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头顶第四次传来说话的声音:“你还是不肯认罪吗?”
江小楼不说话。
胥卒从未见过这样倔强的女孩子,在她看来认罪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于是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用一种自以为和气的口吻:“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你还这样倔强,就得在这里关上整整一夜,当然你不会死,可难保会真的成为一个废人。”
江小楼依旧不回答。
“听说你很会跳舞,如果在这里关上一整夜,你的脚就被泡烂了。”
“还没有进了水牢都不肯认罪的犯人,这里头不知有多少蛇虫鼠蚁,你真的不怕被它们吞吃了,就继续这么呆着!”
始终听不到回答,胥卒明显气得不轻。头顶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江小楼始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承认江家谋逆之罪?不,这不可能,她的家人虽然已经不在了,可父亲在辽州还有不少同宗,谋逆是要抄斩九族,她一旦认了罪,那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长时间滴水未进,又一直蜷缩着,江小楼身体无力,只是靠在石壁上,几乎虚脱昏厥,但却至始至终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上一夜,她的确可能成为废人,但这不过是一个惩罚而已,从这样的做法中江小楼可以敏锐地分析出一个道理:梁庆并非无所顾忌,他害怕、畏惧着萧冠雪。萧冠雪一天等着她诚服,梁庆一天不敢让她死。世间的刑罚有很多,可她身体太弱,一样也受不住,对方只能用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来对付她。如果她一直保持沉默,他们压根无可奈何,到了最后必须放她。然而这种等待十分漫长,绝非常人可以忍受。
如果父亲在,他一定会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在江小楼的心中,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最让她依赖的人。
他经常说,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生意,一定要做到三个字,笑、勤、忍。
不管对待什么人,都要笑脸以待。大哥年少轻狂,性情暴躁,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父亲却完全不同,小楼从未见过他脸上有一丝怒容。每次遇到大哥和人发生争执,父亲总是把一切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很多人来求他帮忙,他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可能帮助别人。江家在父亲的手上更加发达富贵,他却全然不以为意,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大哥经常说父亲是菩萨心肠,这样做生意很容易吃亏,他却总是一笑了之。
从她有印象开始,父亲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书房里,处理杂务。有一次早上天还没亮,她跑去找父亲却发现他在书房里,以为他是早起,后来才知道他为了誊写来往商户的清单一夜都没睡。正是因为这样,江家商铺永远开得最早,关得最晚,备受好评。
至于忍耐……
江小楼拼命回忆,却只能想起父亲对她说过,忍耐是为人处事顶顶重要的,什么都可以不会,但一定要学会忍。忍耐,忍耐,再忍耐,忍到心头滴血,忍到海水填平。
不,父亲,忍耐的目的不是为了苟延残喘,忍耐是因为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忍字头上一把刀,只要忍到这把刀磨利、磨狠,便是真正下手的时机。
她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忍耐,磨刀,直把牙关咬紧,手心攥出血来。
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慢,几乎停止了流动。
除了心跳声,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忍耐两个字。她在等,等到对方先屈服,等到对方先认输。老天既然要她到这里来受苦,她就一定会要了梁庆的性命!
在此之前,她不会死,不能死,更不舍得死。
终于,头顶再一次传来脚步声,胥卒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把她拉上来!”
那一道声音响起后,头顶上的门瞬间打开,一个人扯着铁链将她拉了上去,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关节像是一寸寸都要断掉,简直没办法形容这种非人的痛苦。然而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的一瞬间,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我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真是从来没看过你这种女人,简直是个疯子!”胥卒恼火地说。
“这是在鸡蛋碰石头,绝对没有你好果子吃!”另外一人这样说道。
江小楼毫无反应,像是根本听不见她们所说的话,那两个人越发恼怒,却半点法子也没有,其中一人重重推了江小楼一把:“还不走,等着人背你回去吗?”
这一把推下去,江小楼一个踉跄,头重脚轻差点晕倒,但她还是竭尽全力地迈动了步子。因为腿脚在水里泡了太久时间,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人用尖利的刀子在刺她的脚底,麻痒、痛楚,一阵阵钻心的痛,几乎让人站立不稳,以至于一名胥卒不得不伸出手推着她往前走。
一路回到自己原先的囚室,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盯着她。
进入囚室的时候,她整个人依旧是僵冷的状态。尽管只是初秋的天气,可牢房里温度要低很多,再加上刚才在凉水里浸泡了几乎一夜,她的身体已经全部冻僵了。脚每次触地,即刻就发软,因为痛得像火烧一样,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在囚室里活动活动,否则这两条腿都会残废。所以她不断在牢房内走来走去,加速身体的血液循环。脚上有镣铐,她便尽量走得慢一点,可依旧每走一步都感到有一种火烫似的灼烧感。对方的目的是为了从她嘴巴里逼问出话来,所以他们不会直接逼死她,但他们的方式极端残忍,也许她的身体状况没办法支撑下去。
早上,胥卒给了少许梳洗的水,只是江小楼接过的时候双手抑制不住颤抖得厉害,差不多一半水都给泼在身上,引来对方大声斥骂。这并非是她故意为之,只是她的全身各处关节本来就有病,经过一夜冷水的浸泡带来的损伤是难以想象的。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地活动身体关节,但这种举动明显无法带来多大用处。她的皮肤感觉不到温度,想要弯曲膝盖却没办法,指甲盖隐隐发青,双腿、手肘的的骨节都肿得很大。最可怕的是她身上有些已经结疤的伤口裂开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发炎、感染、流脓。水刑只是进行了一夜,她已经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如果他们准备加重惩罚,她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这个地方的。
就算是这样,她也绝对不可能承认莫须有的罪名,不过,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是,对方为什么要强加谋反的罪名在江家人的身上?这对梁庆又有什么好处,是否出自紫衣侯的授意?一连串的问题让她难以安宁下来。
房间内,桌子上摆放着一壶茶,两碟点心,梁庆微笑着道:“江乘风当年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是真正的富豪之家,后来他从辽州迁至京城,家产也跟着转移到这里,生意做得很大,单是嫁出去一个女儿就给了十万两嫁妆。”
严凤雅一愣:“可江家已经败落了——”
“不要那么死脑筋,江乘风把绝大多数的资产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除了明面上咱们收走的田庄、铺子,难道就没有小金库么?这个咱们还没有找到——”
严凤雅心领神会:“明白了,属下会让她说出来。”
梁庆眉头一挑:“哦?”
严凤雅道:“属下会叫她明白不肯交代那些房屋地契的下场,她自然该知道怎么办。”
梁庆冷笑一声:“你别小看了这女子,年纪小小脑袋不坏,还知道咱们不可能让她死,这把柄压在她手上,一切都不好办。”
严凤雅连忙道:“大人放心,属下保证一切都会无声无息的,绝不会惊动别人。”
梁庆终于笑了。
监狱里,门突然响动了一下,有一个年轻的女犯人被推了进来。
“瞧瞧,现在你有个伴儿了!”胥卒冷冰冰地说道。
年轻的女犯人被推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江小楼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胥卒就把门关上了。
大部分的囚室都关押着三到四个人甚至更多,这间囚室也不会例外,这一次被关进来的女子年纪只有二十出头,浓眉大眼,生有三分姿色,只是颧骨突出,头发疏少,衣衫褴褛。
按照道理来说,被单独关押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害怕寂寞。尤其是那种被关押在一个房间里很久的人,渴望与人交谈、与人说话,可江小楼只不过看了她一眼,立刻就垂下眼睛,继续活动自己的手脚关节,专心致志,毫不在意她的存在。
秋荷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将胥卒丢进来的被褥放到旁边,一边悄悄用眼睛打量着江小楼。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主动坐了过来:“她们说你刚从水牢里出来,是真的吗?那地方听说很可怕……”
江小楼认真地活动着自己的关节,并未回答。
那一双眼睛里,带了试探的情绪,随后她向外张望了一眼,悄悄将一断发黑的山芋塞给江小楼:“吃,这是我昨天晚上省下来的,你饿了一个晚上,肯定饿坏了。”
这样明显的善意,换了谁都会十分感激,可江小楼像是压根没有听见。
秋荷有些不满:“你真的不要?真不要我自己吃掉了——”
江小楼头都不抬。
秋荷满腹疑团,却还是将那份山芋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吃完了还不忘舔自己的手指头,尽管那手指头黑乎乎的。
似乎看出了江小楼的冷淡,秋荷不再试图和她说话,只是转过身去开始做自己的事。
过了两个时辰,江小楼依旧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秋荷实在忍不住了:“你又不是哑巴,为什么总不说话?”
江小楼看她一眼,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有什么好说的?”
秋荷啊了一声,却是答非所问:“你不但人长得特别好看,连声音都很好听,怎么也被关到这里来了呢?”
江小楼苍白的脸庞上,额头及双颊溅满了泥浆,但不可否认她的五官极为精致,眼睛闪闪动人。的确,美丽的江小楼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不像是个穷凶极恶的犯人,倒像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秋荷似乎很困惑,但江小楼对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丝毫兴趣。
“我家是开丝绸庄的,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梁庆,他们痛打了我爹一顿,他没两天就死了,剩下我一个人不甘心,到处告状,还跑到京兆尹门前要上吊,他们就把我关进来了。”秋荷自说自话。
“我恨死这个梁庆了,这种狗官不得好死!”她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江小楼听到这里,才对这个人有了点兴趣,她抬起眼睛,漆黑的眸子望向对方。
“你也是被他关进来的吗,你犯了什么罪?”秋荷发觉江小楼的关注,一时有些兴奋。
江小楼淡淡一笑:“我没有罪。”
秋荷一愣,随即像是很有共鸣一样:“对,他们总是无缘无故冤枉人,这种狗东西,真该千刀万剐!”
江小楼似乎并未听见这句话,只是恍若无心地问道:“华锦到了吗?今年想必售价很高。”
华锦凉滑细软,轻薄如朝霞,每年一到便会风靡京城,因产量不多,物以稀为贵,更是千金难求。
秋荷声音一顿,迅速接口道:“是啊,贵得很!不是权贵人家的女眷前去,我家都不会拿出来。”
说话的语气十分老练,仿佛真是丝绸庄出来的。
江小楼心头冷笑,今年华州棉花产量极好,供应充足,华锦难得送来许多,一时价格比往年降了不少,这个连国色天香楼里的姑娘们都一清二楚。既然是开丝绸庄的,怎么会连这种行情都不知道。再看对方面黄肌瘦,脸色苍白,瘦骨嶙峋,一看便是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生活了很久,根本不像是刚刚被关押进来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今年的丝绸行情?偏她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分明是在撒谎。
那么,她必定是被人安排进来,背负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秋荷压根没察觉江小楼早已怀疑上了自己,还一门心思地想着要从她嘴巴里套话:“看你细皮嫩肉的,家里一定很有钱,你被关押进来,家里会拿钱来赎你?”
江小楼淡淡地道:“我家人都死绝了,没有人来赎我。”
“这不可能!”秋荷断然道,“哪怕没有人,只要你交钱,应该也是可以的。”
她这句话说完,发现江小楼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立刻警醒过来:“我是说,那狗官就认识钱,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管你犯了什么罪都能出去。”
她说起钱的时候,隐隐带着一种期期艾艾的口气,带着试探、揣测。
江小楼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剪剪秋水的明眸闪动了一下:“这倒是不错,江家原先是很有钱。可惜我父亲和大哥相继过世,仆人们卷走了家财,现在只怕剩不下什么了。”
秋荷忙不迭地道:“怎么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家当年有万贯家财,怎么会全都没了——”
江小楼并不说话,眼眸像冰。
秋荷心头一凛,讷讷笑道:“我也是听别人瞎说,你别见怪!”
梁庆一直对江小楼的身份讳莫如深,眼前这女子倒像是一清二楚。江小楼已经全都明白了,但她并没有揭破对方前后矛盾的说辞,只是语气淡漠:“就算有,我人在监狱里,万贯家财又怎能救命?”
“钱能消灾,钱能通神!”秋荷刚以为自己不小心泄露了秘密,此刻听到这里立刻笑逐颜开,“有钱,再找一条好路子,保准你能平安出去!”
“大周律例,贿赂官员者要流放的。”江小楼提醒她。
秋荷面上露出一种诡谲的神情:“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
江小楼叹了一口气:“这就难说了,世上有很多人比鬼还要可怕得多。”
秋荷心头窃喜,听不出来小楼话中的嘲讽之意,继续劝说道:“钱财是身外之物,如果拿出来就能免灾,总比你抱着银子一起死要好得多!我家里已经派了人来赎,很快就要出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江小楼神情似笑非笑,梁庆千方百计要逼迫她认下谋逆罪,然后欺骗她用钱财来赎,真正的谋逆是罪无可赦,到时候对方根本不会实践放她的诺言。正相反,他们会拿着她的供词将她置诸死地,她会失去全部的银子,也不会得到自由。这么多年来,已经有很多拿钱赎罪的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他们本身犯了贿赂罪,说出去只会罪加一等。可他们还是得抓住这一线生机,谁都不想死,更不想囚困终身。
现在,对方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梁庆分明怀疑江家藏有大量财产。事实上,父亲坚持把她当成世家小姐培养,请了最严格的嬷嬷来教导她规矩,对于她喜欢的琴棋书画也是悉心培养、聘请名师,并早早为她储蓄衣衾、妆奁。但在经商方面,父亲从不让她插手。因为他认为女孩子就是用来疼宠的,经商和继承家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女孩子无法承担这样的重任。
父亲希望她能一直保持优渥富贵的生活,千万般娇宠的过日子,所以给她的嫁妆单子里就包括五百亩土地、三十间商铺,还有十万两银子。他之所以置办如此嫁妆,是为了让小楼将来嫁去秦家少受委屈。根据大周法律,嫁妆是女子唯一可靠的纯私人财产,公婆、丈夫以及丈夫的族人,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动用。换句话说,这些钱财全都是给小楼备下的,不止如此,父亲还在江家所有商铺里都给小楼留下份子,每年定期有红利,收入极丰。可惜她太愚笨,居然为了帮助秦家度过危机,悄悄瞒着大哥拿出了十万两银子,又一再卖掉土地和商铺来折现,现在想来那些分明都是秦家人的圈套,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骗走了她全部财产。这些情况,梁庆不可能不知道,他如此咄咄逼人为的不是秦家侵吞的那部分嫁妆,而是江晚风继承的江家财产。
可是大哥死后,江家这一支算是彻底断了血脉,原本家中的宅子、古董、大周各地的铺子和田地,全部由官府收走入库。按照大周的法律,官府本应给未嫁女儿留下一半资产,江小楼从前只是寄居未婚夫家中,并未真的出嫁,但那时候她被困在侯府,自然无法为自己申诉。梁庆以江氏女下落不明为由,没有给江小楼留下分文。照这样说来,他应该知道在她手中诈不出钱来,为何还要演这场戏?
除非——他怀疑大哥早在死前暗中藏匿了巨额财产……
先是将她逼入绝境,再让人来循循善诱,果真是个老道的酷吏,妙绝!
正文 第49章 生死之赌
江小楼理智地分析一切,很快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大哥年轻气盛,脾气暴躁,但却不是傻子,或许他真的早已转移了部分资产……梁庆以为她知道秘密,妄想从她身上把这些钱弄出来。毕竟江家资产大多收归国库,必须经过层层手续,他造册的时候可能隐瞒一些,全部侵吞却办不到。如果找到江家暗中隐藏的资产,这些就能全部归他所有,果真打得好算盘!
秋荷再三劝说,江小楼只是抬起头看着屋顶,神色平静。
一只微小的黑色蜘蛛,正吐出一根细细的游丝,轻巧缠绕在屋檐之上,然后它缓缓爬行过去,接着吐出另一根。整个过程摇摇欲坠,十足危机,却又稳扎稳打、极有耐心。当它把四周的框架都搭好后,便开始一点一点为自己的猎物布下天罗地网。
“这种机会可不常有,多少银两也没有性命重要!”
“你可想清楚,只要交了银子就能出去了!”
“喂,我在跟你说话——”
不管秋荷说什么,江小楼都根本听不见的模样,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一只小小的蜘蛛布线、撒网、捉虫、吞吃入腹。
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秋荷气结,恰在此时,牢门外突然有人叫道:“江小楼,出来!”
所有的囚犯都有属于自己的号码,唯独江小楼没有,因为她既没有经过正规的审判,也不是真正的犯人。她没有看秋荷一眼,径直走出了牢门,接着被人一路带出去。他们不知何时走出了阴森的囚室,进入衙门后院一间装修奢华的雅室。
雅室内,一名紫衣男子言笑晏晏地望着她,薄唇轻启:“这两日,呆着如何?”
江小楼面上未见惊讶,神色淡然:“侯爷如此善解人意,特地将我送到这里来,小楼自然过得很好。”
萧冠雪注视着她,像是在审视她是否撒谎,最终他发现,对方的面上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愤怒的意思。一个向来锦衣玉食的美人沦落到青楼,又被送到这种可怕的监狱,说是万劫不复也不为过,她居然一概都能忍耐下来,果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江小楼不理会他,只是端起旁边的茶壶要倒茶,然而她的手腕昨天弯曲太久,此刻倒茶的手隐隐发抖。萧冠雪微笑着,竟伸手压住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江小楼挑眉望着他,他却不动声色地一笑。
原本颤动的水流变得平稳,顺畅地注入杯中。萧冠雪看向江小楼,神色温存:“这么说,你还得谢谢我。”
江小楼冷冷一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萧冠雪默默注视着她,虽然样子十分狼狈,却也难掩朱颜玉貌,尤其那一双美目,不笑含情,动人心魄,足以叫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为她动容。
不可否认,她是个十分特别的女人。
萧冠雪似乎也有了一丝迷惑动摇,他的手下意识的抚上她的脸:“国色天香楼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江小楼轻挑峨眉,眼中不知不觉流露出厌恶。
他却似乎十分着迷的,留恋着她细嫩光洁的皮肤,口中笑着道:“明明恨透了我,却还能保持如此平静,气魄不俗,忍功不俗。江小楼,明知道斗不过我,你接下来又要怎么翻身?”
萧冠雪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有一种独属于美男子的风韵,那种带着妩媚的英气叫人心头颤动。
江小楼望着他,眼底寒芒闪过,面上却笑了:“侯爷怕我?”
怕?萧冠雪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人人都知道他狠毒,知道他残忍,谁也不敢靠近他,所有试图反抗他的人都死路一条。他不需要亲人,不需要爱人,更不需要朋友,他成功的时候不要人来褒奖,欢乐的时候不要人来分享,悲伤的时候更不要人来安慰,压根没有这种需求的他是没有感情、没有弱点的,眼前这个小小女子居然敢说他怕她?
哈,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滑天下之大稽。
从前他怎么没发现她身上有这么可爱的特质,实在是太可爱了些,可爱到近乎愚蠢。
他一挑眉,收回目光:“能在国色天香楼脱颖而出,那是你的运气,整死了金玉,又诈死骗过蒋泽宇,算你有点小聪明……如今,你是想用激将法,保住一条小命?”
江小楼心头划过一丝冰凉,面上却笑着道:“怎么,侯爷知道我用激将法,所以不肯上当?”
萧冠雪心头微微一动,这个江小楼,明明身处绝境却心比天高。国色天香楼本是一潭沼泽,进去了就别再想干干净净地出来,可她不但成功除掉了自己的对手,还平平安安地退了场。可以想见她比天底下绝大多数柔弱女子都聪明得多,也胆大得多,若非他早算一步棋,只怕此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不错,她此刻就是在用激将法,但她把握准了他穷极无聊的心思,笃定这场游戏他一定会继续玩下去——萧冠雪喜欢聪明人,更喜欢在悬崖绝壁上还能保持冷静聪明、审时度势并且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的人——江小楼果然不负所望。
江小楼面上神色轻松,心底却是把萧冠雪此人盘算了一遍又一遍,他出了名的心性残忍、喜怒无常,绝非好相与的人。但这样的人并非没有弱点,他表面上无所畏惧,事实上却恐惧无聊的生活,只要让他撞见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他就非要把有趣变得无趣不可。只要她开口求饶,立刻就会变得和芸芸众生一样——无趣、无聊,那样她才真是离死不远了。更何况,梁庆以为萧冠雪对她别有心思,所以不敢起杀心,这权势滔天的紫衣侯,她正好拿来做挡箭牌。
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她怎能不利用?
“我和朋友开了赌局,如果你能逃出生天,我就放过你。如果逃不出去,千刀万剐。”萧冠雪眯着眼,一双狭长眼睛光彩内敛,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侯爷是赌我成还是败?”江小楼唇瓣噙了笑,勾人魂魄。
她此刻的衣衫满是污渍,看起来黯淡脏污。可是再难看的衣裳映衬着她的浓郁黑发、洁白皮肤,都会显得明亮三分。
阳光透过雅室薄薄的窗纸照进来,她的眸子似秋水澄澈,妖娆妩媚。
眸子如此妖娆,偏偏却清澈如水,似天边晚霞,有一种叫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萧冠雪审视她片刻,笑容中有一种舒漫的轻狂,转身离去了。
回到监狱之后,原本喋喋不休的秋荷已经被悄悄带走,只剩下空荡荡的囚房。可怜的秋荷,从执行这个任务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脖子已经挂在了刀锋上。
萧冠雪并不怕江小楼逃跑,因为这监狱的铁栏十分牢固、无法摧毁,监狱的院子里每隔几步便会有胥卒,监视着通往外界的所有通道。如果想要从监狱里出去,必须通过三道检查的关口,只要有半点试图越狱的表现,立刻就会被当场处死。
如果她是一个男人,一定能有办法从这里冲出去,哪怕十年、二十年,但她不是强壮的男人,她只是一个身体十分虚弱的女子,而且,她没有十年、二十年那么长,她只有十天。十天是一个赌注,关于她性命的赌注。现在她感到一种怨愤,如果老天爷给她一副强壮的身躯,她一定能找到最快的方法出去,而不是连走一步路都要喘息不已。
一抬头,蜘蛛丝不知为何断了一根,那蜘蛛正在锲而不舍地吐出新丝,一点点地把空洞补上。一只小小的昆虫不明所以撞上了蜘蛛网,拼命挣扎却无法逃脱,蜘蛛有条不紊地向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