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沉得吓人,半响陡然冷笑了一声:“什么风流不羁,什么浪荡少年?当初他来我们家求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老太太积年的老人儿了,吃过的盐比旁人吃过的米还要多,这些年一路下来,大风大浪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哪里会看不出平阳侯府的这点小心思,嘴角挂着讥诮的笑,一席话说的又狠又毒:“哪里是喜新厌旧,分明就是权衡利弊罢了。说到底,还不是最近又有御史旧事重提,觉得我这个卫家的余孽仍旧活着,他们才慌了。”
大夫人眼睛一热,她哪里不知道个中深意-----什么见一个爱一个,根本恐怕就没爱过,当初看上的是卫家如日中天的权势,现在也因为卫家的颓势而觉得烫手,急着想要甩手罢了。
她拿了帕子捂住眼睛,勉力叫自己不哭出来:“可是阿敏怎么办啊…”
孩子也为他生了两个了,又是过了明路嫁了人的…
可恨的是平阳侯世子薄情如斯,不肯明说,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折辱卫玉敏,想要叫卫玉敏自己先提出和离-----男人多风流,这不是什么坏名声,也是现在隆庆帝带出来的坏榜样,自从隆庆帝美人无数之后,底下的人上行下效,只觉得家里的美人越多,才越能说明自己位高权重又有本事。
世人眼里,恐怕根本看不见平阳侯世子的无情冷淡,只看得见平阳侯世子的潇洒风流-----从前一心一意尊重嫡妻,等到成亲四五年了才开始喜欢美人儿,这已经是极难得了。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至此,大夫人觉得心灰意冷:“若是叫阿敏主动提出来,阿敏怎么肯?!焕哥儿和元姐儿可是她的命…可若是不提出来,那她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啊…”
卫老太太自己心里也难受,抿了抿唇:“说到底,还是我这个老婆子牵累了她们…”她阴沉沉的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下来,半响后才笑了一声:“你问没问过阿敏自己的意思?”
过日子的,说到底还是卫玉敏自己,还是要看她自己究竟想怎么过。
大夫人垂下眼睛:“我劝过阿敏许多次了,与其这样过日子,还不如干干净净断开。可是她不肯…”大夫人含了哭腔:“这孩子就是这样死心眼,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就看不透呢?上次回来,眼睛都肿了一圈,说是姑爷喝醉了酒打的…”
大夫人说不下去了。
卫老太太听的心头火起,这么多年了,她总以为厄运也该到头了,可是上天竟还不放过她。
她已经家破人亡,娘家人通通都死了,家里连只蚂蚁也没剩下,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经历了娘家巨变,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以为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到了这个地步了,老天也该收手放她一条生路。
可老天偏不,这厄运好似永远没个尽头。
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啊?
朝廷里又有人旧事重提,说当年明家谋反,私藏的前朝国玺却并未被锦衣卫搜出,现在云贵一带又有小股贼匪作乱,打的就是拿着前朝国玺的名号,应当严查。
这严查是对着谁的,显而易见。
可是隆庆帝现在还没说什么呢,平阳侯府就这么坐不住了,卫老太太呵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这次衍圣公家的堂会,怪道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请我,原来如此。”
大夫人听不大明白,眼角的泪痕犹未擦去,看着卫老太太一脸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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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像
天上一弯新月遥遥挂着,透过窗户,能瞧见月牙旁边围绕的眼色浅淡的彩色光晕,卫老太太被这初夏的凉风吹的清明许多,半响叹一口气:“生怕登了我们家门会被打上一个同党的印子…这做派,真是让人瞧不上。”
卫老太太不大在乎卫家空悬的爵位落在谁头上,可笑三老爷他们还各怀心思,却也不想一想,当今圣上当初是如何杀了明家满门,卫家又为何爵位空悬没有着落。
大夫人有些急了:“那母亲…”
卫老太太抬手打断她的话,双目沉沉的看了外头一眼:“你放心。”
究竟是怎么放心,她却没有明说。
可饶是这样,大夫人一颗紧紧悬在半空的心也霎时落回了肚子里-----卫老太太对卫玉敏和卫玉枚,向来是极好的。
“拿我的帖子。”卫老太太转头对着刚刚进来的董嬷嬷吩咐:“咱们庄子上送来了新鲜西瓜和甜瓜,如今旁的地方都还没有。你去三夫人那里吩咐一声,往平阳侯府和胡家都送一些去,说是给亲家那头和咱们姑奶奶都尝尝鲜。”
董嬷嬷恭声应是,没有停留就掀起帘子出去了。
卫老太太就对大夫人道:“你也先去休息吧,你倒下了,阿敏处境岂不是更艰难?遇事别总这样慌慌张张的…”她声音渐渐低下来:“否则等我死了,你可靠着谁去呢?”
大夫人娘家是靠不住的,当初侯爷和世子死的时候,朝廷多有人攻讦他们都是明家同党,大夫人娘家竟然不来吊唁,还跑来要大夫人和离。
大夫人原本不是个多刚强的人,可是那一次半点面子也没给娘家人留,大声斥骂,把他们通通给赶走了。
她想起这些过往的事,一颗心就好似被湿棉花给围住了,听卫老太太说起死字,更是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
卫老太太却不叫她再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响,忽而呵了一声:“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还要看着元姐儿长大呢,他们朱家不要脸面愿意把他们族中的嫡长女送去给郑王当续弦,那是他们的事,可是要是想敲山震虎…那就太蠢了。”
卫玉敏的女儿朱元毕竟也才四岁呢,他们难道现在就能定朱元的将来?不过就是想借着这个嫡长女向隆庆帝献媚邀功,说明自己永远是跟着隆庆帝的狗罢了。
卫老太太想这些事想的恶心,索性也不再说下去,和颜悦色的开始问大夫人的身体,又叫她:“趁着这回过去送东西,你有什么要跟阿敏说的话,也叫董嬷嬷带去。”
大夫人应了一声,听了这一句,也坐不住了,起身匆匆忙忙出了院子,一出院子就瞧见在蔷薇花架底下的石桌旁边坐着的卫安。
她脚步顿了一顿,一时没看清楚,竟往前再走了几步,瞪大了眼睛喊:“鱼幼?!”
花嬷嬷正和卫老太太说去平阳侯府送鲜果的事儿:“朱家是谄臣的做派,哪里会因为您送些果子去就知机?只怕也是白送了。”
跟着卫老太太这么久了,许多事她也能猜透一二,正要再说,就听见大夫人的声音传进来,一时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大夫人又喊了一声鱼幼,她才扶住立起来的卫老太太,疾走几步掀开帘子,这一眼就看见了立在蔷薇花架底下、月色下看不见脸的卫安。
大夫人这时才看清楚卫安的脸,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上下打量她一阵,又回头去看已经掀了帘子出来的卫老太太。
卫安…实在是同明鱼幼太像了,不知道卫老太太看不看得出来。
卫老太太当然看得出来,她有些恍惚的朝卫安招了招手,等卫安到了跟前,面色复杂的瞧她一眼,吩咐人送大夫人回去,自己领着卫安进了明间。
偏偏是抢了鱼幼心爱的人,抢了鱼幼的一切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同鱼幼最像…她稳定了心神,喝了一口茶看着从容坐着,半点儿惊讶也没有的卫安,忽而觉得这个身体里住着的灵魂好似同以往的不是同一个了。
再少年老成也终究是少年,有些东西不是从书上就能得到的,卫安表现出来的从容,还有她这两天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以及胜券在握,绝不是一个养在闺阁中经历的都是别人的白眼和冷淡的弱女能有的。
卫安,不同了。
从前的卫安瑟瑟缩缩,眼里永远是阴沉一片,再漂亮的脸蛋,被这样不令人喜欢的气质一衬,也并不出脱,可是等她抛去那些暗沉和阴暗,整个人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卫老太太眼睛在看她,心里的眼睛却在看另一个人,许久之后,才出声问她:“你跟我要人?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
从前卫安是不喜欢亲近合安院的,确切的说,她不喜欢亲近任何人。常年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心思总是比别的正常孩子纤弱敏感一些,许多事都能叫她们觉得自尊受损,卫安就像是一个全身是刺的刺猬,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肚皮,不叫旁人看见她浑身是刺的身体里也有软肋。
是什么样的经历,叫这个小姑娘一夜之间长大,连眼神里都透着沉稳?
卫安老实的摇头:“说不准,只是觉得祖母总会眷顾我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再也不躲躲闪闪,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仿佛新生婴儿一般的眼神看向你,实在叫人难以招架。
一个人,既能拥有历经世事的人才能有的镇定自若和沉稳细致,不卑不亢又恰到好处不惹人讨厌,却还能保持这样干净的眼神。
这实在有些矛盾,卫老太太却开心的笑起来。
她想起了明鱼幼,这个她一手养大的,从小就在她身边的孩子,她也同卫安一样,明明有七巧玲珑心,却能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弯了弯唇角,心情显见得好了许多,好声好气的问卫安:“你为什么独独看中了她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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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经营
或许是下弦月实在太过迷离,卫老太太透过卫安张张阖阖的嘴唇,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她幽幽的叹息一声,听见卫安说喜欢蓝禾的名字,也喜欢玉清做糕点的手艺,就若有所思:“你倒是观察入微。”
平时不声不响,没事从不来这合安院,可是对着合安院的丫头婆子们却能说的头头是道,谁擅长什么全都知晓。
花嬷嬷听出卫老太太的话中深意,瞥一眼卫安,同样觉得寒从脚起----这得是怎么样的心机?!
卫安仿佛并没察觉到她们的戒备,声音放的很轻:“去岁我在院子里守岁的时候,是蓝禾和玉清姐姐来陪了我一晚…”
当初卫老太太点中玉清和蓝禾给她,也就是为的那一晚的情分------或许是因为头一次有人陪着守岁,有来自长辈的关怀,那一年的年三十过的格外开心,卫安难得的收起了尖酸刻薄的性子,对蓝禾和玉清都和颜悦色。
花嬷嬷见卫老太太蹙眉,就提醒她:“去年七小姐小年夜发起了高热,不能来合安院陪着您一起守岁,您让玉清和蓝禾过去伺候了一晚上…”
卫老太太是不喜欢长宁郡主的,厌乌及乌,对长宁郡主的长女也喜欢不到哪里去,可老太太毕竟是个忠厚的人,不想看见她,却还是派了人看着她,照顾她些------否则,恐怕去年她就因为风寒死了。
她想起来这桩旧事,心里的戒备去了很多,心就又软了一点-----从前的明鱼幼也是一样的心善,你对她一点点好,她也能放在心里记一辈子。
长宁郡主不过就是在宫里替她多说过几句话,她就把人家当成了姐妹,后来…后来什么都让出去了。
卫老太太抿了抿唇,心里一时厌烦一时又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过于相像,停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既然你喜欢,就把人领回去吧。”
卫安起身谢过,又把目光放在卫老太太手边的茶杯上,轻声道:“祖母,浓茶喝多了容易睡不着…”她见卫老太太端着茶杯的手似乎晃了晃,垂下眼睛安静的把剩余的话说完:“您少喝些浓茶,不如让花嬷嬷给您泡些小叶茶,去火消炎…”
等到蓝禾和玉清来磕了头出去,花嬷嬷才反应过来,看向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的卫老太太,喃喃嘟囔一声:“太像了。”
卫安知道她们说自己像谁,她托着下巴看着略带忐忑的蓝禾和玉清,声音放的很温和:“两位姐姐以后就是我的大丫头了,你们自己去同汪嬷嬷和君嬷嬷商量,一个管我的钗环首饰,另一个就管我的库房罢。”她顿了顿起身亲自把诚惶诚恐的蓝禾和玉清扶起来,语气恳切:“让二位姐姐离了合安院来我这里,是委屈了二位姐姐。可是我日后一定会对二位姐姐好的…”
蓝禾有些控制不住的手抖,看了一眼同样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玉清,身体的反应却快于神智,忙不迭的摇了摇手:“七小姐可别这么说,伺候主子是我们当丫头的分内事,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只是实在没想到一来就当了大丫头,还立即就被委以重任,她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很不明白为什么卫安忽然去卫老太太身边要了她和玉清过来。
难不成真的就因为去年大年三十那一晚的情分?
可是卫七小姐哪里是顾情分的人?
她很是想不通,可是对上卫安清澈见底又依赖的眼神,忽而又充满了被依赖和信任的自豪感,眼眶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七小姐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玉清话向来是少的,也忙不迭的跟着表态:“蓝禾说的是,没什么好委屈的,原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虽然卫安名声差了些,也难伺候了些,可是毕竟是她身边的大丫头,老太太房里机灵的丫头一大堆,背后有根基的丫头更是数不胜数,她们从五岁进府熬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个三等丫头,恐怕还没熬到大丫头的那一天,就先被放出去配人了。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跟着卫安,好歹是数得上名号的大丫头。
屋里烛火噼啪爆出火花,卫安神色始终平静又温和,态度不过分热切却也绝不冷淡,充满诚意又不叫人觉得过分有负担,等蓝禾和玉清平静下来了,才又让秋韵冬雪也进来,叫她们彼此见过了,这才看着秋韵和冬雪微笑:“二位姐姐是祖母赐下来的,原就比院子里的人更尊贵些,我把管首饰钗环和库房的差事交给她们,你们也别觉得委屈,同样都是大丫头,当好了差,我一样有赏的。”她说着,看秋韵和冬雪伏在地上,声音放的更轻:“同样的,若是当不好差,那也一样是要罚的…”
秋韵和冬雪对视一眼,都知道她说的是春云和夏雨,半个不字也不敢说,伏在地上只顾磕头。
卫安却已经开始叫起了,看一眼外头的天色,似乎很是困倦,吩咐秋韵铺床,又叫蓝禾和玉清先下去熟悉环境,隔天再去合安院搬铺盖,这才拉着汪嬷嬷的手抬头看她:“嬷嬷今晚陪我睡吧,好不好?”
汪嬷嬷知道卫安这几天常做噩梦,虽然她也察觉到她从小带大的小姐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事事都有了主意,都知道该怎么应对,可是在她眼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她家小姐从小就怕鬼…
她麻利的抱了铺盖铺在脚踏上,听着卫安在帐子里翻来覆去,轻声给她唱起童谣。
卫安已经许多年没听见过了,没想到竟然还能有重新听奶娘唱童谣的一天,眼角一热,从前从来不肯承认的却一直都存在的事实就问出了口:“嬷嬷,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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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前尘
卫安满腹心机,可是却素来胆小。
她向来是怕鬼的,怕鬼的根由,还是在定北侯府落下的,堂兄卫琨是个极为擅长讲故事的人,当初为了替堂兄妹们整治整治她这个惹人嫌的惹祸精,曾经给她讲过一个鬼故事。
到底是什么鬼故事其实卫安自己也记不清了,可是当时那身临其境一般毛骨悚然且心惊肉跳的感觉却记忆犹新,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觉得外头阴风阵阵,整夜整夜的缩在被子里,连透不过气了,也从不敢露出头来呼吸,生怕一睁开眼睛就见到鬼。
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到晚上就觉得特别难熬,没有汪嬷嬷陪着从来不敢睡觉,后来汪嬷嬷死了,她就更怕鬼了,到了豫章之后,她见卫玉珑怕雷,母亲就每逢打雷下雨都要去陪卫玉珑,就也曾异想天开的奢求母亲陪一陪自己,卑微至极又充满希望的去求母亲来看一看自己。
她至今也还记得长宁郡主拒绝时候的神情,冷淡又不屑,讥诮又讽刺。
那眼神好似一把把离弦的利箭,把她射的遍体鳞伤,难堪又难过。
这伤口历经前世今生,仍旧没有结痂。
她心知卫家不欠她的,是她对不起卫家,是她害了父亲母亲,可是这些前世细微的,一点一点把她推向深渊并且万劫不复的虽然小却从未愈合的伤口,她想知道是为什么。
汪嬷嬷惊讶的撑起身子,透过月光,她能看见卫安熠熠生辉的眼睛,这个小姑娘虽然嘴巴上倔强的很,绝不肯承认自己是被父母亲所不喜和忽视的,可是其实心里却一直是在意的啊…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热,隔着帐子握住卫安冰凉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嬷嬷不知道…”
汪嬷嬷睡不着了,索性起身给卫安倒了一杯茶,坐在脚踏上看着卫安捧着茶杯,轻轻去揉卫安的头发:“嬷嬷来你身边伺候的时候…”她比划了一下:“您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大,也就只有八个多月,不管谁抱都是笑嘻嘻的,从不认生。”
她想起小时候卫安的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您从小就听话,那样小的年纪发高烧,连哭的力气也没了,烧一退下来,却还是睁着那样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笑…”
她看着卫安,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郡主娘娘不喜欢您…我们安安是多好的孩子呀…郡主娘娘怎么就不喜欢呢…”
她觉得喉咙有些疼,连忙收住了眼泪,看着卫安垂头又忙道:“都过去了…郡主娘娘那时候年纪也还小,不知道怎么样哄小孩子…以后会好的…”
卫安不知道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喜欢自己了,她只是诈一诈汪嬷嬷的。
她觉得心里某块地方疼的厉害,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胳膊里,忽然很灰心。
如果说上一世母亲是因为自己的坏名声才不喜欢自己,那怎么解释小时候的事呢?
八个月大的孩子能做错什么?八个月的孩子又有乳娘们带着,究竟有多惹人嫌?
她这样努力的想要变好,想把从前不惹母亲喜欢的自己削骨去肉,一点点重新重生,是不是也都是无济于事?
可是这些难过也不过片刻就被卫安收拾好了。
她早已经学会怎么样收敛自己的情绪,朝着汪嬷嬷翘了翘嘴角:“嬷嬷说的是,我变好了,母亲会喜欢我的…”
汪嬷嬷见她眼睛亮亮的,就像是一个渴望糖果的孩子,心里更酸,面上却还附和她的话:“是,郡主肯定会喜欢您的…连老太太都对您另眼相看了,郡主肯定也会喜欢您的…”
卫安面朝里重新躺下,眼睛却没闭上。
她知道卫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那都是沾了明家那位嫁给郑王当郑王妃的表姑的光,她上一世不止一次听丫头们在背后说她:“都是占了一张和表姑娘相像的脸的便宜。”
卫安不知道这话里的深意,可是这却并不妨碍她用这个去讨卫老太太的欢心。上一世她就是凭着这一点,让卫老太太对她容忍了一次又一次的。
这一世她不再想用这张脸单纯的占好处了,她想利用这张脸做点正经事。
她想讨好卫老太太,想要对卫老太太好一些。
因为卫阳清到死最难过的事,也是和母亲不亲近,也是没见到卫老太太的最后一面,长宁郡主亦如是。
她还记得卫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卫老太太是拄着隆庆帝御赐的拐杖,一头碰死在了文华殿门口的柱子上。
她会死,是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朝堂上说她是明家余孽的事闹的沸沸扬扬,隆庆帝死后,楚王继位,新任的楚王可没有隆庆帝对待小姨子那样和善,对于朝廷上的流言放任自流。
他什么也没做,可是在天下人眼里,却又什么都做了。
卫家被逼得节节后退,退无可退,卫玉敏被平阳侯府苛待,所出嫡长女病死,嫡长子堕马残疾,三老爷丢官…
这些事来的又急又快,老太太已经这样老的人了,受不了这些,终于在大夫人扛不住自尽以后,也扛不住,借着隆庆帝御赐的拐杖进了宫,一头碰死在了文华殿,以证清白。
从那以后,朝堂上的流言彻底熄了,卫家总算得以保全,可是卫家空悬的爵位却被收回,御史们说,卫老太太此举是陷圣上于大不义,天下人都要以为圣上不慈,逼死了这位老封君…
卫阳清后来被人污蔑造反,新登上帝位不久的楚王连问也不问就定了卫阳清的罪,对他的辩折视而不见留中不发,也有卫老太太撞死的缘故在。
卫安叹一口气,前路漫漫,好似永无尽头。
可是她却想慢慢地走,她知道上一世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最难过的事莫过于看着卫老太太惨死而无能为力,她想对卫老太太好一点,得卫老太太的欢心,这样,或许父亲母亲看在她虔诚的份上,或者能待她亲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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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诡异
卫安睡不着,满天星辰闪耀,她透过窗户瞧着外头闪烁的星星,忽然生出不如死掉的念头,这念头也不过一瞬就被她按捺下去了。
老天给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不是要她回来自怨自艾的。
卫老太太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卫家灾难连连,这些灾难其实也根本不是天意,而是人为。这一切灾难的起头,卫安也知道是在哪里。
是从定北侯府大小姐卫玉敏开始。
上一世衍圣公家也有个堂会,因为是衍圣公家的堂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去了,公主们屈尊降贵不说,连皇后娘娘也亲自赐下了几盆稀世名花来当点缀。
卫玉敏就在这个京城众人都翘目以待的堂会上倒了霉,具体她做了什么卫安并没听说,只知道她在衍圣公家的堂会上出了大丑,自此衍圣公一族对于卫家避如蛇蝎,而从此之后平阳侯府也更加肆无忌惮的践踏卫玉敏。
平阳侯府之前是并不敢的,就算是朝廷里传言卫老太太勾结明家余党作乱的传言甚嚣尘上,平阳侯府也始终投鼠忌器,做的最过分的事,也不过就是冷待卫玉敏,平阳侯世子朱芳不停的往家里抬女人而已。
衍圣公家的堂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叫卫玉敏彻底在平阳侯府失势,叫平阳侯府连卫老太太也不顾及-----要知道,新帝继位了以后卫老太太才彻底被逼上了绝路,在这之前,隆庆帝对他这个唯一的小姨子向来是极好的。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初夏的天气还有些凉,可是却并不觉得冷,她在穿廊处的台阶下坐下,神智因为这凉风而越发清醒。
她不能让这一切悲剧重演,卫老太太身份特殊,她死了以后,天下人都对新帝口诛笔伐,以至于新帝恼羞成怒,耿耿于怀,而后有御史投其所好,拿卫老太太开刀,说卫老太太此举是不顾新帝的脸面,挟命相报,为的就是把新帝置于大不义之地,乃其心不正。
御史们的嘴,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
新帝自此之后对于卫家,可以说得上彻彻底底名正言顺的冷落。
而怎么能让卫老太太不死?卫安心里大约明白-----卫老太太心中所念着的,不过就是定北侯世子的孩子们罢了,要是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了,那老太太就真是不想活着了。
卫家的一切都不再与她相干-----三老爷和五老爷都不是她亲生,四姑奶奶远嫁他方,嫡出的幼子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当作没这个儿子。
既然她唯一挂念的人都被折磨死了,那她也顾不得她的死会不会叫卫家被新帝记恨了,卫安能理解那一瞬间位老太太的万念俱灰,反正都要死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
而既然要改变这一切,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保住卫老太太的命根子们的性命,卫玉敏她们是决计不能有事的,她要是出了事,大夫人也活不了,大夫人活不了,卫老太太也就活不了了,这也是为什么卫安要给三夫人和卫玉攸卖这个好的原因,她需要这个去堂会的机会-----卫老太太是不可能会带她去的,她又要先跟卫老太太要蓝禾和玉清,再求卫老太太说要去堂会,卫老太太或许还要以为她是要做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