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竟忽然觉得他这样子称得上可爱,像是小孩子一直心心念念想吃却觉得没可能吃到的糖忽然摆到了他眼前,他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似的。
“真的。”莫瑶拉着他的领带,凑到他耳边,“为你戒的。”
第三十六章
36
“为你戒的。”莫瑶这四个字轻巧地似一片羽毛,从周耀燃耳边划过,可这痒却钻进心里头去。
周耀燃没料想能在莫瑶嘴里听到“为你”这两个字,因而即使听见了,依旧发愣。他在莫瑶面前,似乎发愣的几率变高了。
莫瑶见他神色没分毫变化,心想着她是真这样没有信誉度?做个健康的举动,都让他这样不相信。
“麻烦你给点反应,比如鼓励一下。”莫瑶拍了拍他。
周耀燃这才开口,坚定短促:“鼓励,支持。”
这时候周耀燃可不知道自己为这四个字得付出怎样的代价,在几天后,他才有深刻体会。
他自己也是戒过烟的人,只是那时候朋友过世的事情搅得他心神不宁,靠着神经药物过日子,好一段时间浑浑噩噩,自然意识不到自己那段时间脾气是多让人难以忍受。这滋味现在莫瑶让他体会到了。
从早上睁开眼到第二天早上合上眼,只要是醒着的时候,就没有好脸色。一点就炸,尤其饭后或者和人打完电话心情本来就不太好的情况下。对酒和药的需求量增大,基本到了药不离手,酒不离口的状态,去劝遭白眼和一顿骂都是轻的。
平日里的莫瑶若是个性,那戒烟期的莫瑶就称得上“魔性”了。
莫瑶烦得见到周耀燃,周耀燃也有的是公务要忙。两个人就各自默契地减少碰面,转眼就即将到春节。
纽约展览过完节就开幕,那边的工作人员还是照常工作的,莫瑶没有过节时非得去拜访的亲戚,她也很多年没出现在莫家“团圆”的场合上,今年就更无必要,综合考量,她定下春节前就去纽约做最后的筹备。
在走之前,莫瑶去见了一次莫航。她从莫航那里搬出来后,就再未同他说过一字半语。这次她主动去找他,目的只是为了要一个彻底的“了断”。
她挑了快下班的时间,驱车到莫氏楼下车库。莫氏经营三代,办公楼坐落在寸土寸金的位置,只是这威严肃穆的装修透露出这个家族严谨甚至趋向苛刻的文化。
莫瑶拨打他的电话,约莫过了半分钟,电话被接起,声音透着意外和欣喜:“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在你公司楼下。”
五分钟后,莫瑶就见到莫航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那侧,他推开大门,焦急地环顾四周。莫瑶打开双跳灯,长按喇叭,他目光向她的方向射.来,隔着数米,他们视线相交。
莫瑶看着他支着手杖一步步走来,她的手并没有抖,即使他的样子依旧让她疼痛扼腕,只是她不再感到罪恶了,也不再固执于他们之间的羁绊了。就算情有千丝,真要斩断,闭了眼狠了心,手起刀落再不回头,这样,便就是能做到的。
莫航打开车门,期盼见到她的欣喜在见到她表情的瞬间便就冷凝,他有预感,她或许真的一去不回头了。
“你有话说。”莫航坐定,做出他的判断。
“我知道你对吴秘书撒谎,说我是你的未婚妻。那么我想你应该也能猜到,我和周耀燃有了瓜葛。我来不是兴师问罪,你编谎话有你的理由你的目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纠缠了这么多年,如果我们能够复合,那应该早就复合了。”
“莫瑶。”莫航出声,莫瑶抬手意思他止住话头。
“这几年总是你说得多。你追,我逃。今天我不逃了,你让我好好地说。一开始我确实放不下你。进莫家之前的记忆我全都没有了,从我懵懂到长大成人,你占据了我成长岁月几乎全部的记忆。我爱你,像亲人一样,又像爱人,你就是我的生命。离开你,是被逼无奈。因为他们说我不够资格,因为他们不让我见你,因为我对你愧疚,我觉得是我害得你没了健全的身体,所以我自我放逐自我逃避,逃到我的理想里去。可在心的最深处,我不甘心。我们总是在无休无止的争论,互相折磨又互相牵绊,就是这种不甘心。我不甘心命该如此,不甘心幸福说碎就碎,不甘心自己无法获得圆满。”
“可是不甘心不能修补我们之间的鸿沟。你离不开莫氏,我不会放弃理想和奔波,我们更不能否认这一场车祸的发生,一点点的消磨至今,我真的不再爱你了。”
莫瑶的惋惜被男人看在眼里,心痛得无以复加:“是因为周耀燃。”
“我不是因为周耀燃而不爱你,却是因为周耀燃而看清。无论何种形式的感情,当痛苦远远超越快乐,就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瑶瑶,你觉得我没有想过放手吗?一场车祸,一觉醒来腿不能动了,在我最需要你支持的时候你不在。我恨过你,又在知道真相后加倍心痛。你并不是那样爱漂泊的人,你说过你想有一个家。可现在看看你,我又怎么放的了手。”
“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我很好,现在做摄影师的我也很好,过不同的日子,有不同的满足。”
莫航的视线久久同她相交,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他才舒出一口气。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和她说的只有四个字:“那再见吧。”
再见吧,虽然不知道是何时,虽然不知道是何种场合。
如果无法相爱,那就相忘于江湖。不相见,不相忆,不相思。
次日,莫瑶就飞往纽约,这个像磁铁一样吸引着爱它恨它的人的地方。
莫瑶喜欢纽约,即使纽约客的步行速度举世最快,即使这里有太多高楼大厦的重复,即使这城市太过抽象概念,即使热情背后充斥着冷漠与矛盾。
对于喜欢光怪陆离、特立独行的人来说,纽约是个可以让人“做自己”也不会害怕丢脸的地方。这里的文化太丰富,怪咖也太寻常,无论怎样的生活方式,只要你不碍着别人,自不会有人有那个闲暇来管你。
莫瑶在切尔西区有一间小公寓,没有独立的客厅,四四方方的一间,五脏俱全。她选择这里因为周遭的环境,附近十多个街区里分布着数之不清的画廊展厅。公寓转角的独立咖啡店烘焙出的咖啡香,她在楼上都能闻到。走在街上常能遇到圈内人,当红的时尚摄影师、来办展的著名画家…关起门来莫瑶可以离群索居,但走出去,哪里都有灵感扑面而来。
原本这次来,莫瑶打算就处理些工作上的事,不打算久留。可同周耀燃和解后,她心情好了,倒也开始有了同朋友相聚的念头。加上戒烟,她更不愿闲着手,时间会太难熬。于是,下了飞机把行李往公寓一扔,莫瑶便就投入了聚会之中。
宿醉醒来,才想到查看手机,来自小白的未接电话以及周耀燃简洁扼要的消息:速回电。
莫瑶刷牙洗脸,换了衣服到对街咖啡馆买了三明治和咖啡,坐在窗口伸了个懒腰,一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多,中国时间是午夜,想着还是索性晚上再打电话更合适。结果到了晚上,修片修得过分投入,觉得累了,压根没想起电话的事,一倒头就又过了一夜。
从她踏上飞机,到这个电话真正到周耀燃这里,花了得有近四天时间。
这四天,吴秘书觉得周耀燃分分钟都在火山喷发的边缘。原因是莫瑶虽然邀请过周耀燃去纽约,但是她一声不吭只给周老板留了张写着“我去纽约了”五个大字的字条就撇下他自己走了,周老板想要兴师问罪但愣是找不着人。
莫瑶如此过分,吴秘书倒不觉得什么,谁让老板自己乐意热脸去贴冷屁股。放着正常人不追,偏要和一神经病相爱相杀。明摆着是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不痛快来了,有什么好气的?那叫活该。当然,以上仅限吴秘书的心理活动。
总而言之,莫瑶到纽约后的第一通电话来时,周耀燃正在开会。周耀燃看到屏幕亮起名字闪烁的刹那,发出了一声非常清晰的冷笑。导致正在发言的主管立马拿起手里的报告挡在脸前防卫自保,另一干主管纷纷俯身以免老板飞过来的各类办公用品砸到他们,殃及池鱼。
周耀燃斜了他们一眼,幽幽开口:“休息十分钟。”说完,还人模人样地理了理西服,一脸淡定地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不过,吴秘书眼尖注意到,老板唇角上扬了十五度。
“你这通电话回得可真快。”
“注意时差。”
“哦,电话回的慢是时差。那你一声不吭自说自话就飞去纽约,这又算什么?”
“你这样的水平,想知道我的行程表是很简单的事情。邀请函我给你了,你想来随时可以来。”
“…”周耀燃对莫瑶的自由散漫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沉下心道,“我查不查得到是一回事,你告不告诉我是另外一回事。你的亲自告知能表达出你对我的在意。”
“啊,那我想我对你也不是很在意。”
那头的声音十分轻巧,周耀燃这座火山眼瞅着就要喷发,一个大写的“莫”字马上脱口而出,那端又传来一句话:“玩笑话。”
周耀燃硬生生咽下这口火山熔岩,冷声道:“不好笑。”
“我上次请你的时候你没答应,而且展览一开幕就是春节,我想你怕是不打算来,就没问。”
“春节这个时间点确实很麻烦。”
“你要是抽不出时间,不过来也行。反正照片我这里都有,你想看就能看见。展览如果反响好,也可能做巡回。不是原则上的事情。”
“逢年过节,我家里确实有许多条条框框。你听着似乎也没心思在意我,那我就不去了吧。”周耀燃这话带着点转圜的余地。
“嗯。”可是,莫瑶这干脆的应答让周耀燃想改口都不能。
挂了电话,莫瑶放下手中的酒杯。她原本倒真不介意周耀燃是否到场,利比亚之行虽是他们共同的记忆,但展览更多的关注点,应当在这个国家的现状上,而非她和周耀燃的私人感情。只是现在真听到男人趋向否定的答案,她内心竟有浅浅的失落。
莫瑶轻笑,将红酒送入口中。
她是比自己想象的更要在意这个男人了吧。
37.第三十七章
37
打成年之后,莫瑶印象里就没有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过春节的经历。她在美国念书,资本主义国家过这节日不放假,有的是长长的书单和怎么也写不完的论文。连莫家的宝贝莫航都抽不出空回去过节,更别提她。毕业之后这几年,过年她更是尽量不回国,免得不去被指摘礼数不周,去了又一场尴尬。
久而久之,春节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已没多大含义,她不会在大年夜期望有个人陪,更没觉得有必要在饭后打开春节联欢晚会顺带微博吐槽。春节不是她一年的节点,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段时间,除了这段时间很多人不工作给她带来诸多不便,如此说来,她不怎么喜欢春节。
展商把这次的展览定在这个时间,也是为了之后接踵而来的拍卖季等多种因素考量,何况就时效性而言,这组照片已经拖得够久,时间再长,也很难说她拍摄的是利比亚的现状了。
开幕当天小年夜,纽约的天气冷得不像话。展览馆离莫瑶的公寓不远,她打扮完自己,用长大衣将自己裹进,一头冲进屋外凌冽的风里。纽约的夜很吵闹,这个艺术区不乏小酒馆,入了夜就有年轻人会站在外头喝酒聊天,大冬天都不例外。
展览的主题严肃,因此开幕仪式没有特别设置什么新颖搏出位的形式,只是简单的致辞宣布环节,接着就是酒会和独家导览。参加开幕的,不仅有媒体、名流、业内人士,更有收藏家和客人们。展览会将部分款项以莫瑶和策展方的名义捐给慈善机构,但还是有盈利的目的在。
莫瑶这天一袭黑色长裙,唯一的配饰是一对祖母绿耳坠,红唇黑发,庄重优雅,美得很东方。
她的致辞简洁,除了感谢,便只提到了自己在利比亚遇到的那一场炸弹袭击,呼吁大家关注和平,关注战争后期的问题。
致辞结束,策展方负责人带着莫瑶见在场各种重要客户,转了一圈,莫瑶刚得空,便又给人叫住。
“你今晚很美。”
莫瑶见亚瑟西装革履,体面帅气得不行,莞尔:“你今晚也很帅气。”
“那对我有没有一点心动?”
“喔,亚瑟…”
“OK,OK,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的脸不要这样严肃。不过,利比亚那场爆炸,我很抱歉。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酒店。”
“是的,那真的是一场可怕的爆炸,但你我都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我只能说我很幸运,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我的翻译,他确实让我非常惋惜。当然,我的朋友救了我,这也让我感激。”
“我记得是,耀燃周,对吗?他实在是出人意料。”
莫瑶耸肩,亚瑟眯起眼凑近些看她,片刻笑容促狭:“Oh,有人陷入了恋爱。”
“我脸上写了什么让你这样觉得?”
“不需要写什么,气场。恋爱的人有一种特别的气场。”
“亚瑟,你这语气真像我们的法国朋友里昂,总说些烂漫又没根据的话。”
“真的没谈恋爱?”
“你是一个专业的占地记者,这样八卦有损你的形象。”
莫瑶处处避重就轻,亚瑟觉得颇有意思,只是他们的对话被策展人的祝词打断。
“今天,我们还有一个特别的安排,是一个给莫小姐的惊喜。”
莫瑶闻言,抬头,见原本用于演示的屏幕上此刻出现了一张熟悉的严肃面孔。摄影机的角度应该是轻微向上的,让他看起来似乎在俯视观者。
一如既往的骄傲啊,莫瑶轻轻晃动手中的香槟杯。
“莫瑶,祝贺你展览开幕。很高兴能和你在利比亚有这样的经历。你的每一幅作品我都愿意珍藏,无奈策展人表示需要给其它买家一些机会,所以,我暂时让让其他的买家们吧。
我曾经问过你,你的信仰是什么?你说你只想对得起这条命。我相信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同意你所做的事足够伟大,不仅对得起你自己,并且对得起这个世界。你让这世界上许多其他的人都通过你的镜头了解了更多的真相,寻找到了更多力量。
很高兴认识你。”
莫瑶环视周围,满是金发碧眼的白人面孔,而周耀燃这一段话是用中文说的。在小年夜参加这场活动的中国人,恐怕只有莫瑶一个,那么周耀燃这段话其实,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很高兴认识你。”莫瑶低声重复,唇角漫开笑意。谈了理想聊了信仰,经历了生死,住到了一块儿,他现在才来说这一句很高兴认识她,还真是…别致。
亚瑟笑而不语看向莫瑶,她脸上有一道化妆品也未能盖住的疤痕,可她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是的,柔和。亚瑟想起过去那个和他一起在战地报道的女人,四周枪响也好、爆炸也罢,从来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可以冰冷,可以英勇,也可以在空余的时间尽显妩媚,可她从不柔软。
看来,不管你乐意与否,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软肋,在铜墙铁壁上劈出一道裂缝,从此再也不同以往。
酒会至午夜才散,莫瑶和策展人留到最后,几个相熟的摄影师与买家一定邀莫瑶续摊。莫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回去,便应承下来。众人找了家静吧,接着之前的话茬聊了会儿天。倒不全然是谈圈内的新闻或者艺术趋势这样严肃乏味的话题,尤其酒过三巡,话题就丰富起来,谈天说地,从政.治到男女情感,高尚的不高尚的,也可以说百无禁忌了。
“喔,Yao,你作为今晚的主角,也都到这个点了,不爆点料说不过去。我听闻这个周先生在利比亚为你挡子弹了,英雄救美的故事千百年来都这样流行,我们实在想听。”发话的是莫瑶的摄影师好友马修。
莫瑶在公众场合很少说自己的情事,一部分是性格使然,当然也因为她离开莫航之后,感情故事也乏善可陈。为了生理需要保持的关系那是极为私人的,虽然偶尔会被人通过其他渠道撞破了解,也不过是桩逸闻,她个人自不会分享,别人也不会多问。毕竟谁没点私生活。
所以当马修抛出这个问题,莫瑶是真的愣住。转念一想,又是情理之中。莫瑶这次在利比亚负伤,虽然没上新闻,但圈子里都是知道的。周耀燃这次专程私下联系策展人给莫瑶捎来这个视屏,他从硅谷走出去又顶着IT新贵的名头在纽约上市,在纽约真称得上是有头脸的人。故而众人对他们两个这一来一去其中的意味好奇就不奇怪了。
“你想听什么故事?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吗?”莫瑶轻笑,“马修你可比我更了解。你那些风流韵事,我们可没少听闻。”
“哎,我自是风流,可惜世间的人总太放不开,看看,就这两年多少人已经脱离了我这样的队伍。你作为我坚实的队友,我怕你也就此坠入爱河,最后掉进婚姻的坟墓。”
莫瑶晃着手里的酒杯,她此刻薄醉,于是和马修开起了玩笑:“我怎么舍得这么快撇下你呢?我们的心永远是我们自己的,谁都别想拿走。”
“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态度!”马修激动地站起来,举杯,“敬我们不愿低头不可一世的心!”
莫瑶笑着碰了碰马修伸过来的杯子,摇头饮尽杯中酒。中国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是挺有道理的。平素里在看着特别深沉的马修一旦喝多了,那颗“不可一世的心”就暴露出来,酒越多,天性就释放得越彻底。
在公众场合,莫瑶不会让自己喝到酩酊大醉。真想要一醉方休,她就独自在家,可以哭得歇斯底里,吐得肆无忌惮。是的,她喝到够时,就会哭,成了一个溺死在自怨自艾情绪里的人。酒精让她变得渺小,让她成为浮萍,让她忘记所有骨子里与生俱来或后天袭来的坚韧和锐利。甚至,让她忘记活的意义。
她讨厌这样,软弱如此被逼,趁着她失意不快时借着酒精趁虚而入控制她的身体。这种鬼样子,她留给自己就可以,不愿让他人见到。
“Yao,pub去不去?你太久没来曼哈顿,新开了家很不错的,老板娘我朋友。”马修起身一把勾住莫瑶肩膀,他站都站不直,几乎整个身体都靠着莫瑶,颤巍巍的,“去吧?去吧?”
莫瑶歪着头,手拨开他的脸:“不去。我下午一点还得去现场见出版商。”
“以前哪次不都是有事?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你自己去玩儿吧,米歇尔他们应该都会去,不差我一个。”
“Yao。”马修最后这一声透着引诱,丝丝暧昧。
莫瑶正色:“你听见我的答案了。”
马修与她对望,正要退开,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似乎是在叫…Mo Yao?
莫瑶身体瞬间一僵,缓缓回头,就见那人笔笔直立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周遭有许多人,可她一眼就见到他,也只见得到他。
心脏,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没有跳动,所有的血液都争相涌进去,她头晕目眩。
38.第三十八章
38
人生而孤独,做一个独立的人,因为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让你永远依靠。相信他人,但不要依赖他人。以上这些好像这始终是现实教给莫瑶的信条。
她相信周耀燃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们都早早离开家,在年轻气盛的时候承受过超越那时所能承受的打击,更清楚自我的重要性。
他们是相似的一类人,有清晰的自我目标和非常独立的人格。他们很少与他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更多的是出于恐惧。亲密的关系需要彼此付出,承担被伤害的危险。他们不怕失败,却害怕感情上的伤害。
此时此刻,周耀燃再度站在莫瑶的面前,她却忽然不再感到害怕,那种隐秘的藏在内心深处对于亲密关系的恐惧不复存在。他和在班加西时一样,风尘仆仆依旧穿着考究,样貌出众又气质非凡,像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耀眼的无以复加。
马修搭在莫瑶肩膀上的手有千斤重,莫瑶从周耀燃抿着的唇线读出一股浓浓的不悦,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听到了多少的玩笑。她下意识大力推开马修的手,马修也很识趣地抱着意味深长的笑退开了。
莫瑶起身,是真的喝多了,还是心慌,从高脚凳上下来,她竟被踩脚处绊住,整个人扑到边上的男性友人身上。对方也是一惊,赶紧扶住她,起身驾着她下来。莫瑶狼狈得不行,站稳后对着吧台做了三回腹式呼吸,这才转过身去,往周耀燃跟前走。
男人至始至终都笔挺地立在原地,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专注而锐利。莫瑶竟是低着头走过去的,两只手在身前绞着。同他面对面,她轻咳一声,内心意识到自己没有心虚的必要,而那低头哈腰的样子反而让她显得可疑。
莫瑶找不到合适的开头语,周耀燃则一副“等着你解释”的淡定模样,两个人就这么傻站着互相看对方。须臾,莫瑶败下阵来。
可她说出口的话让周耀燃差点吐出血来,她说:“嗨。”
周耀燃脸色更冷,莫瑶再度低下头,又踟蹰片刻,这才又憋出另外几个字:“你来啦。”
周耀燃非常想知道,他当初认识的那个举手投足皆是风情,欲擒故纵玩得顺手的女人到哪里去了?他给她惊喜,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家里的规矩置之脑后,结果见了她,她就送他四个字:嗨,你来了?!这回答简直扫兴至极。
莫瑶听见对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她也跟着喟叹。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四个字糟糕透了,可也真没有别的言语好说。她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丧失了基本的语言能力,当然也是因为她内心五味杂陈,本就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我…”
莫瑶再度尝试开口,却只憋出了一个拖拉得没边的“我”字,周耀燃终于是听不下去,开了金口:“你可以说你很高兴见到我。”
从善如流莫瑶还是会的,她立马接话:“当然,我很高兴见到你。”她还咧开嘴,给这句话添上一个笑容以印证起真实性,无奈这个笑容实在称不上自然。
面对着莫瑶的再度沉默,周耀燃感到自己本就不高超的社交技能在这个场景下跟着变得十分低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成语——黔驴技穷。
幸好同行好事者的口哨声让莫瑶瞬间恢复了理智,他们两个这么站着已然成了同伴们眼里的一段现场八卦直播。莫瑶自然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远离这堆人群,她终于找回语言能力,对周耀燃说:“你等我一下,我和他们打个招呼我们再走。”
接着,莫瑶就回到人群里,周耀燃隔着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具体说什么,但时不时有人嬉笑着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这种有些暧昧的笑容有着很明确的意思,周耀燃对旁人的想法从来都不甚在意。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如果每个人的想法都要去揣测在意,一来浪费时间,二来自找麻烦。在这里,他唯独在乎的只有莫瑶一个人的看法与心情。别人?别人关他何事?
片刻,莫瑶拿了外套向周耀燃走来,笑道:“我们走吧。”
纽约是个晚睡的城市,凌晨两点多,两个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还时不时与人擦肩而过。
莫瑶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着前方的路,周耀燃迈着相似的步子。街灯之间隔着长长的距离,他们走的路忽明忽暗,夜里的寒气横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
这一段沉默的路莫瑶不觉得尴尬,反而很安心,仿佛有了着落。虽然不清楚落下的究竟是什么,却打心眼里冒出甜。这甜味很陌生,存在在遥远的记忆力,像小时候第一次吃到的包着五颜六色彩纸的水果糖,小小的,含在嘴里拿舌头裹着,一层层渗透出来的甜,让她想念很久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