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四月出血严重,不得不住院观察。姚文夕陪伴左右,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直叹气,“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呢?费雨桥应该还算是比较厚道的,他怎么就舍得放手,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四月,你是不是太急了?”
原因很快揭晓,第二日四月在病房内的电视机里看到新闻,莫氏盛图和融臣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宣布两家企业正式合并,随后新任董事长兼执行总裁费雨桥为新落成的融臣大厦揭幕,大夏将作为合并后的融臣·盛图总部。
电梯中的费雨桥意气风发,跟市领导谈笑风生,笔挺的蓝色西装尽显他雍容的气度。真正的王者之风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人吧,他到底是做大事的人,再艰难的险境都可以力挽狂澜。这才真的是皆大欢喜,始终不离他左右的沈端端一身名装,仪态端庄,女强人的气质显露无遗,新闻介绍说她是融臣·盛图的总经理。
有个镜头恰好是沈端端的特写,四月注意到她脖颈上的一根宝石吊坠项链颇为眼熟。愣了半晌,忽然记起这是费雨桥前年在香港给她拍的一要古董项链,她戴了一次就扔进了首饰盒,觉得那宝石过大过重,戴着很受罪,而且她从来不穿低胸的衣服,她没有衣服配。
“原来如此。”姚文夕刚好拿了汤过来。看到新闻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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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电视机关了吧,很吵,我想休息。”四月疲惫地合上了双眼,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生活果真没有最惊喜,只有理惊喜,活脱脱的一出喜剧,最奇思妙想的编剧都编不出来,因为现实已经超出了人的想象,生活远比戏剧更精彩。难怪她一直觉得费雨桥身上的香水味似曾相识,想来她是在沈端端的身上闻到过的,那次PARTY上她撞见费雨桥跟冷杉后面的女人争执,估计那个女人就是沈端端了。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已经不重要,这样也好,戏已经落幕,她卸了妆,该下场了,他们的戏就让他们去演吧,与他不相干了。
出院那天,四月意外地在医院门口意见了费依婷,“嫂子,你怎么在这里?”当时婷婷刚从停车场走过来,手里拎着着温瓶。
四月一时僵住,支支吾吾,“我,我来做个检查…”
婷婷说:“我来看我爸的,他上周脑血栓入的院。”说着打量面色苍白的四月,“嫂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四月只觉院门口的风凉飕飕的,她心下叹气,到底还是没能瞒住。不过她又想,她跟他已经离婚,他未必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不是没有给他发过短信…他刚刚成功并购盛图,正春风得意,跟沈端端又是比翼双飞的,他的世界兴许也容不下这个孩子吧。既然断了就断彻底些,平白无故地多了出个孩子牵牵绊绊,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商场上杀伐决断惯了,他做事一向是快刀斩乱麻。
然而,这只是四月单方面的猜测而已,事实究竟如何她并没深想,跟婷婷含糊搪塞几句后她慌不择路地跳上一辆出租车逃之夭夭。
她终究还是有些心虚的,不是对费雨桥,而是对那个孩子,“一条人命啊。”姚文夕一说到这里就痛惜不已。她自己何尝不惋惜,可是她有什么办法,两个人都到这份上了,她难道用这个孩子去拴住他?这也不是她的风格。
只是每每半夜梦回,她总隐约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她疑心是不是宅子里跑进了猫,可是跟她同住公馆的保姆坚决说没有猫,也没有听到什么婴儿啼哭。于是她心下渐渐明了,她到底还是造了孽,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应…
四月没想到,报应很快就来了,她那天晚归,穿过花园回屋时只觉四下里过于寂寥,门口的灯泛着白光,她忽然没来由地心慌。她做贼一样轻轻打开了门锁进了屋,下午保姆请假回家了,客厅开了盏壁灯,难道保姆回来过?她上楼进了主卧,光线太暗,她什么也看不见,正欲去开灯,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她寒毛一根一根都竖起来!
床边上的沙发上坐了个人,黑暗里熟悉的轮廓,正透过黑暗盯牢她。是他!四月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她该怎么办?掉头逃走?
太迟了!他打开了开关,突然的光明令她半晌睁不开眼。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只好待在那里不动,任他打量。
费雨桥依然盯牢她,漫吞吞地吐出一句:“我等你很久了,颜四月。”
四月后来想,如果那晚她让莫云泽送她进屋就好了,因为那晚她正是去见莫云泽,回来时莫云泽将她送到了公馆门口。
自出院后她其实很少见莫云泽,不是她不想见,而是莫云泽似乎并不是很热衷跟她叙旧。一是不太方便,他始终摘不下口罩,吃顿饭都没可能,二是四月个性要强,不太愿意过于主动,以免显得她迫不及待一样。姚文夕瞅着这事就急,见面就数落四月,“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少女啊,主动点会死人!现在不拿下他要待何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当时是在新天地旁边的咖啡厅,李梦尧也在边上,倒是想得周到,“可能莫先生有顾虑吧,蒙着口罩,接个吻方便。”
姚文夕杯子一顿,吆喝道:“接什么吻,直接做呗!”
李梦尧一口咖啡全喷了出来。
邻座的客人纷纷侧上上。
四月满脸通红,还没缓过劲,姚文夕继续旁若无人地大声嚷嚷:我都替你急!你们现在除了身上的衣裳,还有什么阻碍啊?脱了上呗!“
周围一片哄笑。
四月头都快低到桌子上了,想死的心都有。
而那晚她见莫云泽是接了他的电话,称带她去个地方,还亲自派车来接。四月满心欢喜,以为会是什么浪漫的地方,结果到了才知道这是莫云泽乔迁的新居芷园。原来,费雨桥将芷园卖给他的那个美国朋友后,莫云泽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马上从那个美国华侨手里买回来,所说价钱令人咋舌。其实就是栋普通的别墅,地理位置还很偏,四月不明白莫云泽怎么想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莫云泽将别墅内外重新装修了一遍,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竹子,他指着那些竹子问四月:“你看,是不是很像疗养院那边的竹林?”
“你想把这里建成疗养院?”四月越来越搞不懂他,“地方小了点吧。而且我觉得这里其实还没你原先住的地方漂亮。”
莫云泽之前在静安寺的住处也是栋独立的宅院,三十年代的老洋房,庭院幽深,地理位置绝佳。四月不太清楚那房子是他买的,还是租的。
莫云泽凝视着她半晌,嗫嚅道:“我以为你喜欢。”
“其实谈不上喜欢,相反这里总让我觉得很伤感,你知道的。”
莫云泽低下头,不吭声了。
已经初春,天气转暖,他在家里没有穿大衣,而是穿着休闲的藏青色毛衣外套,站在竹子边自有一种潇洒闲适的气质,他脸上依然戴着口罩,不过没有过去遮挡得严实了,也许是夜色作掩饰,也许是他脸上的皮肤已经有好转。
四月打量他,隐隐不安起来,“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其实不管这宅子如何,她很喜欢站在他身边倒是真的,不知道是竹子的气息还是他身上的气息,有清洌的淡香弥漫在空气里,她觉得迷醉极了。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即使不说话,就这么站着也是种享受。
“四月,我只不过是想把你失去的东西都找回来。”莫云泽忽然说。
“可是有些东西失去了,是找不回来的,人死了也不能复生。”
“对不起,我不是很了解你心里的想法。”
“你是真的不了解吗?”四月仰着头看着他,“还是故意不了解?”
莫云泽回避着她的目光,“四月,我给不了你什么的,如果有让你误会的地方我很抱歉,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出于亲人的立场,虽然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始终是你的哥哥,我有责任照顾你保护你,给你好的生活…”
“见鬼吧你!”四月心里猛地被刺了下,不争气的眼泪说来就来,“见鬼的哥哥妹妹!你这是跟我划清界限吗?还是惩罚我?我知道我背弃过你,可我也是不得已啊,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身边也没个人照顾,我也是一个人,我们在一起难道还有什么阻碍吗?”
“四月!我这个样子还怎么跟你在一起?我的这张脸…”他指着自己,陡然扬高声音,“我都这个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白天都不敢上街,我如何跟你在一起?就算做手术,也恢复不了从前的样子,而且如果做本体移植的话,就得从我身上其它地方比如背部和腿部皮肤移植到脸上,你能想象一个被刮了皮的残缺不全的身体搭在你身上的样子吗?就算你不在意,我在意!我还有自尊,我是个男人,我要面子。”
“所以你就拒我于千里之外?”四月也扬高了声音。
“我没有拒你于千里之外,我一定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守护着你,你过去吃了很多苦,我会竭尽所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谁要敢伤你一根毫毛,我会让他百倍千倍地偿还!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身边,如果你将来遇到真心爱你的人。我也会为你祝福…”
“莫云泽你浑蛋!你浑蛋!…”
四月抽泣着,无边无际的绝望仿佛绳索,抽打在她心尖,她扶住一根竹子,绝望地、悲哀地看着他哭,“莫云泽,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朝秦暮楚水性杨花,跟了这个又跟那个,爱了这个又爱那个?你就算不要我也不能这么侮辱我,人心都是肉长的,刀子划到上面会流血、会疼,你清空嫌我伤得不够吗?爱一个人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其它的都不重要,都可以克服,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吗?我已经伤不起了,我也没多少青春可以耗了,就算你不接受我不再爱我,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总可以吧?我们已经错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你不能把我当小猫小狗一样地踢走,这等于是在我遍体鳞伤后又给我撒把盐,云泽,你看着我,我就在你的眼前伸手就可以触到,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和距离,你外表如何对我真的不重要。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皮肤,你明不明白!”
“四月!”莫云泽依然不肯正视她的目光,声音亦是虚的,那般的无能为力,“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说服不了自己。我不想拖累你,不仅仅因为我这张脸,也因为我不知道何时就会崩溃的身体。对不起,我可以做你的哥哥,你的朋友,你的守护神,就是不能做你的爱人,我没有这个能力…”
话还没说完,四月掉头就走,疾步朝花园大门走去。待莫云泽追上去,她已经跑出芷园很远,消失在夜色中。
四月哭着奔跑在小区清冷的车道上,路灯仿佛串起来的珠子一颗一颗地被她甩在身后,她哭得满脸是泪,看不到方向,没有目标,她这一生大约就是如此了,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没有人真心想留在她身边。挣扎到如今,所有爱过她的和她受过的都已远去,亲人也好,仇人也罢,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只是匆匆过客,最后抵达她终点的只会是她一个人,默默爬进冰冷的墓地,没有了灵魂的归依,哪里都会是她的墓地。
莫云泽到底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因为芷园所属的彼岸花都地处城郊,晚上连出租车都打不到,莫云泽驾车赶上她,又拖又拽的才将她弄进车里,送她回到檀林公馆。从镂花铁门往里看,公馆黑漆漆的,花园里没有灯,连树都一动不动,整座公馆好似看不到人居住的迹象。莫云泽心里有些发寒,问她:“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你走!我不要你送,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四月说着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用磁卡开门进了公馆,莫云泽一直在车里看到屋子里亮起灯才发动车子掉头回去,他压根就不知道灯亮的刹那,悲剧已不可避免…
夜,黑得心悸,二楼窗下的梧桐树在风中战栗着,仿佛被鬼魂附体。二楼的卧室里,费雨桥红着眼睛盯着同样战栗着的四月,目光仿佛能噬人,“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害怕,你怕什么?是怕我,还是怕那个被你杀死的孩子找你索命?你也有怕的时候?你既然怕,为什么要下那个手?你告诉我,你如何下得了手!”
“我,我给你发了短信的,是你没有回。”四月贴着墙壁站着,心虚地低着头。
这正是费雨桥无法接受的真相。
真相就是四月手术那天给她发短信时,手机并未在他手上,当时他正在融臣大厦的揭幕仪式上回答媒体提问,手机放在沈端端的手袋里。仿佛命中注定,沈端端看到了那条短信。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删除”。
当然这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此刻他断不理会四月的解释,“你给我发了短信?那我怎么没有看到?我没有回,你不晓得打电话?而且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存心的!四月!颜四月!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绝情地杀死我的孩子!那是我的骨肉,你有什么资格杀死他!你还我儿子…”
费雨桥仿佛疯了般,扑过去拽住四月的双臂死命地摇,“你不爱我我不计较,我放你自由你还要怎么样?你不要那个孩子你可以给我,你凭什么剥夺他的生命!不管我们之间有着什么过节,哪怕是深仇大恨,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就下得了手啊你…”
四月被她摇得头晕不已,只是哭,“我们都这个样子了,留下这个孩子还意义吗?你也已经得到了你要的,你还要什么!”
“我要什么?我要孩子!”费雨桥猛地将四月往后一推,四月的后脑碰到墙壁,呼的一声闷响,她顿觉脑袋像是裂开了一样,好半天眼前一团漆黑。
费雨桥眼睛瞪得如铜铃,挥舞着双手嘶吼,“就是把全世界的财富都给我,我也要我的孩子,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骨肉是属于我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我的孩子!我跟你结婚三年,纵然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已经尽力在弥补,哪怕我们离了婚,我把公馆送给你,只望你多少惦记点我的好,也不枉我对你十几年的感情投入,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颜四月,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你…”
四月摸着撞出一个大包的后脑,喘着气说:“就算…就算我事先告诉你又能怎样?又能改变得了什么!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如果你跟我说了,我根本不会跟你离婚,也不会跟盛图合并,公司垮了就垮了,我也不用逼着自己跟沈端端在一起,我的人生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明不明白!…”费雨桥完全失了常态,拼命用拳头砸门,又将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和首饰盒全部扫到地上,指着四月声泪俱下,“颜四月,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我为什么要爱上你,一爱就是这么多年,我恨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如果你不还我孩子,我会跟你拼命…”
后面的情形很混乱,争执中费雨桥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解西服扣子,四月顿时脑中警铃大作,这对她而言显然是危险信号,她本能地掉头就往门外跑。她不跑还好,也许费雨桥是吼了半天热了,想解开西服凉快下,结果四月这一跑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他不由分说就追上去将四月拽着往回拖,把四月的开襟毛衫的扣子拽掉了,露出里面的藕色针织背心裙。一触到四月滑若凝脂的肌肤,费雨桥整个人都沸腾直来,本来就情绪激动,这下更是让自己整个着了火。
“费雨桥,你不能乱来的,我们已经离婚了…”四月挣扎着,跟他在楼梯口厮打在一起。她不说离婚还好,一说离婚费雨桥更是火上浇油,“离婚了又怎么样,我们好歹还做过夫妻,你跟莫云泽都可以重温旧情跟我怎么就不可以?你是我的!离了婚也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四月突然咬住了他的手腕,是那种下了死力气的真咬,费雨桥吃疼,本能地手一松,结果四月失去重心往后退了两步,就是那两步让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四月——”


3

四月陷入长时间的昏迷。脑部受到震荡,颅内大出血,不得不进行开颅手术。八个多小时的手术,莫云泽坐在手术室外默无声息,手术结束后看着四月被推入UTC,他仍是默无声息。哭泣或者愤怒都无济于事。他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晚上,又一场灾难突然而至。昨晚他都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要做她的守护神,可是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他都没能保护好她。他不明白,这一生遭遇的悲剧和灾难实在是够多了,为什么命运还不肯放过他!
医生说,“做好心理准备吧,有可能醒不来了。”
说这话时费雨桥也在旁边,脸色灰白,当时就顺着墙壁蹲了下去。他捂着脸,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双肩颤动,可是喉咙里仍然发出混浊不清的呜咽声,“我…不是故意 …”没人听他说。莫云泽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都没
朝他看,当他透明。
莫云泽朝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嗒嗒,嗒嗒,渐行渐远。他依然戴着口罩,目光空洞无物,直视着前方,好似被抽空了灵魂般看不到任何人类的情绪。阿森在一楼大堂正跟医生交淡,见他出了电梯忙迎上去,“莫先生…”
莫云泽面无表情地径直朝大门口走。
阿森跟上去。
车子静候在门口,阿森快步上前拉开后车门,莫云泽躬身上车。在关上车门的瞬间,他丢下一句话,就三个字:“要他死。”
“是。”
费雨桥在医院一直待到傍晚,离开的时候沈端端亲自来接他,脸上没什么,可言辞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手术进行得还顺利吧?”“有生命危险吗?”“我刚回医院,医生说很难醒过来,不会是真的吧?”“真可惜了,她还那么年轻。”“提醒你啊,如果有警察来找你了解情况,你可别乱说话,就说是失手。”…“停车。”费雨桥当时要司机停车,沈端端还在喋喋不休,费雨桥大吼:“我要你停车!”
“你发什么神经啊你…”
“不关你的事!”
费雨桥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头的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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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正赶上倒春寒,气温非常低。这让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下着雨,他放学回家被二伯拒之门外,他步行到姑妈家,没有人为他开门,他只好又步行去大伯家,来来回回,他的心都被冰冷的雨浇透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场雨带给他的灾难,对人性的怀疑,对亲情的绝望,极大地影响到他成年后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披荆斩棘不择手段地一步步走到今天,满以为站在融臣大厦之巅就能俯瞰众生,淡漠一切痛苦,可是他忽略了,再坚硬的心也有最不堪一击的一处死角,那即是死穴,四月无疑就是他的死穴。
如今走在冰冷的雨中,他又有了当年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他真的已经绝望,失去骨肉已是致命打击,又害四月昏迷不醒,他想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死。
此后两天他都在办公室待到深夜,甚至是天亮,没有人敢接近他,连身为总经理的沈端端都没敢来打搅,他其实并没有对谁发过怒,可是他一声不吭如雕像般站在落地窗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透出可怕的气息。
他真的想死。
一周后,刚刚合并的融臣·盛图集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即再遭强势收购,收购方仍然是神秘的Y&H基金,费雨桥当初将融臣跟盛图合并的目的是为了合力抵抗Y&H基金的收购,他想着两家企业即便已经被打击是气息奄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合并后的融臣·盛图对付这次收购是决不成问题的,但他失算了,Y&H基金以罕见的凶猛势头卷土重来后,仅仅四天就有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权被其收入囊中,大有不将融臣·盛图灭掉就不罢休之势。
融臣·盛图的股份当天就跌到停牌,融臣名下正在兴建的远东港口工程随即因财力不支,被迫停工,盛图名下的一家百货公司因发不出工资员工频频闹事,这些事一见诸报端,对融臣·盛图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股份一跌再跌,已无力回天。
很多人都在猜想,这个时候的费雨桥在做什么呢?其实他什么都没做,既没开会也没关注股市,每天一个人关在办公室,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已经连续多日下雨,不记得有多长时间了,费雨桥没有见到太阳。天空整日阴霾沉沉,从融臣大厦顶层办公室的幕墙玻璃望出去,整座城市一片浑噩的灰色,让人心情格外压抑。
费雨桥觉得他过去的人生就是一场绵绵的细雨,他何时见过真正的太阳呢?自九岁那年家破人亡,他就一直走在这样乌云压顶的天空下,迎着雨,白天就是黑夜,黑夜又到白天,周而复始,就是在梦中他亦从未见过阳光。梦境中的他总是置身冰冷的黑暗,有时是狂风呼啸的旷野,有时是滴滴答答的雨夜,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孤零零地在那样的黑暗里摸索着前进,有时候摸着摸着会摸到一块冰冷的石碑,他以为是父母的墓碑,仔细看时竟是自己的,于是吓出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他知道,他早晚要躺进那个坟墓,他自掘的坟墓。
如今他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他反倒释然了,既然这是他注定的结局,他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这世上已没有什么属于他,也没什么值得他留下。只是没想到,他还是伤到了最爱的她,而且是以如此惨绝的方式,让他死十次都不足惜。
那天晚上的事像做梦,他只能这么形容。他根本连想都不愿去想当时是如何发生的,一想他就根本恨不得自绝,恨不得从这大厦的天台上跳下去。
很多时候,他真恨不得跳下去,尤其是眼见融臣被y&h基金打击得已无力回天,他做梦都梦见自己跳下了天台,倒是沉端端事先就洞悉他的心思,讥讽他,“费雨桥,你若走你父亲的老路,那就真让我看扁你,要死,也请你换种新鲜的方式。”
其实这是沈端端故意激他,以图重新唤起他的斗志。他虽然平日甚少听这女人的,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跳下去,不是怕被沈端端看扁,而是不想被陈德忠看扁,陈德忠虽然现在只剩了口气,可一直在裕山榆园看着他,老头子就是想看他最后怎么死。“你造的孽太多,可别走你父亲的老路。”老头子不止一次这么挖苦他。人活着不过是争口气,费雨桥宁愿被车撞死,被楼塌下来压死,被仇家刺死,总之怎么死都可以,哪怕最后尸骨无存,他还真不愿意重走父亲的老路,从而让陈德忠这死老头看扁。
但现在看来,融臣·盛图这次是必死无疑了,费了这么大的工夫跟盛图合并,原来是为了联手制敌,不想还是难逃劫数。当初选择合并他是极不情愿的,因为盛图当时的处境比融臣还不如,如果不是因为被y&h基金牵制住,融臣早就灭了盛图,而一旦双方合并,融臣就得背上盛图这个稀烂的烂摊子,盛图无疑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如果不合并,从海外发家的融臣无论是自身资源还是在本地的人脉都显得势单力薄,无法跟来历不明又强势的y&h基金进行肉搏。而反过来说,盛图甭管怎么烂,摊子还是有这么大的,只是国为自莫云泽退出管理层,公司被莫敬添败得千疮百孔。莫敬添想必也是走投无路才主动出面跟费雨桥谈合并事宜,美其名曰是联手对付y&h基金,其实不过是把这烂摊子迅速甩手,而该捞的好处他一样不少,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了。当然莫敬添摆出 条件也很诱人,费雨桥由最初的坚决拒绝到后来终于慢慢动心,加上莫敬添的不断让步,开出更丰厚的条件,费雨桥最终还是坐下来跟莫氏谈合并,这当中野心勃勃的沈端端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