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那些田产还在我手里,叔父就会寝食难安,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找我的麻烦。我不是应付不了,可是将时间和精神花在这些事情上,不值得”
陆寒斩钉截铁地吐出“不值得”三个字,芳菲听后心中一震。
她听出了他的决心,第一次在陆寒身上感受到了他也有强硬的一面。是的,能够毅然将无数人视为立身根本的田产抛售出去,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本来就要具有比一般人更加大的魄力——尽管,这样的行为也许会被人视为败家子的作风,但芳菲绝不会这样看待陆寒。
一直以来,芳菲都将陆寒定位在弟弟的位子上。她会关心他,想照顾他,对他的事情极为关注…可是她刚刚才发觉,她竟没有真正在意过陆寒在想什么。
直到此刻,她才开始正视陆寒的内心,也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少年,而是一个青年人了。
“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之所以选择在此地居住,一方面是想过几年清净日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村子里的村学里有位博学的老先生。”
陆寒解释说,这位老先生曾经到他以前读的学堂指点过他们读书。据说这位老先生是位致仕的翰林学士,学问极好,为人更是清正。因为他出身本村,又年老无子,便回到这儿来养老,顺便在村学里教教小孩子们识字。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位翰林学士在隐居。我也是适逢其会,才无意中得知的。我上门去拜访了几趟,蒙他老人家不弃,已经将我收入门墙,做他的关门弟子了。”
芳菲听到此处,倒是极为惊喜:“陆哥哥,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准备好好去走科举这条路了?”
陆寒缓缓点头,将一声无言的叹息默默压在心中。
他曾经是个天真的孩童,因为开蒙时识字很快,写文章又容易上手,便对四书五经起了轻视之心。小的时候,一心只想着要去钻研医学,当个悬壶济世的名医,逍遥地过他的小日子。
但父母相继去世之后,他才明白自己过去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也终于理解了父亲一直逼着他去考科举的苦心。
在这世上,你不掌握足够的力量,便只有受人欺压的份儿
而要得到这种力量,他就必须要得到一定的社会地位——在一个官为贵,民为轻,商为贱的国度里,走上科举之途,是他必然的选择。而且,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他以前曾经两次报名考试,都因为父母的丧事要守孝而耽搁了,可那两次都是父亲逼他去考的。
现在,他终于自觉自愿的走上了这条道路,而且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卖掉祖产和把旧家租出去所得的钱财,如果省着用的话,刚好够他撑过三年。三年之后,他孝期已满,当可参加秋闱。
不破不立
只有斩断自己的一切后路,他才能凝聚起强大的自信,去争取那万千学子所渴望的高位。
芳菲对于陆寒潜心攻读,等待三年后的科考这一决定并不反对。以前他想当大夫,她觉得很好;现在他想考科举,她也认为不错。只要是他自己认定了要走的路,她都会支持他往下走。
她问了问他生活上的安排。陆寒说现在他一个人过,住在农舍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从村里请了短工,每天给他扛足够的柴火过来,还帮他把两个大水缸挑满水。至于吃饭,他指了指隔壁的院子:“我跟邻家大娘说好了,我每月给她二钱银子,她管我一日三餐,他们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不行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芳菲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这点钱你先拿着,你让她给你多做肉菜,补补身子读书最耗精神了,要是吃不好,很容易就变成一个瘦不拉几的瘦竹竿呢。我可不希望陆哥哥你变成那个样子。”
陆寒把那包银子推了回来,说:“好,我再给她添点银子,让她给我做肉菜。但这些钱我不能收,我的钱还是够用的。”
芳菲还想劝陆寒,但看见陆寒脸上坚决的神色,知道这事没得商量,只得把钱收了回去。算了,以后请方掌柜每个月挑多多的肉到邻家去,让那大娘给陆寒做好吃的就行,现在没必要坚持。
他有他骄傲的自尊,芳菲是懂得的。她也想通了,为什么他不来找她商量——男人总是不愿意让女人看见自己狼狈落魄的一面的…陆寒的心理确实是像芳菲所想的一样。
芳菲估摸了一下时间,知道自己不走是不行了,便对陆寒说:“既然陆哥哥你决定在此长住读书,也是好事。我今儿偷空出来,现在就要赶回去了,等改日有机会我再出来看你。”
陆寒知道芳菲一个女儿家要瞒着人出来一趟不知道有多难。芳菲举步将行,陆寒突然叫住了她:“芳菲妹妹”
芳菲回头问陆寒:“陆哥哥还有什么事要托我办吗?”
陆寒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鼓足勇气说:“我向你发誓,我一定要取得功名,然后…用我的一生来保护你”
用我的一生…
来保护你。
这是芳菲听过的最直白的情话,最深沉的诺言。
她竟无法做出任何回答。在陆寒这句掷地有声的誓言面前,她全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陆寒说完,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好半晌,芳菲才吐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农舍。
啊…怎么办,脸好烫好烫…
芳菲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双手拍打着自己的面颊,心儿一直砰砰直跳。
他对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这样深的感情呢?
而迟钝的自己却从未察觉…
他说,要保护她。是因为自己假装自尽那件事而起的吗?
芳菲猜得没错,真正让陆寒痛下决心要求取功名的,便是听到她因为不愿悔婚而服毒自尽这件事。
就因为自己家境普通,就因为自己没有父母、族人的庇护,秦家的人就敢打芳菲的主意逼她悔婚
都是自己没用,才使芳菲陷入那样无望的处境…
陆寒那些日子一直在不停地自责。如果自己不是这么没用,芳菲何至于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要保护她,保护她一辈子…而且,要让所有人看到,他将会是一个让她感到骄傲的男人
芳菲赶着回了甘泉寺,拿了那两件开光的玉器就匆匆走回正殿。当面对春雨和春草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没有再露出一点异样。
“念了许久的经,口都干了,春雨你去给我取杯茶来,我们喝了再走。”
春雨应了一声,去找沙弥要香茶了。芳菲站在正殿一旁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觉得口干舌燥,不知是不是心情激荡的缘故?
她神不守舍地站着,没发现一个青年男子正在殿堂的另一个角落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那是谁家的小娘,这般标致?”
那男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尽管如今天气寒冷,但是注意风度一直是他洛家十二公子洛君的生活原则。
他的小童知道他那贪花好色的脾气,好心劝道:“公子,您就消停几天吧,才被老爷禁足了两个月…”
“哼”洛君气恼地拿着扇子敲了小童的脑袋一把:“晦气哪壶不开提哪壶少跟我再说这个事。”
小童还是忍不住叨叨:“老爷说了,您要是再惹事,就直接把您送到乡下庄子里关起来,再把我们这些服侍的人都卖了做苦力…”
洛君完全不顾小童的劝告,径直朝芳菲那边走去。
正文 第四十七章:洛君
第四十七章:洛君
春雨端着一盏浓茶,慢慢地从正殿后堂走出来。她正全神贯注捧着茶碗,没注意眼前突然走过一个男子,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哎呀”
春雨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中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散成了碎片。
芳菲听到响声朝这边看来,只见春雨把茶洒了一地,一个穿着锦缎袍子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她的身边。
“怎么这么不小心?”
芳菲以为春雨无意碰撞了别人,连带着打了茶碗,便不轻不重地说了她一句。春雨脸全涨红了,一个劲地向芳菲认错。早有知趣的小沙弥拿着扫帚和簸箕跑过来,帮春雨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那男子却向芳菲走来,作了个揖赔罪说:“都是小生不好,冲撞了贵仆,请小姐不要再怪罪她了。”这自然是洛十二公子了。
芳菲随意看了他一眼。粗略看来,倒是一名英俊小生,穿戴颇为不俗。连他身边那个小童,也长得很是秀气。这样的人本来是很容易惹人好感的,只是芳菲不知为何却对他生不出什么亲近之心。
“没什么,小事而已。”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想和陌生男子交谈太多。
洛君却很诚挚地再次向芳菲谢罪。春雨垂头走过来,对芳菲说:“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再去捧一碗茶来吧。”
芳菲不耐烦再耽搁下去,摇头说:“算了我们走吧。”
洛君却说:“这怎么行呢?都是因为小生的缘故,害得姑娘的茶洒了。小生知道后面佛堂里有待客的雅室供香客们喝茶歇脚,如果姑娘不嫌小生冒昧,请到雅室里用一盏斋茶再走如何?”
芳菲听他说了一堆,心中渐渐了然。嗯…这就是传说中的搭讪么?
正如她所知的许多戏文上演的一般,佛寺果然是个搭讪艳遇的好地方,比如《西厢记》,还比如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
芳菲觉得好笑。看这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自命风流的花花公子呢。她正想婉言相拒,忽然看见他拿着扇子摇啊摇的,立刻变了脸色。
她什么话都没说,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春雨和春草不明所以,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洛君愣了一愣,刚刚这小佳人对他还是和颜悦色的,咋突然间就变了脸?
不过洛君马上也举步出了正殿。对于追求淑女,他自认极有心得。据说要当风流公子,“潘驴邓小闲”这五样,是样样都不能缺。洛君认为,自己哪一样都是顶儿尖儿的——潘安貌、邓通财、陪小心、有闲情,还有那…嘿嘿嘿…
芳菲上了秦家马车,吩咐下人马上启程。春雨春草陪她坐在车里,看她一脸怒色,两人半句声都不敢出。
车子走了半晌,芳菲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忽然听得窗外响起马蹄声。
本以为是过路行人,可是怎么这马蹄声一直在自己车窗外头响着?难道这马是在和自己的车子并驾齐驱?
芳菲心中一动,撩起车帘一看,果然
洛君正骑在一匹要多骚包就有多骚包的白马上,见芳菲如他所愿的撩开了帘子,忙递上一个自认为极度潇洒的笑容。
还骑白马…
芳菲想起自己上辈子常常念叨的一句话:“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鸟人;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许是唐僧…”
芳菲飞快的放下车帘,用手扶着脑袋,心里涌起一股许久没有过的扇人巴掌的冲动…扇他巴掌还是轻的呢,就他干过的那些事…哼
芳菲把心一横: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不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我记得再过去不远有个茶寮,”芳菲对春雨说:“到前面去交代一声,让他在茶寮那儿停车。我要喝口水再走。”
春雨忙打开车厢里和前面车夫位子相连的小窗口,交代车夫在前头茶寮停车。
这趟陪着芳菲出来的有一个车夫,两个家丁,还有就是春雨春草两个丫鬟。车子在茶寮停下后,芳菲扶着春雨的肩下了车,走到茶寮里为招待过路的富贵人家歇脚隔出的内室中坐下。秦家的家丁、车夫就在外间棚子下坐着休息,喝粗劣的大碗茶。
芳菲才刚刚坐定下来,接过店家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就看见那洛君摇着扇子也走进了这间内室,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春雨跟春草二人看见洛君带着小童进了内室,立刻紧张起来。她们都是机灵人,知道这男子进来歇脚绝对不是巧合,肯定是在打姑娘的主意。春雨忙说:“姑娘,喝了这杯茶我们就走吧”
芳菲不为所动:“慌什么太阳都没下山呢”春雨还要再劝,芳菲斥道:“我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你多什么嘴?”
春雨这才闭嘴,可还是不断的拿眼看着洛君那边,心惊肉跳得不行。千万出什么事啊…
洛君见自己进来坐下后,芳菲没有立刻离开,不由得心下狂喜。
刚才在大殿之中人多眼杂,这小娘估计是要自重身份矜持一番。眼下这茶寮内室里就他们两家带着仆人在此,她就不会再像刚刚那样冷淡他了吧?
洛君心中得意,就开始不住卖弄起来,不停地朝芳菲这边微笑。
芳菲垂着头喝茶,偶尔羞答答的抬起眼来扫了他一眼,便又忙不迭的转开了目光。
有戏
洛君见芳菲这副摸样,身子已是酥了半边,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和芳菲搭上话才好。
他见芳菲坐在那儿只低着头是把玩着她的荷包,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便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这桌子怎么搞的,那么脏”洛君厌弃地了看他刚才坐过的桌子,走到芳菲的桌子前:“这位姑娘,小生可否借坐一会儿?”
屋里明明有好几张空桌子,洛君非要坐到这儿来,他的用意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春雨顾不得僭越,急道:“姑娘,我们还要赶路呢”
芳菲只做没听见,放下了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荷包,又把一个空茶杯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斜着眼儿看着洛君淡淡微笑。
春草也急了,姑娘这是怎么了?服侍她几年,从没见过她这等轻佻的样儿,这…难道真是看上了这位公子爷?
“姑娘喝的什么茶?”
洛君笑吟吟地和芳菲搭话。
“龙井…”芳菲没有正眼看洛君,但说出来的话儿却带着些绵软的笑意:“公子想尝尝吗?”
“想,怎么不想?”
洛君欢喜不胜,心道事情渐渐入港了。
芳菲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就着那茶杯倒了一杯茶出来,竟是亲手端到洛君面前。
洛君受宠若惊,马上伸手去接,不曾想芳菲却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嗖地把手缩了回去,让洛君的一双禄山之爪扑了个空。
没摸到美人儿青葱似的柔荑,真可惜…
洛君略带遗憾地拿起那杯热茶,也不顾那茶烫嘴,一口就喝了下去。喝完还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唇,再次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姑娘倒的茶,真好喝。”这茶寮用的什么龙井茶叶,味道怎么有点怪…
“是吗?那你再喝一杯呀。”芳菲又把那茶杯拿过来满上,再递了过去。
洛君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茶的味道,但美人亲手斟的茶,他当然要喝了
春雨和春草已经完全被吓傻了,连跟在洛君身边的小童都惊奇不已:“这位姑娘咋一看还挺端庄的,想不到和我们公子爷倒是一个调调”
芳菲连斟了三杯茶,洛君就连喝了三杯。见洛君把她斟的茶全都喝了个精光,芳菲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唇角眉梢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洛君却开始有些不妥了。今儿出门没吃什么怪东西啊…怎么这会儿肚子叽叽咕咕的闹着,真是…他把肚子里的闹腾强忍了下去,依然极力维持着他风度的形象。
“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洛君决定今天先把芳菲的来历打听出来,以后再慢慢勾搭。但这时芳菲却收了笑脸,随即站了起来。
“姑娘这是要走?”
洛君大感错愕,这…刚才不还是聊得好好的嘛?“天色还早,姑娘你再坐一会嘛。”洛君一急,也站起身来想挽留芳菲,谁知道一站起来肚子里难受的感觉更加强烈。
芳菲走到内室门前,回头冷笑了一声:“洛十二洛公子,你还有闲情留我?看你那样儿…还是快些去找间茅房吧”
洛君脸色大变,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报上名头,姑娘怎么会知道…”
芳菲欣赏着洛君因为强忍腹痛而扭曲起来的面部表情,不屑回答他的问题,只拿眼看了看他手中的扇子。
那扇子面上画了一幅写意山水,旁边的落款正是他常常用的“洛十二”
“你…你到底是谁?”
洛君就快憋不住了,好像有无数马匹在他的腹中横冲直撞,而这种感觉一直往下,往下…他知道自己绝对是被这个女子暗算了,她到底是谁?
芳菲理都不理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了内室,吩咐马夫立刻启程回府。
洛十二自身难保,无法走过去拦住芳菲。他冲出了内室拉着茶寮里的小二问茅房的所在,等小二将他领到茅房前时,快要憋疯了的洛十二旋风般往里冲去,一不小心绊在了茅房的门槛上…
外面的小二和小童只听得茅房里哐啷一声巨响,他们冲过去的时候,看见洛十二整个人被门槛绊倒后先是撞上了装满“黄金”的马桶再摔倒了地上,而同时他的裤裆里…同样是“黄金万两”
正文 第四十八章:训奴
第四十八章:训奴
春雨和春草坐在马车车厢里,看着对面的面无表情的芳菲,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春雨忽然觉得自家姑娘有些陌生,尽管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逢事只会躲在被子里埋头哭泣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沉稳内敛的少女。而今天芳菲的作为,更让她又惊又疑。
赶在太阳下山前,芳菲一行人回到了秦府。她一言不发带着两个丫鬟回到院子,将在屋中洒扫的小丫头们赶了出去,让春雨关上房门。
芳菲在小桌前坐下。二人惴惴不安的站在芳菲跟前,不知芳菲要跟她们说什么。
“今儿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一星半点传出去。要是让我知道外头有半句闲言,你们明白自己会有什么结果吧?”
芳菲虽然并没有怎么疾言厉色,但春雨和春草从她语气里听出了她的郑重。
二人自然拼命点头。今天那马夫和两个家丁坐在外头大棚下,是看不到里头的情形的。芳菲所要提防的,就是她们这两个贴身丫鬟。
芳菲又再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忽然说:“春雨,去取我的晚饭过来。”
春雨赶紧领命而去。春草没得芳菲吩咐,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姑娘为什么要单独把她留下来?
“春草,你在我房里几年,也算是尽心尽力呀。”
芳菲似笑非笑地看着春草。春草忙说:“这都是奴婢应作的。”
“是么?可惜啊…”芳菲忽的脸色一沉,低声喝道:“可惜你尽心尽力服侍的主子,却不是我呢”
“噗通”
春草双腿一软,支持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给芳菲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你不敢?”
芳菲冷笑一声:“你敢得很这几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人在我屋里,嘴巴却长在三夫人那头,她养了你这么个耳报神,真是要把你当成宝贝了”
春草吓得浑身冒冷汗,只懂得一直说:“奴婢没有…”
“行了,别跟我废话,我没那闲工夫。”芳菲站了起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春草,说道:“你得认清,谁才是你的主子别给我整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老把我的事跟三夫人说个不休。你不过是个奴才,真以为三夫人会拿你当回事?惹恼了我,信不信我把你的卖身契从三夫人那儿要过来”
春草一听“卖身契”三字,更是磕头如捣蒜。芳菲又说:“你觉得如今的日子苦吧?当人奴仆,自然不是什么舒服日子。要不要我送你去窑子里过上几年,给你换个活法?听说那些小窑子里的姑娘,一天就要接几十个客人…”
春草没听芳菲说完,就已经瘫成一团软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也顾不上擦脸,扑过来一把抱着芳菲的腿大哭:“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芳菲喝道:“放开你的手”
春草只得收了手,趴在地上哭泣不止。芳菲再也不说什么,只对外头喊了一声:“饭早拿回来了,站在外头干什么?”
一直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的春雨,这才推开房门进了屋,眼角都不敢看地上的春草半眼。芳菲看她把晚饭摆好了,才说:“把她带下去,别在我跟前嚎丧。让春月和春云过来服侍我用饭,你们晚上再过来吧。”
春雨怯怯地应了声“是”,忙把地上的春草拖走了。春草还要再求芳菲,春雨边拉她边说:“走吧走吧,别再惹姑娘不高兴了。你要是尽心服侍姑娘,姑娘不会亏待了你的…”
芳菲看春雨把春草架了下去,换了春月和春云两个过来伺候,才将僵着的脸放松了些。
她早就想找机会敲打敲打这个春草了。虽说春草也是因为做人奴仆,身不由己,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是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她当然不会真的把春草卖到窑子里去,不过经过这一吓,春草往后应该就会老实多了。
她慢条斯理地把饭吃完,春月忙端过一盏茶来给她漱口。芳菲喝了一小口茶含在嘴里一会儿,再吐到春云捧着的痰盂里。这两个小丫头年纪还小,看到刚刚春草被芳菲关起门来训了一顿,出来的时候哭得走路都不稳了,心里都被吓得慌。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芳菲有些倦了,走到床榻上靠着软枕坐着,静静地想心事。
陆寒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看来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什么事情都已经考虑好了。她只要交代方和掌柜半个月去看他一趟,送点生活上常用的东西就好。
陆寒被逼到这个份上,他那个叔叔陆月思,还有那个让芳菲一想起来就生厌的婶婶方氏,这两人真是“功不可没”以后若有机会,芳菲是不会让这两个人好过的…
她从来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脾气。
今天整治洛君,便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害得她上回被迫服药假死的帮凶。那天在张家见面的时候,惠如嘴快,把湛煊被湛家家长打了十个板子关起来读书的事情说了,还说洛家的洛十二也被禁了足。
她当时就追问关这洛十二什么事,才从惠如口中得知洛十二是湛煊的“狗头军师”,找湛家那亲戚金氏上秦家来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芳菲早想着找这洛十二算账,谁知道天理昭然,让他撞在了她的手里
从许久前开始,她只要出门,就会在荷包里放上许多包药粉,以备不时之需——上辈子出差养成的习惯。给洛君喝茶的茶杯里,她悄悄放的是一种通肠胃的药粉——但这治病的药粉,要是用茶水冲泡,效果就会是平时的十数倍,成为一种强力泻药…
呵,这位风流倜傥的洛公子,不知现在还站不站得稳?
要是她知道她走之后洛君的遭遇,心情估计会比现在更好…
芳菲把洛君的事情撂在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卸妆梳头,准备好好睡一觉。今儿实在是颠簸太过,人都有点乏了…
春云忙过来替她放下头发,把头上的簪花和钗子卸下来。芳菲看着那放在梳妆台上的簪花,正是朱毓昇送她的那些宫造簪花中的一朵,她今天才刚刚插上头的。
朱毓昇…她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分别了这么久,那住在深宫里的小王爷,还在想着她这么个小丫头。
她从来没有想过进入他的世界,他身为皇室贵胄,还可能成为将来的东宫太子,怎是她一个小小庶民少女能攀附得上的?就算他从太子之位的竞争中落选回到藩地,也还是个小王爷。
虽然本朝藩王、王子娶妻,都不求女家出身高贵,起码也得是个,比如朱毓昇的母亲安王妃便是五品学政之女。她一个孤儿,要嫁给朱毓昇,只可能做一房妾室——她是绝对不可能走这条路的
不嫁朱毓昇,难道,真的要嫁陆寒…
“我要用我的一生来保护你。”
陆寒的誓言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