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个钟点工,不住家的。”
“那我娶你干什么?”意思是,连饭都不做了,他还要她这个妻子干什么。朝夕只觉这人太奇怪了,试探他:“你,不觉得我做的饭菜难吃?”
他当时眼皮都没抬,夹了块烧得焦黑的茄子放嘴里:“习惯了。”
三个字:习惯了。
朝夕现在觉得,她好像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休无止地吵架、冷战,然后继续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当然,两个人也有“好”的时候,但最好也不过是她跟他发火,不慎把自己弄伤,最后他来给她包扎伤口;抑或是她生病的时候,半夜发烧,外面下着雪,他会送她去医院打点滴,在观察室陪她一夜,结果自己也冻得发烧。除此外,朝夕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他们还怎么“好”过,有时候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也试过放他自由,有一次跟他说:“算了,我不想跟你过了,你走吧,或者我走,咱们两不亏欠了,散伙!”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6)
连波反唇相讥:“怎么这么快就过不下去了?当初不是你咬牙切齿地要跟我结婚的吗?后悔了?告诉你,门都没有!过不下去也要过,你认命吧!”
于是朝夕再也不提散伙的话,因为确实是她自找的,过不下去也要过。结婚两年,同床共枕,朝夕发现她对连波越来越不了解,她根本没法把他跟过去那个斯文和气与世无争的连波联系在一起,虽然性情上大体没有变,他还是文人气十足,一样喜欢古诗词喜欢书法,待人也还是彬彬有礼,见着邻居会主动打招呼笑脸相迎的,可朝夕觉得他骨子里变了,看人看事不似从前那般美好天真,他原来是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者,但他现在变得非常现实。比如他现在的工作,自两年前他考上公务员,先是在政协办公室当主任,后调入市委宣传部,不久又调入市委机关,直接跟市长书记等头头们打交道,朝夕没有在官场上混过,但她大体知道官场是个什么地方,连波短短两年就混得风生水起,说得上是平步青云,凭的是什么?当然,他是有才气有能力,但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他就能在官场游刃有余?
朝夕一向对官场上的人没好感,以前在北京工作的时候,她跟着林染秋见识过不少官场上的大小人物,个个势利奸诈得很,跟这些人打交道必须把自己变得更势利更奸诈才行,否则就只能被人踩被人踢。连波两年就从一个普通的公务员爬到了市委机关,他即便没有变得势利奸诈,肯定比以前要狠多了,官场上没有谁可以平步青云,除非是踩在别人的肩膀上。
朝夕真是对连波刮目相看了。但很快她意识到,连波的家世背景在他的仕途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朝夕好几次看他陪樊世荣去出席各种各样的场合,就凭樊世荣的养子身份,多的是人买连波的账,或者是自动让道。樊世荣的身份太显赫,即便现在已经退下,余威犹在。连波对此欣然接受,不是变得现实是什么?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男人总要有自己的事业,丈夫升官发达,她这个做妻子的又不会吃亏。自从连波进了市委,经常有人登门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有时候早上打开门,门口就堆着各色礼盒,连名都没留。连波这点倒还好,从来不收礼,多大的礼都不收,也交待朝夕不要收,如果有送到门口的礼品,他都会要秘书过来拿走,他自己碰都不碰。连波对金钱的淡漠还是一如从前,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也很低,如果不是为了避免被人打扰,他也不会换房子。
连波年前在市中心买了套商品房,小气得很,才两居室,原来他们住的那套还是三居室呢。他并非没有钱,他匈牙利的那个叔叔给他留了大笔遗产,十几家连锁饭店的产权都归了他,每年的分红都不得了,但连波因对经商不感兴趣,继承遗产后将饭店生意委托给了何夕年帮忙打理,这中间好像还是樊疏桐牵的线,因为何夕年的家族就有经营酒店生意(在海外),何先生以控股的形式并购了连波叔叔的连锁饭店,连波仍然是最大股东,却并不参与经营,只享受分红。这些事情连波从未跟朝夕商量过,谈都很少谈,朝夕也懒得问,免得让他以为她惦记着他的钱。可是他明明很有钱,连套宽敞的房子都舍不得买,也不晓得他心里怎么想的。
事实上,可能连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朝夕倒是在书房看到过几次连锁饭店的收益报表,何夕年家族企业总部设在加拿大多伦多,每个月都有报表从多伦多寄过来,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英文,朝夕估摸着连波可能看着头晕,因为她看了也觉得晕,一数那些零就晕。在连波眼里可能那些零只是代表数字,跟他丝毫关系都没有,那是叔叔留下来的,他不过是代为管理。所以他从来不去查自己的账户,他想都没想过让这些数字改变自己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安分守己地拿工资生活,在他看来没什么不好,钱财太多只会让自己受累。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7)
从这点来讲连波无疑是个常人难以理解的怪人,他唯一做过一件大手笔的事就是捐了五十万给老杨的学校,让他们建了新校舍还添置了很多新设施,据说那所学校已经成为青州的重点小学,落成典礼的时候那边政府曾邀连波过去揭幕,被连波婉拒,他实在是低调得可以了,这点倒颇像以低调著称的何夕年,不显山露水,却自有做人的准则。
再说房子的事,从买房到装修,连波没有征求过朝夕的任何意见,朝夕也懒得问,他的事她从来不过问。一直到房子装修好了,连波才通知她收拾自己的东西,第二天搬家。可是等搬进去朝夕才发现,房子里就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做了书房,她里里外外转个遍都没有找到自己睡的地方,于是质问连波:“我的房间呢,你让我睡哪?”
连波当时在沙发上看报纸,眼皮都没抬:“又不是没有床。”
朝夕这才明白他的险恶用心,他故意选了套两居室,目的就是不让她单独睡,而在原来那套房子里朝夕就有自己的卧室,两个人经常为睡在哪边吵架。因为结婚之初两人曾有过协商,每周约定时间同房,这还是连波提出来的。哪知规矩是他定的,他自己却经常不遵守,总是随着性子来,不到约定时间也爬到朝夕的床上去睡。即便如此,有自己的房间总归多份私密,吵了架还可以关进自己房间生闷气,现在好了,就一间卧室,她悲伤的时候连躲着掉眼泪的地方都没有了。他真是居心叵测!
朝夕当时气急了,嚷嚷道:“我要回原来的地方住!”
连波跷着腿,一边端着杯子喝茶,一边看报纸:“那房子已经卖了。”
“那,那我睡沙发!”朝夕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连波还是不朝她看,闲闲地翻着报纸,云淡风轻:“你睡地板都没关系,只要你喜欢。”
现在朝夕回忆起他当时的表情,仍是气结得不行。这一整天她眼泪都没干,更是恨他恨得牙根直痒。昨晚两人又吵架了,起因是林染秋来聿市出差,朝夕当然要尽地主之谊请他吃饭,连波起先并不想一同前去,结果一听说是林染秋来了,马上换好衣服陪朝夕出门,吃饭的时候他表现得还是不错的,跟林染秋有说有笑,礼貌周全,看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可是一回到家他就醋意大发,指责朝夕跟林染秋不清不白,朝夕气坏了,她不过是很久没有见到林染秋,聊得忘形了些,说笑间拍了拍林染秋的肩膀而已,没想到连波看在眼里,回家就找她“算账”…
其实朝夕一直当林染秋是哥们,在他面前她很放得开,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两人一起创业的时候,在办公室里说笑嬉闹,吃泡面,熬通宵的时光。朝夕觉得很奇怪,上班的时候心生厌倦,真的没班上了她又觉得很无趣,闲得发慌。婚后她也试着出去找过工作,凭借她的容貌和资质,找工作倒是没遇到太大的困难,可是每次总是遇到居心不良的老板,工作没几天就对她动手动脚。有一次下雨,连波驾车去接她下班,亲眼见到朝夕的上司对她举止不雅,执意要送她回家。连波当时冲下车,差点跟那个老板打起来,拽着朝夕就走,回到家就跟她大吵一架,从此坚决不同意她上班。
可是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朝夕每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很怕自己疯掉,就自己开了家花店打发时间。连波这次倒是没有反对,因为是自己当老板,不用担心被人骚扰。花店开起来后,朝夕发现她竟然很喜欢,不说赚钱如何,每天面对那些花花草草,她就会觉得心情愉悦。而且花店所在的这条街本身是条精品街,当地人管这条街叫女人街,因为沿街开了很多精品店,都是卖衣服、化妆品、首饰,以及各*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朝夕因此认识了很多年轻女孩子,生意不忙的时候,她就挨家去串门儿,分享各种八卦,还有零食。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8)
每天也有人到她的店里来串门,隔壁的宝芝和沐沐来得最勤。宝芝开的是玩具店,卖的是毛茸茸的维尼小熊,生意非常红火,朝夕也很喜欢小熊,宝芝没少送她,她都给摆在了店里头,堆在花花朵朵里给店内平添了很多温馨。沐沐的店是卖服装的,每到了新货就拿到朝夕这来比划,问朝夕喜不喜欢。朝夕穿衣一向朴素,对那种很潮很前卫的衣服不大感冒,不是露肩就是露腿的,要么就是肚脐都露出来了。朝夕从来不敢穿那种衣服,不单单是不喜欢,连波盯得很紧也是一方面,有时候衣服稍微穿得紧了点或者短了点,他就会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意思是,她现在结婚了,穿衣打扮不能太招摇,朝夕为此没少跟他怄气。
连波的古怪可见一斑,朝夕原来不觉得,现在跟他生活在一起,越来越觉得他很怪,比如穿衣,出门在外他倒是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有款有型,一回了家就赶紧脱掉西装换上便装,好像穿西装对他来说跟受刑似的。特别是穿鞋子,只要不上班,连波在家一直都是穿着布鞋,是那种手工纳的布鞋,市面上应该没有买的,谁给他纳的呢?朝夕一直不解,但也没有问起过,因为不关她的事。
下午小美走后,宝芝又到她店里来串门。宝芝跟她混得很熟了,一看她的脸色就猜到了*分:“又跟老公吵架了?”
朝夕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但经不住宝芝的循循善诱,最后她还是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原以为宝芝会帮她说两句公道话,不想宝芝瞪大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个遍:“嗳,朝夕,我怎么觉得你老公很在乎你呢?”
“在乎我?你从哪看出他在乎我了?”朝夕一听这话就来气。
宝芝说:“不,不,朝夕,别说我旁观者清哦,我真觉得你老公很在乎你。别的不说,他能忍受你那么难吃的饭菜,而且从不抱怨,这就很难得了。再讲你说的昨天晚上的事,我觉得那是你老公在吃醋呢,一个男人在乎一个女人的时候才吃醋,否则你就是跟别的男人抱成一团,他也会无所谓的。”
朝夕哼了声,不屑道:“那是你的看法吧,他对我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有数!”
“这就不对啊,按你说的,你老公一不赌博,二不到外面寻花问柳,下了班就准时回家,这样的男人现在太稀罕了好不好。”宝芝平素是最爱八卦的,这会儿端着杯奶茶,分析得头头是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朝夕,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说对面那个阿红,结婚不到半年老公就在外面牵小姑娘,我都看到过好几回,你老公不是这样的人吧?长得又帅,又在政府部门工作,多的是女人往他身上贴,可他不还是规规矩矩守着你嘛…”
朝夕不吭声了,因为她找不到话来辩驳。如果按宝芝的说法,连波确实是很检点,没有不良嗜好,按时归家,可是日子怎么就这么难捱呢?
宝芝又八卦了一阵就回自己店里忙了,朝夕心情不佳,一看天色已晚,就准备关店回家。刚收拾好店面准备走,突然门帘一响,走进来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年约三十四五,店外已经暮色沉沉了,各色霓虹闪闪烁烁,那男子从那流光溢彩的背景中走进来,就像是披着一身霞光,室内顿觉熠熠生辉起来。朝夕只觉愕然,这男人好生面熟,可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但见他眉目柔和,举止儒雅,非常礼貌地问她:“你好,请问还有白玫瑰吗?”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9)
朝夕展颜一笑:“有啊,请问先生您要多少?”
“来一打,要最新鲜的。”
“好的,没问题,请稍等。”朝夕熟练地从花丛中挑出一打白玫瑰,然后细心地用玻璃纸打包,她一直面带微笑,“这玫瑰是今天中午刚刚送到的,先生要是晚来一会儿就买不到了,店都要关门了。”
“哦,是吗,那我很幸运。”那人非常感激的样子,“我刚下飞机,也是很担心,怕买不到花了。”
“送给女朋友的吧?”
“是。”
“您女朋友真幸福!”朝夕包花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大凡店里有熟客来,都点名要她包,只见她素白的一双手蝴蝶似的轻盈灵巧,柔美的指尖在花带间来回穿梭,很快就将花包好,淡紫色的玻璃纸配着粉色的蝴蝶结,非常漂亮,她顺手抽了两枝洁白的马蹄莲插进去,“这两枝花送您,希望您女朋友喜欢。”
“谢谢!”那人接过花爱不释手。
朝夕又道:“马蹄莲代表了纯洁和永恒,祝福你们的爱情永远幸福。”
那人愣愣地看着朝夕,忽然很感动,声音都几乎哽咽:“谢谢你,我也相信我和我女朋友的爱情会永恒。”说完掏出钱夹,抽出一张钞票给朝夕:“真的非常谢谢你!”
朝夕拿过钞票一看,顿时有些愕然,是张美元,她尴尬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里暂时不收外币,您看这…”
“很抱歉,我刚从国外回来,身上没有人民币,那…那怎么办呢?”那人放下花窘迫不已,上下摸着口袋。
朝夕索性好人做到底,笑道:“那这花我送给您吧,就为了您的这份心,一下飞机就给女朋友送花,真是很难得。”
“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呢?花有价,情无价!”朝夕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美,明眸皓齿,不由得让那人久久注目。朝夕将花重又递给他,把那张美元也塞到他手里,“您要是还记得小店,以后多多光临也是一样的。”
“谢谢!”
“不客气。”
刚关上店门,樊疏桐驾着车来了。他的那辆进口吉普车在聿市很罕见,停哪都是一片艳羡的目光,人就更不用说了,很随便的装束穿他身上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这会儿他穿了件皮夹克,配着条牛仔裤,头上戴着顶鸭舌帽,然后还架了副墨镜,往他那辆锃亮的豪车边一靠,很有汤姆克鲁斯的范儿。因为他经常来看朝夕,街上的女人们都认得他,私底下管他叫“阿汤哥”,每次一来,就有人跟朝夕报信,“朝夕,你的阿汤哥来啦!”朝夕有时候瞅着他也觉得像,从前不觉得他长得有多好看,但是现在她觉得他还真是有点帅,可能是放下了芥蒂,不帅也会顺眼多了。
“上车啊,还愣着干什么。”樊疏桐嘴上叼了根烟,拍拍车门,示意朝夕上车。朝夕猜他可能知道了她和连波吵架的事,因为白天碰到了常英,她当时说是要去找樊疏桐问些事,朝夕当时正一个人在店里掉眼泪呢,常英肯定会把这事告诉他的。果然,一上车他就不耐烦地问:“怎么老是吵啊,就不能好好过日子?”
“不要跟我谈这事好不好?”朝夕的情绪也很不好,歪着头靠着车窗,无精打采的。樊疏桐就没有再问,只说:“我送你回家。”
“不,我不回家,你请我吃饭吧。”朝夕在樊疏桐面前有点耍小性子,因为樊疏桐现在很宠她,什么都由着她。
“想吃什么?”
“随便,别吃火锅就行,我现在很上火。”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10)
樊疏桐反倒笑了,瞥她一眼:“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只是淡淡的一眼,眼神中尽是宠溺。
两个人现在相处得很好,樊疏桐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她,请她吃饭,或者带她到市区兜风,飙车,但完全是哥哥带妹妹的样子,没有半点非分之举。朝夕渐渐地有些依赖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给他打电话,有时候还会给他介绍女朋友,樊疏桐对此很反感,又不好明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能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两人都懂得了该怎么相处,那就是避免有感情上的瓜葛,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这样的相处方式很安全,也很无奈。
樊疏桐知道,其实朝夕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她只是装作不明白而已,因为她已经给自己选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她回不了头了。
他们每个人都回不了头了。
包括连波。
吃完饭,朝夕嚷嚷着要去看电影,拽着樊疏桐不放:“很好看的,小美都去看了,《泰坦尼克号》,听说很感人。”
樊疏桐有些为难:“连波还在家里等着呢。”
吃饭的途中,连波打过一个电话给樊疏桐,问他是不是跟朝夕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信任,连波一直把朝夕看得挺紧的,平常稍微晚点回家,朝夕的手机就会有追问的信息。有时候两个人吵架,朝夕就要连波别管她,连波怒极时说的话也很刻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祸害我就可以了,我不会让你去祸害别人。”每每气得朝夕要吐血,所以今天她故意关了手机,不理他。樊疏桐接了连波的电话,答应吃完饭就送朝夕回家,朝夕很不乐意。
“我现在不想回家!”朝夕耍起横来,眼睛就瞪得老大,鼓着嘴巴,那样子像极了她小时候要不到玩具时的表情。
樊疏桐没办法,只得打个电话给连波:“我带她去看电影,她想看,看完我就送她回去。”然后故意板起脸,跟朝夕说,“看了电影就老实回家,别再提过分要求,否则我把你丢大街上,让叫花子把你捡走。”
樊疏桐以为朝夕听了会笑,可是朝夕突然敛了表情,长睫微微颤动,眸底闪闪烁烁,暗哑地说:“你不会再把我丢了的。”
当时他们刚出了酒楼,站在酒楼门前的街边上。
起风了,她的头发被吹得零乱飞散,刚好有路灯照着她,让她整个人罩上了一层冷冷的光辉,她静默着,又像是灵魂出了窍。
而他面对着她站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大哥哥,带我走—”
稚嫩的哭声撕心肺裂,穿越时光的隧道呼啸而来,他们仿佛又置身在当年离别的站台,他把她丢给她的父亲,自己下了车。她哭叫着扑在车窗上,拼命想往外爬,她不要他把她丢下,他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不能丢下她!撕心肺裂的哭声又在他耳畔响起,他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她的脸。
他的声音低得仿如叹息:“朝夕,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这么说着,他将她揽入怀中。
“朝夕!”他紧紧搂着她,嗅着她发间的芬芳,悲伤得无以复加。如果可以,如果时光能倒流,他绝不会把她丢在那辆火车上,那场面十几年来成了他心头不可触碰的痛,他常常在火车刺耳的长鸣声中醒来,满头大汗,满脸是泪,他在黑暗中呼唤她的名字,朝夕,朝夕,回来,你回来…
现在,他拥她在怀里,抛开过往的爱和恨,他只想她好好的,完完整整的,他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她,如果哪天他失明,他也要伸手可以触摸到她。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11)
除此,他别无所求。
“好好地过。”他只能这么说。
可是朝夕今晚的情绪显然失常,看电影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哭,特别到了尾声,男主人公杰克沉入大海时,她哭到几乎失控。电影自然是感人的,周围也有很多观众在哭,但没有一个哭得像朝夕那样,以至于电影还没放完,他就把她拖出了影院。出来了她还在哭,蹲在路边上哭得声堵气噎,樊疏桐拉都拉不起来,只好说:“如果真想哭,到我车上去哭吧,别人都看着呢。”
好不容易把她劝上车,她又不哭了,疲惫地靠着车窗发呆。
樊疏桐发动车,送她回家。
“如果他能像杰克爱露丝那样爱我,我愿意沉入大海,死而无怨。”她闭着眼睛,像是进入梦境,喃喃自语,“可是他爱我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从他嘴里听到过爱字,也许,他爱的人不是我吧…”
她一路都在神神叨叨,精神状况非常糟糕。
樊疏桐送她到家门口,走的时候跟连波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一起下楼。连波跟着进了电梯,樊疏桐说:“她今晚情绪有些反常,别惹她。”
“她哭了?”连波一打开门就看到朝夕红肿的眼睛。
“看电影的时候哭的,差点崩溃。”樊疏桐板起脸,盯着连波,语气非常严厉,“秀才,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如果你让朝夕受委屈,不想跟她过了,我立马就把她带走。我当初让步,不是让你来欺负她让她受气的,她身体不好,你就不能让着点吗?”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出来,连波低着头不吭声。
“我真不明白,你们千辛万苦地走到一起,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樊疏桐心情烦躁,并不想教训他,“你多关心下她吧,多照顾下她的情绪,我听林染秋说过,朝夕的精神状况一直有问题,好像还在吃药,现在还有没有吃我不知道,但今天晚上在影院她的状况让我很担忧…”
“吃药?”连波蹙起眉头。
“嗯,我也是听林染秋说的。”樊疏桐盯着连波,语气有些发狠了,“你不知道吗?在你躲起来的那三年里,朝夕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摧残,连波,是你欠她的,既然你要还就好好地还!如果继续让她受折磨,她有个什么闪失,我第一个不饶你!”
连波送走樊疏桐,进门的时候,朝夕正在沙发上铺被子。她眼睛都没抬,冷冷地说:“今晚我睡沙发。”
可能是哭得很厉害,她的嗓音有些嘶哑。连波叹口气:“我等了你一晚上,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结果你没回来。”
“我现在不爱吃了。”铺好被子,朝夕又回房拿枕头。连波跟着进去:“我睡沙发吧,你睡床。”朝夕不理他,拿起枕头就往客厅走。
“朝夕!”连波拉住她,将她按在床边坐下,“我们谈谈吧,老这样生闷气对身体不好。”朝夕抱着枕头,冷笑:“我不担心,反正我死了你会埋我。”
连波顿时气结:“你觉得这样斗嘴皮子有意思吗?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摊开来讲,昨晚是我不对,话说得刺耳了点,但你自己没有觉得,你跟林染秋露出的笑脸,从来没有对我露出过,我心理是不平衡。”
“连波,你别得寸进尺,我跟你同床共枕就算了,你还要求我强颜欢笑?”
“你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
“算了,我不想讲了!我累了,要睡!”朝夕抱着枕头就睡沙发上去了,然后啪的一下,关掉了客厅的灯。

她如愿把自己埋了(12)
半夜,连波像是听到低低的饮泣声,仿佛是细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他开始以为是做梦,后来凝神一听,的确是有人在哭,而且就在卧室外的客厅。他起床走出去,又不敢开灯,怕吓到她。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他摸索着朝沙发的方向缓缓移动。
“别过来。”她果然没有睡,黑暗中拒绝他的靠近。
他停住脚步,劝她:“到床上去睡吧,我来睡沙发。”
她没有吭声。
房间里非常安静,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连波,你爱过我吗?”她问他,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