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修道:“我说过,他是妖孽。妖孽不用一直在君王身边喋喋不休地进谗。半年的时间,就足以使始皇帝永远陷入成仙的迷梦了。他突然失踪的那一天,始皇帝像发了疯一样,亲自审讯了每一个奉命侍候东海君的人。然后把这些人全杀了。接下来就是找、找。咸阳几乎被掘地三尺,各郡县也接到他的画像和搜寻密令。始皇帝还派徐市率众出海寻找,他自己也借巡游之名四处寻访。那段时间,皇帝的样子非常可怕,眼里像要喷出火来,常常一个人背着手走来走去,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就算东海君的不辞而别使他愿望落空,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啊!他又不是第一次被方士骗了。再往后,他的性情越来越难以捉摸,喜怒无常。他完全沉迷于方术之中,可有时又会指着那帮宫廷术士踊口大骂,骂他们无用,骂他们欺世盗名。说:‘只有东海君是真的,你们全都是假的!假的!’有一年,他甚至一怒之下活埋了四百六十多名方士儒生,说:‘看以后还有谁敢欺骗朕!’公子扶苏就是因为这件事上说了几句话,被打发到上郡去了。但是直到他在最后一次巡游途中驾崩,也没有再见到那个东海君。”
韩信道:“你说秦始皇曾绘了他的画像找他?现在还有那画像吗?”
仲修道:“现在天下大乱,地方官衙大多被毁,恐怕不会有那画像了。宫里存档图籍应该有一幅的,可也说不准。时间过去那么久了,况且赵高把持朝政时,把一切都搞乱了…对了,你不是楚军的人么?现在楚军接收了一切宫室府库,正在清点搬动其中的器物,你可以问一问啊。”
韩信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只对金银珠宝感兴趣,图籍文书全让刘邦拿走了。”
“哦?”仲修若有所思的道,“刘邦比你们大王要高明。”
韩信叹了口气,不予置评。
仲修道:“不过要是那样的话,还有一样东西你也许能看的到:照心镜。那是东海君留给始皇帝的唯一物什。”
韩信道:“照心境!就是你们国尉说的那面镜子?”
仲修道:“是的。那镜子放在后宫,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据一些内侍说,那东西真能照见人的五腑六脏。而且人站在前面,印出来的像居然是倒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镜子能照见人体内疾病之所在,可是皇帝更多的使用它来找侍寝的宫人,看她们是否有异心。如有,则当场处死。”
仲修道:“据说女子若有邪心,则必胆张心动。不过我不大相信,这也许是紧张造成的。那些掳入宫掖的六国女子,初见始皇帝有几个不胆战心惊?想来因为这面镜子,一定屈杀了不少无辜女子。唉!”
从仲修家出来,已近天明。
一个晚上,他听了一个很长、很荒谬的故事。
故事很有意思。但是回到现实中想象,那和自己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是这一切导致他遇到了师傅,可那在整个故事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而他自己,又是这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人物——不,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个人物,他只是师傅用来证明自己价值的一个工具。
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赏识过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清晨的寒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冷。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
街道上,几片枯黄的叶子北风吹得满地打转。他想自己也正像这飘零的枯叶,孤独而无助,被乱世的暴风裹挟着,不知将吹向何处。
他慢慢踱回营房,同营的人道:“你跑到哪儿去了?大王派人来找过你好几次了,亚父也找了你两次。”
韩信惊讶道:“找我?大王和亚父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道:“不知道。你自己去问吧。看来大王那边比较急,你最好去快点。”
韩信应了一声出去了。
没多久,范增匆匆的赶来,一进来就问:“韩信呢?回来了没有?”
同营的人道:“回来了。”
范增松了一口气,道:“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他…对了,他现在人呢?”
同营的人道:“去见大王了。”
“去见大王?”范增奇怪道,“大王有事找他吗?”
同营的人道:“是啊,不知道是什么事,派人来了三四趟。刚才他一回来,我们跟他一说,他就去了。”
范增坐下来,疑疑惑惑的自语道:“奇怪,这次大王倒对他发生了兴趣了?”
几案上有一只削坏的残简被范增的手肘带到了地上,范增捡起来随意看了一眼,立时眼前一亮。那残简上写着:“关中…有崤函之固,山河之险,此诚万世帝王之业也,不可轻弃。然…”其余的字就看不清了。
范增抬起头来,道:“这是谁写的?见解不错啊。”
同营的人道:“韩信写的,又写又改的搞了一个晚上。我们才没那份闲心呢!”
“唔,是吗?”范增将几案上那对七零八落的残简一一拿过来看,不时点头自语,“嗯,不错,有理。”
忽然,他拿着一只竹简,猛地站起来,手微微发抖。那竹简上写着:“执戟郎中臣信昧死言:今大王…”后面的字被刮削的漫漶不清。
范增道:“这…这原来是他给大王上的奏疏?”
同营人道:“大概是吧!要不怎么写得这么认真呢?”
范增一顿足道:“糟了!昨天刚有个书呆子为了定都的事跟大王顶撞,被烹杀了。他怎么这个时候…唉!他去大王那里多久了?”
“啪”的一声,奏疏被砸到韩信的脚下。
“这个西楚霸王要不要你来做?”项羽怒气冲冲地道,“杀子婴错了,定都彭城错了,把汉中给刘邦错了,封田市错了,封赵歇错了,张耳、陈馀、臧荼…都封错了!是不是我入关以来就没有一件事是做对的?不听你的就会重蹈亡秦之覆辙?嗬,不得了,作什么惊人之语!秦朝是谁攻灭的?是我!我拯救天下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使六国得以复立,谁不对我感恩戴德?谁不说我处置得当?你居然把我和那昏君比?你懂个屁!”
韩信看着脚下被摔散了的简册,一动不动。等项羽骂完,才平静地道:“现在大王正行封赏之事,许多人赞颂大王,只是为了分封时得到更多的好处。他们并不关心大王的江山,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大王不应被这种人的颂声蒙蔽…”
“放肆!”项羽吼道,“真话假话我听不出来?要你来教训我?哦,说我好话的都是在阿谀奉承我,你这样指着鼻子骂我,我才该洗耳恭听?别忘了你的身份!一个执戟郎中,敢这样和我说话?昏了头了你!来人!把他拉下去,笞…不,杖七十!”
韩信愕然地望着项羽,心中的吃惊更多于害怕。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过来抓住韩信的胳膊。
“住手!”随着一声威严的喝声,范增跨进了殿门。两名侍卫不由得松开了手。
项羽道:“亚父,你来了?”
范增走到韩信身旁,道:“你先出去,在外面等我,待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韩信道:“是。”抬头感激地看了范增一眼,退了出去。
范增又对周围的侍卫们道:“你们也都下去。”
侍卫们看看项羽,项羽挥手道:“下去吧。”
众人退下,殿门关上。
范增弯腰捡起地上的奏疏,翻看了一下,道:“就为了这个,你要打他?”
项羽恨恨地道:“不止是这个。亚父,你没见他刚才说话时的那副口气,教训起我来了!简直狂的没边了。不给他点苦头吃,我看他要…”
范增道:“阿籍,不管韩信到底写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话:能不能放过他?”
“我办不到!”项羽别过头道:“亚父,你不知道他那些话有多可气…”
“好,”范增道,“那你就索性杀了他!”
“杀了他!”项羽倒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道,“可…可他罪不至死啊。”
范增坐下,把手放在项羽肩上,一字一句地道:“阿籍,你知道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吗?他那样的人,你要么别碰他一根毫毛,要么干脆把他杀了。要是折辱了他又让他活着,有朝一日必遭反噬!”
范增的神态语气十分严重。但项羽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我怎么没听说他‘反噬’那个逼他钻裤裆的小子?”
范增道:“那是时机还没到。阿籍,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想好了没有?到底准备怎么处置他?”
项羽无奈地道:“好吧,那就看亚父的面子,饶了他这回。”
范增似乎有些失望,道:“唉!那就这样吧。”
项羽奇怪地道:“这么?亚父,你还不满意?”
范增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站起来向外走去。
项羽道:“亚父,我不是照你的意思做了么?”
范增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为你着想,我宁可你选择杀了他。”
凌空而起的复道,连接着一间间巍峨壮丽的宫室,仿佛横跨银河的天桥。
范增和韩信温步在一条高高的复道上。从那儿,可以遥遥望见渭南上林苑中那气势恢宏,尚未完全竣工的阿房宫。复道下,是川流不息地搬运着财物的楚军士兵。他们忙碌地穿行在各间宫室之间,肩挑手扛,将帝国昔日聚敛来的珠宝金帛成箱成笼地往外运,几名将军在其中大声呼喝指挥。
范增一边缓缓走着,一边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赞成。阿籍的分封确实太草率,留下了不少隐患,定都的事也是。今天是你受委屈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好吗?”
韩信看看远方鳞次栉比的宫殿,淡淡一笑,道:“亚父,事情已经过去了,没什么。”
范增停下脚步,盯着韩信。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你心机太深,我看不透你。但不管你是真心还是敷衍,能不能听一个老人的几句肺腑之言?我知道,你才智过人。但谋臣所要做的,不是提出最正确的建议,而是提出最有效的建议。如果明知一种建议是君王无法接受的,或君王确有错误但已无法挽回的,那就不必说了。谋臣的能力能否得到发挥,取决于能否得到君王的信任和重用。如果因为触怒君王,而连进言的资格都被取消了,那再高明的见解又有什么用呢?”
韩信恭恭敬敬地道:“亚父所言极是。”
范增皱着眉头。他很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恭敬的态度,但又无法可想,只得道:“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听不进去,我也没有办法。阿籍年纪轻,你也是。其实你们应该能很好相处的,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老了,本想叫你接替我的…唉!”
范增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慢慢向前走去。
韩信忽然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生出一种同情之心。这个老人背负太多:君臣之义、托付之重,甚至还有一种类似父辈对儿孙的舔犊之情——这一点也许连范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压得他苍老的身躯不堪负荷。
但他不能因为对一个老人的同情就留下来,将全部的心血耗在一个完全不值得辅佐的人身上——这次上书,是他对项羽的最后一次试探。现在,他已对项羽彻底放弃了希望。
范增又道:“韩信,你有没有感到阿籍最近变了?”
韩信道:“嗯,好像是有点。自从进咸阳以来,大王就不大听劝了,而且杀戮也太重。杀降将是忌,大王不该杀秦王子婴的。”
范增道:“是啊,还有定都的事,那么多人也劝不住。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权力这东西,唉!”
韩信隐约感到那不完全是权力造成的,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便只是保持沉默。
复道尽头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宫观。走进去,里面人来人往,喧闹非凡。宫门的门槛已被撬掉,以便将马车直接赶进来,装运那一匹匹锦缎绢布和各式铜具漆器。贵重的黄金珠宝被整齐地排放在一张宽大的漆案上,一名文史正在认真清点登记。见范增走来,忙跪下行礼。
范增挥挥手道:“忙你的吧。”沿着那漆案走去。金蟾、珊瑚树、玉如意、雕花象牙筒…五光十色,琳琅满目。范增脸上毫无欣悦之意,反而显得心事重重。随手抓起一把珍珠,松开手指看着那一颗颗晶莹圆润的珍珠落回漆奁,道:“韩信,你发现咸阳这些宫室里少了什么没有?”
韩信道:“财物没少,图籍文书少了。”
范增点点头,忧心忡忡地道:“也就你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一个个都被这里的珍宝美女迷得晕头转向,谁来关心这个?我跟阿籍说了,他也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唉!刘邦早晚要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韩信默然。
出了这所宫观,又走了一段路,范增忽然停下脚步,道:“除了图籍文书,我总觉得这里面还少了一样东西,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就是想不想来。韩信,你能帮我查查么?人一老,脑筋就不太好使了。”
韩信道:“不会吧,玉玺、符节、宗庙礼器…重要的东西我们都得到了呀!”
范增摇头道:“不,一定还有什么,我有这感觉。你去找找看,这次我们得到的秦国所有财物的清单,在军营主簿那儿。你去查一查,也许能想起什么。”
秦国的财物太多了,清单就堆得像小山一样。
韩信坐下来,一册一册翻看。他有一目十行之能,尽管如此,看完全部简册,还是花了他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合上最后一册竹简,他开始瞑目深思。
主簿奇怪地道:“韩郎中,你在找什么?查到了吗?要不要我帮忙?亚父让我尽力协助你。”
韩信不语,过了一会,他睁开眼,微微一笑,道:“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说完站起来,揉了揉麻木的双腿,向外走去。
主簿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已经知道了?”范增惊讶地道:“查得这么快?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韩信道:“九鼎。”
范增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我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偏就想不起来。对啊,就是这镇国宝器。”忽又眼中现出忧虑之色,“九鼎、九鼎,自古相传,得九鼎者得天下。现在九鼎却不在阿籍手中…唉!”
再次见到韩信,仲修有些奇怪。
“你师傅的事,”仲修道:“不是全告诉你了吗?”
韩信道:“不,是别的事。先生见识广博,我想向先生请教一件事:九鼎为什么在传说中那么重要?不就是九只鼎么?”
仲修道:“九鼎不是九只鼎,而是只有一只。这只鼎的名字就叫‘九鼎’。相传是当年夏禹集九州之金铸成的。象征天下九州,所以叫‘九鼎’。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成了权力的象征,几乎与玉玺一样重要。当年楚庄王只不过问了一下鼎的轻重,就使周朝为之震动,就是这个道理。”
韩信道:“原来如此,在下真是孤陋寡闻了。那么请问先生:九鼎很大吗?”
仲修道:“这我不清楚。不过据说铸鼎之时,连远方蛮夷的贡金都用上了,应该是不会很小。”
韩信道:“怎么,先生你没见过九鼎?”
仲修道:“是的。”
韩信诧异地道:“先生不是朝官吗?这样的镇国之玉,怎么会没见过?”
仲修道:“不但是我,满朝文武都没见过。”
韩信越听越奇,道:“怎么回事?九鼎不是礼器吗?祭祀时不是要拿出来的吗?”
仲修摇头道:“九鼎不是一般的鼎彝之器,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派什么用场的。我只知道,它对天子之外的人来说是不详之物。”
韩信一怔,道:“先生此话怎讲?”
仲修道:“四十九年前…对,是四十九年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们昭襄王五十二年,秦军攻入周都洛邑,延续了八百年的周朝就这样被我们秦国灭亡了。奇怪的是,攻下洛邑后,周朝的玉玺找到了,宗庙礼器找到了,就是九鼎找不到。将士们不甘心,抓来周王宫中的宦官宫女讯问,打听九鼎的下落。所有被讯问的人说出来的话都一样:九鼎只有天子才能接触。除了历代周王,谁也没有见过九鼎——最受宠信的内侍也不例外。但周赧王已经去世,总不能起死者于地下来问吧?于是秦军将士只能自己分头搜索。他们像篦子一样把整个王城篦过来篦过去,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布局严密的地下迷宫里找到了九鼎。他们兴高采烈地把九鼎抬出来,运回咸阳,献给昭襄王。昭襄王下令,大酺十日,赐民爵一级。你猜后来那些将士怎么了?”
韩信道:“当然是受重赏了。”
仲修道:“重赏?回咸阳后,凡是接触过、押运过,甚至是见过九鼎的将士,都受邀参加了宫里的庆功宴。后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韩信震惊地道:“找到九鼎,是大功一件啊,为何不赏反诛?”
仲修道:“谁说不赏的?赏了。昭襄王给那些将士家属的赏赐,是战功赏赐的三倍!至于那些将士,死得也不算痛苦。收敛的人说,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应该是饮鸩而死。但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既要厚赏,又要赐死。”
韩信道:“那后来…那九鼎是怎么处置的?”
仲修道:“此后的历代秦王,都像以前的周天子那样,将九鼎严密地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这么多年来,只有庄襄王驾崩时,曾有个宦官趁国丧混乱,偷窥了下那间放置九鼎的密室。始皇帝一即位,立即下令把他杀了。那时是相国吕不韦主政,吕相国劝他不要刚即位就杀人,很不详。但他不听,竟说:‘除非我不做这个秦王!’后来吕相国也只能依他。你相信吗?那一年他才十三岁!”
韩信道:“为什么?只不过看了一眼啊。”
仲修道:“所以说九鼎乃不详之物呀。”
韩信想了想,道:“那宦官在偷窥之后、被杀之前,有没有跟别人说过关于九鼎的话?”
仲修道:“说过,就两句,偷偷跟他哥哥说的。后来暗中传开,但谁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韩信道:“哪两句?”
仲修道:“第一句是‘九鼎不是鼎’,第二句是‘那东西会招鬼’。”
韩信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仲修摇摇头,道:“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两句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韩信道:“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能见过九鼎还活下来?除了君王以外?”
仲修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奇特的神色,道:“有。”
韩信道:“有?谁?”
仲修缓缓地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东海君吗?”
韩信意外地道:“他?那个长生不老的术士?”
仲修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他。据我所知,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进过那密室还能生还的人。而且那时还是始皇帝带他去的。进去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韩信道:“一个江湖术士,怎么会对九鼎感兴趣?”
仲修道:“谁知道呢?也许他认为这东西和炼丹之类的事情有关吧。对了,说来也巧,就是在进过那密室之后第二天,他不辞而别了。唔,也许是这国之重器的阳刚之力把他的邪术镇住了,让他玩不下去了吧。这样看来,这东西倒也不完全是不详之物呢。”
押运秦朝财物的队伍启程了。
季布在前,桓楚在后,于英在左,虞子期在右。浩浩荡荡,首尾望不到头。队伍中还夹杂着一批批用绳索捆连、脸带泪痕的美貌女子。
咸阳百姓聚集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手提马鞭的楚军士兵来回巡逻于百姓和队伍之间,虎视眈眈的盯着人群,不时挥鞭驱回几个被人群挤到街上来的人。
远方一处高台上,项羽志得意满的看着这一切,对旁边的范增道:“亚父,除了韩信,你就没有别的事可说了吗?那小子有多大能耐,把你搞得这样成天心神不宁?”
范增到:“他的才能太可怕了,远胜于我。一旦发挥出来…阿籍,我简直不敢想象。”
“亚父,你能不能…”项羽犹豫了一下,“不要再叫我阿籍了?好像我永远是个孩子似的。”
范增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猝不及防。慢慢的,他的目光黯淡下去。
“是,大王。”他吃力的答道,声音异常苍老。
灞上,汉王刘邦的主营。
汉王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皱着眉道:“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样子怎么这么古怪?”
张良站在一旁,摇头道:“臣不知道。军中的考工来看过了,他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过他说这上面有烧炙的痕迹,估计用的时候要生火。”
汉王道:“废话。我也知道要生火。石室里那么厚的一层烟灰不是明摆着的吗?可生了火干什么?冶炼?煮食?烤炙?东西搁哪儿?”
张良道:“不知道。我总觉得它不会是派这些简单用场的。”
汉王道:“那它是派什么用场的?”
张良道:“不知道。”
汉王道:“不知道,不知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不知道的事?你都不知道了还有谁会知道?”
张良笑了笑道:“臣可没有说过自己什么都知道。”
汉王背着手围着那庞然大物转了一圈,道:“死了一百二十多个人,就得到了这样一个连派什么用场都不知道的东西,这叫什么事?我是不是还要带着这大家伙进汉中?听说那栈道走起来可够呛!”
张良道:“正因为为它死了那么多人,所以大王一定要将它带上。大王你想,放置在如此隐秘的地方,又用威力如此巨大的机括守卫着的,会是普通东西吗?”
汉王点头道:“嗯,有理!那就听你的。你总是给我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不过似乎每次都挺灵的。”
回到住处,天色已晚。韩信已经两天没睡一个好觉了,此时只觉得精疲力竭,衣服都懒得拖,就和衣往下一躺,闭者眼睛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疲劳归疲劳,脑子里却还是乱哄哄的不肯静下来。长生树、照心镜、九鼎、秦始皇、东海君…一大堆荒诞不经的怪事纠缠在一起,不停的在脑海里翻腾。
很久以后,他才渐渐进入梦乡。
在梦里,他见到东海君。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房间里。
他觉得东海君的脸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东海君对他滔滔不绝的讲了许多话,他知道那很重要,却一句也记不住,只是干着急。
东海君阴森森的笑着,递给他一面镜子。他接过来,看见镜子里是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还在动。反过来,看见是一摊浓浓的鲜血。鲜血慢慢扩散到整面镜子,慢慢的从镜子里渗出来,慢慢沾上他的双手…他恐惧的想:这是梦,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他忽然想到,做梦怎么会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呢?
“起火了!起火了!”半夜里有人大喊,惊醒了他的噩梦。他睁开眼,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南边阿房宫方向起的火,离这里有好几十里地,毫不相干。
“烧阿房宫关老子屁事!大惊小怪,扰了老子一场好梦!”几个人愤愤地说着,又一头钻回营帐去睡了。
还有一些人因为反正睡不着了,索性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看火景,指指点点,倾诉着当年来咸阳服徭役时所受的种种苛酷待遇,言语间透出一种复仇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