果真这些年的时光太悠闲了些,她几乎要忘记当年小梁氏的故事,那是近在眼前的教训。
小梁氏说的话历历在目,她临死前望着自己的那抹笑,现在还是经常的混着那年冬天白茫茫的雪,光临她的梦境。一次次的提醒她身边有多危险。但是她一直都太过自信,以为穿越者的这个身份可以给自己带来什么改变。
屋里罩着的白色帷幔被风刮起来,层层的飞扬在半空中,无端的添了些诡异的凄凉。
夏子然在这样凄凉的情景里盯着夏青心,声音带了哽咽道“是你害死娘亲的!”
连翘和白芷对视了一眼,忙抢上前去拉住他劝道"三爷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白芷也忙去扶住青心,勉强安慰到"姑娘宽心,三爷这是悲痛太过一时间乱了心智…"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夏子然一脚踹翻在地,年纪小小的夏子然原来也有这么好的手脚。他逼近夏青心,对着她的眼睛恨恨道"是你的懦弱,是你的忍耐,是你自以为是的保护,让娘沉浸在以为你无所不能的错觉里忘了为,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夏子然毕竟是小孩,他这样口无遮拦的说出来的话反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夏青心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响才道“然儿…”
她在现世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沈姨娘,一个是夏子然。前者是这具身体的娘亲,对她真心实意。后者是她从幼年时期便全心爱着的幼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