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一直记得,那天清晨是她亲手给林然系好领带,送他下的楼。林然转过脸看她,目光温和,一双眸子里瞳人清亮,黑得几乎能瞧见自己的影子,直要望到人心里去似的。他的眼里唯有她,她亦是。

"快走吧,时候不早了。"舒曼提醒他。

"乖,等我回来。"他拍拍她的脸,转身慢慢出去,眼里他的背影一分一分地远去,一尺一尺地远去。舒曼突然莫名的一阵心悸,几乎就要喊住他别走,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等我回来!"他摇下车窗大声喊。回头给她一个灿烂的笑脸。那笑容,衬在明媚的阳光里,恍惚竟有永生的味道。

车子缓缓驶出花园,正是深秋,卷起一地的落叶。

舒曼心慌意乱地等到下午两点,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林然的弟弟林希打来的,一句话说了半天没说清:"快,快来医院,我哥他…他…"[BT1(]


组曲三用一生去忘记[]许多人用尽一生去缅怀一段感情。

已经是深秋。院子里种了两棵苦楝树,只剩几片凋零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地发抖。舒曼看着那些悬挂在枝头战栗着的黄叶,总是很伤感,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叶子。还没到深秋,黄叶就落尽,只剩枯败的枝丫。一到晚上,如果遇上风雨,那些枝丫就像陡然"活"了似的,不断敲打着窗玻璃,像是鬼魂的手。很多时候她会把窗户打开,任凭风雨肆无忌惮地飘进来,吹乱她的长发。她把手伸向那些树枝,就像当年她把手递给林然一样,期待他久违的爱和温暖。可是每次打开窗,手还没伸出去,她的脸就先被树枝无情地划伤,很像舒秦打她的耳光,清脆响亮,震耳欲聋。

舒曼一直是一个人。搬到这个破旧灰暗的老家属区院子里,已经几年没有挪过窝,每天除了下楼迎送家长送来的小孩,她很少出门。教孩子们练琴是她目前唯一的职业,也是唯一的收入来源。她不会收太多的学生,四五个而已,并严格限制了学生练琴的时间,每人每天不能超过两小时,周末可以适当延长一小时。小棠说她傻,有钱不知道赚啊。她无语。

她承认现在很穷。失去得太彻底了,反而不敢拥有太多。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多一点点都不行。

"小曼,你不能老这样,还是给自己找条生路吧。"林希总这么说她。林希现在是林家的顶梁柱,三十出头就已经是仁爱医院的副院长,也是林氏振亚集团的总经理。很奇怪,医学世家居然也会出钢琴家,如果不是五年前那场轰动全城的桃色事件,林然现在一定还是林家的骄傲。

可悲的是,作为事件的主角,哪怕已经落到身败名裂的下场,仍不可避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哪怕过去了五年,一提及那件事,离城人还会津津乐道。从离城逃到桐城,舒曼的生活才得以渐渐平静。

一个人的生活,寂寞是难免的,但是安全。不用担心身边的人会给你带来伤害。因为人是最危险和最具攻击性的动物,哪怕是亲人,最亲最亲的人,也避免不了给你伤害。而那种伤害往往是万劫不复的。


晚上,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卧室老式的玻璃窗是开着的,被风吹得啪啪直响,院子里不时有玻璃坠地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凄厉刺耳。舒曼从被窝中爬起来,去关窗。窗帘飘起老高,全部都淋湿了,窗边的地上也是一地的水。她站在冰冷的水中,伸出手去,"噼啪"一声响,窗外闪过一道电光,接着滚过震耳欲聋的雷声。她像傻子一样站在窗边,狂风卷着雨水直灌进来,仿佛无数条鞭子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林然,林然…她在心底连名带姓地呼唤着他,撕心裂肺,泪流满面,仿佛只要在心底拼命呼喊,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一样。怕他听不到,她趴在窗台上,拼命地朝外倾着身子,就像疯了一样喊着:"林然!林然!你回来!林然,你回来--"

"是谁啊,三更半夜的鬼叫,别人还睡不睡了!"

楼上有人开了窗骂。她捂住嘴,滑坐在了窗边的地上,睡裙顿时湿透,她也不觉得冷,靠着墙任窗外的雨肆无忌惮地泼进来。这如注的豪雨浇透了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像沉在冰冷的海底,暗无天日,千年百年,她亦无法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睡去,恍惚中听到敲门声。她去开门,"吱呀"一声,他的脸一点一点地露出来,她感觉自己的身子震了一下,拼命瞪大眼睛,泪水迅疾涌出眼眶。这是隔了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他的脸,隔着模糊的泪光,只觉得他瘦了许多,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不再像当年那样光洁饱满。而他也红着眼眶,颤抖地朝她伸着手,冰冷的手指触及她的脸颊,轻轻地唤了声她的名字:"小曼…"

"林然--"

早上醒来,舒曼站在卧室的窗前梳头。院子里的苦楝树已经没剩几片叶子了,于是舒曼开始憧憬着春天的来临。她喜欢憧憬春天,喜欢站在被风高高撩起的窗帘前眺望窗外的风景,昼夜的交替,四季的变换,这些都喻示着生活正在继续。但是这个秋天的某个早上,她意识到她可能挨不下去了,她瞪大眼睛望着院子里的围墙上大大的"拆"字,心跳几乎停止,于是再也不敢奢望春天的来临。随后跟邻居们打听,她才得知她住的小区要拆了!


这个小区原是电信局的家属楼,四年前她搬过来的时候,就说要拆,可是一直没有动静。居民们原本对这样的谣言都麻木了,直到这天醒来,大家发现院墙外都刷上了大大的"拆"字时,这才知道不是谣言。邻居们聚在一起紧急商量对策,来不及了,挖土机当天就开到了小区门口,一路停了好几辆。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居民们很快摸清了大致的情况,这小区已经整体被卖给了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即将被建成一个新的高级小区,至于住户们,愿意拆迁还建的可以在新的小区建成后搬进去住,当然得买才能住,开始大家还很高兴,可后来一打听,新小区均价都在每平米八千以上,而开发商补下来的拆迁费,平均每户还不到十万块,还不够付首期的。这明摆着就是坑人。居民们当然不依,这些人里有的在这住了一二十年,退休的,老弱病残的,小区拆了住哪去?

立即有为首的居民敲锣打鼓,号召大家团结起来,一起跟狡猾的奸商斗争到底,横竖就是不搬,有本事他们让挖土机就从这些老少的身上碾过去。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大家很快团结在一起,男女老少将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誓要跟开发商死磕到底。

舒曼没有参与到其中,因为房子不是她的。当年走投无路时,老同学卢小棠出手相助,借了这套房子给她住。确切地说是小棠父母的房子。老两口早年被大儿子接去美国带孙子了,房子一直空着,小棠又不在乎那点租金,就借给舒曼住,条件是教她女儿弹钢琴。不过小棠的女儿不喜欢弹琴,教了两年死活不肯学了,小棠没办法只好放弃,但房子却一直让舒曼住着,也不提租金的事,只说是让她帮忙看房子。

现在房子要拆了,舒曼比任何一个人都心急如焚,因为她连基本的栖身之所都没有了。就算她可以到外面租房子,可就她现在这经济条件,肯定租不到很宽敞的房子,没有宽敞的房子,她怎么收学生,怎么教琴?收不了学生哪里来的收入呢?万般无奈之下,她打了个电话跟小棠商量。小棠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在电话里极力安慰她,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又说:"你还没吃晚饭吧,来我这,我煮了上好的银耳汤。"


"我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你经常犯病就是因为体质太弱,来吧,家里刚好有客人要来,我老公也在,很热闹的。你不要老是一个人困在家里,得出来走走,老这个样子没病也会闷出病,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该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

舒曼最怕她唠叨这些:"我不去,你家的客人我又不认识。"

"没关系,是我老公生意上的一个朋友,我准备介绍给我表妹,你正好过来给我参谋参谋,如何?"

"你表妹?葛雯?"

"是啊,这丫头一天到晚光顾着玩,都这么大了还没找对象,我舅舅他们急得不得了,老早就托我给她介绍对象,一直没合适的,这不,我老公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最近刚从国外回来,我看他条件蛮好,就想介绍给她。"

舒曼很不屑:"你真是没事找事,葛雯那么漂亮,工作又好,你还怕她嫁不出去?"

葛雯的确是漂亮的,在电视台工作,精明能干,做事风风火火,可能是电视台的工作过于忙碌,一直没听说她谈朋友。但追她的人肯定不少,像她这种自身条件就很优越的女孩子眼光往往很高,车房俱全,并不需要依赖于男人,一般的愣头小子肯定是看不上眼的。舒曼还在犹豫着去不去,葛雯抢过了电话,在那边嘻嘻地笑,"来吧,来吧,万一人家看不上我,反而看上你呢?哈哈哈…"

在往来的同学中,小棠应该算是嫁得很好的,老公是外贸公司的老总,她自己没有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她家住的小区环境很好,那条路位于这座城市的深处,路两侧有许多高大的法国梧桐,在这个季节犹未落尽黄叶,在半空中枝叶交错。这条路上都是些颇有岁月的老房子,偶尔能看到精巧的屋顶掩隐在高大的法国梧桐与围墙之后,不由得让人想到"庭院深深"这样的字眼。舒曼喜欢梧桐,在桐城,随处可见不同品种的梧桐,所以才有"桐城"之称。

小区的门卫很严,要登记才能进去。刚登记完,走到大门口,她发现鞋带松了,于是弯下腰。黑色镂花铁门外驶过来一辆银灰色轿车,才等了不到一分钟司机就很不耐烦地摁喇叭,在这寂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刺耳,她鄙夷地扭头瞪了一眼,生平最看不得有钱人的趾高气扬。


"喂,你能不能快点?"一身黑色西服的司机把头伸出车窗喊。

保安也很不耐烦地催促:"小姐,你快点好不好,别拦在门口,人家要进来。"而轿车司机更加得势不饶人,凶神恶煞地叫嚷着,"好狗不挡路,你听到没有!"

保安的桌上放着一只手电筒,大概是巡夜用的。舒曼几步奔过去,抓起手电筒径直走到轿车边,狠狠地砸向倒车镜,极少骂粗口的她边砸边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看清楚,谁是狗?!你他妈的才是狗!浑蛋!畜生!"

保安立即冲了过来。

司机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舒曼将手电筒朝保安砸过去,又趁着司机的脚迈下车门的当口一脚踹过去,正踹在他的裤裆,那畜生立即嗷嗷乱叫蹲在了地上,就差没打滚了。而身后也有人在喊娘,她回头一看,好家伙,那手电筒正好砸在保安的眼睛上,她清楚地看到鲜血从他捂眼睛的指缝间渗出来。她顿时吓得不敢动了,他的眼睛该没瞎吧?

马上又有两个保安往这边冲了过来。

舒曼并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把她的胳膊往后面反扭,其中一个保安甩手就扇了她两耳光,她顿觉耳朵一阵轰鸣,完了,本来就听力不佳的左耳这回要彻底失聪了,嘴里也咸咸的,两边脸疼得发麻发烫。

那保安还不解恨,又扬起了手。

"住手--"

车门突然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先着地,跟很多影视剧里演的一样,皮鞋的主人往往气度非凡。果不其然,一个身着深蓝色西服的男人脚步稳健地走下车,戴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三十五六的年纪,面色冷峻,一边扣着西服的扣子,一边冲打人的保安怒喝:"搞什么名堂,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仗的谁的势?"紧跟着他下来的是个同样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估计是跟班的。

保安犹豫着,高高扬起的手怏怏地放了下来。想必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面前这男人非等闲之辈。

"先生,你刚才看到了,是她先动手的。"反扭着舒曼胳膊的保安松了手,却很不服气。


"那是你们欠揍!"那男人板着脸的样子很震慑人,但他望向舒曼的时候脸色缓和了许多,声音也很自然地放低了些,"怎么样?疼不疼?"

说着掏出手帕擦拭她嘴角的鲜血。

舒曼甩开他的手,狠狠瞪着他:"你是谁?别碰我!"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手,眼睛却紧盯着她,目光闪烁,似乎在她脸上发现了什么奇迹,面露兴奋之色,不无调侃地说:"好身手啊!你受过训练?我的保镖都没你反应这么快。"

这时候他的司机已经直起了身子,可是还捂着裆口,显然刚才舒曼那一脚踹得不轻,那男人却对他没好脸色:"说过你多少次,不要这么飞扬跋扈,怎么样,这次尝到厉害了吧?自找的!明天就去公司结清你这个月的薪水,我不想再看到你!"

"老板,我没做错…"

"还嘴硬!如果是你被人骂作狗,你咬不咬人?!"

舒曼立即纠正:"先生,我没咬人。"

他意识到什么,"哦"了一声,圆场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他,还有他们,"他指了指那几个保安,"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就喜欢乱咬人。"说着他冲旁边跟班的男子说,"带他们去医院,该赔的一分不少。"

"是,叶总。"年轻男子冲眼睛流血的保安说,"走吧,我带你们去医院。"

那叶总又转过脸望着舒曼,似笑非笑地说:"小姐,下次踢人得小心点,那可是男人的命根子,传宗接代的,踢坏了你可赔不起。"

舒曼的脸一阵发烫。

"你的脸肿了,得赶紧处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他走近几步,目光灼灼地审视着她,那本是张看上去很严厉的脸,可因为嘴角的笑意,似乎随和了很多,"在下叶冠语,请问小姐芳名?"

舒曼正欲开口,手机响了,小棠打来的,问她怎么还没到。舒曼心想这个样子还怎么见得了人,只得说身体不适,改日再来。打发掉小棠,她看也不看眼前这个自报家门的家伙,径直往回走。

"呃,小姐,我看你伤得不轻,我送你!"他在后面喊。舒曼转过身,冷冷地看住他,说道:"第一,我不是小姐;第二,我不想要你送;第三,我不想再看到你;第四,以后看好你身边的狗,免得到处咬人!"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刚走几步,后面的男人也冲她数起数来:"小姐,你听好,第一,我没把你当成那种小姐;第二,我确实很想送你,可是你拒绝我也没办法;第三,我肯定还想看到你,而且一定会再看到你;第四,你发脾气的样子很撼人心魄,今晚我会失眠,但我会祝你晚安,OK?"

该死的!她在心里骂。

回到家,一进门电话就响了,林希打来的,一贯温和的语气:"小曼,这阵子别到处乱跑,留心你身边的人…"

第二天,小棠突然打电话给舒曼,问她有没有兴趣到学校去教琴,说是待遇不低,情况特殊的话学校还安排食宿,这样的话她的生活就有着落了,至少不用露宿街头。舒曼当然心动,只是到学校去教琴不比自己带学生,自由会受到很大限制,而且离开社会多年,她已经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了。小棠却极力鼓动她去:"是我老公的同事介绍的,那所钢琴学校最近正在招老师,待遇肯定是没问题的,虽然远了点,在离城,不过你家不是在离城嘛,离家近点也没什么不好吧?"

舒曼立即警觉起来:"在离城?"

"是啊,那学校在离城乃至全国都很有名…"

"林然国际钢琴学校?"舒曼自然想到了那所学校。

小棠很诧异:"你,你知道啊…"

她如何不知道?三年前林家亲友为了纪念林然,传承他的钢琴艺术,专门设立了一个林然钢琴教育基金会,同时以林然的名字成立了一所国际性的钢琴学校,以培养音乐后辈。当然,投资方仍然是林家。学校建立之初就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因为林然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即便这是非官方的民营学校,学费贵得惊人,仍令各地的学生慕名而来。但学校招生的门槛很高,选择学生非常挑剔,没有出众的才华,是挤不进去的,而能进入学校执教的老师,也都是音乐界的翘楚,非泛泛之辈可以充数。

舒曼的资格是没话说,但学校是林家的,林家一向视她如仇人,如何能接纳她进去执教?


"对不起,小棠,我可能去不了。"她如实说。

"为什么?"

"这个,一言难尽,但我真的不能去。"

"就因为学校是林然家的?"小棠对舒曼和林然的过往当然也知情,但她的看法却不一样,"算了吧,舒曼,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何苦还这么为难自己,你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顿了顿,又说,"实话跟你说吧,是学校方面托人找到我,要我来做你的工作,邀请你去执教的…"

舒曼愕然:"学校方面托人?"

"嗯,正是。"小棠终于道出实情,"其实学校虽然名义上是林家开办的,但真正经营的并非林家,等于是挂个名,学校主要由副校长韦明伦负责,校长很少露面,这次就是那个副校长托人找到我的,他不知道从哪听说我跟你的关系好…昨天韦先生专门给我打了电话,说久仰你大名,非常希望你可以到他们那里去执教,还说不要考虑其他的因素,估计他也知道你跟林然的事。"

舒曼顿时无语。

她并不认识这个韦明伦。

"去吧,去吧,舒曼,以你的才华只教几个小孩子,实在是浪费,如果能培育更多的音乐后辈,相信林然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这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因为她也知道,林然会赞成她这么做。

"只是…"舒曼仍是很有顾虑,"林家人会怎么看?"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林家根本就不参与学校的经营,学校也不是林家的人说了算,据说是股份制,林家只是占了小部分股权。真正的老板,也就是投资人是校长,校长不知道是不是个洋人,叫啥名来着,哦,对,叫什么山姆…"

"山姆?"

"是啊,韦先生是这么说的。你看,连校长都不姓林,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韦先生希望你尽快给予答复,因为他们那里现在极缺人。"

"这个山姆跟林家是什么关系?"

"哎哟喂,这我可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好像中文名字姓杜…"

"姓杜?"

"没错,就是姓杜,不是洋人,估计也是华侨吧。"


整个下午,舒曼都在考虑要不要去离城执教,看着阳光在露台上逐渐偏西,她想她是不是该换一种方式生活?已经受了五年的酷刑,日夜煎熬,她还该继续吗?可是不能想,一想就头晕得厉害,刚好林希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来桐城办事,问她有没有空见面。舒曼想问下林希的意见,如果他反对,那么就算了。如果他赞成,她的顾虑应该就会少很多,因为振亚集团未来的掌门人就是林希。

约好地方,舒曼稍稍收拾下就出门了。在院子门口看到聚了很多人,还停了好几辆小车,她凑过去,想看看是不是又打人了。前几天工程队和居民在对峙中发生冲突,手无寸铁的居民被打伤,最严重的被打得当场吐血,抬到了医院。可是开发商对此不闻不问,医药费也不出,好像压根就跟他们无关一样。这更加激怒了居民们,对峙愈演愈烈,很快就惊动了新闻媒体,上级部门也来过问这事,110随时在旁边待命,防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舒曼挤进人群中瞧了瞧,还好不是打人,只见闹哄哄的人群里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很有派头,背着手,左看右看。

舒曼一眼就看到了他,就如他也一眼看到了她一样。他不是那晚在小棠小区门口撞见的那个男人吗?

"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穿了件浅灰色西装,站在那么一堆有身份的人里仍是气度不凡,头高高昂着,不可一世。看见她后,他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她诧异地打量他:"你…怎么在这?"

"哦,我刚刚买下这块地,想盖新房子…"

"什么?你就是那个开发商?"

"是啊,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舒曼横他一眼,转身就朝门外走。他叫她:"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叶冠语一直看着舒曼的身影走远。

一个两鬓斑白、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这时候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问:"总裁,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他是叶冠语的高级助理吕耀辉,跟随叶冠语风云起伏十几年,负责打理叶冠语一切私人和非私人的事情,因劳苦功高,德高望重,被公司员工们尊称为"吕总管"。在公开场合,吕总管称呼叶冠语"总裁",但是私下很多时候,他会直呼其名"冠语",这也是他独享的特权,而叶冠语也会称呼他"老吕"或者"吕叔",可见两人的交情已非一般上下级关系。


吕总管跟随叶冠语多年,彼此熟悉,极有默契,但凡事他还是会先征询叶冠语的意见,得到明示后再见机行事。他问叶冠语下一步的策略,叶冠语双手抱臂,下腭微微仰起,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不可测,他沉吟片刻,淡然道:"做生意,追女人,两不误。"

"明白。"吕总管训练有素,决不多说一个字。倒是叶冠语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振亚那边情况怎么样?"

吕总管答:"正在加紧收购,散股比较好办。比较棘手的是林氏家族成员手中的股权,比如林维,虽然并未参与林氏的经营,但要他放弃名下12%的股权,难度很大。"

"林维,林维…"叶冠语念叨着这个名字,微微眯起眼,语气比凛冽的寒风还森冷萧瑟,"我怎么会忘了这个人呢?当年是他做的无罪辩护啊,那就从他开刀吧,我要一块肉一块肉地把他剔干净,最后连骨头都不要剩。"

"是。"吕总管点头。

叶冠语扬起手,继续吩咐:"还有,二院那边给我增加人手,密切注意那边的一举一动,一有情况立即给我汇报。"

"是。"

"十几年,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几年,终于到收网的时候了。"叶冠语双手插进裤袋,仰起头眺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悠悠地叹了口气:"冠青,我能做的都做到了,你在天之灵助我一臂之力吧。"

吕总管说:"叶总您放心,只要搞到林维12%的股权,我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林氏董事会。"

叶冠语冷笑:"这对我根本不是问题!"说着转过身,目光瞟向待拆的小区院子,三楼的阳台上有一家种着好几株茶树,这个季节茶花不会绽放,但翠绿欲滴的叶子在这萧瑟的冬季尤显得有生机。他认得那种茶花,是白茶,每到春天皎洁的花朵最是惹人喜爱。他听见自己说:"我最觉得困难的是,如何让她爱上我,她也是我这么多年…牵挂着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