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望着她,郑重点了点头,道:“我对天发誓,答应过你的事情,绝无反悔。”
三夫人最后望了李敏德一眼,笑了笑,手就从李未央的手腕上滑了下来,无力地滑到了锦被上。
老夫人闭目,默默流泪,被压抑了很久的丫头妈妈们终于可以大放悲声。李未央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并不是她不够哀伤,而是她哭不出来。她的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塞着,呼吸都觉得困难。除了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的哀伤外,她还感到心中一块很重要的东西塌陷了。她的精神仿佛失去了支柱。她现在才发现,三夫人对她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盟友那么简单。
大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格外伤心地擦着眼泪,却掩不住嘴角微微翘起,她正哭得畅快,忽然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侧目一看,发现李敏德正愤怒地盯着她。眼中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仇恨。
大夫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这个孩子知晓了,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把头一偏,继续用帕子装模作样的擦眼泪。虽然她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心底却感到一阵浓浓的心悸,因此又感到了几分焦躁:事情明明安排的天衣无缝,怎么会被一个孩子知道的?真是说不尽的麻烦!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四处走动,三夫人的死讯,一下子惊醒了所有的人。
三夫人生前简朴,葬礼老夫人也遵照她的意思没有太过铺张,因此治丧的时间并不长,但因为她毕竟身份放在那儿,京都的达官贵人纷纷上门来吊唁,大夫人出面主持丧事,一切办的井井有条,体体面面,人人皆说她贤德大方,处事公道,却不知道她才是害死三夫人的幕后元凶。
怀疑此事的人,不过是李未央和李敏德而已。事后,李未央特意派人去调查了半个月前的那件事,只是时过境迁,能够得到的仅仅是只言片语,想也知道,大夫人既然敢做,定然是将所有证据都湮灭了。
李未央觉得愧疚,若非三夫人一力帮助自己,大夫人也许不会那么快动手。现在,她很清楚,大夫人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只是李未央不比三夫人,前世的经历让她对那些暗地里害人的手段门儿清,再加上平日里蓄意提防,大夫人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罢了。
因为三夫人的过世,接下来的过年,大家也都兴趣缺缺,脸上见不到多少喜色。再加上大小姐因为上次的事情不被老爷待见,整日里只能躲在屋子里不出门,大夫人心中郁闷,拿着错处重惩了不少的丫头。
随着天灾过去,陛下平定了灾区的暴乱,安抚了民心,杀了好一批贪官,年关一过,来往李家的人开始多起来,李丞相的手里握着续任的权力,于是乎他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拓跋真在太子的暗示下,亲自到李家走了一趟,却没想到碰到了五皇子拓跋睿的轿子。
拓跋真脸上浮起一层淡笑:“五弟今日怎么有空上这儿来?”
拓跋睿的目光在拓跋真的脸上走了一圈,儒雅地笑了:“三哥,你是为太子走的,我是为李家大小姐走的,咱们可不是一路来的。”
为了李长乐?看来五皇子也在打李家这位大小姐的主意。拓跋真暗忖,经过上次那件事,连同太子与他两个人都被皇帝好一顿骂,可以算是被李未央坑了一把,而且李长乐闹出那么大的祸事,弄的人尽皆知,如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对她可都没什么好感,若非她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在,只怕早就被人拉出去游街了,自己对于求娶的事情早已产生了犹豫,这位五皇子还上赶着往上撞,可见是真的被美色迷倒了心窍。
拓跋真冷笑一声,什么都比不上帝位重要:“五弟,请。”
两人相携着进去,一路被人引入花园,大公子李敏峰笑容满面地迎上来,道:“今日二位居然都来了,真是难得。”
他和拓跋真交换了一个眼神,拓跋真笑道:“可不是,实在是太巧了。”
李敏峰微笑道:“不光是你们二位,今日还有其他客人,请随我来。”
花园里有座亭子,安置了厚厚的毡垫,摆上两个大熏炉,炭烧的红红的,亭子里里,高进闭着眼躺在摇椅上,手里举着一只桃子,吃的嘎吱嘎吱响。
高敏一身华服地坐着,她眉眼细长,肤若凝脂,宽阔的额头显得极为秀丽,一看到拓跋真,她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好过于殷勤,便笑着走上去行礼。回头看到高进还在摇椅上躺着,立刻提醒道:“二哥!”
高进一瞧,两位皇子都走了过来,他倒也不曾畏惧,笑嘻嘻地下来行礼,手上还抓着没啃完的桃子。
五皇子虽然应了礼,眼睛早已飞到凉亭一角的女子身上去了。
李长乐一袭素净的白袍,长长的眉毛仿佛远山凝聚而成,柔情似水的眼睛,花瓣一样的嘴唇……就这样乍然呈现在了眼前。五皇子整个人重重一震,几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数不尽的蕴藉风流,道不完的艳羡惊绝,全因着这一女子的样貌姿态,被拨起撩动,他下意识地道:“多日不见,大小姐清瘦了许多。”
李长乐轻轻一震,睫毛上就沾了露水,欲说还休的模样仿佛受尽委屈。
李敏峰将众人重新在凉亭里安排了位次,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家中出了个妖女,害的妹妹受尽冤屈,我们也是寝食难安,真叫人难过啊。”
五皇子拓跋睿皱眉:“你说的妖女是——”
拓跋真垂下眼睛喝茶,仿佛没有听见。
高敏冷哼一声道:“还不是那个小贱——”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太过露骨,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那个李未央。”
拓跋睿挑眉:“你说的是安平县主?”
一旁啃桃子的高进嗤笑一声,道:“什么安平县主,就是个乳臭未干靠着三言两语就敢妄议朝政的小丫头。”上次被打伤,足足在家里躺了两个月,他心里,一直对李未央有一点忌惮,又有一点怨恨。
被他们说的勾起了旧事,拓跋真看了一眼李长乐,不禁摇了摇头,美貌有余,头脑不足,看来求娶一事,还要从长计议。
李敏峰叹气道:“现在有了这个祸害,老夫人越发不理睬我们,连父亲最近都生了气,见都不肯见妹妹,害的她整日里以泪洗面,怎么能不瘦呢?”
五皇子看着美人受累,当下道:“这件事情怎么能怪罪大小姐,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把好好的策略都给办砸了。”
李长乐用帕子掩了掩眼角,悄声道:“大哥,何必在两位殿下面前暴露家丑,妹妹再跋扈,那也是自家人,她是年纪小不懂事……”
五皇子叹息道:“安平县主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礼数,委屈大小姐了,你放心,我会让母妃向太后和陛下为你说说好话,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你就是。”
李长乐美丽的眼睛楚楚动人地望了一眼五皇子,随即迅速垂下眼睛,道:“多谢五殿下。”
就在这时候,专心啃桃子的高进突然冷哼一声道:“瞧瞧,这是谁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不远处湖水冷冷,对岸红梅盛开,与雪地相称,令人望之失神。就看见一个素服少年正从梅林中走出来,俊秀的容颜格外耀目。
“这个小杂种怎么还留在李家?”高进带着几分讶异问道。
“哼,这小子,如今奇怪的很……”李敏峰冷笑一声,道,“三婶死后,他就成了我那三妹妹的跟屁虫,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照我说,父亲就不该再留下这么个东西,跟咱们李家半点干系都没有,哪里还能继承三叔的遗志呢?”
“大哥,三弟毕竟是上了族谱的。”李长乐淡淡提醒道。
李敏峰从小就不喜欢这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少年,冷笑道:“上了族谱除名又有什么不行,咱们家可不能收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平白乱了血统。”
拓跋真微微一笑:“有安平县主护着,只怕李兄要赶他走,没那么容易吧。”
高进嘿嘿一笑:“逼的他惹祸,不是很容易吗?”
李长乐淡淡一笑,道:“我可听不懂表哥在说什么。”
高进的笑容带了一丝诡秘:“你很快就懂了。”说着,他随着椅子摇摇摆摆,将吃了半个的桃子随手抛出去,远远砸在李敏德的头上,“喂,你,过来!”
桃子砸在李敏德的身上,又咕噜噜的滚到地下。李敏德漂亮的白袍上,一下子滚落了一道脏污的印子。
他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凉亭里的人。
“哎,把那桃子捡起来吃了……”高进在摇椅上摇晃,“这在如今可是稀罕物,赏你尝尝鲜……”
周围的丫头妈妈们都低下头,掩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
李敏德看着那桃子,低下头,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光亮,随后湮灭不见。
他答应过母亲,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忍耐。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留在李家。
伸手从地下捡起已经砸的稀烂的桃子,李敏德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他仿佛察觉不到那桃子很脏,用手擦了擦,张口咬上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包括三皇子拓跋真,他眯起眼睛,这个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不懂的这是侮辱,还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好不好吃啊?”高进在惊愕过后,露出得意的笑容,高声问道。
“好吃,谢谢表哥。”李敏德长长的额发遮住晶亮的眼睛,随后他迅速抬起头,露出温顺的笑。
阳光勾勒出他的身形,瘦瘦小小一道。
有人在惊讶的抽气,有人啊了一声又被人很快捂住了嘴巴……“三少爷真的吃下去了!”“哎呀,好脏哦!”“真是下三滥,连这种东西都吃!”“不过是一条流浪狗嘛,主子没了,自然要向别人摇尾巴!”
“小姐——”白芷担心地看着这一幕,她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这样羞辱一个少年。三少爷一向心高气傲,他能忍受这种耻辱吗?
李未央远远看着,皱起了眉头,当她看到李敏德的表现,怔了一会儿,然后,心头升起浓浓怜惜。
站在那里的少年虽然还是一般的俊俏,却显得越发消瘦,亦早不复当初的骄傲。
敏德……
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庇护,失去了在李家立足的根本。他无处可去,不得不对那些欺辱他的人露出笑容。
一颗耀眼的明珠,因为世俗的残酷,蒙了尘灰,磨了锋芒。
高敏哼了一声,说道:“你在李家长大接受过礼义廉耻的教育……呸,竟然做出这么低贱的事情,太丢脸了!”
“哈,不过是一条狗而已。”高进大笑一声,跳下来,三步两步到了李敏德面前,居高临下的仰着下巴睨他,满脸的鄙夷与挑衅。
李敏德的表情,十分的平静。
高进故意要惹怒他,冷笑道:“怎么?我说的你不服气么?”
高敏扑哧一声,忍不住大笑起来。
拓跋真淡淡一笑,这个少年,还真是有意思。
李未央远远看着,眼睛里有一丝酸涩,她忍不住想:敏德现在在想什么?当他用这样的姿态面对一群欺负他、羞辱他、折辱他的人面前,究竟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
不知为什么,她会为这个少年的境遇如此难过。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一个少年这样承受屈辱?为什么要将他的骄傲粉碎的如此干净彻底?这么鲜血淋漓的一种痛苦,连她一个旁观者都承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少年。
然而李敏德忽然笑了,漆黑的眼睛原本看上去像一潭死水,而今笑容一起,就让人无法移开目光。他眉毛一扬,眸光流转的悠悠道:“我当然……是服气的。”
高进愕然,呆了一下:“你说什么?”
李敏德恭声道:“表哥做的都是对的,我无话可说。”
高进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悻悻然,又盯了他几眼,“你可不要玩什么花样。”
李敏德忍不住将自己袖子里的手又轻轻握紧了些,脸上的笑容却一如往常:“表哥,我是个身份低贱的人,完全不能和你相比,怎么敢和你玩花样呢。”
高进见他这样,冷笑一声,突然夺过一旁丫头手中的酒壶,兜头就往李敏德的头上洒下去。
酒水一下子打湿了少年的头发,他的眼睛也仿佛浸润了酒水,变得无限冷漠,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高进不屑,索性高高举起酒壶就向李敏德的头上砸过去。
周围的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情,李长乐勾起了嘴角。
拓跋真始终低着头喝茶,一言不发,这是李家的争斗,与他无关。
“住手!”突然,高进的手被人架住了。
高进大怒:“李未央,你好大的胆子!”
“表哥,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对三弟做什么?”李未央的声线清润,仿若朗朗的风,带着难以描述的一种轻柔,可说出的字,却又显得冷冰冰的。
高进冷笑道:“关你什么事?!”
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说要请三弟去荷香院一趟,表哥有什么不满吗?”
高进面色一僵,随即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被痛打了一顿之后,他从骨子里畏惧李未央,今天若不是这么多人在这里,恐怕他的腿肚子都要打软。
高敏突然走了过来,此时冷冷逼视着李未央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和我二哥说话。”
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笑道:“敢问敏表姐,你二哥是何品级?”
高敏一怔,高进是个浪荡子,哪里有什么品级,那一边,李敏峰兄妹的神情却变了,李长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发,上次为了留下来,不得已采取了激烈的手段,因此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疤痕,每次看到李未央,都在提醒她这道疤痕是怎么来的,也更加愤恨,她淡淡道:“表姐,三妹的意思是,她堂堂一个安平县主,表哥没资格在她面前说话。”
这话一说,便显得李未央嚣张跋扈了,五皇子皱起眉头,道:“不过一个区区二品的安平县主,竟然这么说话!”
五皇子拓跋睿看到李长乐眼睛就发直,李未央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好话,听到这里不过微微一笑:“五殿下,怎么您觉得二品太低了吗?哎呀,其实未央对陛下的赏赐已经很满足了呢,压根没奢望过一品,不论品级,这都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您说是不是。”
拓跋睿果然不悦,“李未央,你不要得寸进尺。”
“五殿下说未央得寸进尺,我真是惶恐呢。”李未央悠然道,漆黑的眼睛里流动着些微的讽刺。
拓跋睿,你真是被李长乐迷得忘了皇宫的大门往哪儿开,就算安平县主再不值钱,那也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天下由一个官员子女一下子被封为县主的,恐怕仅她一人,皇帝的威严,纵然是皇子,也容不得他僭越。
果然,拓跋真咳嗽了一声:“五弟,安平县主说得对,她的县主之位是父皇亲自册封的,高公子的确不该在她面前大呼小叫的。”说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声音越发低沉了:“五弟一时莽撞,还请县主不要怪罪。”
“您说哪里的话。”李未央笑道,“我哪敢怪罪皇子殿下呢。”
“高公子刚才,不过是和三公子开个玩笑。”拓跋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而高进直觉的叫道:“我才不是开玩笑!”
拓跋真轻轻一哼。
高进缩了缩脖子,却又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有点难堪:“三殿下,这丫头——”
居然还不知道进退!拓跋真沉下脸,轻叱道:“闭嘴。”
高进吓得顿住了,高敏看着李未央的眼神越发的嫉恨。
李未央却只是笑着望向一旁的李长乐,果然见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恨意。
拓跋真如今觉得,李未央的聪明伶俐非同一般,只可惜,到底是个庶出的,在李丞相心中的分量,永远也没办法越过李长乐去。他看着不远处的李敏德,眼睛里带了三分嘲讽:“三公子,高公子不过是照顾你才给了你一个桃子,你不会介意吧。”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受害者李敏德。然而他站在原地,负手垂头,碎乱的留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因此看不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他,在听见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以后,又是什么感觉?
李未央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她会打碎拓跋真那张俊美的脸。
原来,人真的可以下贱到这种地步。
李敏德一直没有说话,许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越发乌沉。
他道:“是,是我的错,跟高进表哥没有关系。”
他的脸上,带着足以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语气很轻很轻:“三姐,别生气。”
拓跋真一笑过后,恢复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县主将人带走吧。”
回应他的,却是李未央眉头微皱的沉默,以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是——悲伤……
李未央她,竟然为了自己感到悲伤。李敏德心头大震,豁然间,觉得原本充溢在胸口的憎恨与愤怒,竟然奇迹般的抚平了。
李未央轻声道:“敏德,咱们走吧。”
李长乐冷眼瞧着,突然对着高敏眨了眨眼睛,高敏立刻会意过来,不着痕迹地推了高进一把。
在下一刻,高进踩住了李敏德的衣服下摆。
李未央突然回头,看见了这一幕。
贵族们自持身份,尤其在女眷面前,通常都是很有礼貌,可是却也不乏像高进这样下流猥琐的人,而且身份还不低!她总算明白伯昌侯为何会不喜欢这个儿子了,这人太令人厌恶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李未央的声音因愤怒而压的很低,却异常坚定,“表哥还有什么话说!”她五官清秀,平日里看起来笑眯眯的十分温顺可亲,可是此刻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狮子,眉间带着三分阴狠,盯着高进,盯紧他,宛如一条蛇盯住了猎物。
高进有一瞬间的恐惧,可是他想到美若天仙的大表妹许诺事后将身边的漂亮丫头送他一个,立刻就胆大起来了。
“我赏给他的桃子,还没吃完!”高进冷笑着说。
李未央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目光犀利的就像一把刀,高进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你!”
“啧啧啧,表哥,这么害怕做什么……”李未央说着,伸出手,竟将地上的桃子捡了起来,一把塞进了高进的嘴巴里,巧笑倩兮道,“这么好的桃子你怎么给三弟了呢,自己留着吃吧。”
高进没有防备,一下子吃进了脏兮兮的桃子,立刻呸地一声全都吐在地上,大叫起来:“李未央,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在凉亭里逡巡一周:“表哥,陛下可是夸奖过我恭顺有礼,端庄高贵呢,你该不会是质疑陛下吧?唉,当着两位殿下的面你都敢这么说,是当面侵犯皇家的威严啊!”
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高进暴怒,却不敢打李未央,猛地上前就要去拖李敏德出来,李未央突然挡在他跟前,高进没能碰到李敏德,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李未央的头发,一根簪子脱开头发,只听“咚”的一声,掉进了湖里。
高进哈哈大笑起来。
李未央却不理他,走了几步,盯着湖面。
高进道:“三表妹,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哎呀,这么好的簪子,真是可惜了。你这么紧张,难道是谁送你的定情信物?我看也不值什么钱,以后表哥送你个更好的就是了。”
李未央挑高了眉头。
高进大笑:“怎么?你就这么心疼玉簪子?那就跳下去捞啊。听说你是乡下长大的,又懂得水性,没准还真能重新找回来呢,哈哈哈哈……”
他算准了她不会去捞,因此扬声大笑。然而笑到一半,突然停止,面色骤变——
众人还看不清李未央是怎么动作的,只看到她猛地扇了高进一个巴掌,高进一个趔趄,竟然被打得整个人向后跌倒,瘫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凉亭里原本看热闹的人们,同时都站了起来。高敏尖叫起来:“李未央,你这个疯子!”随后她快速冲过去,上上下下查看高进:“二哥,你有没有事?”
高进被打掉了一颗牙,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此刻正目瞪口呆的,还没回过神。
李敏峰快步走过来,大声道:“未央,你太放肆了!就算你是县主,也没有随便打人的道理!”
三皇子拓跋真冷淡地望着李未央,心里觉得她的确是过分了。五皇子拓跋睿则直接开口指责:“李未央,我一定会禀报父皇,让他知道你的恶行!”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了一点淡淡的残酷:“五殿下,那你别忘了告诉陛下,他赐给我的礼物——那只八宝玉簪刚才被表哥丢下湖里去了,竟敢损毁御赐之物,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从轻发落呢?”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李长乐脱口道:“那真是陛下赐给你的?”
李未央向她走了一步,晃了晃满头的珠花,又晃了晃手上的玉镯子玉戒指:“是啊,这些都是陛下赐给我的。”
“你疯了吗,这些御赐之物怎么能随便带出来乱晃!”高敏不敢置信。
李未央撇了撇嘴,道:“陛下亲赐的,我自然是戴上才能放心啊!谁知道表哥那么大胆,居然连御赐之物都敢损毁,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呢,哎呀,这回连我们都要被表哥连累了,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留下全尸——”
高进吓坏了,连滚带爬地扑到桥上,望着湖面上未尽的涟漪,彻彻底底的被吓到了。
玉簪!
陛下钦赐的!
损毁御赐之物要诛灭九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李长乐眼珠子一转,刚要说话,就听见李未央自言自语道:“大姐,这御赐之物是我保管的,如今出了事呢,我也跑不掉,杀头是难免的了,我是不要紧,可惜了你花容月貌,这回也要跟我一起杀头了。”
李长乐原本想要诬陷李未央自己丢了簪子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她美丽的面孔一阵青色一阵白色,牙齿都开始打颤。
“凭什么!凭什么你丢了东西要别人陪葬!”高敏的声音极为尖锐。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想啊,谁让损毁御赐之物是诛灭九族的罪过呢?不要说是我跑不掉,大姐跑不掉,所有人都得一起死啊!对了五殿下,你去向陛下告状的时候,别忘了把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这样也许陛下从轻发落,原本要判大姐凌迟处死的,会改判毒酒一杯呢?”
说完,她笑嘻嘻地望着拓跋睿。此刻她发如黑云,面如冰雪,过分窈窕的身躯分明随时都会被吹走,却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强硬。
拓拔睿完全失语,他哪里想到,李未央竟然是这么一个刁钻厉害的女子,尤其是,她还不要命。
“当初太子少师王大人,不小心打碎了先帝赐他的一只玉环,先帝暴怒,可是将他杀了,还不顾文武百官的求情,彻底将王家九族诛灭,两位殿下,未央没记错吧。”
李未央微笑着问道。
当初王勇被杀,固然有旁的原因,但最直接的导火线,确实是因为御赐之物被损坏一事……
拓跋真看着李未央,眼底仿佛也泛起了幽幽涟漪,湖面上的风,同样拂过他的长发和长袍,脸上平时一直带着笑容,这一次,他不笑了。
李敏德看着李未央站在自己面前,用她的力量保护他,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眸深处化开了,又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凝结。
他不动,不笑,不说话。
只是一直一直看着。
李长乐突然醒悟了一个事实,自己身在李家,长在李家,受惠于家族,纵然将来出嫁,也要依赖李家的声名和父亲的权势,可是李未央,她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更甚于,她好像希望李家人全部下地狱。所以,哪怕损毁御赐之物这么严重的罪名,她也能毫不在乎地说出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李未央,从头到尾就什么都不在乎,她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人!
李长乐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你——”高敏立刻就要冲上去给李未央一巴掌。
李未央却笑得很不怀好意,晃了晃手上的玉器:“表姐,你可小心着点!”
高敏投鼠忌器,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一双眼睛气的通红。
李未央一定是故意的,她故意把皇帝赐的东西全都带在身上,谁要是不小心碰坏了一点儿,那就是损毁御赐之物,杀头的罪名!
李敏峰回过味来,赶紧道:“三妹,你别生气,我马上让人去把玉簪子捞起来,这池水里有淤泥,想必不会摔坏的,一定找到还给你。”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大哥,我要表哥下去捞。”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高进变了脸色。高敏满面怒容,杏眼圆睁:“李未央,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只许你们欺负别人么,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李未央清冷冷的眸子盯着眼前的高进:“表哥,我可是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若是不愿意么——”
她笑嘻嘻地望向五皇子,“殿下还是进宫去禀报陛下吧。”
“你——”高进面色灰白,几乎说不出话来,终究吐出一口气,“好,我去捞。”
他说完,卷起衣裳,真的跳进了湖水里。
高敏的拳头捏的死紧:“二哥,你别理她,快上来——”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怎么,敏表姐也要下去陪着?”
高敏顿时噤声,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地看着李未央,随后她猛地跺了脚,扭头道:“三殿下,您看怎么办?”
拓跋真暗地里摇头,李未央咄咄逼人,偏偏句句在理,叫人说不出别的来,他慢慢摇了摇头。
李长乐眼睛里泪光闪闪:“三殿下,表哥真是太可怜了,天气这样冷,万一——”
李未央扬眉冷笑:“大姐,快派人去帮着表哥捞玉簪吧,天黑之前,一定要把玉簪捞起来。否则——”
她不再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落在李长乐的身上。
水里的高进,满脸的恐惧,拼了命地在水里找那个玉簪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对李敏德道:“走吧,老夫人还在等着咱们呢。”她拉着李敏德走了两步,回头嫣然一笑,道,“记得找到以后,把簪子送过来。”

069 当庭献艺
出了花园,李敏德突然站住了:“三姐,你不该为我冒这么大险,御赐之物不是好玩的。”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芷却突然开口道:“那根簪子不是陛下御赐的,小姐是吓唬他们呢。”
李敏德牵起嘴角,笑了笑。
李未央瞧着他,只是淡淡地道:“敏德,今天这种事情,你不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李敏德垂下眼睛:“以后不会了。”
李未央奇怪,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不会被那些人欺负,还是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忍辱求全。
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白芷道:“小姐,三殿下出来了。”
一回头,果真看见两名婢女在前面引路,年轻男子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地缓缓走过来,的确是刚刚还在凉亭里的拓跋真无疑——这是要走了。
李未央的眼睛微微眯起,拓跋真身上的那件华贵貂皮,是皇帝赐下来的,整个大历朝不超过五件,看来,如今这位出身不高的皇子已经不露声色地进入了权力的中心了。
见他一路走过来,白芷等婢女连忙低头躬身,让开了路,拓跋真却在李未央的面前停下了。
“县主……”他侧头看着李未央,淡淡道,“今天是把我们当猴子耍了吧。”
白芷等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李敏德握紧了拳头。
“还真是胆大妄为。”拓跋真叹息一声说道。
“是啊,我胆子一向是很大的。”李未央面色出人意料地平静。
前世里她一直爱慕着自己的丈夫,体恤他出身卑微却努力不懈的决心,在那时的她眼里这人是无可挑剔的夫君,是天地一样高大的依赖,这一世,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变,他依旧刚毅果断,心性坚韧,有手段有魄力有智谋,无可否认的是人中之龙。若是可以,这一世李未央是不想和此人有任何交集的,因为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会玩弄别人与手掌之上。这样的人,你永远猜不对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更不会知道他对你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二人四目相对,几乎一瞬间,仿佛有寒芒交际而过。
“不知道三公子可否移步,”拓跋真收回目光,含笑说道。
李敏德望着李未央,她点头,李敏德瞳孔紧缩,随后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了空间。
“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李未央扬眉。
“雪中赏红梅,真是一番好景致……”拓跋真并不回答,微笑着望向远处。
“三殿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李未央笑了笑。
拓跋真向后摆摆手,婢女们都向后退去,就连白芷,都不得已退出了走廊。
“我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看看你头脑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罢了。”拓跋真的微笑带了一丝冷淡。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未央问道。
拓跋真哈哈大笑,笑声清凉,惊飞不远处雪地觅食的鸟雀:“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三小姐果真伶牙俐齿,怎么也能脱身,高进今天跳进刺骨的湖水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心肠之狠,真是让人佩服之极。”
这次轮到李未央笑了。
李未央的笑容比红梅还要灿烂:“这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其实你现在完全没必要这样做……”拓跋真停了笑,突然正色道。
李未央扬眉:“哦,愿闻其详。”
“看你行事作为,像是完全不顾及李家,你这日子过得多好,而且将来还会更好,但你要知道,若没了李家,你李未央什么也不是,所以下一次……”拓跋真理所当然地说。
话没说完,就被李未央突然打断。
“殿下,这里也没别人,你不用讲大道理。”李未央笑了笑,“更何况,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吗?”
“李未央,为了泄愤,把自己搭上,值得吗?”拓跋真突然问道:“或许这些人是践踏过你的尊严,但人性就是如此,逢高踩低,有时间怨恨别人,还不如花时间,早点站到让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方去,让他们永远只能仰视你……”不知不觉的,拓跋真的话中意味变了,有一瞬间,李未央几乎以为他不是在说她,而是在说他自己。
因为拓跋真出身低贱,所以他一直被其他人看不起。正因为如此,他的野心潜藏的比寻常人更深,他不是不仇恨的,只不过,他将仇恨化为向上的动力,一步步地往上爬,从一个被人奚落的皇子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帝,现在看来,他正在试图用这套理论来劝说李未央,不,或者说是让李未央站到他那边去。
“未央,现在的你已经得到寻常人难以得到的名誉地位,父皇和太后都待你青眼有加,你已经做到这样了,那为什么非要画蛇添足?”
他一步步诱导着,李未央望着他,突然笑了笑。
“殿下,你突然对我这么有耐心……”她抬起头看向他,“真让我受宠若惊。那么,依你看,我又该怎么做呢?”
拓跋真英俊的面孔染上一层轻松的神色,他以为李未央已经被说动了,或者说,他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若我是你,就会想方设法和众人交好,借着机会往上爬,让陛下和太后越来越喜欢你、宠爱你,将来谋求更高更好的前程。未央,若是你愿意,我还可以请求父皇,让你变成我的侧妃——”
侧妃?
哈哈哈哈,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她。李未央冷冷地笑了,前世今生都一样,这个男人前生为了争取李萧然的支持和蒋家的兵权才来求娶李长乐,谁知被塞了个庶女顶包,他明明非常不满却若无其事,利用自己和李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并成功获得皇帝的青睐、一步步构陷其他皇子最后成功登位,登位后为了一雪前耻,毫不犹豫将自己打入冷宫封了李长乐为皇后。而现在,他却来向自己求亲。这个男人,行为模式看起来是矛盾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的一切不过是按照一个逻辑,谁对他有利,谁对他有利用价值,谁就能留在他的身边。
侧妃?她可没兴趣再做一次踏脚石,拓跋真骨子里是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的,他原本打算求娶的,是李家的掌上明珠,倾国倾城的李长乐。
拓跋真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怜惜温柔的神情:“从古至今,男人得到权势的方法多种多样,女子却只能依附夫君。你知道,我的出身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和你是同病相怜,我也有恨的人,可是我并没有像你现在这样自暴自弃、四处树敌。你若是相信我,我至少可以帮助你。”
“三殿下,你有没有挨过打。”
拓跋真微微一怔。
“你有没有饿到去猪圈里和猪抢吃的?”
“你有没有被人骑在地上,像狗一样到处爬,就因为别人缺玩具了……”
“三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恨,什么叫痛苦?”
李未央突然耻笑了一声。
拓跋真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说你知道恨的滋味?你有什么可怨恨的?你锦衣华服、前呼后拥,所谓的委屈,不过是身份不够高,被别人白眼或者说了几句羞辱的话罢了,我们不是一类人。”李未央冷冷一笑,“我已经说过,永远也不会是一类人。所以这些话,三殿下,可以不必再说了。”
冥顽不灵,拓跋真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机会他给过她了,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他才不会和她在寒风里说这么久。拓跋真红润而富有棱角的唇边弯出了一丝冷酷的微笑道:“即便如此,那便随你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带了少许异样的神情,更是在最后一句话上加了重音。
说完,他甩袖大步离去,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不远处,李敏德一直看着这一幕,他紧紧握起了拳头。若非为他,三姐何须与这些人来往,分明是与虎谋皮。
他眼里出现了一种冰封般锐利的光芒,仿佛一柄雪亮的寒刀。
那个世界,不是他能进去的,至少现在的他不行,纵然有未央也不行,这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三姐身边有太多的人,虽然知道她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与情爱无关,但那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他无法掌控的联系,若是三姐真的不在意拓跋真,为什么她总是对他流露出淡淡的厌恶和憎恨呢……
他低下头,或许是他自己太自私了,三姐和自己并无血缘的牵绊,除了对三夫人的承诺,她没有必要这样护着他,为他担心。可是他——竟然偏执自私的想将李未央的关心和眼神完全占有。
从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这样担心,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
只是三姐的世界,实在是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闲杂人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未央心中,只有他一个人。
自从花园一事后,李长乐等人碰到李未央,无一不是绕着走,生怕不小心碰掉了她头上的钗环,碰坏了她手上的玉镯戒指,那模样,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李未央看在眼里,并不在意,她知道,真正要对自己动手的大夫人,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春节过了不久,就是三月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宴会是最多的,各家各户都发来了帖子。老夫人斟酌了很久,终于决定带着李未央出去见人。
老夫人平日里不出门,能请得动她的帖子,必定是来自皇家的,这一次的邀请,是来自于陛下的永宁公主。说起这位永宁公主,是皇帝一位地位低下的惠嫔所生,惠嫔因为难产而亡,永宁公主便被带到皇后那里交给她抚养,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便认真地抚养大了永宁公主,说起来,这位公主比太子还要大四岁。等她到了十五岁,皇帝便命令礼部替她择婿。但是因为前朝发生过驸马反叛的事情,所以本朝公主出嫁,有一条规矩是要遵守的,就是驸马将来不可以入朝为官,而所谓的驸马也不过是做一个领干俸的虚职。再加上公主是金枝玉叶,不小心磕着碰着谁都担待不起,这样一来,真正的世家大族、衣冠世胄,有文武双全的好儿子的,谁都不愿与皇家结亲。可皇帝看中了谁,谁就得做驸马,不是你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
等到了永宁公主的时候,皇宫里刚透了消息出来,所有豪门贵族之家立刻找一切法子给自家适龄的儿子娶了妻子,尤其是当时的应国公周家,一下子四个儿子全都订下了婚事,这让原本预备从周家挑一个出来的皇帝大为光火。皇后亲自把周国公夫人招进宫去,硬生生逼着她挑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来婚配。应国公府不敢违抗,又实在舍不得自己一房四个文武双全的儿子,便阳奉阴违地举荐了应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周明昌为驸马。皇帝召见了周明昌,见他果然一表人才很是满意,便又派了当时身边最宠幸的太监总管去调查这位周公子,这个太监总管却是个贪心的人,在收受了巨额贿赂之后,他自然好一阵吹捧。
永宁公主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本来是件好事,可是这个周明昌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他从小就心胸狭窄,又患有痨病,因为当上驸马,仕途无望,本就郁卒得很,又被家中堂兄弟们嘲讽了一番,更是雪上加霜。婚礼上,情绪激动又劳累过度的周明昌就当众吐了血。婚后不久,永平公主发现了真相,大为恼怒,周明昌做贼心虚,更是一病不起,成婚不过半年,就此一命归西了。事已至此,一切就都瞒不住了,皇帝将应国公府全部发配流放,杀了收贿赂的太监,重新修建了公主府,让永平公主居住。
高贵的公主流着皇帝的血脉,虽然不用为臣子驸马殉节,但是也无心再嫁人,只能守着富丽堂皇却冷冰冰的公主府度日。时间一长,她自然觉得无聊烦闷,便经常在公主府里举办宴会,招待京都里的贵族们,聊以排遣寂寞。
马车里,老夫人叙叙地说着这些旧事,李未央表面上认真地听着,实际上,她的心思早已飞出去了很远。
旁人知道的,不过是表面。皇家,永远不会做愚蠢的事情。当初应国公因为是先帝的开国功臣,再加上他四个儿子都占据了朝中重职,其中一个还握着两万兵权,渐渐地就开始嚣张跋扈起来,对皇帝也没那么恭敬和忠诚了,皇帝要除掉周家,偏偏等了两年都等不到好的理由,有什么理由比得上欺君罔上更名正言顺呢?永宁公主,或许只是皇家的一个棋子。因为这桩婚姻,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但这样一来,她为皇家做的贡献,也算是很大了。
“永平公主真是可怜啊,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老夫人摇头叹息。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其实永平公主和前驸马十分恩爱,驸马虽然身体不好,但诗文风流,琴棋书画皆十分精通,更加上性情温柔敦厚,与公主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伉俪。那些所谓的什么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后来驸马的死,李未央当年曾经听皇后偶然失言,其实并非是痨病……
“是啊,公主真是太可怜了。”李未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老夫人的话。
“正因为如此,陛下如今才这样厚待公主啊,前两天又把农业寺的五千亩低田给公主做了别院,待会儿你去了,可要好好和公主说话,让她喜欢你,能成为公主府的常客,你才能被其他人所接受。”
李未央点头,心里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老夫人,这次的帖子——”
老夫人慢慢笑了:“你大姐正在思过,自然是不能带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