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下葬后,四月一直在医院待了十多天才出院,人瘦得不像样子,精神恍惚,意识混乱。那段时间她很少见到费雨桥,葬礼前他在医院陪了几天,之后公司出了状况,他便消失不见,每日只电话问候四月,到后来连电话都少了。
四月并不怪他,因为她知道他是真的有事,听婷婷说,公司又有百分之十四的股份被收购,仍然是那个神秘的海外基金。费雨桥遇到了他发家以来最强劲的对手,他疲于应付,根本无暇顾及我,“能不能撑过去很难说,我们一点把握也没有。”婷婷忧心忡忡地说。
而出院后四月很快又获知,莫氏盛图也走到了末路,被那家海外基金总计收购了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权,盛图改姓指日可待。
下手又狠又快,完全没有给融臣和盛图起死回生的余地。
这个对手到底是谁?

焦头烂额的费雨桥因为公司岌岌可危,脾气也变得很暴躁,对四月还好,可是每次回家对佣人都是大吼大叫,动不动就摔东西。
每晚,他都在书房待到很晚,甚至是天亮。四月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时是听他在打电话,有时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烦躁不安。
他们很少亲热,四月想他可能没心情,她也因为还沉浸在悲痛中更没心情。有一天晚上,费雨桥可能喝了点酒,爬上床突然就掀开被子,扯下四月的睡裙就开始做,没有前戏连句招呼都没有,四月被弄得很疼反抗起来,结果激怒了他,口不择言地骂遭:“你装什么装啊,不就死了个妹妹吗,难不成还要你守孝?”
这话也激怒了四月,她疯了似的跟他对打,结果反被他狠狠地教训了番,费雨桥借着酒劲折磨四月到半夜。大约是知道自己做过了火,第二天费雨桥派婷婷来当说客,安抚四月,“嫂子,你千万别怪哥,他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又有百分之九的股权没有了,而银行方面像是商量好了的一样,不是要求我们提供更多抵押就是要求还款,公司现在真是内外受困。”
婷婷说着都要哭了,“你没见哥在办公室的样子,几次都跟我说,也许他也会走他父亲的老路,从窗户里跳出去。”
四月骇得不行…一
“你多关心下他吧,他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了。”婷婷说。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四月心软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始终是夫妻,这阵子她确实只顾着自己哀伤,忽略了费雨桥。
婷婷叹着气说:“如果有办法,他何至于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有了婷婷的道歉做铺垫,过了两天,费雨桥终于回家来,拿了一大捧玫瑰送给四月。他并不是个俗套的人,虽然平日经常送我礼物,也懂情调,但送花这样的事他很少做。“送花太傻了。”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伎俩。所以当四川看到那大捧玫瑰时,心里五味杂陈,并不好受。“对不起,我向你负荆请罪。”费雨桥拥抱她。
四月没有吭声,任由着他那么抱着,心里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了,因为她又闻到了那种沐浴露也冲不掉的香水味,淡淡的,若有若无,直钻入她心间。但她什么也没说,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他,“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不要撑得太辛苦,钱差不多够用就行了。”
“谢谢。”他突然又说了声“谢谢”,四月身子僵了下,因为自从他们有过共识后,就很少再对对方说谢谢。
四月闭上眼睛,伏在他的怀抱中泪水悄然滑落。
晚上两人做爱时四月明显感觉费雨桥力不从心,虽然一样的做足前戏,很卖力很投入的样子,可是那种卖力和投入分明是某种剧烈运动透支后的掩饰。四月想都不愿去想他在哪里消耗了体力,只觉那个女人肯定很厉害,因为费雨桥汗淋淋地起身去浴室冲澡时,四月清晰地看到他背后几道鲜红的指印,她不用闭上眼睛也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激烈的情欲撕绞。
一想到他带着别的女人的体味来碰她,四月的胃就翻了,扑进浴室在马桶边上狂吐。费雨桥正在浴帘后冲澡,见四月突然呕吐很诧异,“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四月吐得黄胆水都呕出来了,滑坐在地上喘息着说:“没事可能晚上吃得太油腻,又喝了凉东西。”
“是不是怀孕了?”他冷不丁问了句。
“哪有的事?”四月本能地否认。可是费雨桥不问还好,一问她心里就打了个结,她想起这阵子吃什么都吐,成天犯困…
“我只是随便问问。”费雨桥在雾气蒸腾的浴帘后若有所思地说,“唉,我想也是,老天怎么会对我这么仁慈呢,不会在这种时候赐给我孩子的。天要绝我啊!如果我有个孩子,我何苦这么绝望,即便一贫如洗我也觉得幸福…”
“你快点洗吧,别感冒了。”四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走出浴室。
费雨桥爬上床的时候,四月佯装已经睡着。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费雨桥从背后抱住她,大约是洗了很久,身上已经没有那种香水味。可是四月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说不清是绝望还是心慌,她又有了那种末日来临前的凄惶。
这一夜四月睡得很不安稳,模模糊糊似乎又在做梦,很意外,她居然梦见了容。她已多年未在梦里见过容,他就站在那棵菩提树下,穿着灰色的西装,样子跟多年前一样,脸部的线条依然那么柔和,连唇畔的微笑都真实得不似在梦境。四月醒来却发现只是个梦,而她浑身已湿透,虚脱般张着嘴喘气。
一摸枕边,空空的,费雨桥不知去了哪里。
四月在黑暗中转过脸,发现通向露台的门时开着的,夜风将白色纱帘吹得高高扬起,于是他看见费雨桥在露台上走来走去,拿着手机,似乎在打电话。
她隐约听到他说:“你不要逼我嘛,我总需要些时间…是、是,我知道没时间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好了啦,我知道…”

第二天是芳菲的百日祭,四月意外地在墓园遇见了莫云泽。其实也不算意外,莫云河也葬在这家墓园,四月看到莫云泽的时候,他就正站在远处坡地上莫云河的墓前。天气不太好,有雾,湿气很重。虽然只是个模糊的背影,四月仍是第一眼就认出他。
也许是巧合,这个墓园不仅安葬着去世多年的莫云河和刚刚下葬的芳菲,也安葬着容念琛,只是容的墓地在另一个山头,不行还得二十来分钟。每次走进这家墓园,四月的心就疼得揪起来,这里长眠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算不算命运刻意的安排?
芳菲的墓边已摆有一束菊花,显然是莫云泽在四月之前来祭拜过。四月毫不犹豫地将那束菊花扔了,这世上最没资格给芳菲送花的就是莫云泽!自从芳菲去世,四月就跟这个人没了任何交集,他的助手阿森倒是来找过四月,大意是希望四月不要责怪莫先生,这件事他也没有想到云云。是啊,他没有想到,他如果想到了大约不会把那笔巨款赡养费打给芳菲,不仅破了财还给芳菲招来杀身之祸,从而让自己背上帮凶的罪名。可是他不狠心绝情在前,芳菲怎么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四月—想到这儿就心神俱碎。
她给芳菲烧了很多冥纸,芳菲说过她想要很多很多的钱,四月不知道她烧的这些够不够,也不知道芳菲在另一个世界能不能找到很多很多的爱。这辈子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有下辈子,她希望可以倾其所有地弥补芳菲,给她享用不尽的爱。把所有的爱都给她,让她不再感觉寒冷,不再逼着自己做那么狠心的事。
“你这个样子不行的,地上很湿很冷,起来烧吧。”
莫云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四月的身后。
“不关你的事。”
“身体是自己的,生病了谁会照顾你?”

“说了不关你的事!”四月大声嚷道,猛然意识到这是在墓园,她不能惊扰地下的人,只好又压低声音,“你走吧,芳菲不想看到你,我也不想看到你。”
莫云泽可能又围着围巾,将脸包裹得严严实实,说话的声音齆齆的,“你不必看我,我的样子本来也见不得人。你只听我说几句就好了,虽然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不过我说出来信不信就由你吧。芳菲的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警方说的什么谋财害命,是谋杀,谋杀你知不知道?”
四月的身子一震,拿着冥纸的手僵在空气中。
“虽然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已经有些眉目,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些丧心病狂的魔鬼!我现在已经开始接受治疗,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我必须要揭露他们的真面目,否则芳菲死不瞑目。虽然我跟她并无多少情分,但有人利用我跟她离婚给她赡养费的事,制造出谋财害命的假象…”
四月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抓住他大衣的衣襟,“你知道,你肯定知道!告诉我他们是谁,是谁!…”
因为用力过大,莫云泽被她推得倒退几步,他将她的手扯开,“我现在不能说,否则就打草惊蛇了,但我肯定会给你和地下的芳菲个交代,你要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你,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如何相信你?”四月说着就哭起米,“我现在谁都不信,芳菲死前都跟我说了,叫我谁都别信…”
“她说得没错,你的确谁都不能信,包括你的枕边人。”
四月暗自一惊,他的语气跟芳菲何其相似。
“那你呢,你凭什么要我信你?”
“信不信只能由你自己来判断了,我左右不了你的心。”
莫云泽背着手,俯瞰坡地下的墓园,灰白色的墓碑密密匝匝排列着,在雾气的笼罩下陡生了无尽的苍凉。他的声音也透着苍凉,“其实我也常常左右不了自己的心,这些年来我不仅身不由己,还心不由己…每天晚上我都将手机放在枕头下,期望能响起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可是自那晚三个多小时的通话后,我再也等不到那样的奇迹,就像我再也没有勇气看梅苑后山的梨花盛开一样。你去香港的这三年,每到梨花盛开的季节,我就远远地逃到国外,因为只要还在这座城市里,梨花的香气就会无处不在,我害怕、心惊,于是只能去国外…”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呢?你可以一直待在国外,好好治疗,好好生活。”说出这话时四月不免战栗了下,她诧异自己的语气怎么没了方才的火药味。
她凝视着这个病弱不堪的男人,蒙着面,连额头都被帽檐遮得严严实实,加上特制的宽边墨镜,整张脸被遮得密不透风,但他静静地立在那里,身着黑色长大衣,背景是迷雾重重下的灰白色墓群,雾气让整个世界呈现出白茫茫一片,愈发衬出他身影萧冷。他就像是一部冗长的电影,悲剧的结局已经注定,可是悲剧的力量足以摧垮她所有的抵抗和意志,那种内敛而悲怆的气息,无声无息通过空气穿透了她的胸膛。
“我不想死在国外。”这是他的回答,再无多话。
只此一句就让四月哭成了个泪人,“难道这座城市还有你留恋的人吗?”
“有。”他拄着拐杖往远处的坡地一指,“我的兄弟就长眠在那里,我答应过他,死后要陪着他,所以我买下了他旁边的墓地,不久的将来我也会长眠在此。”
“你不是说,你已经在接受治疗吗?”
“那只是暂时稳住病情,不至于死那么快。事实上,我整个身体的免疫力已经被长年服用药物摧残得所剩无几,而停药这三年里,我又感染了多种疾病。我身上大大小小的病不下二十种,哪种都可以要我的命,特别是日益衰竭的心肺功能…”
“别说了,你别说了!你是在博得我的同情吗?”
“我还需要人同情吗?”
四月抽泣着,“那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吗?你的眼睛总没坏掉吧,我看着你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莫云泽迟疑着默默转过身,摘下了墨镜…

一个人的崩溃有很多种可能,一句话,一声叹息,一个转身,都可能让人心碎

到崩溃。自芳菲去世,四月以为她再也不会崩溃到此,可是当她面对莫云泽一双深邃空茫的眼眸时,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轻响,似乎天都暗下来一般,心下顿时一片死寂,一颗心直直坠入到谷底。太残忍了,太可怕了,这双眼睛超出了她的一切想象,她捂住脸,失声恸哭起来。

他的眼睛,虽然眼神依然明净,浓而密的睫毛下半掩着,就像是夜空下的大海,暗涌着心碎的波纹,但眼部四周的皮肤却呈灰白色的褶皱状。那不是正常人的皮肤,没有了弹性和光泽,难怪阿森说已经有坏死的迹象,都起皱了,仿佛随时都会脱落…
“是不是很可怕?所以我从来不敢在人前露出脸。”他静静地看着她说。
“云泽!…”四月连连后退,伏在芳菲的墓碑上,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怨恨,此刻都被这样一双眼睛击碎。她躬着身子,哭得人都蜷在了一起。
莫云泽走近几步,想靠近又不敢,仿佛自己是个鬼魂,哀求着,“你别哭,你一哭我怕我的眼泪也会掉下来,眼泪里面有盐分,我的皮肤不能受这样的刺激。”
四月瞬时止住哭声,嗫嚅着看着他,“我,我不哭。”她挣扎着让自己站直身体,慌忙用袖子拭泪,“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哭。”
“谢谢。”他竟然还跟她道谢,目光空茫没有焦点,“我一直不敢靠近你,就是怕吓着你。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我知道我的样子像个鬼。事实上这些年我就活得像个鬼,没有光明,没有灵魂…”
“别说了!”四月打断他,走到他跟前,仰起头看着他,“我不怕你,就算你真是个鬼,我也不怕你。”说着就要去揭他的围巾,他条件反射立即捉住她的手,“四月,不可以。”
“我说了我不害怕,让我看看你吧。”
“不,四月,这样就可以了,不要看了。让我在你心中保留一点美好吧,也请给我留点自尊,好吗?”他的眼中幽暗,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四月缓缓放下手,上前几步,声音又变得哽咽起来,“那让我靠着你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怕眨眼你又不见了,我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说着将头伏在他的胸前。他迟疑着伸出手臂,想拥抱她,却终于还是放下了手。
四月知道他的顾虑,箍住他的腰,“你不要管那么多,是我愿意的!我是他的妻子没错,但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而他其实一直都有别的女人…”她压抑着哭音,“我不计较,因为我没办法让自己爱上他,我能给他的都给了,唯有我的心给不了,云河,我给不了…”
他身子顿了下,屏住呼吸,“你刚才叫我什么?”
四月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费雨桥了,当她在化验单上看到“阳性”两个字的。虽然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真的获知结果,她还是慌乱得没了主张。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竟然在她跟费雨桥关系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说来就来,因为自那晚费雨桥回来跟她道歉后,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见以他。偶尔,他会打个电话到公馆,询问下她的饮食起居,但只是象征性地问下,跟往日那种真心的关怀有着微妙的区别。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不仅因为智慧,也因为灵魂度。四月敏感地察觉到费雨桥在故意冷落她,虽然每次他都有借口说很忙,可以往即使忙会安排婷婷来陪她,而这一个多礼拜,连婷婷也踪迹全无。四月一个人守在公馆,每天看着满屋子的古董字画,双有了那种荒唐的滑稽感,这样的生活,她真的不知道是惩罚还是享受。
倏忽间寒冬过去,春天来了,花园里草长莺飞,一夜春雨,树上光秃秃枝丫冒出了很多茸茸的绿芽儿。连鸟儿的鸣声都变得清脆起来,欢快地在枝头飞来飞去,仿佛也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四月想起梅苑后山的梨花怕也要开了,这次莫云泽又打算躲到哪里去呢?
“你觉得我是云泽还是云河?”那日她莫名叫错名字后,莫云泽这么问她。
四月说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像是突然间被什么蛊惑了心智,脱口而出叫他“云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缘何突然迷蒙至此!后来细想,实在是他身上的气息和他的眼神太像那个已经故去的人,四月沉浸其中难免时空错乱,她觉得荒唐不已,莫云泽却镇定自若,追问她:“你希望我是云泽还是云河?”
四月答不上来,莫云泽叹道:“其实你心里一直爱的是云河吧?”
四月更答不上来了…


2

春天往往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开端,但四月却隐约觉得这个春天于她而言像是戏剧的落幕,纷纷扰成到现在,终于是归于平静了。她早就厌倦了这种言不由衷的生活,这个公馆铺天盖地的华丽,没有一把椅子属于她。她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天。
不过,总还是有好消息,好消息就是姚文夕和黄炳坤终于修成正果。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收到请柬的那天,四月接到费雨桥的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我刚从香港回来。”他的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四月心下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她盛装赴宴,破天荒地还化了妆,镜中的美人儿又变得容光焕发了,当她款款步入餐厅时,吸引了众多探究的目光。费雨桥也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打得精致优雅,他体贴入微地为四月拉开坐椅。
“你今晚很漂亮。”他由衷地赞叹。
“谢谢。”四月客气地回礼。
菜式很丰盛,酒也是上好的陈年佳酿,一切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只是四月得时刻警惕她的胃,不能在这时个闹脾气。费雨桥看出她没怎么吃,关切地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四月忙掩饰,“不是,是菜太多,不知道吃什么好。”
“那就每样都尝点。”他周到地为她布菜。
“谢谢。”
“干吗这么客气,几天不见,怎么还生分了?”费雨桥显然有些不适应四月的生疏,其实他自己也吃得甚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四月心想真的是为难他了,他觉得一定很难说出口,他们前阵子才刚刚过完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但再为难总有开口的时刻,费雨桥凝视四月半晌,似乎在选择着措辞,“四月,我们结婚三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挺快的。”四月附和。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觉得我努力了吗?”
“嗯,你很努力。”
“你呢,也努力了吗?”
“努力了。”
“那我们应该没什么遗憾了吧,我们都努力过。”费雨桥的声音有些生硬,表情无疑是动容的,“我是真的…想过跟你过一辈子,我将大年三十那天在公馆门口拍的照片一直带在身上,总是想象着我们白头的样子。我也以为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让你慢慢爱上我,可是这个赌注太大了,我原有的信心一点点消耗殆尽,到最后终于绝望。”
四月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每次在你半夜梦醒时叫出莫云泽的名字,我以为我可以忽略,可是事实上我忽略不了,那个名字仿佛诅咒一样,让我片刻不得安生。我装大方,装不在意,不管怎么装还是没办法在内心说服自己,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这么多年,你就像个梦,遥不可及的时候我觉得这梦美得窒息,可是真的将这梦装入生活,我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我想象的。”
“我这个人是很现实的,不太喜欢自欺欺人,偶尔自欺下可以,可要我自欺一辈子我做不到,我是商人,投入和回报不说成正比,至少不应让我血本无归。”
“所以四月,我们离婚吧。”
“…我放手了。”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费雨桥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声音透出疲惫,“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分手,很残忍很突然,但是…”
“别说了,我都明白。”四月打断他,连她自己都惊诧,居然可以这样平静从容地跟他摊牌,“一点也不突然,这些日子你不是给了我时间自省吗?虽然我远不及你聪明,但还不至于是傻子,你给了我充分的时间做思想准备,我如果还茫然不知所措,那就真是傻子了。”她淡定自若地切下一块鹅肝,放入口中细嚼慢品,“没有问题,我同意离婚,什么时候办手续都可以,我都听你的安排。”
费雨桥愣了数秒,有引起狼狈地笑了下,“四月,打击人也不带你这样的。”他放下刀叉,沉默地看着她,很久很久,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那么看着她。说不清他眼中是种什么意味,是自嘲,是伤感,是不舍,还是心灰意冷,四月也说不上来…良久,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嘴角动了动,却只说出这么一句,“你一定等这天等了很久吧?”
“那倒没有,我也想过跟你白头的。”
“好吧,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以开条件,我一定不会亏待你。毕竟夫妻一场,我又那么投入地爱过你。”
“不,我什么条件也没有,你肯放我走就是莫大的仁慈了。”
费雨桥彻底被打败,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一触即发的情绪,眉心蹙起,“四月,好合好散,不要让我太难堪。”
“…”
随后的离婚手续办得有条不紊,将檀林公馆大方地赠予四月,另外还有一笔足够四月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巨款。两人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赞费雨桥有仁有义,因为仅檀林公馆的市值就达上亿,里面的古董更是让很多收藏者艳羡不已,随便一个青花瓷或一幅大师的真迹,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
四月有些过意不去,跟费雨桥说不用给她公馆了,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也没什么意,费雨桥却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夫妻一场,与其将来可能被债主收走,不如给你,也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希望你将来能多少念着点我的好。”
“你并不欠我什么。”四月实话实说。
“我自己觉得欠就可以了,你不必推辞。”
费雨桥的律师效率很高,公馆的过户资料很快准备得妥妥当当,包括那一大摞公馆藏品的清单,都列得清清楚楚,四月签字的时候还是问律师,可不可以不签,律师很高深莫测地说了句话:“您还是签吧,权当为费先生保管。”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您以后会明白的。”
“…”
四月签字的时候还琢磨道,费雨桥不会把她卖了吧,可明明是赠予她公馆。她不知怎么觉得很不安,费雨桥真的需要她保管吗?但她顾不上想这些,一切手续办妥后她必须去医院处理腹中的血肉,否则这个样子算什么,婚都离了她却大了肚子,这脸她丢不起。她邀了姚文夕陪她上医院做手术,姚文夕到了医院才知道是做人流,吓得连连摆手,“作孽哦,你这不是折杀我吗,你知道我现在跟黄炳坤信基督了,一条人命呃!”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跟他婚都离了,孩子生下来岂浊更作孽?”
“那你跟他说没有,毕竟他也有份,他有权知道的。”
姚文夕的话不无道理,四月想了想还是给费雨桥发了个短信,“我在医院做手术,是你的骨肉,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没有表态主当你是默许了。”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毫无音信。
四月把手机拿给姚文夕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怨不得我了。”
姚文夕还是于心不忍,一向咋咋呼呼的她眼眶都红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吧?一条人命啊,要不你再等等?或者跟他商量好了再决定?”
“不用了,我已经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