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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人人平等”,究竟是哪方面平等?
如果“平等”是指“权”的平等,那官差凭什么就高于妇人和小贼一等,有权代表“法”来抓捕小贼呢?
如果“平等”是指“利”的平等,那为何会存在有些人一出生便不愁吃穿,有些人一出生就受不到良好的教育,最后沦落到行乞行窃为生呢?
如果“平等”是指“思想”的平等,那为何信他崇文的所思所想的人就会完全排斥另一派别之人的所思所想?而皇权至上的月氏子弟以及皇帝为何又容不下他崇文的思想呢?
这个问题崇文想了很久,最后告诉秦卿,“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既然没有绝对的对错,那就不应该有绝对的平等。”
卿如是的思绪停在此处,萧殷正好开口,“因为,如果有绝对的平等,那谁来告诉我们做的某件事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呢?就好比……”
他顿了顿,抬起手指,指向卿如是头上的发簪,伸手拔了下来,在卿如是狐疑的目光中红了耳梢,挪开眼,拈着簪花道,“就好比我拔下你的发簪。”
他道,“倒回至惠帝时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女子的地位本就卑微,男子似乎可以随意亵。玩,是没什么错的。但放到如今,这应属于调。戏女子的范畴,就是错的。归根究底,是我朝的法制和百年前不同,而制定‘法’的那些人,不正是比我们平民百姓更有‘权’的人吗?”
“或者再举例。我出身贫寒,世子出身富贵,如果追求绝对平等,那难道要让世子分一半财物给我?如果不分给我,他就是错的?分给了我,天下人就会夸他,认为他是对的?显然不是,因为这样做的话,对世子来说就不公平,就又造成了一种不平等。”
“更或者。我们每个人的想法和观念不同,有些人认为被踩一脚然后被道歉就不必计较,有人就觉得被踩后再被道歉也不可饶恕,如果要绝对平等,那被踩的人是不是一定要踩回来?可有些人偏生就只需要一个道歉罢了,难道他们的想法就不该被尊重了吗?难道他们不踩回来就是错的了吗?”
语毕,他将发簪递回去,朝卿如是淡笑了下。
卿如是接过簪子插回发间,笑道,“你说得不错。所以后来崇文先生将‘绝对平等’改为了‘应该人人平等’。朝廷法制、人的出身,太多差异限制了‘平等’,绝对的平等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但正是因为‘绝对平等’不能做到,所以‘人人平等’才会被期待,才更应该被倡导。如果把‘平等’理解为尊重,就好说得多了。出身我们不能决定,法制我们也不能决定,但人与人之间互相尊重,男女之间互相尊重,‘所有人’都觉得舒服,觉得这样‘更好’,就行了。可是皇权,君臣,就是让很多人都不舒服的存在。”
稍作一顿,她赞许地看向萧殷,“你很有意思。”
萧殷垂眸,侧颊也染上些红晕,好半晌憋出一句,“……彼此彼此。”
卿如是盘腿坐在树下,示意他也坐下来,“那今天,你能跟我讲讲那晚没说的故事吗?”
“嗯。”萧殷盘腿坐在她身边,把手中的书递给她,“有些热,你拿着扇风罢。”
待卿如是接过后,他徐徐道,“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恐怕要让你失望,就当听着玩罢。我的父亲是前朝旧臣,诈降后被余大人发现,下令处死,于是我和一家老小就统统入了狱,他们死了,我年幼,逃过一劫。没了。”
卿如是微睁大眼,转头端详他,许久说不出话来,直盯得萧殷脸红透了错开视线,她才找回语言,“你父亲诈降是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萧殷摇头,“那时我年纪还小,他没对我说起过。后来想了想,不管他想做什么,为人臣子,总要保住最后的气节,好歹做点什么,全了对小女帝的忠义。”
“所以你才会知道采沧畔的主人是叶渠?你父亲告诉过你?”卿如是想到他对采沧畔了如指掌,原是因为有渊源。
萧殷点头,“他死前把采沧畔的密道机关图给了我,让我去找叶渠寻求庇佑,我当时刚死里逃生,信不过降于新帝的人,就没去。反倒是在照渠楼旁边跟乞丐扎堆混了些时日,后来就进照渠楼找活干了,但也没和那些乞丐断联系,有时会接济他们,有时让他们帮我做事。”
原来如此。卿如是沉默片刻,又费解地问,“可你家好歹是从小女帝时期走过来的人,你为什么要去巴结月氏?”顿了顿,她觉得“巴结”两个字似乎重了,“我的意思是,月将军斩杀女帝,间接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为何还去亲近他们?”
“因为月氏的权大,我能爬得更快。”
他用“爬得快”,让卿如是想起前些时候自己那句似有讥讽的无心之言。原来他心底还是在意这说辞的。
却听萧殷从容道,“况且,女帝被杀是必然的结果。就像惠帝被女帝推翻是必然的结果一样。如果把这罪算在月氏头上,未免牵强。刑部的余大人才是下令之人,我父亲跪下来求他放过一家老小,他拒绝了,这才是我恨他的理由。但同时我又觉得他不够心狠,因为如果我是他,我可能连我这个幼子都不会放过。处置叛贼,他竟然心软,我有点看不起他。”
分明讲的是悲伤的故事,卿如是竟因为他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当即捂住嘴,“抱歉。”
萧殷抿了下唇,“没事。是有些好笑。”
语毕,两人竟忽然陷入了一种近乎于尴尬的沉默中。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偷《论月》?”卿如是狐疑问道。
她这厢话音落下,墙那边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世子,你等等我啊……”
再抬眸时,月陇西就出现在了视线内。他站定于月亮门处,瞧着他们这边,眸色渐沉。
卿如是愣个神的工夫,萧殷已从地上站起身,朝月陇西施礼,低声唤,“世子……”
“你们探讨完了?”卿如是也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和杂草,伸手把书递给萧殷,“喏,你的书。听你讲得太入神,我都忘记扇风了。”
萧殷没有接。稍侧头看了卿如是一眼,又垂下眸,“卿姑娘的论述亦十分精彩。”
论述?她论述什么了?不基本都是他在讲吗?卿如是有些莫名,但仍顺着他的话道,“哦,谢谢。等过些时候我来找你,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不对,是还没为我论述解答呢。”
萧殷默了片刻,轻“嗯”了声。
卿如是笑道,“那我们这就算是约好了?”
“约好什么了?”月陇西淡声问,“什么问题要解答?”
“你不能知道的,这是我和萧殷之间的约定。”卿如是怕萧殷为难,毕竟云谲盗书的事说出来不光彩,她便为他抢答道。
萧殷却赶忙回,“没什么是世子不能知道的。不过是卿姑娘那日听到余大人的事,一时好奇,方问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告诉卿姑娘罢了。”
他晓得避重就轻。因为倘若说了卿如是问到云谲的事,也就向世子暴露了卿如是和叶渠相识的事实。
月陇西瞧着他,又将视线挪到卿如是手中那本书上,并不作声。
正此时,乔芜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拍着卿如是的肩,“原来你在这里,我和世子找你半天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方才我得到世子的准允,可以在国学府里住几日,你看,我们这下又可以作伴了。”
“真的?”卿如是蹙了下眉,莫名地很关心一个问题,“你……睡哪?”
“嗯……跟你睡,你觉得怎么样?”乔芜怕她不同意,又连忙道,“平日里,我不会扰你的。只是你看我来得匆忙,要重新为我布置一间房多麻烦,而且我就住几天就走了,懒得折腾呢。更何况,我、我就是为了和你玩才想要住在国学府的,不然我待在这破地方做什么,都是男人。”
“……”行了罢。卿如是心道我难道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到底为了谁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她没说话,一时间竟有些不愿意。没由来地不愿意。
“好不好啊?”乔芜摇着她的手臂,“就让我跟你住几日么。看在我们玩得那么好的份上?”
须臾,卿如是点了头,抬眸看向月陇西。后者挑眉,不露痕迹地看了眼萧殷,思忖一番后,便也没多说什么。
卿如是心底,就更不愿意了些。
行罢。你都丝毫不避讳,她还不愿意什么。
第五十一章 世子要坑青衫
因着月陇西和萧殷还有些事要谈, 卿如是就先带乔芜回了竹院。
卿如是将小榻收拾出来, 银狐毯为铺, 寻了床厚被褥和软枕,看向在她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惊呼咋舌的乔芜, “你要睡床还是睡榻?”
乔芜走过来看了眼床和榻,“榻罢。不好意思占用你的床了。”顿了顿, 她拉着卿如是在榻上坐下来, “方才世子跟我说你就住在他的院子里, 我以为好歹是两个厢房,却不想, 你们住的一个房间?你怎么……怎么这么能耐呢。”
卿如是撇开她的手,扭了扭手腕,“你想干净点。我是为了审批文章。”
“你不是说你爹管这事的吗?”乔芜拧起眉,一副被欺骗背叛的神情, “你怎么没和你爹娘住一个院子?”
“我是想跟着我爹来的,但我娘说我爹八成不会同意,让我先进国学府住下,到时候木已成舟, 她再帮我给我爹说。”卿如是走到梳妆镜前取发簪, 随口跟她解释。
乔芜撅了下唇,满眸艳羡, “世子就这般轻易让你住了?这房间……世子怎么就对你那么好?你说你和他没什么,谁信啊?”
“我身边的人都信啊。”卿如是理所当然道, “我爹娘和他娘都知道我是来审核文章的。那天郡主还跟我说,让我好好审批就是,不要关注别的事。这不明摆着告诉我别起什么歪心思么。”
乔芜恍然,心底这才好受了些。
她们随意闲聊着,忽然房门被敲响,乔芜打开门,杏眸眨巴了下,“世、世子……”这种隔着一道门住一间房的感觉未免也太好了罢。她抿紧唇,想笑不敢笑。
月陇西颔首,视线绕过她看向梳妆台前的卿如是,问道,“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没有……如是已经帮我铺好榻了。什么都不缺。”乔芜见他望里面看,连忙退开一步,“世子,您要进来坐会儿吗?”
月陇西兀自走进去,站在卿如是身后,俯身凑到她耳边,不疾不徐道,“今晚我要出府,不住这里,过来跟你说一声。”
“出府?!”卿如是猛回头望他,眸光微亮,“去做什么?我正好也想出府一趟。”早好几天她就想去采沧畔看望叶渠,顺便将遗作修复者是月一鸣的事告诉他。本以为一入国学府就得等到十选后才能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
月陇西挑眉,“好啊,带你一起。”
乔芜皱眉,“那我呢?”
“你今晚可以睡床了。”卿如是指着床,“不过别动我的东西,尤其是我的书。”
乔芜不乐意,“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去。”
“诶奇怪了你,说要住国学府的是你,而今要跟着我们出府的也是你,你到底要哪样?”卿如是散了头发,微侧头梳起来。
“我住国学府不是为了跟你们玩吗?你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待着有什么好玩的。”乔芜拧眉,“你们要去哪?带上我好不好?”
采沧畔当然不能让乔芜跟着去,卿如是果断拒绝,“你非要去的话,跟着世子罢。我和他不同路的。”
不等乔芜说话,月陇西亦道,“乔姑娘,我也没空照看你。你还是就待在国学府中罢。”
他一句话彻底给乔芜断了撒娇求好的路,乔芜不敢反驳他,讪讪地应声。
原本因为乔芜住进竹院而有些不舒坦的卿如是瞬间舒坦了些。沐浴梳洗后,天色暗下来,她带了些银子,以便一会在街边随意买个面具以及男装换上。
府门外停着三匹马,卿如是赶到门口时没想到月陇西身旁还站着萧殷。
她刚想跟萧殷打个招呼,月陇西就走到了她面前,截断她的视线,兀自将他那块极丑的玉石拴在她的腰间,“想来你拒绝乔芜是不方便告知她要去何处,那我也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去,把我的令信带好,没有人敢动你。”
卿如是垂眸看向自己腰间,他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她腰带上系着绳,收眼,又望向他,“你去哪?一会我们什么地方见?”
“廊桥下边第一个客栈见,我已经开好房间了,你若是先到就睡罢,不必等我。”月陇西低声道,“我要去个危险的地方。”
“危险?”卿如是不便多问,点了点头,又恍然明白,“所以你不带乔芜是怕她跟着你会犯险吗?”
月陇西一怔,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思忖了下,他拧眉,“唔……也算是罢。”
一瞬间,卿如是舒坦些的心又有些不舒坦,盯着他看了须臾,她又忽地回神,自己也恍惚了下,随即转身一拉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低咳了声,“那我走了。”
月陇西抬手打算跟她告别,手还没完全举起来,卿如是连人带马绝尘而去,扑了他半身灰。
月陇西:“……”他拂了拂袖,一边在心底回忆着自己方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一边也骑马往那方向去。
这厢,卿如是在采沧畔旁边一间裁衣店停了下来,先在街边随意买了张面具,而后进裁衣店取了件合身的男装换上,顺便将马拴在店铺后院。待她进入采沧畔时,小厮告诉她,叶老去见贵客了,请她稍等片刻。
无法,卿如是只好在房间里自己转悠看书。
那厢茶室中,因着不必换衣而先卿如是一步到达采沧畔的月陇西和萧殷正与叶渠摆谈起修复崇文遗作的事。
“陛下那边我自有办法让他同意。国学府我倒是已经打了招呼。”月陇西的手指敲在桌沿上,“如今把位置给你空在那,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叶渠啧声皱眉,“你口口声声看我自己愿不愿意,手指头却在那桌上敲敲敲不知道在想什么损招,分明是要为难我,教我非去不可。前些时候我被月世德袭击的事,陛下能不知道是谁在做手脚?不还是放任他去了?我进国学府那就是兔崽子入了狼窝,随时可能没命。”
“有我在,不会让你没命。”月陇西从容道,“近日我已经在想法子让月世德回族里去,不再掺和这件事。倘若在他回去之前,敢再动你,再动采沧畔,我会要了他的命。这样的话,你可以放心了?”
“我放心个屁,你说得好听!”叶渠按捺不住情绪,爆了粗口,“为了我,你敢杀你的族人?”
月陇西淡笑,“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人间正道。若崇文的书不能按照崇文党的意思修复,岂不遗憾?你来国学府,必能鼓舞崇文党的士气,且以你的资历,府中学士多半还得看你几分薄面,这就加大了崇文党的胜算。叶老,你不会是贪生怕死的人,何必畏畏缩缩的呢?不过是,走不出心中囹圄,怕被人指指点点。”
如萧殷所言,叶渠不是怕背负骂名,而是怕背负的骂名总是被人拿出来说道。就好比一个人的身体有缺陷,这个特质一直存在也没什么,怕的是总被人戳着脊梁骨谈论这个缺陷。再厉害的人也受不住舆论与流言的磋磨。
何况叶渠,这么个上了年纪的人。月陇西挑眉,对之投以同情的目光。
“干什么,干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叶渠沉气,“是,既然你晓得我不喜欢被人戳脊梁骨,那你就别逼我去了。我不去。但是罢,我这里有个人选,倒是可以推荐给……”
“我知道,青衫兄的位置,我也留着的。”月陇西风轻云淡道,“你跟她,一个都跑不掉。”
叶渠的脸霎时扭曲,不可置信地啧道,“你心真黑啊。我还以为你是不忍心让你兄弟去蹚这趟浑水,才上门找我的。敢情两个你都要往火坑里推,你真不要脸啊你。”
“彼此彼此。”月陇西气定神闲地一笑,“您方才不也正想把她推出来挡刀吗?既然我们都有此意,那又何必说我的不是。我正想跟你讲她,要让她入国学府,恐怕需要你的帮忙。”
叶渠背过身去,“我不听。我不跟你们同流合污。”
月陇西自顾自地讲,“我在进国学府前给她写了一封信,试探过她的态度,昨晚我拿到了回信,她在回信中含糊其辞,说容她考虑。在我这里,但凡不是果断答应,那就是拒绝。可是,她不可以拒绝。我不准。所以,我打算正式约她出来见面,但若是我来约,以她一直对这方面含糊不清的态度,恐怕不会同意。”
“我不会帮你约的。”叶渠义正言辞地拒绝。
月陇西权当没听见,接着道,“你就告诉她,有月氏子弟向你寻衅,要同你辩论崇文思想,以求她帮你应战为理由,约她在小楼见。时间你随意选,我来迁就你们即可。”
叶渠皱着眉头,“要是人家不同意去国学府,你打算怎么办?”
“会同意的。”月陇西笑,“只要我与她见了面,我就能有一万种制服她的办法。不过你放心,初次见面,我定然会十分客气。先礼后兵的道理,我是懂的。她若不识好歹,再用些手段也不迟。”
叶渠想捏爆他的头。
缓了口气,叶渠看了眼坐在一旁默然许久的萧殷,又问月陇西,“你把云谲带来做什么?”
“你上回不是问我他为何能在机关重重的采沧畔盗走《论月》吗?你答应去帮我约人,我便告诉你为什么。”月陇西抿了口茶,别有深意地道,“他与你,可大有渊源。这世间能与你有渊源的,还剩什么,你自己想。”
叶渠蓦地愣住了,好半晌没动。
烛火摇曳,窗花剪影,院外凉风吹入房,卿如是翻完了一本记录女帝盛世的画册,嘴角扬着的淡笑久久落不下。
不知又等了多久,叶渠的脚步声传来,一并而来的还有他的询问,“哪个见我?”
侍墨小厮低回,“青衫公子。”
叶渠:“……”你们搞死我罢,一前一后上赶着来是安排好了的吗。
他刚想着月陇西那番话,还不知要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转过脸就迎来了青衫,良心即将直面谴责。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卿如是站起身,朝他颔首示意。递去一张字条。
接过一看,是问候他近日来可好,听说他受伤了,她是专程来探望的。这是个什么好小伙子,这么一搞他还怎么坑人家。
“……”叶渠也朝她颔首,关上门,来回踱了两步,最终,他一手握拳捶了下另一手的掌心。
叶渠拍了拍卿如是的肩膀,一咬牙,语重心长地道,“青衫啊,我近日遇到了些麻烦,希望你能帮我解决。就是不知道……你对和月氏子弟辩论这方面,有没有兴趣?”
第五十二章 醋好酸
卿如是狐疑地蹙眉。
换作以前她一定想也不想:能有毛球个兴趣, 月家人我见一个打一个。那群没脑子的, 与他们辩论不过是浪费口舌。
现今看在月陇西和郡主的薄面上, 她觉得不是不可以打交道。
尚未回答,叶渠又补充说明道,“很枯燥的那种辩论, 辩题也没什么意思,但那人非要找我辩, 狗皮膏药似的, 我推都推不掉。你要是有兴趣跟人辩论的话, 我把这机会给你?不过,你可得想好……”
思及叶渠近日受伤, 再花不得精力去应付这档子事,卿如是决定帮他,于是欣然点头。
叶渠没想到她答应得这般果断,“孩子, 你不再认真考虑一番吗?我建议你多考虑下。”
卿如是摇头,拿纸写下:可以戴面具去吗?若是不必出声,那就去。
叶渠希望她拒绝,于是想都不想, 回道:“不能戴面具, 必须得露面。”
卿如是一怔,微叹了口气, 颔首写道:好罢。
“???”她这般仗义,叶渠都不忍心诓她了, 可如今话已出口,再要挽回也不见得明智,届时两边都讨不了好。
卿如是把修复者是月一鸣的消息告诉了叶渠,并叮嘱他不得外传,只说感谢他为解她的惑忙里忙外这么些天,如今她知道真相,便也应当如实相告,以免他再为此事费心。
多么善良的孩子啊。
自那日月陇西从他手中拿了画后,他就知道这秘密,却没有告诉青衫,现在人家得知了消息却赶来告诉他。
一时之间,叶渠愧疚得都不想看见她。催促她探望完了就赶紧走,留在这里太折磨人了。简直是人品之间的惨烈对比,高低立见。
卿如是被赶得莫名其妙,走前还特意询问他何时何地与月氏子弟相见。
叶渠略一沉吟:“三日后的午时,地点小楼,顺便还可以一起在小楼用个膳。”
卿如是颔首。
她从采沧畔出来,先去换了衣裳,牵上马,沿街边慢慢走着,无意识摩挲起腰间的玉石。
前世月一鸣也将自己的令信和私印给她保管,说什么不打紧的破烂印子。那些被自己错过的风月,如今回想起来,空余叹惋。
痴情错付,情深不寿。月一鸣要是早告诉她,她也……她好像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倘若说月一鸣把私印交给她保管,是打着与她坦诚,愿意将身家性命交予的心思。那月陇西把令信给她是为什么?
卿如是忽觉心怦,尚不得深意,抬眸一瞥,看到了蹲在街对面正与一些乞丐交谈的萧殷。
一身白衣蹲在这街边运筹帷幄的气度委实突兀。卿如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些乞者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却毫不介意,时而附耳低语,时而偏头沉吟。虽知道他在算计,但他半分不显阴鸷之色,神色间仿佛不过从容筹谋尔。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顾盼间灯辉落了满身,他拂了拂衣衫站起,仿佛拂去了清辉,隐匿在暗色中。
略一侧身,萧殷也看到了她。微怔后,那从容顷刻间就成了讶然。
他飞快地朝几人低语,几人散去后,他朝这边疾步走来,“卿姑娘,好巧啊。”
“是啊,我也觉得巧,怎么走哪都能遇到你。你不是跟着月陇西去的吗?”萧殷要帮她牵马,卿如是想拂开,不得后只能任由他去。
他整了整缰绳,示意卿如是站在街边内侧,边走边道,“西爷骑马去扈沽山了。吩咐我做些事。”
“扈沽山?他回族里吗?”卿如是心生好奇,“那你又是做什么事?怎么又走野路子?”她指的是和那些乞丐打交道。
萧殷坦然道,“嗯,西爷说他很快就能回来。至于我,可能,还是野路子办起事来趁手罢。”他稍侧眸看向卿如是,微有不解,“你……刚从采沧畔出来?”
这附近就是采沧畔,而她又与叶渠相熟,倒是不难猜。
卿如是点头,“叶老不是受伤了么,我来看望。”
萧殷便陷入了沉默。几番交谈,他知道卿如是对崇文的思想了如指掌,而方才他们在采沧畔时,月陇西和叶渠提起的那位“青衫兄”似乎就熟读甚至熟背崇文遗作。
叶渠不是那等轻易会与人结识,且将真实姓名告知外人的人。一个青衫,一个卿如是。卿如是可以随意出入叶渠的书房,青衫也可以。
叶渠将姓名告诉卿如是,那一定是出于对卿如是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