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风轻云淡地道,“我就看不惯你们月氏端着架子的模样,分明是件小事,非要顶破了天地说。只要你口中那位长老不嚷嚷,谁知道那姑娘是崇文党?如今天下太平,哪儿还分什么崇文党不崇文党的?多得是看崇文书的人。哪家闺秀入学的时候没请先生来启蒙过崇文的思想?说白了,不过是你们那位长老不喜欢那姑娘,才跟你窝了鬼地说她不好。”
月珩笑,“这话你倒是去陛下和皇后面前说。”
郡主自得,“我就是当着我妹妹和妹夫的面,也是这么说。”
“夫人,你为何非要跟我争这一回?”月珩费解地拍桌。
郡主将书往桌上一扣,也费解道,“为何?我倒是想问问夫君,未经我的允许,谁教你将这四五个丫鬟送去国学府的?我儿说得没错,这般粗使丫鬟,配不上他矜贵的身份。就算要收房,也得找个模样周正,身份过得去的。你们月氏不是最讲究的吗?怎么这会儿为了拆散人家就不讲究了?”
“我是为了让他收心。他不过是正当年龄火气旺盛的毛小子,未必就是真的看上了那丫头,随便一个女人丢给他,收了房,他也就不惦记了。”月珩皱眉,“把人家姑娘捆身边来,不就是为了做些不干不净的?这事是个女子就能做,何必和崇文党的纠缠。”
“夫君在军营里待得久,所以看问题想事情都免不了往歪得想,我不怪你。”郡主拂了拂衣摆,气定神闲道,“但夫君可知,我儿掌心有道割伤?”
见月珩皱眉,似是不知,郡主便淡淡一笑,接着道,“他在寿宴上看见人家小姑娘耍鞭子,看得痴了,生生捏碎了茶杯。那碎片划进肉里也没能让他挪眼片刻。你说他正当年龄火气旺盛,我瞧见的却是我儿他正当年龄,动了真情。”
“把人家姑娘圈院子里的做法的确不太妥当,可人家姑娘的父母都没说什么,只能说明我儿在他们面前拿出了十足的诚意,而非轻薄之色。我儿倒是既有真情,又有诚意,你却要送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过去膈应别人,你教人家姑娘的父母怎么想?”
月珩思虑一瞬,又啧声道,“我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崇文党就是不能入我月府的大门。”
郡主敛了淡笑,“没救了。那我们就这么僵着,你且看着罢,那姑娘定会入月府的大门。我也懒得在这和你争,明儿个我就去国学府看我儿子和儿媳去,顺便再跟亲家聊几句。本就是人小两口之间玩的情趣,你堂而皇之送丫鬟去,别人以为他们卿府行为浪荡,就这么教女儿,你非搞得卿府下不来台,我还得上门跟人道歉,没空搭理你。”
月珩冷笑,“你看看没有我的准许,那姑娘怎么踏进月府大门!”
郡主站起身,径自走了,轻飘飘落一句,“你的意见不重要。”

第四十九章 郡主见儿媳

三选后的一审, 卿如是照例掺和进去, 分走月陇西一半待审批文章。
听说经过几位学士的商议, 原定的审核方式被修改了。本来三审的两人——卿父和月长老握有最终去留权,但思及这种决定权会使得最后剩下的人更偏向三审二人的主观选择,不够公平, 所以如今改成:但凡一审二审皆给通过的文章,三审就不得轻易将其划出名额, 须得共同协商后再作决定。
这意味着, 月世德不能一手遮天。卿如是审批的积极性又高了许多。
郡主来国学府之前专程吩咐不得惊动任何人, 就连月陇西都没收到消息,当郡主母亲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月陇西正和卿如是坐在同一张书桌后审批文章。
他先看见,微微一愣。郡主娘浅笑着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缓缓走到卿如是侧后方,贴身嬷嬷候在院里, 低眉顺眼。
上回审批,卿如是被月陇西提醒说这些文章不会再发回到考生的手中,便罢笔不再写评语,今次看到好文章, 又忍不住在下面批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
这会被郡主瞧见, 轻声给她读了出来,“好个‘不求近宁, 但求远安’……字也好看,簪花小楷。”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 吓了卿如是一大跳,她倏地转头看去,“郡主……?参见……”郡主离得太近,她站起来施礼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一时踌躇,郡主安抚地握住她拿笔的手,朝她笑了笑。
陡然被握住,卿如是愈发坐立难安。按照皎皎讲的话本子里的剧情来说,这位郡主娘是不是要怀疑她在勾。引世子企图攀附权贵了?这念头一闪而过,卿如是又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也算是权贵之女,不需要攀附别人罢。
“昨日送那些丫鬟来,是你月伯父担忧你们在这里忙活公务,照顾不好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放在心上。”
“丫鬟?”卿如是莫名,抬眸疑惑地看向郡主,又看向月陇西,眼底已有求救之意。
月陇西在旁边看她的笑话,此时见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了,才敛了笑,起身施礼,“母亲怎么过来了?也不通知一声,好去接您。”
“我来看看你们。”郡主拉过他的手,看他的掌心,担忧地问,“药有擦吗?怎么还没好?”
“已经不痛了。”月陇西瞧见卿如是在下头伸长了脖子盯着他的掌心看,便把手挪到她面前,继续对郡主道,“母亲可要住几日?陇西这就去为您准备房间。”
“我晚上就回去了。”郡主垂眸看了眼卿如是,又望向月陇西,笑道,“这国学府我好容易来一趟,想逛一逛,但找不着人陪,又不好耽误你们批审文章……”
月陇西顺着道,“卿伯母在国学府中好几日了,不知今日有没有空闲,倒是能和母亲结个伴。如是,伯母她可得空?”
卿如是赶忙道,“得空,得空,我娘一直挺闲的,正愁找不着人说话呢。”
“那正好,如是,可以麻烦你为我引见吗?”郡主柔声道。
卿如是点头,月陇西低头轻笑了声,紧着她们的脚步同去。
三人同行,月陇西刻意慢一步走在后面,郡主走在前边,拉着卿如是的手嘘寒问暖,“我听陇西说了,让你搬到院子里来住是为了方便批审文章,交流讨论,至于当什么丫鬟都是他说着玩的,你也别当真。这还有大半月的时间,你们同心协力办好差事就好,别被旁人左右,谁要是跟你说个什么不中听的,你就当耳旁风不去理会。陇西要是有逾距的地方,你跟我讲,我收拾他。”
卿如是一直稀里糊涂地,不知道郡主拉着她的手摆谈这些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好意,她低声谢过,又想着说两句月陇西的好话,“世子待我很好,我们每日的确一心都在办好差事上,没别的事了。”
郡主一听笑意滞涩住了,稍作一顿,低声道,“心思也不用全然都在差事上,可以……适当有点别的。”
卿如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好,又解释说,“除了批审,我们也会各自在房中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反正,如是绝不会耽误世子做正事,郡主你放心罢。”
“……”郡主淡淡一笑,颔首道,“其实,耽搁了也没什么。方才见你为文章写的简评,字里行间隐有崇文先生描绘的盛世气象。想必你平日里也喜爱看崇文的著作?”
她用的“也”,卿如是讶然反问,“郡主也看吗?”
“嗯。”郡主颔首,清浅的笑容瞧着让人亲近。
“可是,郡主你不是……”卿如是想说她嫁进月氏,怎么还敢看崇文的书,话到一半又担心这么说会有冲撞月氏之意。
郡主自得道,“自古以来,从未有规定说月家人不得看崇文的书。只不过二者思想冲突严重,月家出仕者过于谨小慎微,明着并不敢认同崇文的思想,口中只嚷嚷着‘皇权至上’,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希望看到‘天下为公’的大同景象。”
卿如是沉吟着,侧头认真听她说。
郡主拉着她的手,道,“女帝也是帝王,月氏若是秉着‘皇权至上’的信条,这百年就该尽心侍奉女帝,而非在女帝时期日渐式微。说到底,月氏不是不愿意‘天下为公’,只是不认同‘男女平等’罢了。”
“如今的月氏族中也存在一部分半崇文党,一方面向往崇文所描绘的盛世,另一方面又割舍不下男权至上。这些人会偷偷看崇文的书,会背地里试着按照不同的理解修复崇文的遗作,甚至会与族中那些思想还活在百年前、几十年前的迂腐老辈们争辩。”
“只不过,有些人不似我有身份,不能光明正大地了解崇文的思想,毕竟这天下是陛下带领着月氏,从女帝手里夺下来的,一旦被发现月氏子弟和崇文的东西搞在一起,陛下会究责,月氏族中也会严惩这些人。但总的来说,只看看崇文的书的话,没什么大不了。”
卿如是听进耳中,心底别有滋味,不是月氏还活在百年前,而是她还在拿百年前的眼光看待月氏。如今的月氏在经历过女帝时期后,也有所不同了。好比月陇西,好比郡主,月家人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与崇文党针锋相对。
大多是迫于月氏“斩女帝,清君侧”的荣誉,不敢让陛下晓得月氏里有人的思想产生了背叛。
可是,全新的生命在诞生,待那些迂腐的人携着他们腐朽的思想死去,新的生命接受的就是新的思想,一次次更迭后,哪怕是月氏,也会变得完全不同。
这就是崇文当年所说的“百年之后,天就容得下我们了”,原来如此。
卿如是稳了稳心神,反握住她的手,迫切道,“可是,郡主知道陛下修建国学府是为了什么吗?陛下公示要招揽人才重新编修崇文遗作,却让月氏长老坐镇国学府,难道不是为了……”
“为了销毁?”郡主轻笑一声,“你年纪轻轻,为何跟月长老似的,偏用百年前的眼光来看待晟朝?月氏都变了,晟朝的皇帝为何不变?陇西难道没有告诉你,那只是月长老的臆测,并不完全代表着陛下的想法?月长老不过也只是陛下手中一颗棋子罢了。”
卿如是稍沉吟,似有些了悟。
郡主接着道,“陛下张贴告示招揽人才是为了什么?我来告诉你。崇文党和月氏子弟看到这则重编遗作的告示,与此同时,看到月长老大张旗鼓地入了国学府。他们都会猜测陛下用意何在,是否要销毁遗作。”
“猜测过后,崇文党会觉得这是再次宣扬崇文思想的契机,是属于崇文党的荣誉,应该去国学府放手一搏,尽力争取;偏腐朽一派的月氏子弟或者信奉月氏思想的人会觉得,这是销毁崇文遗作的大好时机,是复兴月氏皇权至上思想的机会,也应该去争取。”
“崇文党和月氏子弟都会为了自己的信仰拼尽全力,不论结果。这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这是属于月氏腐朽一派和崇文党之间的较量,陛下想让二者全力以赴,用自己的方式和力量证明给他看,这百年的难题,究竟孰对孰错。”
稍作一顿,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知道崇文先生当年为何要赴死吗?他不光是为了用性命换取保住那些书的机会。我认为,在他的设想中,就算最后没有保住那些书,他也已经为了他的信仰全力以赴过了。既然全力以赴过,那就不要在乎结果。如今过了百年,不就是新的景象了吗?你们只需奋力一搏,不必在乎陛下最后会选择哪方胜利,再过百年,就又是新的景象。”
她话音落下,卿如是没有回神,沉浸在她的字句中,仿佛回到那些年听崇文讲学的时候。如果将今朝比作往昔,如今的结果是百年前造就的,那今日种下的因,再过百年也会结出果。
所谓“今日之势,方兴未艾”,崇文诚不欺她。
卿如是停下脚步,俯身一拜,“字字珠玑,郡主真乃妙人也。”
“快起来。”郡主扶起她,颔首浅笑,“那以后,你多来月府中与我走动可好?我的夫君偏就不是那等明智之人,他迂腐得很,我自己在府中看崇文的书也烦闷,若有人能来与我探讨一二,会有意思得多。”
卿如是欣然答应,“我一定常来!”
郡主悄然回头看了月陇西一眼,眸中含着自得与笑意。
他们正说着,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人,虚眸瞧着他们这边,眼神饱含深意。
是月世德。
搀扶他的小厮似要避让,他却硬要迎过来,“不知郡主到访……”
尚未说完,郡主打断道,“昨日我也不知长老到访。夫君待客不周,未曾请长老用过晚膳,就让长老独自回了国学府,实在失礼。”
“无碍。”月世德略一抬手,虚指了指月陇西和卿如是,“郡主这是……?”
“两个孩子批审多时,陪我一时半刻,有什么问题吗,长老?”郡主的唇角扬着,微睥睨着月世德,淡淡的反问也颇有迫人意味。
“昨日老夫与将军长谈之事,将军不曾告诉郡主?”月世德面有冷色,“还是郡主并不把月氏族令放在眼里?”
“族令我不曾看见,只知道长老昨日来过月府,不曾用饭就走了。来去匆匆地,我心以为是商议什么族中大事,心焦得不行,向夫君一打听才知道,长老不过是来我月府告了把黑状。被告的对象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夫君愚钝,被长老三言两语哄得不轻,惹得我与他争执一通,双双气伤了神,至今头还晕着。”郡主轻抚了抚额,又兀自放下手,端站着,“如今在两个孩子陪同之下,好容易缓了些心神,长老又要迎上来对我施压。我这厢若是就地晕过去,长老还敢管什么族令不族令的吗?”
她一通话半个字都不带脏,却将月世德噎得不轻。
她径自笑了下,又道,“长老年纪也大了,那些小孩子才玩的把戏就不要再搬上来,省得丢了脸面。虽然我不知道您究竟哪一点德高望重,但总归这四个字给您立了个碑摆在那的,那么长老就请做好德高望重之人应做的事,免得我将您上门讲别人小话的事捅出去,反倒是您落个笑话。陇西,如是,给长老请安,身为小辈,礼数还是得周全。请完了我们再走。”
月陇西和卿如是面不改色,齐齐请了。
待走过一阵,卿如是由衷佩服,低声叹道,“郡主,你好生厉害。”
郡主淡笑着,“不过是寻常的交际往来,嫁为人妇之后总得应对夫家背后一水亲戚,必须能说会道,才镇得住场子。待你为妇后,我会多教你些其中门道。”
卿如是点着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仍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第五十章 萧殷的身世

如卿如是所料, 卿母清闲得不得了, 晨起后就站在窗边摆弄花草, 听到郡主一行人到访,放下手中的剪子,亲自去迎。
郡主的来意卿母心底大致明白, 昨儿个她隐约听到风声,说月府往竹院送了几个丫鬟, 外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是知道的。卿如是说自己是给月陇西当丫鬟才借住到竹院去, 月府转脸就送了丫鬟过来,暗讽他们行事轻浮。
她昨晚气得不轻, 派了嬷嬷过去想把卿如是接回来,嬷嬷前脚踏出门,她后脚又得知那些个丫鬟都被月陇西三言两语打发了,后来月陇西还专程找了个妥帖的小厮来跟她告罪, 她这才舒心了些。
而今郡主亲自领着月陇西和卿如是上门,态度明显是友善的,卿母心下明了,昨儿个那出多半只是月将军的意思。
几人见面, 郡主先示意身后的嬷嬷送上一早备好的见面礼, 按照身份来说,郡主亲自上门送礼已是不妥, 卿母当即要拜谢,却被郡主拦住, 拉着往屋里走去。
卿如是看了眼月陇西,低声问,“你娘这……不像是兴致使然来找我娘玩的罢?”礼都备好了。
月陇西眸中含笑,“我娘有个习惯,无论上哪都会先备一份礼,以免失了礼数。”
“哦。”卿如是恍然,不疑有他。
卿母唤卿如是给郡主倒茶,卿如是莫名其妙地看了卿母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和嬷嬷,心底想着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倒茶,但话已吩咐,自己也不好推辞,乖巧走上前去倒了一杯,“请郡主用茶。”
郡主接过,浅抿一口,心念微动,“陇西,你和如是不是还要审核文章吗?你们快去罢,我和你卿伯母随意聊聊。晚上我就直接走了,你们自个好好地。”
“好。”月陇西带着卿如是一同施礼告退。
新的审核方法虽对待选拔更慎重了,但同时也加重了审核者的负担,他们的确不便多留,紧着回竹院继续审。
一连几日繁忙。三选和四选皆是按照同一套方法审核的文章,筛出来的人水平已没有太大的差别,再要细选,考题难度就得增加。因此,五选时,卿父带着几位学士一同钻研了数本崇文遗作,最后挑了崇文早期的作品下手。
天光明媚,五选后从七室出来,卿如是的心情不错,哼着小调绕路走,并不打算直接和月陇西回竹院。难得能一起散心,月陇西当然陪着她一起走。
拂竹风从两人周身穿过,他们不说话,就这般一前一后随便晃悠着,行过走廊就是府门。卿如是驻足望去,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衫裙,身后跟着侍卫和丫鬟,随意一瞥也瞧见了他们,忽而睁大眼,朝卿如是招手,“如是……”她不敢放声,压低了嗓门。
卿如是皱眉,回头看了月陇西一眼,后者也在看她,“怎么?”
“是乔芜。”卿如是微睁大眼告诉他。
月陇西挑眉,“我不认识。”
“就是在寿宴上跳第二支霓裳舞的那个姑娘。我们在你府中那座石桥上的时候她还跟你打过招呼。”卿如是边往府门走,边认真跟他介绍,“是乔景遇的妹妹。你们相看过的,你还送了她上等料子。”
“唔……”月陇西细细回忆了番,盖棺定论,“没有印象。你的朋友?”
“算……罢?”卿如是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原主的朋友,含糊说罢,已走到门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乔芜羞怯地抬眸望向月陇西,施礼问好,待月陇西颔首示意后,她才轻声回道,“母亲让我来给表哥送东西,可是他们不准我进去,说只能他们去告知表哥,叫他过来取。”
“那他们去通知了吗?”卿如是问。
乔芜摇头,“还没呢。我这不是看到你了吗?我还奇怪,怎么在这看到你了,你怎么还、怎么还跟世子一起?”顿了顿,她压低声音问她,“你是不是又瞒着我做了什么小动作,把我撇下了。”
“国学府的事暂且归我爹管,我是跟着我爹进来的。”为避免麻烦,卿如是眼都不带眨地撒谎,随即错开话题道,“要不然你把东西给我,我帮你拿去给你哥罢?”
乔芜正要点头,瞟了眼月陇西,又拉着她的衣袖低声道,“我娘还吩咐我带几句话,所以最好还是亲自送过去为好。你能让我进去吗?”
卿如是抬眸看月陇西,后者点头,示意门口侍卫放人。
她羞涩轻笑,谢过月陇西,转头让丫鬟和侍卫都进来,又挽住卿如是的手腕,“我头回来国学府,找不到我表哥的住处,你知道在哪吗?”
“听说所有考生都是随意分配住处的,四五人挤着通铺,无一例外,我也没去过他们那边。”卿如是指了指月陇西,“要不然你让世子带你去罢。”
“好啊好啊。”乔芜抢着答应,生怕慢一步就被拒绝,答应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世子可有空闲?”
“行。”月陇西拎住正打算自己拐弯回屋的卿如是,顺便掐了把她的后颈,“你也一起去。”
卿如是:“???”那我费这个劲让你带路做什么?
无奈,卿如是只好同行。三人行,一时间竟无人说话,卿如是颇觉尴尬,幸好地方不远,不消片刻就到了。
考生住的几处院子大致无差,说是挤着通铺,实则条件不错,屋内宽敞明亮,院里花鸟相闻。
月陇西也不会将考生的住处逐一记下,只不过乔景遇也是他要举荐的人,他便将乔景遇和萧殷安排在同一处院子,常有往来。
卿如是和乔芜是女子,不方便进去,月陇西也不打算亲自去唤人,乔芜的侍卫还算机灵,立刻进门通禀。
须臾,乔景遇匆匆出门,还忙不迭整理着衣冠,见到月陇西,俯身施礼,“世子光临,未有远迎,真是失礼。方才回顾考题,有几处疑惑,正打算去竹院询问世子。不知世子可有空,能否在此稍作歇息,喝口茶,为景遇解疑答惑?”
月陇西把人送到后,本不打算再作停留,如今乔景遇开口挽留,他只好同意,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来,乔景遇紧挨着他坐在下首。乔芜跟着坐在月陇西另一方,亦摆出要参与讨论的认真姿态。
然而卿如是并没有兴趣听他们探讨考题,尤其是有乔芜掺和进去的探讨,请问那究竟还有什么探讨的价值?
不是她瞧不起乔芜的学识,而是……好罢她就是瞧不起乔芜的学识。
卿如是摸了摸鼻尖,“你们聊,我去这附近逛逛,晚点再回来找你们。”
月陇西想喊住她,欲言又止,她溜得快,几步就没了影。
卿如是也没走远,心里惦记着一会还得回竹院洗头沐浴,自郡主走后,她已经好几日不曾打整自己了。
卿如是顺着阳光照耀的方向往院后走。
隔着围墙,有梨花一枝压着一枝伸出头来,淡粉蕊,纯白瓣,和清风缠绕着。风中隐有念书声送入耳中,似是哪个少年在轻声低喃。
她从月亮门穿过去,果然瞧见一名少年捧着书倚在树下,低垂着眸。
“萧殷?”她看见萧殷听到唤声后微一怔,抬眸时被疏影处漏下的光晃了晃眼,微蹙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到她面前站定。
“嗯,是我。卿姑娘怎么在这里?”萧殷抬眸看了眼月亮门,并未看见后面还有人,他轻松一口气。
卿如是走到他方才倚着的地方,悠悠道,“随便逛来着。”
“刚才你没有收我的考卷。”他忽然低声说。
声音轻细,卿如是没听清,他已换了话题,“这回的考题颇有意思。刚刚看见你拿着那摞收好的考卷在翻,你后来有看到我写的文章吗?”
“没有。好像是世子在看。”卿如是道,“我昨日就知道你们五选的考题了,是关于崇文先生说的‘绝对平等’。你有不同看法?”
萧殷点头,“我在想,何为‘绝对平等’?方才苦思许久无果,觉得这世上其实并不存在‘绝对平等’一说,且若是‘绝对平等’,那将会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半柱香的时间,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剩下的半柱香,我写的东西全然驳斥了这个观点,且没有写完。幸好,我能过。”
最后一句似是自嘲。因为他奉承了月家,所以月陇西定会保他入国学府。无论他的文章有没有写完、写得好不好。
卿如是不与他探讨“能不能过”的问题,只问道,“为何你觉得这世上并不存在‘绝对平等’?”
期盼绝对平等的观点是崇文早期提出的,那时候崇文深囿于“平等”二字,认为皇权是因为“不平等”而诞生的,而皇权的诞生,也让这世间愈发“不平等”,所以他追求绝对平等,也告诉过她“只要有绝对的平等,就不会有皇权,那么‘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就很容易实现。”
当时的秦卿觉得这个推论没毛病。可是后来崇文又自己推翻了这个观点。只因为一件小事,便很草率地推翻了:有日,他去集市买菜,看见一位妇人被小贼偷走了钱袋,最后小贼被官差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