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求你别说了,别说了…”连波捂着脸顺着门蹲下了身子。他只觉虚弱,非常非常的虚弱,三年来他避免自己涉及或谈论那些事,每次触及那个伤口,他就疼得连呼吸都没办法继续。此刻他只觉心上的伤口汩汩地涌出鲜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却反倒落到被亲人憎恨的地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樊疏桐大约是被屋子里的烟雾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在黑暗中挪动了下身子,声音愈发的嘶哑浑浊了:“我必须要说,因为她马上就会来到我们中间,我都听到她的脚步声了,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我们兄弟是兄弟,但若我面临跟你同样的选择,我会选择她,对不起,连波,我只能选择她…哪怕我跟她走到了这个地步,我恨不得自己死掉,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少想她一点,我就有这么贱!而且,我活不了多久了,兄弟我们来世可以再做,但我跟她,这辈子的恩怨只能这辈子了。如果注定要碎了大家的心,那就碎了吧,一路碎下去,碎个彻底就全结束了。连波,我是真的受够了,让这一切结束吧。”
早上连波走的时候,樊疏桐还没有醒。昨晚他絮絮叨叨很久,头疼到最后意识不清,不得已连波只得叫来医生给他打了止疼针,慢慢地他才昏睡过去。连波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凌晨时实在倦了,只得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好像才眯了会儿,睁开眼睛天已大亮。因为惦记着学校的课,他决定赶最早的一趟航班飞G省,再从省城坐车赶回镇上。
收拾好东西,连波先给叔叔打了个电话,说回去会好好考虑继承遗产的事,要叔叔安心在北京养病,他过些日子再来北京。叔叔似乎很不放心,再三恳求连波无论如何得去匈牙利定居,叮嘱了又叮嘱,就差没要连波立保证了。
连波原本没有这个打算,想都不愿意去想,可是昨夜跟樊疏桐长谈后,他觉得倒是可以考虑了,远远地离开这里,谁也逼不着他,不用面临那样的选择,也不用害怕伤害到最亲的人,这样哥哥应该放心了吧?可是目前他还只是动了这个念头,真的要定下来,恐怕没那么快,学校里还一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跟叔叔打完电话,连波又回到樊疏桐的房间,在床边伫立良久,发觉昏睡不醒的哥哥眼角隐约还有泪痕,连波心中一搐,不由心下一片凄然。
“哥,我永远不会和你争的,你放心好了。”这是他的心里话。
连波心想,我有什么资格和你争呢?我卑微懦弱至此,我根本不配拥有朝夕,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我那么无耻地逃开她,躲着不肯见她,我早就没有了勇气站在她面前。哥,不是只有你才有恨的,我心里也有恨,我陷在怎样的黑暗世界里不是你可以想象得到的,父亲屈死,母亲病逝,其实我跟你是同病相怜,同病相怜啊。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2)
从房间里出来,阿斌脸色怪怪的,看着连波欲言又止。
“有事吗?”连波问。
阿斌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门外,“楼下大堂有人找你。”
“谁啊?”
“你下去就知道了。”
“…”
连波诧异,会是谁到这儿来找他?于是赶紧拎着行李出门,结果下楼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军官朝他点头微笑,连波当然认得,是樊世荣的秘书小刘。一般情况下,见到刘秘书就等于见到首长,连波四顾一张望,果然看见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一侧,樊世荣坐在沙发上跟几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说话,旁边亦毕恭毕敬地站了好几个酒店工作人员。
不用说,首长大驾光临,酒店高层自然不敢怠慢。
樊世荣见到连波马上露出笑容,不慌不忙地起身,背着手踱了过来。樊世荣是那种很有气场的人,哪怕不说话,往大堂中间一站,那种无形的威严足以让周遭停止喧哗。只是他终究老了,两鬓斑白,脸上布满沟沟壑壑,加之长期病痛的折磨,气色其实并不大好,步履也不似从前那般稳健。
“连波,你没事吧?”樊世荣走到连波跟前,笑容可掬地打量他。
连波的态度不冷不热:“您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嘛,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正好我过来看看两个老战友,顺便就来瞧瞧你,昨儿晚上就到了,怕打搅你就没有跟你通电话。”樊世荣话说得很圆满,丝毫没有破绽,又问,“怎么样,见到你叔叔了吧?”
“见到了。”
“那你会跟你叔叔去国外定居吗?”樊世荣完全是以长辈的姿态问的,问得很直接。到底是军人出身,不习惯转弯抹角。
樊世荣觉得作为长辈问问这件事很正常,不想连波心思细密,极其敏感,想法跟樊世荣南辕北辙。他心想,你这么不想看到我,这么巴不得我滚得越远越好,你还好意思说当我是亲生儿子?而且你来北京,真正不放心的怕就是你的亲儿子吧,不然会找到酒店来?但连波不好点破,淡然道:“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谢谢首长挂念,哥还在睡,您现在可以去看看他。”
樊世荣似是而非地点头,目光落在了连波的行李上,“怎么,你就要急着走?”
“嗯,学校那边的课耽误了很多,得赶紧回去补上。”连波说着就准备走,他觉得自己留在这儿是多余的。
果然樊世荣也不留他:“让小刘派司机送你吧。”
“不用了,到酒店门口打个车很方便的。”
“连波,一定要这样吗?”
“…”
“我到底还是你的父亲,你认不认我是你的问题,但我跟你母亲终究是夫妻一场,我对她有过承诺,你何苦让我这么难堪?”樊世荣说话的语气很平缓,语调亦不高,却自有一种震慑人的力量。
“首长,这些事情就不必在这里说吧。”不提母亲还好,一提母亲连波的脸色就阴了下来,因昨夜一夜未眠,他的眼睛已经凹陷下去,眼底净是血丝,“我只是不想麻烦您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樊世荣像是受到了打击,直视着连波,嘴角微动:“连你都这样了,我还能指望谁?”他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你走吧。”
连波二话没说拎起包就走,可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转身看着樊世荣,又道,“对哥好一点吧,您只能指望他了,别人…包括我…就算了吧。”
说完扭头就走。
“连波!”樊世荣跺脚,如果不是在大厅广众之下,他真会失控,但他到底忍了下来,叫住连波,重又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3)
“我已经无爱也无恨了。”此时的连波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温良的连波,自三年前被逼得发疯,他就整个的变了,脸上再难见昔日的温暖笑容,目光中亦是死灰般的沉寂,令人灰心至极。人若不绝望,又如何会心灰呢?
“首长。”连波的声音也尽可能地压到很低,毕竟是公共场合,他不想让人看笑话,只是他的表情冷得结冰,语气亦不带一丝感情,“我会保守秘密的,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考虑去匈牙利定居,一辈子不回来客死他乡都可以;如果您还不放心,您觉得死人才可以守住秘密,您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我…”说完不容樊世荣反应,他大步朝门口走去,门僮殷勤地拉开门,他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樊世荣犹如万箭穿心,几乎站立不稳。
“首长!”刘秘书赶忙过来搀扶住他。
“没事,没事,”樊世荣摆摆手,心痛到麻木倒没有感觉了,他虚弱地指了指电梯,“我们上去吧,晚了,他醒来我就见不到他了。”
父子…
竟沦落到如此地步!父亲要见儿子居然只能等儿子睡着的时候偷偷去看上两眼,而这偷偷的两眼,竟让这个父亲等了快两年。
樊世荣上一次见到儿子,还是回聿市开会时见到的,下飞机后被寇振洲接到家中做客,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在屋里跟寇海打牌的儿子。父子相见都有些吃惊,但樊世荣更多的是惊喜,非常非常的惊喜,因为自从朝夕的官司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儿子,每次回聿市,知道儿子就住在这座城市,就是没法见上面。而那次寇家相见,无疑是寇振洲刻意安排的。谁知樊疏桐见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就走人,寇海怎么拉都拉不住,两分钟都不到,他就驾车冲出了寇家的院子…
自此以后,樊世荣再也不敢贸然去见他,虽然樊疏桐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对他来说却只能遥望。这小子连姓都改了,他还能怎样?
昨晚,樊世荣突然就接到北京这边的电话,说是樊疏桐病发,他急得差点心脏病发作,偏偏昨夜暴雨,飞机被迫取消飞行。他一夜未睡,好在凌晨天气好转,他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登上专机直飞北京,到达樊疏桐下榻的酒店,确定樊疏桐还在昏睡后,他才迟疑着上楼,心情仍是难以自控地激动,阿斌当然认识樊世荣,很识趣地退出去了。刘秘书先去房间看了看,跟樊世荣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可以进去,樊世荣这才忐忑不安地走进房间。窗帘只拉开了半边,光线很暗,空气中还残留着呛人的烟味,一定是这孩子昨夜抽烟所致。
但见樊疏桐蜷缩着睡在床上,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昨夜的疼痛让他在睡梦中仍摆脱不了那折磨,而樊世荣自认这折磨是他带给儿子的,这么多年了,每每想到儿子头部的创伤他就不能释怀,此刻看着儿子睡着的样子,他禁不住潸然泪下。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几次伸出手想抚摸儿子的脸,最后还是缩回了手。他不由想起儿子小时候,每次因为闯祸挨揍,晚上睡着的时候樊世荣就会到他房间察看他的伤痕,心里不是不疼痛,他也想好好和儿子相处,可是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的离经叛道总是让父子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每次他拼命相拉近彼此的距离,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樊世荣觉得他这辈子真是失败,不仅婚姻失败,对儿女的教育上更是一败涂地,无论他在战场上曾有过多么大的功勋,可他终究会老,而且是已经老了,他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颐养天年,过往的显赫只能是属于过往,慕然回首已是过眼烟云。可是现在除了相濡以沫的老伴阿珍,没有一个儿女在身边,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都没有把他当父亲,就连从小最为疼爱的连波也视他为陌路,他究竟还拥有什么?他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希冀了,纠结于心的只有对自己所犯过错的忏悔,问题是如果忏悔有用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罪孽了。他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只有他自己清楚,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还要面临如此残酷的抉择。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4)
他以为可以将那个秘密带进坟墓,孰料天不遂人愿,还是被人知道了,而且还是自己的养子。其实连波孩子心底善良,如果不是三年前受到那样的逼迫,他现在也不会以如此冷漠的姿态对待自己的父亲。可是疏桐当时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如果不让连波退出,还指不定这小子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樊世荣以为连波多少会体谅他这个父亲,因为他从小就懂得谦让,知书达礼,不想三年前他让是让了,却翻出了心底郁积多年的怨恨…
三年前连波在机场用枪指着自己头的场景樊世荣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手下部将的详细汇报足以让他心惊肉跳,表面温顺内心执拗,这一点连波像极了他的母亲任缪玉。对于这场婚姻,樊世荣并不怨连波对他的指责,他的确忽略了当时作为妻子的任缪玉,那个时候他日夜忙工作,夫妻之间沟通极少,加之性格迥异,夫妻处得跟上下级似的,夫妻间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一直难以建立。
那个时候其实连波还小,樊世荣即便跟妻子冷淡生疏,但对连波却一直视如己出,他觉得大人间的事不能牵涉到孩子身上。但是樊世荣后来才明白,他跟任缪玉的冷战连波全看在眼里,而且深藏于心,不知道是连波隐藏得太好,还是樊世荣疏忽了,这么多年他对此竟毫无察觉,还庆幸养了这么个孝顺通情理的儿子,做梦都没想到连波的内心郁积着对他的憎恨,三年前机场的那一幕,就是连波积怨太深的一次必然爆发。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樊世荣种下了恶果,他遭了报应了,只能这么理解。
从儿子的房间出来,守候在走廊上的刘秘书给他递过手提电话,“首长,朴总参谋刚刚打来电话…”刘秘书迟疑着,欲言又止,表情很悲恸,“他女儿刚刚过世,您回个电话过去吧。”
樊世荣怔住:“过世了?”
“是的,就在今天凌晨过世的,朴总参谋长…很悲恸…”
“老朴啊!”樊世荣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崩溃,身子摇摇晃晃,刘秘书赶紧扶住他,他摆摆手,声音哽咽,“我们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要白发送黑发,老朴…我们这辈子造的什么孽啊…”
“首长,您要保重身体!”刘秘书和旁边两个警卫都过来搀扶住樊世荣,将他扶进电梯。一直到出了酒店,坐上军部的车,他才稍稍缓过来,朝坐旁边的刘秘书伸出手,“电,电话给我。”
刘秘书示意司机开慢点,拨通了号码才将电话递给樊世荣。樊世荣一手捂着脸,一手颤抖着接过电话,算起来他跟朴远琨也是几十年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了,年轻的时候一起打仗冲锋陷阵,不想临到半截入土了还要承受老年丧子的悲恸。老朴宠爱儿女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两个女儿,一直是他的骄傲,二女儿梦欣自犯病,老朴几乎是一夜之间头发就全白了,每次回聿市,几个老战友只要碰上面就会为老朴难过,毕竟孩子太年轻了,都准备结婚了竟然突遭这样的变故,樊世荣一声“老朴,你要节哀啊…”,电话那边就传来朴远琨的号啕大哭…


我爱你,跟你没有关系(1)
聿市这边,寇海和黑皮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二毛停止呼吸都几个小时了,何夕年仍然不准别人碰她的遗体,一个人守在病房内,谁也不准靠近。二毛的双亲悲痛欲绝,她妈罗丽娟当时就哭到休克,直接抬抢救室去了。病房外的走廊一时间被哭声掀翻,站着的蹲着的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朴家的亲友,也有军部过来的高层。大毛朴梓欣是长女,这边刚为妹妹的过世哭得死去活来,那边又要照顾身体虚弱的母亲,两头奔走,心力交瘁。多亏了大毛的丈夫傅阳帮忙操办后事,细毛蹲在走廊的角落里哭得要背过去,傅阳跟他说:
“你不能哭,你是朴家唯一的儿子,你哭,你二姐的后事咋办?”
寇海听了也去拉细毛:“你出息点行不行?人死不能复生,你爸妈这么大年纪了,你们家就指望你了,你哭瞎了眼二毛姐也活不过来了,还是帮你姐夫好好操办二毛姐的后事吧,让她放心地走。”
“是啊,细毛,咱们都是兄弟,你的事也是我们的事,坚强点,大男人没有过不去的坎,现在当务之急是办好后事。”黑皮俯身搭住细毛的肩膀,平常两人见面就抬杠,可是这种时候黑皮却显出兄弟本色,“你姐夫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何夕年那样子怕是也扛不住,一堆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呢,快起来…”
细毛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只见他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连鼻头都是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嘶哑得不行:“嗯,我…我不能哭,我听你们的,我二姐…对我这么好,我,我得送她最后一程…”
“这就对了!”寇海掏出手绢递给他,“先擦把脸,瞧你哭成啥样了。”
傅阳说:“我看我们就分头行动吧,寇海黑皮你们先去做何夕年的工作,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着也得入土为安吧,劝他赶紧把遗体推太平间,等殡仪馆的车来,再护送到殡仪馆去。细毛,你跟我来,我们和军部的人商量下治丧的具体事宜。”傅阳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智和镇定,细毛很听从姐夫的吩咐,跟寇海交待道:“好好做何夕年的工作,他现在很难过,一时缓不过来。我劝不了他,我一劝,自己就先扛不住了。”
“嗯,放心吧,我们会做通他的工作的。”寇海点点头。
细毛跟傅阳一走,寇海就支使黑皮:“你进去劝劝。”当时两人已经站在病房外了,门是虚掩着的,虽然看不到病房内的具体情形,但那种凝重悲伤的气氛隔着门都能感觉得到,两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先进去。
黑皮低声道:“凭什么让我进去?”
寇海给他戴高帽子:“你嘴巴比我会讲啊,你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你自己都讲,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你丫给我闭嘴!”黑皮赶紧将寇海拉到墙角,“你小声点行不行!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死’啊‘死’的,这不是给人家伤口上撒盐嘛,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
寇海也意识到自己此话不妥,自己掌嘴:“怪我!”说着朝病房那边瞄了瞄,低声道,“他没听到吧?我不是有心的,平常跟你贫惯了,张嘴就没好话。”
“你也知道自己没好话,可见你平日待我有多刻薄。”黑皮指着寇海,哼了声,“这种时候你就撺掇我出面,你自己怎么不出面啊?我嘴巴会说,可我那是在生意场上,面对的不是文盲就是流氓,要么就是奸商,拜托,人家何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我要脸面没脸面要事业没事业,我去劝他人家能买账吗?还是你去吧,你比我有脸。”

我爱你,跟你没有关系(2)
“你,你…”寇海被黑皮的话气得不行,“你丫嘴巴比我还刻薄,现在知道要脸了,平常你干吗尽做些不要脸的事呢?而且让我去劝,我怎么劝啊,你知道我好纯洁的,没有多少感情经验,我不懂爱情,我拿什么话去劝人家啊?”
黑皮眼睛鼻子嘴巴都挤一块了,极其鄙视他:“你纯洁?我呸!你自己说,这几年你睡了多少个姑娘,还纯洁呢,不要脸!除了连波配得上这两个字,你就下辈子吧,投胎做和尚看能不能洗清你这辈子的罪孽。”
寇海一脸无辜:“我是真不懂爱情!我很不理解别人怎么就爱得那么死去活来,像何夕年这样,像士林那样,我怎么就爱不起来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丫还说…”黑皮扑过去就要撕他的嘴,都揪着他衣领了,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有没有通知士林啊,他知不知道二毛过了?”
“我没说,都乱成这样了,谁想到给他电话啊?你也没打?”
“我没打。”黑皮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可以当灯泡的秃顶,很纳闷,“他去北京可有几天了吧,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去干吗呢?”
“不该问的你就别问。”寇海心里清楚,却不愿多说。
黑皮正要问个究竟,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两个警察,一男一女,男的像是跟班,紧跟着女的后面走,女的放慢脚步,男的就放慢,女的赶男的也赶,但绝对不敢超过女的,哪怕是并肩同行的时候,也不时侧过脸看那女的神色,谨小慎微的样子比个小媳妇还不如…寇海一瞧见黎伟民这德性就泄气,堂堂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在外面威风八面,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怎么一跟常英在一起就矮了半截呢?两人也谈了三年了,常英始终是不冷不热,还几次提出分手,黎伟民在聿市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怎么就摆平不了一黄毛丫头呢?每次闹分手,都是全家出动来劝常英回心转意,寇海就想不通了,爹妈究竟是看中黎伟民哪点了,非得把女儿嫁给他,更让寇海愤愤不平的是,每次他带女朋友回家,他妈常惠茹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从来就没给过人家好眼色,而且转身就撺掇儿子跟人家姑娘分手。
可怜寇海至今仍是一个人晃着,有女朋友的时候不能带回家,一带回家就玩完,到真的没了女朋友,他妈就四处张罗给他介绍对象,每次寇海跟他妈吵:“我又不是剩饭剩菜,至于你这么往外推销吗?”结果他妈来一句:“不推销能行吗?不推销你都馊了,还剩饭剩菜呢,你也太抬高自己了!”
寇海气得想死的心都有,经常跟黑皮他们诉苦:“我这辈子算是栽我妈手里了,你们等着吧,早晚她给我搬尊菩萨回来。”
寇海经常形容他妈给他介绍的那些对象一个个像女菩萨,对待长辈恭敬有礼,言行举止那个端庄那个娴淑那个温柔,话不高声,笑不露齿,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大家闺秀似的。这是跟长辈在一起,如果是两个人私下相处,哎哟喂,那个纯啊,寇海有时候闲得无聊故意摸人家姑娘的手,结果对方那个躲躲闪闪扭扭捏捏,让寇海觉得自己是流氓,有时候他气不过就真把自己当流氓,抱住人家姑娘就啃,结果那边娇羞地来句:“我想把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可不可以嘛?”要不就是,“我怕妈妈知道,还是别这样吧。”最最让寇海吐血的是,有一次他故意使坏,带人家姑娘上宾馆,看对方到底是假正经呢还是装纯,结果还没上床呢,对方含情脉脉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会对我负责吗?我很怕疼的…”寇海当即气急败坏地甩过去一句:“对不起,我是流氓,我负不了责,你找负得起责的吧。”说完扭头就走,岂料那姑娘又拉住他,支支吾吾来了句:“要不带套吧,那样安全。”…寇海当时只觉两眼发黑,差点晕死过去,撒腿丫子就跑了。这事后来讲给黑皮他们听,都当笑话了,寇海不免长吁短叹:“这年头,哪还有什么纯洁的爱情啊。”

我爱你,跟你没有关系(3)
没有经历过,所以不懂得。
对于爱情这玩意,寇海就像不及格的小学生,始终摸不着门道,他不能理解像何夕年那样,爱一个人怎么会爱到如此痴迷癫狂,恨不能生死与共;也不能理解像妹妹常英那样,心里有了人(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人;寇海最不能理解的是樊疏桐,爱一个人爱到歇斯底里,爱到连命都不要了,朝夕躲了他三年,他就疯了似的找了她三年,寇海有时候私下跟黑皮说:“我老怀疑士林的脑子坏了,你说像他这样的浑球,怎么对爱情就这么死心眼呢?”黑皮讥讽道:“你懂爱情吗?你不懂,就无权评论别人。”
这会儿,常英得知何夕年还守着二毛的遗体,眼眶蓦地就红了,黎伟民傻子似的杵在一边,都不知道怎么劝。黑皮说:“细毛大姐夫要我们俩去劝,我们正商量着这事,怎么去劝啊,人家伤心成那样…”
寇海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扯扯衣服:“我去吧。”
常英别过脸瞥他一眼:“你去?”她哼了声,上下打量仪表堂堂的哥哥,嘴角牵出一抹冷笑,“你懂爱情吗?”
一句话差点把寇海呛死。
不容他反驳,常英脱下警帽递给黎伟民,“我去吧。”顿了顿,不免又挖苦哥哥一句,“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永远不会懂得什么是爱情,因为你没有拥有过,所以不懂得失去的痛苦。”
寇海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公子哥儿?”又指着常英,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公子哥儿了?”
常英才懒得理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轻轻推门进去,轻轻关上了门…寇海抓狂得不得了,又扯过黑皮,“你说,我好歹也是人民公仆,形象正派,什么时候成公子哥儿了,啊?”
黑皮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谁让你生了这么一副好皮相呢,除了士林,哥儿几个就你称得上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兄弟我跟你站一块,哪怕穿上金利来那也是个菜贩子,我想当公子哥儿都没资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