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请个太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李氏有些疑惑,顺嘴问了句:“谁病了?”
宋楚宁弯唇一笑,眉目间分明还带着三分狡黠七分慵懒,她拉了李氏进内屋,将众人都遣散了,这才仰着头笑道:“没病,是喜事。”
李氏蹙着眉头想了半刻,展颜道:“莫不是你大嫂嫂有喜了?”语气欢快,是真心替黎清姿高兴。
她虽前些日子与大夫人起了些不愉快,但是与大少奶奶的黎氏的关系却极好,闻言不由有些开心。
宋楚宁嘴角就含了一抹奇特的笑:“母亲也别高兴的太早。长房有喜事,也解不了您目前的窘况啊。要知道,六姐姐被要去老太太那儿养几乎已经成了定局,老太太今儿必定是用子嗣来压您了吧?”
李氏笑脸一僵,看着宋楚宁没有说话。
她觉得她似乎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也或者说,她从来就没了解过自己的女儿?
宋楚宁见她不答话,自顾自的把话接了下去:“日后母亲再想够到六姐姐那里可就难了。”
李氏有些疲累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抬手制止了她的废话:“你想说什么?”
往常她都是把宋楚宁揽在怀里的,此刻她却忽然不能这样做了。宋楚宁总叫她想起高高在上的宋老太太,似乎看透了世间百态。
一个五岁的孩子,跟这样的形容多么不搭边,可是偏偏宋楚宁的心智显然又真的不止五岁,她有些头疼了。
宋楚宁拨弄着手上的玛瑙嵌珍珠手镯,几乎一点儿犹豫也没有,理所当然的道:“现在喜讯大约是还没完全确定,老太太跟大太太那里都还来不及插手,若是琰哥儿或者六姐姐不小心与大嫂嫂发生了争执,害她小产了......不是一劳永逸么?”
李氏几乎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心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了脚。
等反应过来她就立即站起来狠狠地甩了宋楚宁一巴掌:“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楚宁人小力薄,立即被李氏的耳刮子打的倒退了好几步,手肘磕在了红漆木桌上,碰掉了上头盛着葡萄的琉璃盏。
“那是你大嫂嫂!”李氏气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指着宋楚宁手都有些颤抖:“当年你发高烧,还是她照顾了你半个多月啊!”
宋楚宁只觉得手肘又麻又痛,一下子几乎抬不起胳膊来,好半日才算是缓过来了许多,噙着一抹冷笑看着李氏:“母亲既然还记得,那我倒是要问一句,当时您在哪里呢?”
李氏怔住,半日不能言语。
宋楚宁就当着她的面把袖子撸起来,见蹭破了皮也不觉惊慌,顺手拿了帕子捂了,眼睛直直的看着李氏:“当时你可在清凉寺替六姐姐求平安符呢,连我已经高烧三日都不知晓,还幸亏是大嫂发现了不对,不然我的小命早就没了。既然你能为了除去先夫人留下来的儿女做到这个份上,现在来心慈手软什么?”
李氏瞧着她白生生的藕臂上的血迹忍不住心疼,待要上前搂住她安慰一番,就听见她撂出这么一串话,不由得愣在原地无言以对。


第二十四章 背后
连日的春雨总算是给人留了个喘息的日子,阴霾了许久的京城这日太阳高悬,初阳升起,嫩叶抽芽,叫人心情舒畅。
英国公世子沈晓海下了衙回府,就见世子夫人何氏正与大儿媳妇一同在商量着去忠义将军府的贺仪。
“今儿回来的早些?”何氏放下手里的单子,起身亲自替他下了披风。
大少奶奶也上来请安见礼,沈晓海点点头,挥手叫她下去了。
“去忠义府那里的事,宋家可来了消息?”沈晓海随意往黄桦木圈椅里一坐,挑眉看向何氏:“我听说他们府里的大少爷去了青州,怎么回事?原先不是说好的会去参节围猎?这么来回一耽搁,肯定是去不成了。”
何氏上前替他脱了靴子,又给他换上舒服的毛线勾鞋,嘴里也不忘回他的话:“是去青州了,我过去那天宋老太太恰好就提起了这事儿。是赶巧了,老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家姑奶奶那点儿破事儿。”
沈晓海点点头,似乎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态:“今年他们家宋仁去不了,四月围猎他肯定是要随行的,老二老三刚出远门回来。按理来说会派个管事去,怎的这回要宋珏亲自去?难道是要不行了?”
何氏将他的衣裳摊在架子上,想了想就道:“我看着估计也是这么回事儿,宋老太太似乎心情不好呢。伯府的嫡女,沦落到这个下场,也真是可惜了。”
沈晓海不以为然,也就不再提这事儿,转而说道:“到那****警醒着些,宋家老太太那可是个人精,当年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别漏了痕迹。”
说到这个何氏不由有些惊惶,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是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个贵妃,又如何肯投靠别家?”
“贵妃又怎样?”沈晓海讥诮一笑:“她到如今也只生了个公主,连个皇子都没生下来。何况就算生下来也不见得就能养大,皇上皇后那是自小的感情,是她能比?就连贤妃,都生下了两个皇子,而且都已成年封王。她如今四六不着,比情分比不过贤妃良妃,比地位比不过皇后,难道不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贵贤淑德,宋楚宸只用了短短几年就成了四妃之首,表面看着风光无比。但是细究之下却不难看出她的处境尴尬。
建章帝毕竟已经年过半百了,她却才二十三岁,青春正艾,若是再生不出皇子来,日后的处境还真的难说。
何氏还是有些眼界的,想了想又提醒他:“老伯爷可是只老狐狸,他现在是户部尚书,身份地位都有了,只会比从前更谨慎稳重,怕是不会拿宋家的前程来冒风险啊。”
“所以这事儿急不得。”沈晓海拿手指一指桌上摆着的枇杷,示意何氏递过来:“宫里贤妃是个没主见的,还不是端王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她与贵妃熟了,有些话自然也好说。贵妃若是有了想法,难道宋家还想置之不理不成?再有咱们这外边帮帮腔,事情也就有六七分可能了。”
何氏替他剥了枇杷,拿牙签挑给他,担忧的叹了口气:“毕竟这是大事。您要不要同父亲商量商量?”
沈晓海听不得这话儿,脸上显出些不耐来,枇杷也不接了。
“与他商量?他除了混吃等死还会什么?现在他还熬着不肯把位子传给我,不就是怕要降等了吗?若是我再不做些功绩出来,这位子轮到清让的时候就是个伯了。长宁伯府还有实打实的实职,我们有什么?等到降等成了伯府,我们的日子能比得上长宁伯府?”
长宁伯府有个贵妃娘娘,伯爷又破天荒的考了科举有了出身,爬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这也是天家恩典,当年老长宁侯亲兄弟争产以至惊动了先帝遭了申饬,又将爵位从侯降成了伯,长宁伯府就元气大伤。
本来是伯爷的嫡兄宋程演袭爵,谁知才袭爵没几天他就被亲军十二卫中的一场骚乱给折腾的丢了性命,而此时本不用袭爵的嫡次子宋程濡已经考了进士领了官职外放了知府。
先帝念着长宁侯的功绩,也念着宋程演毕竟算是因公丧生,就允许宋程濡以官身接了爵位。长宁伯府也因此更加兴旺起来。
这当然是四代之后就要减等的英国公府所不能比的,眼看着就要到降等的时候了,沈晓海当然坐不住。
东宫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他这样空有虚名没有实职的人投奔了过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只能剑走偏门了。
何氏见他神色不愉,不敢再开口多说什么,唯唯诺诺的应了。
沈晓海最讨厌她露出这副德性来-----何氏出了名的欺软怕硬,在外头低一等的命妇面前就趾高气扬,回了内宅也是事事不容人,只在公婆与自己面前当个应声虫。
若不是四代英国公都沉迷享乐不知进取,他又怎么会落到娶个毫无实权的外戚家的女儿。瞧瞧这教养,一与别的贵夫人比起来就露怯了。
想到这一点,再想想幼时的玩伴、养在太后跟前的王瑾思来,不由觉得兴味索然。
纵然是有了这层嫌弃,他仍旧不忘再一次叮嘱何氏:“这次的事千万别给办砸了,也不要多话。话自然有忠义将军府的人去说,你少多嘴多舌惹了宋老太太疑心。”
何氏哪里敢不听,忙忙的应了。
沈晓海就站起身来拿了外袍往外走。
“您不在家用饭?”何氏忙迎上去替他穿衣裳,面上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落寞。
沈晓海摇头,等整理好了衣裳就迈步出了门,想了想又倒转回来:“对了,你平日里还是给我好好管教那个臭小子。既是年纪相仿,就叫他与宋家那个.....排行第几来着?”
何氏知道他的意思,忙接话道:“姑娘们里的排行好像是第六。”
“就容他们多来往些。那个小丫头可比宋家的其他姑娘们又多一重好处。”沈晓海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十五章 诱饵
宋老太太很快就选定了日子,将宋楚宜搬至宁德院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七。
眼看着近年关了,户部那头一大堆事。西北的军需又报上来了,十年一换的户籍册子也要重新登记造册,宋程濡几乎日日忙的脚不沾地。
好容易沐休一回,就听见宋老太太正着人布置宁德院的小抱厦,不由挑了挑眉:“你怎的好端端的管上这种事来?”
自从宋琳琅之后,宋老太太统共也就教养了一个宋楚宸,那还是因为知道宋楚宸必定是要进宫的,不得不打点精神来点拨。到如今宋老太太提起还要教养宋楚宜,他就觉得有几分奇怪。
宋老太太嗔怪的看他一眼:“前日我就使人往书房给你报了个信,想必你是又没放在心上。”
宋程濡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我这阵子手上多少事,前日还与仓部主事吴元一就西北那边的事商量了个通宵。家里这些事委实是不知晓。”
宋老太太知道他最近确实事务繁忙,也就笑着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我瞧着小宜很喜欢。小小一团儿,待人接物却自有一套,难得的是沉得住气。许多年没见过这样出色的孩子了,留在身边养着,日子过的也松快些。”
从前并没听说过宋楚宜还有这些优点,很会闯祸倒是真的。前些日子不是刚说跟蜜姐儿起了争执?
因为家中曾出过争产而降爵的事,宋程濡对家风看的尤其重,自从知道这两个小姑娘竟不顾姐妹之情大打出手之后,他心中就已经对二人不喜了。
此时听起宋老太太提宋楚宜的这些优点,他就摇头不信:“你少瞒我。怕是你见她哭闹的不像了,要亲自管教吧?”
内宅的事男人们大多都少的管,以这些年来的观察,他觉得李氏是个不错的继室,对原配留下来的子女已经够好。只是宋楚宜脾性不好太过娇纵,被惯坏了性子。
这样的情况下,作为继母的李氏不好下狠手管,只好求到了宋老太太这里来,请她代为管教,也是正常的。
宋老太太不置可否,吩咐黄妈妈领宋楚宜上来。
等宋楚宜进了门,宋程濡的眼神自然就看向了她。她今日穿了鸭卵青的夹袄,底下系着霜色的百褶裙。虽然还未长开,形容尚小,那双眼睛却如同清水里盛着两颗黑葡萄,又亮又透,眼角微微上扬,叫人见之忘俗,整个人瞧着清雅出尘。
确实同以往不一样了,不是衣裳打扮的关系,是整个人的气质就不同了。宋程濡一眼就看了出来,眸色就深沉了几分。
宋楚宜上前请安行礼,四平八稳,动作一如这几天的行云流水,做的舒畅又自然。
宋程濡教导子女严苛得很,纵然是未出阁之前的宋贵妃,在他跟前也总是有些紧张,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才七岁的小姑娘竟然能沉得住气一板一眼的行礼,面容端素眼神坚定,不像以前眼珠子乱转徒添几分轻浮之气。
他不由真有了三分满意,嗯了一声,脸色柔和了几分:“小六儿,日后就要跟随你祖母一同住了。你祖母这儿可比别处都要严谨些,你受得住?”
宋楚宜心中明白,要过了宋程濡这一关,才是当真的抓住了宋老太太这个依靠。闻言就重重的点头,目光坚定的直视宋程濡:“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六儿以后会好好同祖母学规矩。”
宋老太太很满意,笑着将她拉至身边坐下。
自从身居高位以来,宋程濡已经很少见到年轻的子侄辈敢这样直视自己的眼睛了。
微愣片刻他便知道老太太这回怕是真的捡到了宝,哈哈一笑:“那你可记着你这番话,你母亲出身世家,规矩礼仪都是上上的,你可不许落到了后头去!”
宋老太太就知会玉书玉兰:“今日你们六小姐搬家,你们去各房知会一声,叫娘儿们们都来宁德院用晚饭,也给你们六小姐高兴高兴!”
玉书玉兰都笑着应是,领了人出去了。
屋里就剩了黄妈妈许妈妈,老太太也寻了个由头把她们二人也支了出去,这才面向宋程濡:“老爷可还记得成国公府灭族当年之事?”
宋程濡一惊,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宋楚宜,心中莫名,不明白为何宋老太太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可是他与宋老太太这么多年的夫妻,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样人,便点头道:“当然记得。那时候她们家小九疯疯癫癫的,说是梦见了成国公府起火了......还闹到了太后跟前。”
京城一片哗然,都说九小姐是中了邪了。
当时宋程濡与宋老太太心里却并不安宁-----那时已经是风声鹤唳之时,成国公一家都是支持当时的泰王的.......
果不其然,后来泰王被流放了,成国公一家就葬送在了火海里。除了太后护下来的一个王瑾思,成国公家竟一个人也没剩下。
“小宜最近也常做梦。”宋老太太说着,声音缓缓放低了:“兆头不是很好,我有些不放心。你今日既有时间,就一同来参详参详。”
宋程濡的脸色没怎么变,屋内的气氛却霎时冷了下来,安静得连呼吸也听得见。
宋楚宜知道宋程濡怕是已经疑心自己装神弄鬼了,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要白费。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眉敛目的跪在了宋程濡面前,将之前在宋老太太跟前说的话重新再说了一遍。
只是侧重点却不同。
与老太太说的时候侧重点在与沈清让的不幸婚姻上,说了自己日后要遭受的苦难。这是为了给老太太心里先种下对李氏的一点疑心。
如今在宋程濡面前,她说的更多的是宋家日后的遭遇。
听见她说前世宋珏死在围猎场、宋琳琅也病故,宫里的贵妃娘娘怀子暴毙之时,宋程濡已经是面色铁青。
这绝对不会是宋楚宜编出来的!宋程濡心里清楚,一个小女孩绝对不可能有能耐编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二十六章 筹码
宋程濡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精,他只震惊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得差不多了。
“一般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做了这样的噩梦,怕是一时回转不过来。像是成国公九姑娘那样疯了的也大有人在。你的心志这样坚定,倒是叫祖父害怕。”他盯着宋楚宜,不放过她一丝动作,忽然提高了声音呵斥道:“莫不是中了邪罢?!”
大周的人多多少少都信鬼神之说,后宅之中也经常有道姑女尼来往。
宋楚宜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宋程濡,声音清亮,完全没被他的怒意震慑:“先前也是害怕的......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天天做同样的梦,后来真是怕极了,才鼓起勇气告诉了祖母。”
她说着,又道:“祖父,我日日做同样的梦,那个梦又长又可怕,我沉迷其中,随着梦中的自己的命运惊喜忧虑绝望,就如同已经走完了一生。等害怕完了伤心完了,才发现再没有多余的情绪可用了......”
宋程濡明白这种心情。
这也算是件好事,他伸手搀了宋楚宜起来,语气终于渐渐温和:“那你为何不先去找你的父亲母亲,反倒来了你祖母这里?”
李氏待宋楚宜简直到了溺爱的地步,纵然是原先对她的用心持有怀疑态度的宋程濡,也不由得渐渐打消了心思。
按道理来说,宋楚宜若是真的觉得不对劲,是该先去同李氏说的,毕竟她们感情如同亲生母女一样。
宋楚宜浓密卷翘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里的神色,语气平淡:“孙女只是觉得......祖母祖父这样的人,才不会觉得我是烧坏了脑子,在胡言乱语。把这些告诉母亲,她既不能替我解决,又徒添烦忧。”
进退有度,逻辑清楚。果然像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国公夫人。
宋程濡心里的阴郁散去几分,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在梦里可知道你大哥哥的死因?”
宋楚宜并不先回答宋程濡的话,反而张口问道:“祖父,今年西北军营那里,是不是又闹着要军饷,说是有人私下克扣了军需了?”
宋程濡这回是真正的张大了嘴。
宋老太太也面色严肃的挺直了脊背,偏头去看宋程濡怎么回答。
宋楚宜又垂下头去,声音放低了几分:“哥哥的死一开始大家都只当是意外,后来才发现这与西北军饷有关。”
宋程濡目光沉沉,再也没有一丝怀疑,听了这话就道:“你接着说。”
“在梦里,哥哥是与其他几个羽林卫一同去勘察地形的时候被刺杀的。凶手后来抓到了,供认说是西北的逃兵-----他们说是祖父您勾结西北都督章天鹤贪污了军饷,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哥哥身上。”宋楚宜看了一眼宋程濡,接着把话说下去:“后来圣上叫刑部侍郎同大理寺一同审理此案,刺客当真提供了有您印鉴的书信。”
竟是有人直冲着宋家而来!
宋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失口道:“老爷!”
宋程濡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冲宋老太太安抚的点点头,又看着宋楚宜,道:“后来呢?”
“案子惊动了圣上,圣上命三司会审,又叫太子监审。后来......”
“后来怎么?”老太太见她停顿,一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里,差点要跳出来。
宋楚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太子被刺杀了。在去顺天府的路上......”
宋程濡终于失色,捏碎了一只杯子。
他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不断踱步。
这一切肯定不可能是巧合,真的是有人打宋家的主意。
宋程濡还要再问,外面黄妈妈便请示:“老太爷、老太太,外头几位夫人都来了.....世子同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也都递了话进来说稍晚过来。”
几个老爷估计是听了老太爷也在,来请安的。
这个话题也就只好打住。
宋老太太立时强打了笑脸,拉了宋楚宜在怀里,笑道:“快请进来罢!”
一边又问宋程濡:“您是在这儿用饭,还是同他们哥儿几个到外厅另外摆桌?”
说话间大夫人已经带着几个妯娌涌入,见了宋老太爷忙不迭行礼。
宋老太爷也就坐定了没动:“既是人都来齐了,干脆就在这儿用了吧,也便宜些。一大家子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索性当再过个小年。”
大夫人听这么说,就忙起身笑:“既然爹这么说,那媳妇就先下去安排了。庄子上前日刚送了一批锦鸡来,听说拿来炖上菌菇鲜美无比,又不见一点肥油呢。”
她办事向来是稳妥不过的,宋老太太闻言就点点头。
想了想又道:“你交代珏哥儿媳妇一声,让她领着姑娘们都过来。既说是再补个小年,当然一大家子人一起才好。”
世子夫人忙答应着去了。
李氏就看着倚在宋老太太怀里的宋楚宜,笑道:“小六儿今日刚过来,母亲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你什么好。”说着就从旁边于妈妈手里接过一个描金匣子来:“这里头有一方端砚,还是当年你外祖给我的陪嫁,索性就送了你吧。”
宋楚宜连忙道谢,上前领了,交给一旁的黄姚。
谁知递到半空,不知是黄姚没接稳还是宋楚宜收手过快,那匣子咕咚一声落在地上,端砚在方格纹方砖上滚了几滚,裂成了几块。
众人都惊呆了。
黄姚似乎极震惊委屈,盯着宋楚宜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忙不迭的哭着求饶。
宋程濡与宋老太太听了宋楚宜的话,本就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哭脸色就更差。
“哭什么?!”宋老太太皱了皱眉:“怎的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做不好就算了,脸上瞧着似乎还很是委屈不服。
宋老太太有些不满了。


第二十七章 站稳
屋子里霎时落针可闻。
宋程濡跟宋老太太都没说话,李氏已经忙不迭的扯了宋楚宜到一边看看她有没有伤着。
三太太察言观色了半日,还以为宋程濡跟宋老太太这是不喜宋楚宜,便掩嘴笑了笑,略微抬高了声音:“小六儿这暴躁脾气一向就是这样,这回想必是这个丫头惹了你?还是你母亲送的礼太轻了你不喜欢?瞧瞧这小丫头的可怜劲儿,你就饶了她罢!”
三太太云氏是个喜欢记仇的人,上一世因为她装病害的宋楚蜜受罚,她记仇了整整一辈子,有机会就落井下石。
可是这一世宋楚宜还以为随着老太太房里请安一事之后都改了呢。
李氏闻言手顿了一顿,余光瞧见宋老太太越发不善的神色,心中觉得扬眉吐气,面上却一副和善不忍:“三弟妹你说的什么话?小六不是这么没有眼色的,以往的毛躁都改了的。”
宋老太太不喜欢媳妇们之间耍心眼,更不喜欢大人对着小孩子用手段。
上回在宁德院三太太就对宋楚宜横眉冷目的,失了做婶婶的慈爱。
“好了!”宋老太太难得的沉了脸,看向三太太,眼里似有失望:“一个下人不懂事,也值得你教训侄女?我与你父亲又不是死的!”
三太太因为心直口快以往也总挨些训斥,可都是不痛不痒的,从未被老太太这么呵斥过,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由得脸就涨红了,急的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宋老太太发作了三太太,就转头看向一边手足无措的黄姚,呵斥道:“还不下去?!日后再这么毛手毛脚的,可仔细了!”
黄姚没料到老太太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将事情定义成自己毛手毛脚,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憋在肚子里,不由又惊又怕的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脸上的笑意也有一瞬的僵硬-----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黄姚刚才脸上那震惊委屈是指向宋楚宜的,可是老太太想都不想就呵斥了黄姚,看来是一点儿也没怀疑到宋楚宜头上去,这样的宠信,太过头了。
她这样想着,觉得着实有些心惊,看着宋楚宜的眼神三分警惕外加着还有七分审视。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老太太刚呵斥了三夫人,大家都不想给三夫人没脸,也不敢触老太太的霉头,没人再开口说话了。
恰好此时大少奶奶黎氏带着众位姑娘们来了,进门就蜂拥着冲老太爷跟老太太行礼。
四小姐五小姐大方可爱、七小姐八小姐懵懂天真,九小姐跟十小姐被乳母抱着,还张着手要老太太抱,一下子就又将气氛扭转了过来。
宋老太爷喜欢孙女儿们,笑的慈爱可亲,这几个女孩儿里他又额外喜欢李氏所出的宋楚宁一些----五岁的宋楚宁平日里比只会惹祸的宋楚宜可听话乖巧得多了。
宋楚宁如以往一般倚在他身边,笑着问他:“祖父祖父,我刚瞧见六姐姐旁边的黄姚姐姐哭着出去了,她惹祸了吗?”
李氏有些惊慌,她不知道宋楚宁会不会语出惊人,可是她向来怕宋老太爷,不好开口打断,心中提了一口气,紧张的看着宋楚宁。
宋老太爷还没功夫在意一个犯了错的丫头,再加上心思都在宋楚宜说的那番话上头,闻言就点点头:“打翻你了母亲送小宜的东西,太粗糙了!”
他也开始不自觉的跟着宋老太太称呼宋楚宜为小宜,而这改变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