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辰儿还是好想父王。”
临到头来,她还是忍不住将这话说了出来。
她真的很想念她的父王。虽说他耳根软、人懦弱,做事拖拉没主见,可他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
宫里的生活再富贵荣华,花团锦簇,也抵不过她与亲爱的父王在一块儿快快活活的吃一顿羊肉火锅,听父王宠溺地叫她“小馋猫”…
太子听到女儿怯怯地说起想他,多愁善感的他立刻感动起来,皱起眉头小小迟疑了一会说:“那…要不,孤去和贵妃娘娘说说,让你回家来住,上课的时候再进宫吧?”
黄侧妃差点就维持不住笑脸了。
“不了,皇上和娘娘对辰儿的功课盯得很紧呢,天天都有女官和先生来上课的。”
“这样啊…”太子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他也知道女儿在宫里让娘娘来教导,对女儿乃至太子府都是件好事,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难得回来一趟,在家吃过饭再走吧?”太子想到这里又来了兴致,转头对黄侧妃说:“让厨房把郡主素日爱吃的菜都一份送上来,哦,还有郡主喜欢吃石榴,也让人去买些来…”
他乐呵呵地摩挲着云若辰的头,问她:“辰儿,你要是想吃什么,也告诉他们。”
云若辰眼角的余光已可以瞥见黄侧妃的嘴角在轻微抽搐了。
她笑道:“父王,瞧您说的,好像怕辰儿在宫里饿着了似的。”
“可不是嘛,你看你进宫好几个月了,都没多长点肉,个子好像也没长高?”太子不满地打量着女儿,恨不得女儿一下子就胖成个肥嘟嘟的圆球,他觉得那样才有福相。
“咳,咳。”云若辰哭笑不得阻止她亲爱的父王继续说下去。她哪有没长肉?下巴都圆了好不好?而且身材也高了半寸嘛。
大白天里,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怕她在宫里过得不好,父王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蠢啊!
还以为您大有长进了,看来还是徒有其表…唉,但这也是父王可爱的地方呢。
并不是每个皇家子弟都能像太子这么“单蠢”的。
没关系,估计父王的情商看起来是没什么挽救的可能了,她继续努力守护他就好。嗯,还有弟弟,还有她的家…
黄侧妃嘛,直接无视吧。
黄侧妃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强压下来,张罗云若辰一行的吃食去了。
那些跟着她出宫的嬷嬷宫女们被安排在另一边的厅里用餐,云若辰自然陪着她的好父王开开心心地吃了顿好茶饭。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又能对着父王撒娇了。
黄侧妃与太子的姬妾们也来陪他们进餐。云若辰这才发现太子的姬妾换了一批人,早前那惹得黄侧妃早产的柳姨娘自然不在了,但陈姨娘也不见人影,老人里只剩了个低眉顺眼的郑姨娘。另外两个新添的小妾宁氏、卜氏都很面生,大概是别人送的或是从府外买来的,倒是有两分姿色。
她当然不可能当着父亲的面询问他屋里人的情况,但也暗暗把这点变化记在心上。
趁着饭后去理妆的机会,她刻意找来自己原先的贴身侍女银翘把这事问了个清楚。
原来,柳氏那时因在黄侧妃屋里摔倒扯坏了地衣,害黄侧妃绊脚动了胎气,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自己院子里“反省”。前段时间,黄侧妃把她打发到乡下庄子去“养病”了。
云若辰猜度着黄侧妃没把人打个半死或是发卖掉,还是顾忌着自个在太子跟前的形象,怕做得太狠,太子会觉得她没有统率六宫的气度——虽然她本来就没有。另一方面,可能黄侧妃也想襁褓中的儿子积积德,毕竟她是死过一个儿子的人了。
但陈姨娘,却也与柳氏同时被谴到乡下去了,据说还是拿绳子捆着堵上嘴丢到车里去的。
“黄娘娘屋里的人说,那天柳姨娘摔跤,其实是陈姨娘在搞鬼呢…也不知她怎么弄的…”银翘偷偷在云若辰耳边说道。
云若辰恍然大悟。
没想到陈氏还挺阴毒啊,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妇人,却故意设计爱出风头的柳氏在黄侧妃跟前摔跤出丑。可能她自己都没料到,柳氏不仅自己出了丑,还带累得黄侧妃差点把孩子摔没了。
黄侧妃或许能容得下柳氏这种无脑妇人被人陷害犯下低级错误,但陈姨娘的蓄意设计,她却肯定是不能忍的。
估计陈姨娘去了庄子上,也就凶多吉少了。
“父王还没继位呢,这府里就开始宫斗了啊?”云若辰无奈地在心底叹口气,心知这种情况也是难以避免的。
她刚开始到这儿来的时候,王府里的一众姬妾看起来是多么和谐啊,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连黄侧妃看起来都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安心养着胎。
日子久了,才看出每个人都有小算盘,每个人都不简单。
人心如战场,后宅的日子从来都不可能真正安宁。
但这些事她只能看着,却是不能插手的。她唯一庆幸的是,只要父王能继位,她大概是不必陷入到这种恐怖的宅斗生涯里去了。
大庆常例,公主的夫婿不能纳妾,即使公主无所出,也不能收纳通房丫鬟之类的女子,只能从家族中过继子嗣。
她那几位姑姑里,也有人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只能抱养孩子的。驸马背地里是否有怨言不得而知,起码表面上,大庆的公主们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用过午饭,她再舍不得父王,也得走了。
“平时功课不紧的时候,常回家里来,住上几天也没关系啊。”
太子拉着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正殿外,就差没送出大门口了。黄侧妃僵硬着笑脸陪在太子身后,也假惺惺地说着些惜别的话。
云若辰与父亲庶母道别完,看到奶娘怀里抱着的云耀,情不自禁又逗他:“星儿,姐姐要走了。改天姐姐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咿呀…”
云耀流着口水,两只小胖手儿在半空中不住挥舞,好像也在与她道别似的,可爱极了。
忍住回头的欲望,云若辰在曾嬷嬷等人的陪伴下往大门外走去。
谁知道,她才走了没多远,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哇哇”的大哭声!
“哇…呜呜呜…”
原本一直笑嘻嘻的云耀,不知怎的却嚎啕大哭起来,边哭着边在奶娘怀抱里挣来挣去。
黄侧妃和婢女媳妇们都紧张地围了上去,云若辰也忙止住脚步,略带紧张地往回望。
“姐…姐…呜呜呜呜,呜呜,姐姐…”
云耀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却在呜咽声里含含糊糊地吐出了“姐姐”两个字!
太子无比惊讶地看着儿子,又看向不远处的女儿,惊喜地嚷嚷着:“怎么,星儿会说话了?”
咦?
云若辰听弟弟哭喊着“姐姐”,心里已是极高兴,听到父王的话却是惊呆了。
原来弟弟以前没说过话?
他会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喊“姐姐”?
怪不得一开始他开口喊“姐姐”时,黄侧妃他们表情那么奇怪…
“弟弟…”
云若辰左手按在心口上,心跳似乎快了几拍,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就好像,云耀刚出生那一刻她也是这种欢喜得有些痴了的心情…
晶莹的螭龙玉佩,又滑到了她的手心。玉佩温温的,像云耀的小手。
那天,她将所有灵气凝聚在这块法器上,拼尽全力将他迎到了这世上来。是从那刻起,他与她的灵魂,就被一种特殊的气场连结在一起了吗?

第八十四章:文会

午后的御街并不拥挤,甚至有些冷清。云若辰在车里坐得闷了,偶尔也撩起帘子看看窗外街景,但看了两眼也觉得无趣,不等曾嬷嬷递来谴责的眼神就先作罢了。
云耀清亮的哭声似乎还在她耳边萦绕,还有那几声奶声奶气的“姐姐”,叫得她的心都要化成春水了。
夏虹擅观颜色,见云若辰闷闷的,大概猜摸到她一点心思,笑道:“郡主,小公子和您真亲呢。奴婢仔细看来,小公子和您的相貌倒是有七八分像。”
云若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扬起嘴角:“是啊,这孩子和我挺亲近的,虽说不常见…你是没看到他更小些的时候,每次见到我都要往我身上爬呢。”
她回忆起云耀三四个月时,刚学会翻身,每次她去黄侧妃屋里请安时,云耀就会咿呀叫唤着往她爬过来。
只不过那时候,云耀还没表现出对她特别的亲近。这一回,却是…
她的弟弟呀。
云若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似乎是快活,又似乎是惆怅,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为何会突然感慨万千起来。
或许是前世孤单得太久了吧?
“对了,郡主,甄女官近来不是在教您绣帕子吗?您要是想小公子了,不如也给他绣个百福肚兜,周岁的时候能穿呢。”
夏虹跟了云若辰后,很快发现这位郡主比较喜欢机灵勤快的下人。而且,她虽然很有主见,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倒是也常听从下人们的意见,所以夏虹也慢慢和主子有了默契,时不时提出些小建议。
听夏虹这么说,曾嬷嬷也开口说:“夏虹这建议好。郡主,咱们大庆民间风气,小孩子满周岁的时候,家里姐妹婶娘的都最好都给送些衣服鞋子,有纳百福的说法。太子和黄娘娘肯定也很高兴的。”
说到“黄娘娘”的时候,曾嬷嬷的语气有一丝停顿。云若辰挑起眉毛朝曾嬷嬷看了一眼,微笑不语。
看来她的嬷嬷也瞧出不对劲来了呢。也是,曾嬷嬷是何等样人,灵醒的很。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后,曾嬷嬷对云若辰已可以说是死心塌地,完全把自己后半生和小主子紧密联系在一块儿了。
一个全心为你着想的忠仆,和那些顶多只算是把差事做好的婢仆当然是不一样的。
“好,那我让甄女官替我画好花样,我慢慢绣,三个月…唔,四个月总该能绣好了吧?”她对自己的女红可不敢抱太大信心。
“够了够了…”夏虹和曾嬷嬷都笑着鼓励她,云若辰被她们刻意凑趣开解,心情也开朗多了。
主仆三人随口讨论起绣什么花样更好,云若辰却忽然停了口,又掀起一角帘子往车窗外望去。
“郡主,怎么了?”
“唔,没事,我好像听见阿澈的声音了…”
云若辰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又把窗帘掀得更开,侧头往外张望。
“郡主,这样不太好…”曾嬷嬷刚说了半句,突然听云若辰喜道:“咦,真是阿澈。还有两位先生?”
御街的一旁,顾澈正落后半步与常士扬、仝昊两人说话,忽然见一辆高大的马车在自己一行面前停了下来。
三人愕然,却见车窗里露出云若辰熟悉的俏颜,巧笑倩兮。
“常先生,仝先生!”她先向两位讲官打了招呼,又问顾澈:“阿澈,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曾嬷嬷没能阻止云若辰,也只得苦笑着坐在一边不出声了。这小郡主呢,学起礼仪是挺快,在宫里、太子府里都很守礼,可有时又会冒出些任性的举止啦。唉!
顾澈见到云若辰,先是惊喜不已,但很快又耷拉着脸不说话了。
云若辰很奇怪,顾澈这是怎么了?
不过在得知常士扬和仝昊是准备去参加一场文会,而顾澈却被祖父勒令随行,她才明白顾澈那种类似便秘般的纠结表情果然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啊!
原来今天官员沐休,顾阁老为了感谢两位讲官将自家顽劣的孙子教导得长进了许多,特意在御街上的大酒楼“庭华阁”宴请二人。
两位讲官简直受宠若惊,顾阁老如今在朝中什么地位?居然主动请自己两个小翰林吃饭,简直太荣幸了啊,当然屁颠屁颠的来了。
要说顾原老先生这个人,也有些另类。一般朝廷的大佬都很自重身份,哪有阁老请翰林吃饭的道理。他却坚持要“尊师重道”,不顾可能有人非议他掉分,还是给两人发去了帖子。
云若辰对顾阁老的尊敬,也是源于他高贵的人格。
虽说这位老先生有时候挺迂腐的,脾气也不好,能力嘛…有是有,水平发挥却参差不齐,说不上特别能干。但有一点,他是位真正的正人君子。
也正因为有胡贤妃那样善良的母亲,和顾阁老这样正直的老师,才让她的父亲没有长成诚王那种扭曲的人格吧。
总之,顾阁老这顿饭,宾主都吃得很开心。
然而在吃完午饭后,两位讲官告辞,说要去附近参加一个文会,顾阁老却让他们将顾澈带上。
“你们也不必说阿澈是我家的孩子,只说是寻常弟子吧。带他去见见世面!”
顾阁老这话,是用命令句说出来的。两人哪能说不同意?
再说,带个弟子去参加文会旁听,有什么呀,很普通嘛。
除了顾澈同学外,大家都很开心…
顾澈多么想跳起来,像上次对仝昊那样说“我不去”。但宫中学习的生活对他性情的影响还是很巨大的。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违背祖父的命令——他也明白,要是人家见祖父连自家孙儿都教不听,那对他在朝中的威信,或许会有影响吧?
顾澈只是直率,并不是真的任性。为了顾阁老的面子,他只能强笑着跟在两位老师屁股后头下了庭华阁,往隔壁街的“三元楼”而去。
三人都没料到,会在半道上遇见从太子府出来的小郡主。
“文会啊…”
云若辰露出神往的表情。
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顾澈唯恐避之不及的文会,她却很想去玩玩呢,但身边跟着这么一堆随从,也真够她头痛的。
“郡主,咱们该走了。”
曾嬷嬷忍无可忍,决定履行教养嬷嬷的合法职责,对郡主的言行做出了指导性的建议。
云若辰看看车外的三人,又回头看看曾嬷嬷,忽然说:“嬷嬷,宫门是傍晚才落闸吧?”
什——么?
曾嬷嬷和夏虹都目瞪口呆,心中暗叫不好。
小郡主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如果是连枝和银翘在场的话,一定会异口同声地说:“又是那个讨厌的顾澈!他一出现就没好事!”
遗憾的是,事实还真是如此…
小半个时辰后,三元楼。
庆朝的经济与文化,其实已经发展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例如饮食行业,在京城算是十分发达,光是这条御街主干道上就有不下几十座大酒楼。
这些酒楼都很高档,且都是三层以上的建筑,皆颇具规模。自然,能够在京城里开酒楼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黑白道上的背景。很多酒楼的幕后老板都是皇亲国戚,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但在这许多酒楼中,三元楼依然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三元楼位于御街正东,其实它并不只是一座楼,而是由好几座大小酒楼构成的建筑群。当中的状元楼高达五层,占地宽广,雕梁画栋,是京城中达官贵人都爱涉足的高级娱乐饮食场所。
连云若辰都不止一次听过三元楼的大名。
而且人家名字起得好啊,三元及第,多么吉利!从各地赶到京城的考生们,谁不渴望金榜题名,长街看花?这么豪华又吉利的酒店,要是你不来一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应届考生…
相应的,这儿的包厢也供不应求,越是高层的包厢越难预定到。而今天,却有人一口气包下了五层的五个大包厢,还让人将包厢中的遮挡屏风都去掉,完全打通成一个开阔的聚会大厅。
数百名士子分坐在几十张酸枝木圆桌上,正在悠闲的喝茶聊天,为即将开始的文会酝酿情绪。
他们自然也不可能随便乱坐。大致说来,人们是按照籍贯聚集在一起的,例如河北的几桌、西南的几桌、东南的几桌,在这个大范畴里又按照县籍归属或者交情深浅紧挨着坐好。
都是来考试的举子们,素质肯定差不到哪儿去。又因为人多,就更要顾着自个的体面,个别在家乡飞扬跋扈的都收敛了脾气。数百人坐在厅里,却并不显得吵杂喧哗,场面看上去还是很和谐的。
在人群中,又有部分特别受到瞩目的,当然就是那些被请来点评文会的翰林与名流们了。这些是已经通过了窄桥的命运宠儿——起码相对于还没考上的举子们来说是这样的,理所当然地被尊称为“某某老师”、“某某先生”,他们自己也是踌躇满志,平时在衙门里受上峰窝囊气时谨小慎微的样儿早不知丢哪里去了。
“啊,远山先生,书翰先生,您二位来了?”
有眼尖的人瞥见常士扬和仝昊从楼梯上转级而上,纷纷赶去迎接。
而在这两位先生身后,是一高一矮两个稚气少年。矮小些的那个,相貌俊秀得有些像女孩子。
“这就是文会啊…”
云若辰好奇地走在顾澈身边,往四周张望了一圈。
唔,好多人呐!

第八十五章:楚青波

“咦,都是文士,没有别人呢。”
云若辰很认真的把楼上的人都扫了一圈,失望地喃喃自语。
顾澈耳尖听到了,莫名其妙地瞧着她,凑过来低声问:“这种什么文会,虽然我没参加过…但肯定都是文士吧?”
云若辰叹气说:“我以为会有很多名妓美人之类的…”
“呃。”
顾澈没料到云若辰会冒出这一句,差点被噎住了,完全接不上话。
小郡主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她辛辛苦苦摆脱那一堆随从,女扮男装跟着先生和自己跑过来,难道是为了看那些传说中的“名妓”?
事实上,云若辰就是这么想的没错。
她自从来了庆朝,住过王府、见过皇帝、逛过夜市,最上层和最底层的生活都见识过了,偏偏最奢靡灿烂又令人神往的青楼风光却无缘体会。想象着满楼红袖招的香艳情形,一定非常有意思啊。
回想那些流传于世的著名文会,不都有名妓美酒烘托着嘛?才子佳人,眼波流动,随手一剪都是美丽隽永的画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佳人殷勤捧上琥珀酒…
结果她兴兴头头跑过来,一个才色俱全的美人都没见到,更别说欣赏她们唱曲舞蹈了。不幸福!
常士扬和仝昊哪知他们尊贵的女弟子在胡思乱想,他们正一面忙着与迎面走来的士子们寒暄,一面忍不住回头照看着扮成少年的云若辰,脸上不约而同透出苦笑。
早知道小郡主不是一般人,但不一般到这个地步,他们算是领教到了。
刚才在长街相遇后,小郡主丢下一句“请两位先生和阿澈先在三元楼下稍待片刻”就让人驱车走了。
常士扬和仝昊摸不着头脑,还是顾澈比较了解她,忙向先生们解释:“郡主怕是要一起过来呢”。
“这怎么行呢!”
常士扬直接就蹦起来了,连连摆手。要是让皇上知道他们带着郡主乱跑,撤去教职都是轻的,前途也完了,说不定还要被暗地里治罪啊!
仝昊虽然反应没那么大,但也明显是不赞同的。可云若辰的车驾早跑远了,他们怎么办?追上去拦着?且不说太狼狈,他们的腿脚也追不上马车呀。
但要将云若辰的话当成玩笑,自顾去参加文会,他们又不敢。
顾澈从元宵那晚和云若辰偷溜出去逛夜市后,就知道云若辰的字典里没有“怕事”两个字,甚至很多时候比自己还要胆大妄为。
“两位先生,郡主估计是真要过来的。”
他只能劝二人认命了。果然他们刚在三元楼外站了一小会儿,扮成少年模样的云若辰就像从地底里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三人面前。
“常先生,仝先生,我这样跟着你们过去,没问题了吧?”
云若辰笑嘻嘻的,脸上却明白的写着“不要试图劝我回去了,我就是要跟你们去文会”。
他们能怎么办?
至于云若辰是如何搞定必然强烈反对的嬷嬷侍女们,又把整个车队丢在了哪儿,乃至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彻底改头换面扮成小男孩,还自己一个人走了过来…这些神秘的谜题,常士扬和仝昊暂时还没机会问。
但那不重要,反正从自身经历上,他们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一点。那就是云若辰想做什么事的时候,其实很少有人能拦得住她。
这个认知让仝昊又在心里默默更新了对云若辰的评价。外柔内刚的女子他并非没有见过,然而到云若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平生仅见呐。
“书翰,好久不见了!”
一名江南口音的士子赶在众人之前迎上来,握着仝昊的手摇了摇,很亲热的样子。这名叫周墨然的士子,和仝昊的母亲家里有些亲戚关系,两人可以说是表亲。今天就是他出面邀请仝昊两人过来的。
也不止是这一位,好些人都和常、仝是熟识,都逐一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倒是没人去管顾澈和云若辰,从他们俩的年纪和外表还有举止,就能看出他们是常、仝带来的小弟子。
寒暄一番后,他们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席位上坐下,顾澈和云若辰都沾光有了座位。紧接着,又来了好些考生与官员,与他们有关系的另一拨人又赶了过去…
见礼、应对、谈笑,文人之间自有一套相应的规矩。在场的最起码都是举子,都受过非常系统的儒家教育。他们交往说笑着的时候,确实很能使人贴切地感受到彬彬有礼之类文雅的形容词。
云若辰静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些风流士子们在场中来回穿梭,不知怎的想起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样的句子。
“嗯,虽然没有名妓可看,也没有曲儿可听,但这种纯粹文人间的聚会也是自有其趣味的呢。”
她还是首次见到这般场景,新鲜感还没消去,方才的失望就被略略冲淡了些。
仝昊低声给她和顾澈说明,今晚是三大学社今冬的首次集体文会,所以与会人数相当多。
“三大学社?”
云若辰首次接触到文坛的事,随口追问仝昊那是什么。
原来这些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不仅仅是以各自籍贯来互相结交,还又因为种种缘故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名为“学社”。这些学社结构都很松散,大多是以切磋文章为主体结社的。小的学社才几个人,大的学社则有几百人,这也是考生们特有的风气。
很多学社在一届春闱考完后就散了,不过如果其中有特别出色的人物,也有可能继续聚会下去。
然而今年的举子们里,似乎出了好些个极为出众的才子,所以早早地就集成了几大学社。
一个是由京城国子监的考生们自发结成的“太学社”,一个是由江南士子结成的“七子社”,最后一个则是来自东南的“琼华社”。
“七子社?琼华社?”
云若辰差点失笑出声。前者听起来有些自命清高,一听就像是几个很自恋的所谓才子组成的学社,后面的嘛,又俗气得可以,就差没写成“荣华富贵”了。
相对来说,后者好像可爱一点哦?起码直接嘛。
本来就是,这些读书人辛辛苦苦寒窗十年,不都为了将来飞黄腾达吗?
顾澈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完全像根老木头那样杵在座位上。好无聊好无聊,难为小郡主还这么有兴致拉着老师问这问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常士扬也加入解说。“刚才我与老友们聊了聊,他们都说楚青波的文章写得又更好了,看来他今年蟾宫折桂大有希望呢。”
“楚青波?他不错。”仝昊点点头,说:“琼华社里,也就他的文章最像样了。能被推举为会首,倒不全是因为他的家世啊…”
“其实说起家世,呵呵…”常士扬摇了摇头,看没人注意这边,压低了点声音说:“近来有不少人说,楚青波的身世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仝昊扬起眉毛,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个嘛,咱们回去再说。”
常士扬很谨慎,不愿在公共场所议论别人太多。
云若辰却被他们的半截谈话给勾住了,哪有这样说八卦的?说一半不说另一半,让她这种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八卦人士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