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逛着的水街,是紧挨着从京城中央穿过的甜水河河岸的一条长街。甜水河因水质清甜而得名,供应整座京城百姓的生活用水。河岸满载桃李杏花,据说春末时满河落英,景色极美。
稍微遗憾的是,现在冰雪未消,没有花树美景可看。但今夜,另一种美景则取代了繁花盛开的春光,那就是元宵特有的灯景。
甜水河两岸树上都挂着一盏盏明亮的花灯。有寻常的玉栅小球灯,也有精巧的百花走马灯。还有珠子灯、罗帛灯、莲花灯、牡丹灯…灯灯五彩,盏盏缤纷,极目望去只觉得天上银河倾泻而下,美不胜收。
庆朝虽然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民间礼教并不太兴盛。特别是这种节庆的日子里,年轻的男女也可以结伴上街看灯、游玩、散步,有些比较浪漫的男子,会给女伴买一盏漂亮的花灯提在手上,又或者给她买一束彩绸制成的、巧夺天工的绢花。
看着那些少年男女把握着这难得的良辰美景谈情说爱,云若辰不得不想起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谁说古人就没有恋爱自由?唔,没有婚姻自由倒是真的。
刚才他们从御道主街一路逛过来,云若辰已经把沿路的甜品铺、烧烤摊、果脯店都扫荡了一遍。后来她总算有点不好意思,才拉着顾澈和叶慎言一块胡吃海喝,连石头都吃掉了半只烧鸡。
顾澈现在终于相信,云若辰真的是被自己那天报出的一串小吃名给引诱出来的。他更愿意相信,她故意改装成男孩子,是怕人家看到一个小女孩这么能吃会吓到吧!
她的胃是不是无底洞?为什么吃了这么多东西进去,连能够吃半个烤羊羔的他都觉得很饱了,她的肚子丝毫没有鼓起来的迹象?
太神秘了…
“咦,开始舞龙游街了?”
云若辰又被远处异常的喧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顾澈也好奇地张望了会儿,叫过石头来:“那是舞龙队吗?”
“是的,公子。”石头说:“那边被人高高举起的,就是所谓‘龙灯’了,是由竹木、彩纸、绸布扎成的,有好几丈长呢。有些特制的龙灯,能有十几丈长,几十个人举着舞起来能把整条街都占满呢!”
“嗯?”
云若辰有点诧异地看了石头一眼,侧头对顾澈说:“你家这小厮懂得挺多嘛。”
石头一听立刻骨头都轻了几斤,忙挺胸凸肚站得笔直,也不埋怨手里东西沉了。
小郡主就是识货!
顾澈也对自家书童表现很满意,顺便斜瞥了叶慎言一眼,很明显地示意“多学着点”。
叶慎言直接把他给无视了。
以前叶慎言也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但这半年来进听雨楼后,或许是跟着叶枞的缘故,性情慢慢发生了变化。
连云若辰也察觉到了叶慎言的改变。
她其实很喜欢初见时那个机灵、开朗、爱笑的小男孩。还记得他偷偷溜进别院想偷鸡被逮住时那狡黠的表情,现在似乎渐渐看不到了。
再早些,他还会为了她说他是个小孩子跳脚,可如今…
“慎言,你想买点什么小玩意吗?”
她发现叶慎言陪她逛了这么久,自己什么都没买呢。
叶慎言摇摇头,说:“叶枞师父说,不可耽于逸乐。”
云若辰哑然,想想叶枞那张冒着寒气的棺材脸,再看看叶慎言,忽然很担心叶慎言长大后会变成叶枞那种冰山变态。
“你师父也太严格了…”她还没说完,叶慎言突然把她往后拉了两步,却原来舞龙队伍已到了眼前。
果然像石头说的那样,舞龙队一来,水街被占去了一大半。行人纷纷后退,为舞龙队伍腾出位置,大人孩子都欢笑着鼓掌,叫好。
“唔?”
就在这热闹欢腾的气氛中,云若辰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这种奇怪的感觉…附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她凝神朝四周看去,乍一看并没看到什么异样。
“怎么了?”
叶慎言低声问道。
“没,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你替我看看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云若辰也压低声音回答。叶慎言知道她的一部分“根底”,与他说话简单直接多了。
顾澈注意到两人在喁喁私语,正想问他们在说什么,却看见云若辰脸色都变了。
“慎言跟我来!”
云若辰来不及和另外两人打招呼,叫了叶慎言就往不远处挤过去。
没错,是用挤的,因为人实在太多了。为了腾出街心空地,人们都堆在一块儿,这也给很多歹人提供了“良机”!
云若辰用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大人们,那些被她推搡的人们本来想骂她两句,见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也懒得和她计较。她就这么一路挤去,脸上焦急的神色愈发浓了。
要快,要快,否则就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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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前方,一个褐色衣衫、中等身材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似乎正在酣睡的红衣小女孩,有些急促地往人群外走。
小女孩的脸被蝴蝶面具遮盖,看不清长相。夜市上好些几岁大的女孩子都戴着类似的面具,连云若辰刚才都出于好奇买了一个。
“小红!”
那男子眼看着就要走出人群,谁知却被个小男孩拦住了去路。
小男孩看起来八九岁大,个子小小的,长相并不起眼。
“你干嘛?让开。”男子不耐烦地伸手去推小男孩,那小男孩却没理他,拉着昏睡的小女孩喊着“小红”、“小红”。
男子就急了。他发现附近的人好像都朝他看了过来,怒道:“小子,我不认识你,别缠着我女儿。”
“叔叔,你是小红的爹爹?”
小男孩并不放手,仰头问了他一句,又拼命摇动女孩垂下的手:“小红,醒醒!醒醒!”
褐衣急得想撞开纠缠他“女儿”的小男孩,没想到旁边又钻出一个少年。这少年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身材却差不多有大人高了,看起来还挺壮实的样子。
“小…云,怎么回事?”
顾澈差点脱口而出喊了“小郡主”,幸好临时改了口。
装扮成小男孩的云若辰把脸一板,一手扯住小女孩,另一手指着褐衣男子冷冷道:“阿澈,这是个拍花子的人贩!”
人贩子?
周围的人一阵哗然!

第六十八章:顾澈的寂寞

“你别胡说!”
褐衣男子见人们纷纷围了上来,心中大急,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抱紧小女孩想跑。
“想走?”
顾澈嘿嘿一笑,忽然脚下发力扫向男子的下盘!
他五岁起跟着军营里的兵士们出晨操,跑圈、马步、练拳、对打,样样都不曾落下,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还经常和小战士们练手玩。就这么个瘦弱的人贩子,要是让他跑掉,顾澈会唾弃死自己的。
“哇!”
男子本来就慌张,被顾澈的腿风扫过小腿,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云若辰趁机去拉扯他怀里的小女孩,奈何她自己都人小力微,刚把那小女孩的上身抱过来就往后倒去。
“小心!”
叶慎言从后方将她揽在怀里,同时单手发力就把小女孩从那人手中扯了过来!
云若辰踉跄了两步,背部紧紧抵着叶慎言的胸膛,有些微微头晕。
这身体,还是太虚弱了…稍微激烈些的动作,就让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郡…你还好吧?”
叶慎言一手抱着那个始终昏迷的小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云若辰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云若辰无力地摇摇头,右手按在胸前给自己顺气。
叶慎言眼里浮起淡淡的心痛,恨恨地咬了咬腮帮子。
如果白夜师父在,就能立刻给郡主输入真气,让她好过些了。可自己却做不到。真没用!
在这一刻,叶慎言更坚定了要努力练功,将来替小郡主好好治病的决心。
郡主说过的,我是她的药。白夜师父也说,只有我能够将郡主的天生弱症治好。
郡主…请你等我…
“哼!乖乖束手就擒不就好了!”
那边,顾澈三两下就摆平了企图逃走的人贩子,在将他痛殴一顿后,一脚踩在他背脊上拍手大笑。
嘿嘿嘿,小郡主看到本公子的英姿了吧!厉害吧!
顾澈得意地回头,却发现云若辰一手按着胸口,半靠在叶慎言怀里,像是受伤了似的。
“小…小云!你怎么了?”
顾澈大惊,也顾不上那个人贩子,一脚把人踢飞就赶过去查看云若辰的情况。
那人捡得空隙,手脚并用爬起来就想跑,却被围观的愤怒群众给拦住了。
“拐带孩子的人贩!”
“大家伙打啊!”
“快叫巡城衙役过来!”
“打他!”
只要是良善百姓,谁不痛恨人贩子?这种人,将人家好好的子女拐走,要么打折了手脚当乞丐来敛财,要么卖到远地异乡去做人奴仆,或是将女孩子卖进妓馆里糟蹋…多少团圆人家就是被这些人搞得一家离散,凄凄惨惨?
是以一旦发现人贩子,真是人人得以殴之。
要说人们方才还有疑虑,不敢肯定云若辰喊的是真话,毕竟云若辰只是个小孩子嘛。可当大家看到云若辰几个抢孩子,那人却只顾着逃走,还有什么可疑惑的?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云若辰刚缓过气来,也没去管那个被大家痛殴的人贩子,只催着叶慎言去查看小女孩的情况。
红衣小女孩被平放在地上,依然昏迷不醒。她脸上的蝴蝶面具被叶慎言揭开丢在一边,云若辰稍稍看了两眼,便说:“没事。慎言,掐她人中。”
叶慎言依言行事,狠狠地掐着小女孩的人中。又有热心人端了热茶过来,云若辰让石头给小女孩灌下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小女孩的眼皮就有了反应。
“啊,她睁眼了…”
“小妹妹,你快醒醒!”
小女孩看着比云若辰还要小些,刚刚醒转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被人堆围着,一下子就懵了。
“哇…”
她眨了会儿眼睛,搞不清眼前的状态,下意识就大哭起来!
云若辰反而松了口气。
懂得哭就好。证明她已经逐渐恢复神智了。
“娟儿、娟儿!”
人群外,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小女孩正哭得伤心,听见后却忙收了眼泪,也高喊着:“阿娘!阿娘!”
“娟儿!”
一个裹着头的黄瘦妇人拨开人群,踉踉跄跄挤到前方,惊喜地朝小女孩扑了过去。
“哇…阿娘!”
小女孩哭得一脸眼泪鼻涕,不管不顾就扎进了母亲的怀里,母女俩抱着哭成一团。紧接着又跑来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也是又哭又笑:“娟儿!可算找到你了,吓坏大哥了!”
人们见小女孩和亲人团聚,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有些心软的妇人还抹起了眼泪。
这时巡城衙役早已赶到,将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贩子捆了起来,又过来问这家人的情况。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向衙役说起方才惊险的一幕,说要不是那几个小男孩发现,这个女孩子就要被人拐走了…
“咦?那几个孩子呢?”
“奇怪,刚刚还在这儿的呀…”
“他们跑哪里去了?”
当衙役和街坊们想寻找那几个“好心的孩子”时,却发现他们早就不在附近了。
“郡主,您要不要先歇歇?”
叶慎言扶着云若辰走出了水街街口,见她脸色依然不好,担心地提议道。
“嗯,坐一会儿。”
云若辰点点头,石头忙手脚麻利地在路边石墩铺了块长帕子,请云若辰坐下。
“郡主,我去给您买碗热汤好吗?”叶慎言很自然地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又惹来顾澈的不满。这对主仆也亲昵地太过了吧?
顾澈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心态。好像以前自己都没这么不大方啊,整天心里疙疙瘩瘩的,太不爽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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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澈很寂寞。
在边疆,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寂寞。他跟着父亲出操、行军,和小伙伴们打猎,赛马…每天都是那么快活。
然而回到熙熙攘攘的京城,他却觉得寂寞了。
再见不到那么辽远的天空,再没有草原让他驰骋,唯一的小伙伴只剩下小金。
他很寂寞很寂寞。
这个城市很大很漂亮,但这里没有让他觉得亲切的人。对于祖父,他是尊敬的,但感情…祖父不明白他想要什么。或者说,明白,但不认同,甚至要改变他。
顾澈不想改变,他想快快长大,然后再回到他熟悉的边疆,回到他熟悉的军营里去。那里虽然没有京城的锦衣玉食,甚至可以说艰苦,但那里的空气…是自由的。
然后他遇到了云若辰。
他一开始常常想找云若辰玩儿,是觉得云若辰居然不怕小金,而且还想亲手摸摸小金,这么有勇气的女孩子太少见了。
凭着莫名的直觉,顾澈总觉得,云若辰或许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尽管他们在外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一个粗鲁散漫,一个骄矜贵气,可顾澈还是在云若辰身上嗅到了“同伴”的味道。
她喜欢小金。
他看得出来,她对小金的喜爱发自真心,并非那种娇小姐对小猫小狗的喜爱,而是一种真正的欣赏…
所以,其实她也有一颗不羁的,想要追求自由的心吧?
她是否也像他一样,对这座繁华而拘谨的城市感到窒息?
他不知道一个在王府中长大的千金贵女,为何会给他这样的感觉,然而顾澈固执的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于是,他看到自己认定的“同伴”,却和另一个男孩子更加亲昵时,心里总是很不舒坦。那家伙,和小郡主之间好像很有默契似的。
这种默契,他也很想有啊!
无论是谁来看,都不会相信顾澈也有这样细腻的内心,会想得这么多这么深。
许久以后,长大成人的顾澈对云若辰聊起自己当初的心情时,云若辰只是笑摇头,说:“阿澈,其实你比谁都要心细。”
那时候,他们已经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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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慎言端着热汤回来的时候,云若辰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几丝红润。
“谢谢。”
她抬头对叶慎言微笑,就着叶慎言的手把那碗添了胡椒面的热面汤喝了一大半,身上微微发起汗来。这么一激,精神顿时爽利很多。
石头在一边听着总觉得怪怪的,怎么这主仆俩说亲密很亲密,说客气又太客气。不像主仆,却像…朋友?
石头的感觉没有错,云若辰确实没有将叶慎言当成连枝、银翘一样的下人。在她心里,叶慎言是她“捡回来的男孩子”,又是她一手交给聂深栽培的“药人”。
他的血将会在她的经脉里流转,他们会是真正血脉相连的至亲。这种密切感,外人自然难以体会。
她仰慕聂深,也欣赏顾澈,可…叶慎言就是叶慎言,是“她的”叶慎言。
“你好些了吗?”
顾澈见云若辰拿帕子出来抹汗,把脸上那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化妆都抹掉了许多,露出了原本秀气的五官。
云若辰笑了笑,正想说“没事了”,突然又抓紧了叶慎言的衣袖:“不好!他们的人!”
“他们?”
叶慎言顺着她的视线往另一边的街口看过去,也变了脸。
那边正有一群短衣打扮的壮汉,都是脸肉横生凶神恶煞的模样,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冲过来。
“快跑!”
云若辰一下从石头墩子上跳下来,拉着叶慎言回头就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群流氓人太多了,他们几个肯定扛不住的!
叶慎言半点也没迟疑跟着她跑,顾澈也迅速判断出己方肯定没有胜算,赶紧叫上石头一块跑路。
谁想到人贩子还有同伙藏在人群里跑掉了,这会儿召集了人手来找落单的他们算账?早知道就别怕官差问话,留在水街那边,人贩子的同伙肯定不敢那么嚣张啊…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跑吧!
“小兔崽子们!给爷爷站住!”

长街上,一场追逐战正在拉开序幕!

少年顾澈的烦恼…(⊙o⊙)嗯

第六十九章:救兵!

“小兔崽子们!给爷爷站住!”
领头跑在凶汉们前方的一个彪形大汉穿了身油腻腻的棉袍,大冷天的居然敞着怀,露出几茬黑黝黝的胸毛,形状骇人。
沿街行人似乎也有认得这大汉的,不住朝他指指点点,似乎这人在附近很有些凶名。
“这二年的歹徒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刚刚被抓走了同伙,就敢来追打揭发他们的人?”
云若辰边跑边想着,看来京城的治安大有问题。这伙人背后要是没有保护伞,她是绝不信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是不能被他们逮到啊。
“上桥!”
她眼尖地看到前面的岔路是通往桥头,忙又指挥几人往桥上跑。在街上阻碍太多,跑不快,桥上通畅得多了。
几人都不假思索地听她发号施令,拼命朝左手边的岔路跑。
云若辰腿脚发着软,心跳得好快,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不行,她没有力气…
“来!”
忽然间,她只觉得眼前的灯火街景猛地晃动,身子一下腾空,原来是被顾澈打横抱了起来!
“抱紧我!”
顾澈双臂发力,快速调整好姿势将云若辰抱好,加快步伐飞跑起来!
“这家伙力气还真大…”
云若辰双手揽住顾澈的脖子,气息总算平缓多了。她倒是不会觉得顾澈是在趁机揩油,拜托这是什么时候啊,再说顾澈也不是那种人。
他只是不像一般人心里存着男女之防,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做出这种举动来吧。
另一边的叶慎言也不得不承认,顾澈采取了正确的作战方式。先前他们要迁就云若辰的步伐,没法尽情发力逃跑,现在反而跑得更快了。前提是——得有顾澈这种扛着一个人还跑得更快的体力才行!
“完了,公子这样对小郡主无礼,靖王殿下会不会找公子算账啊?”
几人里,就只有石头在慌乱中还想着这种“现实”问题。其余三个人脑子里却都是没什么礼教意识的,云若辰顾澈且不去说,叶慎言这个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野孩子会在意礼教才是见鬼。
本来因为云若辰跑得慢,他们差点就被那队喊打喊杀的恶徒们追上了。等他们跑过桥对面的时候,却和对方拉开了近十丈的距离——
“还是不行!”
暂时不需耗费体力的云若辰,开始运转头脑思考起脱身的法子来。
光是靠两脚跑,还是走不脱的啊,对方既然是本地的恶霸,地形上肯定比他们熟悉。等他们反映过来兵分几路围堵自己这边的时候就太晚了。
她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忽然眼睛一亮!
“就是它了!”
她右手疾翻,三枚铜钱从指缝间飞出,直射路边的一座鳌山灯!
“主人家对不住了,毁坏了你精心的杰作。”
她心中默默向那座鳌山灯的主人致歉,眼看着高耸的鳌山灯顷刻间从上方朝恶徒们压了下来!
鳌山灯并不是一盏灯的名字,顾名思义,它是一座灯山。
这种大型灯山高达数丈,是用木板、竹竿、篾丝和色纸扎成骨架,架起大棚做成假山,上有纸扎的苍岩翠柏和古寺禅院等,再用彩纸糊成山妖、水怪、鱼龙等千姿百态的花灯悬挂在两边。
鳌山灯表扬的时候,花灯变化万千,还配以音乐、故事,是灯市上最亮丽的风景。要制作这么一座鳌山灯,往往要耗费许多精力和时间,所以云若辰才会对灯的主人感到愧疚。
但事关自身安危,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三枚铜钱都打在鳌山灯最脆弱的骨架关节上,特别是中间的龙骨,被云若辰含着柔劲的铜钱嵌入中段,马上就碎成了两截。
“轰隆——”
“哇,鳌山灯倒啦!”
“快躲开快躲开!”
“起火啦起火啦!”
在人群的尖叫声中,那群正好从鳌山灯下跑过的恶徒猝不及防地被花灯的碎片和火油砸中了!
“太好了!”
跑在最后的石头忍不住回头张望,欢喜地叫嚷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跑吧!”
顾澈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嗓子,石头缩了缩脖子赶紧又跟上来。
是郡主出手了啊。
叶慎言与云若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两人都微笑起来。顾澈心里却觉得怪怪的,为什么…那座明明很结实的鳌山灯,会那么巧倒下来?
难道是叶慎言这家伙在搞鬼?
有可能啊!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被靖王爷派到郡主身边当暗卫,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嘛。唔,也难怪他和别的仆人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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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
就在他们夺路狂奔的时候,云若辰竟听见一声有些熟悉的呼唤。
“华容,这边!”
那声音再次响起,清亮中带着些许焦急,云若辰终于辨认出是谁在喊她。
居然是赵玄!
“去那边!”
她揪着顾澈的衣领指路,顾澈来不及思考,便朝云若辰指引的方向跑去。
赵玄坐在一辆敞开车马的高大马车上,正不住朝他们挥手。
“快上车!快点!”
在赵玄的催促声中,顾澈抱着云若辰跳上了车厢,随后叶慎言和石头也快速爬了上来。
叶慎言一把踢上车厢的门,赵玄朗声喊道:“康伯,快走!”
马鞭声啪啪连响,车子被疾驰的骏马带动着突然颠簸着跑动起来。
“好险…”
云若辰从顾澈怀里挪出来,紧靠在车壁上调整着呼吸,头发都乱糟糟地黏在额头和脸颊上,自己都觉得狼狈异常。其他三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石头更是跑掉了一只鞋。
而坐在她对面的赵玄,还是那副好整以暇一尘不染的模样。
她忽然有种感觉,赵玄好像天生就是这样洁净、齐整、无暇。他是一抹误入凡尘的金风玉露。比起她这货真价实的异时空来客,赵玄与这世界的违和感却更强烈。
他像观音座前端瓶持露的净衣童子,俗世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就算他现在关切地、焦虑地凝视着她,低声询问她的情况,她还是觉得他很远、很远。
这种心灵上的遥远,与聂深的遥远又是不同的。
她能从聂深的眼神中,看透他冷峻外表掩盖下的炽热感情。可赵玄,他似乎永远与这世界隔着一层薄膜,淡淡的,却很坚固。
这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云若辰能够感觉到,别人却大概只会觉得赵玄太高傲难以亲近吧?
比如此刻车厢中的另外几个人,就都愣愣地看着赵玄,不知怎么和他搭话。
云若辰咳嗽了两声,替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是宋国公的世子,这是顾阁老的孙子,这是我家的慎言…
然后又是长长的沉默。
隔了好一会,云若辰才告诉赵玄她今晚是偷跑出来瞎逛的,让赵玄为她保密。赵玄颔首答应下来,虽然也好奇云若辰怎么会和顾家公子带着两个下人就跑出来,但他却什么都不问。
他甚至没问他们为什么会被一群恶人追打,还是顾澈嘴快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对了,小郡主,你怎么会知道那人是拍花子?”
顾澈才想起这个关键问题。
赵玄也看着云若辰。
“很简单,那小女孩睡的姿势不对。”
“啊?”
几人都是一怔,这是什么理由?昏睡还分姿势?
云若辰总不能说,自己在人群中感受到了邪恶的气息。她耐心解释道:“那个小女孩睡着的时候,手臂和脚都是垂下来的,应该是睡着后才被人抱起来。而如果是在亲人怀里慢慢睡着,应该全身蜷缩着、紧紧揪着亲人的衣襟才对。你们想想是不是这样?”
众人恍然,思索一番后都点头表示同意。
“我一开始也只是怀疑,等走得近了,闻到那女孩子身上有很刺鼻的酒味,觉得拿应该就是迷药的味道。一个小女孩,家人怎么会让她喝很多烈酒?还有我拦住那人后,他的反应也更印证了我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