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恨吗?实话告诉你,我对你已经没了恨,因为我觉得连恨都不值,更别说爱了,三年,足够我反思,反思的结果就是你根本就是个骗子,是骗子就还好了,可你比骗子还无耻,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朝夕当时拿着电话就要失控,但她还是克制了自己,因为骂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只想把话说清楚,“对不起,我不想骂人,情绪有些激动。骂你我都觉得浪费,所以我懒得骂你。你滚过来吧,我们之间的事情该有个了断了,我受够了!”
连波沉吟片刻,终于说:“好,我们见个面,我过两天要回聿市办点事,如果你很急,你也回聿市吧,我们好好谈谈。朝夕…”
“好,就去聿市!”她打断他,根本不想跟他在电话里啰唆,“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动身,如果这次你又食言…”她完全是发狠了,“连波,我会杀了你!”说完就挂了电话,挂了电话她都还喘了好一会儿的气。
一直到现在,心口都还像憋了口气。不能想,一想就觉胸口堵得难受。然后觉得疲惫,非常非常的疲惫,三年言不由衷的生活,她终于忍受到了极限。每在人前欢笑的时候,她总担心自己忍不住会撕下自己伪装的脸皮,露出狰狞的面孔。就在前天,跟一个镇江客户谈生意,饭桌上那客户百般刁难,当自己的货真是稀世珍宝,开天价不说,还提出了很多苛刻的条件,否则不合作云云。
林染秋那天没去,朝夕和一个业务经理出面谈的。朝夕自认脾气修养一向不错,可是当那客户谈着谈着,把一双咸猪手搭她肩膀上的时候,她发飙了,腾地站起身,拿起一杯红酒就朝那猪头泼去。场面一度失控,那人叫嚣着拳头都挥到了朝夕的鼻子尖,好在业务经理小黄也不是吃素的,为了保护朝夕跟那猪头扭打在一起,桌子也被掀翻了,酒楼保安闻声跑进了包间,后来还报了警…
朝夕不知道后来的情况是怎么处理的,她当时被公司另外的同事拖离了现场,但她的样子却吓到了同事,据说整个人都发狂了,那桌子就是她掀翻的,让见惯了她文静外表的同事受惊不小。朝夕回到家又发泄了一通,把工作室的雕塑损坏了大半,弄得自己筋疲力尽后才慢慢平静,迷迷糊糊睡到第二天,她去公司上班,也不等林染秋问话,就直接提出辞职。
不可预见的结局(2)
林染秋以为她是因为和客户打架的事,忙安慰她,又跟她道歉,表示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去面见客户,她只负责内勤就可以了。朝夕连连摆头,显得很烦躁,就是不想干了,无论林染秋和公司同事怎么挽留,她都去意已决:“别逼我,我自己逼自己逼了这么久,很怕自己哪天一失控会杀人。”
她说着那话时,表情平静,眼底却涌动着惊涛骇浪般的暗潮,尖而小巧的下颚微微仰起,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显现在她脸上。
林染秋只得作罢,由她去了。他知道她一直过得不开心,她伪装自己这么久,想必已经到了极限,他不想看她这么辛苦。他是心疼她的,尽了最大的努力想温暖她,给她坚实的肩膀依靠,无奈她心结未了,他根本奈何不得。
朝夕准备坐第二天的航班飞聿市,林染秋请她吃晚饭为她饯行。吃完饭,朝夕一个人回到独住的公寓,洗了澡就收拾行李,她发觉自己竟然很平静,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心潮澎湃。夜已经很深了,她呆坐在沙发上,看着地上打开的行李箱叹气,这次他会不会又食言?她没有把握,她对他完全没有把握!
打个电话?算了吧,她还不至于这么低三下四。但她心里始终不放心,如果他又失信,她很怕自己真的会去砍死他。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打电话,不过不是打给连波。她四处翻找,总算找出了那日樊疏桐给她的一张名片,说有事就打电话给他…
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要给樊疏桐打电话,所以名片被她扔进了堆杂物的抽屉,没当垃圾扔了真是个意外。一串号码拨过去,通了。
“哪位?”
“是我,朝夕。”
樊疏桐的左眼皮跳了一下午,以为又有麻烦找上门。以往只要眼皮跳,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来烦他。但是没道理啊,他最近很低调的,没惹什么事,除了在北京跟阮丘雄叫了一回板,他算得上安分守己了。那眼皮还跳什么跳?他迟疑着给寇海打了个电话,语气像是漫不经心,又透着倨傲:“我说海子,这两天没去医院?”
“我刚从医院回来,怎么着?惦记你爹?”寇海恨死了这禽兽,语气也很冲。
“嗯,首长他老人家还好吧?”
“哟,难得啊,你这孝顺儿子终于打电话过来问你爹了,放心吧,党和人民不会让我们的首长就这么去的,他好得很!能吃能喝能骂娘,你很失望是不是?”
“哪有?首长为党为人民出生入死半辈子,他能健康长寿是我由衷的心愿。”
“我呸!”寇海在电话那边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樊疏桐诛之而后快,“你说,你打电话过来干什么,想问你爹挂了没有?想给他准备棺材,还是想给他披麻戴孝?”
樊疏桐嗤的一声笑:“我已经给他准备了长寿地,你又不是不知道。”
“樊疏桐!”
“这么大声干什么,就是打电话过来问下而已。”
“你良心不安了是吧?”
“我没有良心,何来的不安?”
“行行行,我懒得理你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寇海说着就愤愤地挂了电话。樊疏桐只是笑,看样子老头子还撑得住,能吃能喝能骂娘,那他的眼皮跳就跟他爹没啥关系了,那是为啥跳呢?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从来不曾有良心,何来的不安?现在是老头子欠他的,该不安的是他才对!
那天晚上父子俩又谈崩了,这倒不意外,他们什么时候没谈崩过?当然,樊世荣最开始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先是问他身体怎样,头还疼得厉害不,要不要再接受一次全面检查云云。樊疏桐当时板着脸,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像钩子。跟别人生气就瞪眼不一样,樊疏桐生气时反而会眯起眼睛,斜睨着对方,用黑皮的话说,那神情透着股杀气。他用火柴点燃烟,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愿说,歪着头眯着眼,像是拉家常似的闲闲地问老头子:“说吧,那个孽种在哪里?”
不可预见的结局(3)
樊世荣的心脏不好,尽管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儿子会跟他对抗,但断没想到儿子会如此单刀直入地问他这个他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那是他心口不能触碰的痛,三十年深埋的秘密,仍是不能触碰,但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拿刀过来捅,他岂有不受之理?
“你,你怎么知道的,连波说的?”樊世荣当时很诧异,连波答应了保守秘密的,怎么这么快就告诉了他。
樊疏桐冷笑:“看来你还是有底的,我怎么知道的跟你没有关系,你只回答问题就可以了,我只要答案,其他的我通通不想知道,因为觉得脏耳朵!”
樊世荣顿时气结,颤声说:“可不可以不谈这个话题?”
“除了这个话题,我什么都不想谈。”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信不信?”
“不信!”樊疏桐的脸绷得像石膏,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过去你怎么待我,怎么待妈妈,我都懒得计较了,反正你没把我当人,我也没把你当人,但是你竟然在外面养儿子,你就太无耻了!亏你还是军人出身,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桐桐,你可不可以听爸爸跟你解释?”
“我不要听!我只要问那个孽种在哪里?!”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你现在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法给你答案。桐桐,那是爸爸的伤疤,你就当是可怜可怜爸爸,好不好?”
樊世荣面对儿子攻击,完全无力抵抗。
“谁是我爸爸?你吗?”樊疏桐嘴角勾起笑,抬起双腿搁到茶几上,“你就不要说这么难堪的话了,四年前我这…”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被医生切开的时候,我就死过一次了,你给我的命我已经还给你了,我现在的命是自己的,我没爸爸!就是有,我也早就当他死了!当然,对外我们始终还是有着父子的名分,所以我给你在永安园也准备了长寿地,你哪天蹬腿闭眼了我还是要尽尽孝道的,但是你在躺进去之前事情还是要交代清楚的,你蒙骗我蒙骗妈妈,不把问题交代清楚,你就是被你的部下埋进去了,你信不信我会把你挖出来?”
仿如五雷轰顶!就是这番话让樊世荣心脏病发作,当场栽倒在地上,樊疏桐还算有“良心”,在救护车赶来之前,竟还帮樊世荣做了几分钟的人工起搏,正是那几分钟人工起搏为抢救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可是樊疏桐帮忙把父亲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凑在他耳根说:“首长,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你休想把秘密带进坟墓。”
一字一句宛如掏心。
樊世荣听到没有不知道,但是在他清醒后他竟然要求医生停止救治,当时寇振洲就在旁边,他求了医生又求老战友,声泪俱下:“老寇啊,你让我去吧,我去了就是最大的解脱,我怕活着,怕看到桐桐,我没法跟他交代…”
寇振洲回家后把樊世荣的话说给家人听,常惠茹当即落泪,“这一家子,是造的什么孽哦!”寇海气得发疯,大骂樊疏桐禽兽,待他数天后联系上樊疏桐时,这禽兽竟然正和细毛在云雾山庄挥杆打球呢。
接连几天,寇海都拒听樊疏桐的电话。今天接了他的电话纯粹是因为在医院的时候,樊世荣帮这狼心崽子说了很多好话,说樊疏桐身体不好,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照顾,希望寇海和其他兄弟们多担待下他。而樊疏桐对寇海的底子早就摸透了,知道寇海心软一直就很“担待”他,兄弟俩平日没少怄气,可回回都是寇海撇不下他,有时候寇海铁了心不理他了,他就会甩过去一句,“我半个脑子都残了,你跟我计较个什么啊?”
不可预见的结局(4)
所以下午寇海掐了电话,樊疏桐一点也不生气。
晚上他还给寇海发了个短信,说要给连波接风洗尘,请兄弟们到云雾山庄吃饭,他知道寇海可以不给他面子,不会不给连波面子。
樊疏桐算得很准,寇海一听说连波回来了,叫上黑皮和细毛忙不迭地赶来山庄,他们都三年多没见到连波了,一个个都激动得要命。黑皮一身算命先生打扮,架着副墨镜,拉着连波的手张口就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秀才啊,我们都三个秋不见你了,大院后山的银杏树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三个秋啊,你可把兄弟们想死了,想得肝肠寸断,想得痛断肝肠…”
“去去去,瞧你这酸劲儿,还吟诗作对了,也不看看谁在这,当着秀才的面卖弄丢不丢脸啊你。”寇海拉开黑皮,也一把握住连波的手,上下打量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秀才,这几年连个信都没有,还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啊?”
“我一直惦记着大家的,你们都还好吧?”连波浅浅地笑着。
他还是书生气十足,穿了件米色毛衫,下面配着蓝色裤子,黑色千层底布鞋,朴朴素素,干干净净,一如当年。
“好好好,我们都挺好的,就是挂念你,不晓得你在外面混得咋样,有没有被人欺负…”黑皮咧着嘴笑,摘下墨镜,又忍不住用袖子拭起了眼睛。
细毛说:“秀才,你能回来就好,大家兄弟一场是缘分,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别走了,你爸年纪大了,你哥身体也不好。”
连波也有同感,跟细毛点点头:“谢谢你们帮忙照顾我哥…”
“拉倒吧,他哪还用得着我们照顾啊。”寇海瞅着樊疏桐就来气。
樊疏桐没心没肺地呵呵笑,就是不接腔。
细毛笑着拍拍寇海的肩膀,暗示他别搅了气氛。自二姐去世,细毛现在成熟稳重了很多,也很珍惜和家人的相处,他经常劝寇海和黑皮有空多陪陪家人,不要跟家里人怄气。而且可能是一直跟随在何夕年身边做事,细毛的言谈举止亦颇有何夕年的风范,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见到连波更是盛情相待,“既然是久别重逢,今儿又是给连波接风洗尘,这顿饭就我请了,大家尽兴地吃,尽兴地玩,晚上山庄正好有焰火看…”
“焰火?”樊疏桐很意外。
“嗯,今天是我二姐的冥寿,她从小就喜欢看焰火,本来是想在她生日那天放的,不想她…唉,她没等到,但是烟花早就准备好了的,夕年就安排在今天晚上放了,说我二姐肯定可以看得到。”
细毛叙述起这件事来已然很平静,想必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倒是众人一下子沉默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樊疏桐搭住细毛的肩膀,由衷地说:“都是兄弟,你就不用这么客气,饭还是我请,我是连波的哥哥,当然是我来做东。至于今晚的焰火我们肯定捧场,我也是很多年没看过焰火了。”
连波插话道:“哥,你小时候也是很爱焰火的,每次过年院里放爆竹最多的就是你。”
樊疏桐哈哈大笑:“你还记着呢。”
这时候菜已上齐,细毛招呼大家开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黑皮瞅着连波傻笑,明显地套近乎:“秀才,你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呢?多住些日子吧,难得回来一趟。对了,我还有一事相求呢,就是不知道秀才肯不肯给面子。”
连波笑道:“有什么事就说,只要我帮得上忙。”
不可预见的结局(5)
“这个,呵呵…”黑皮摸着光溜溜的秃顶,很不好意思,“是这样,我一直记着你的字儿写得好,以前在大院里,每逢过年过节都有人找你写春联,你还记得吧?我也想请你帮我写几个字,一直就为这事犯愁,找了几个人,人家都不答应。”
“什么字?有这么难吗?”连波倒生出几分好奇。寇海一瞧黑皮那损样就猜到了*分,扯了扯连波:“别理他!让他找别人写去!”
连波问黑皮:“哪几个字?你倒说说看。”
这时候大家都猜出来了,细毛忍住笑:“就是‘永安园’三个字,对吧,黑皮?”“对对对,就是这三个字!”黑皮对连波双手作揖,“拜托秀才了,我现在在永安园做事,最近那边要换门头,找人写字,别人都觉得晦气不肯写,你看这…”
“我写!”连波一点也不忌讳,“我没那么迷信,再说不就是三个字嘛,举手之劳而已,你就不要客气了。”
黑皮连忙端起酒杯:“来,秀才,我敬你一杯!我知道你不会喝酒,你掂量着喝,意思下就行。”
“谁说我不会喝,我现在也喝点了。”连波说着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众人连忙鼓掌。樊疏桐却愣着不吭声,颇为诧异,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从前他可是滴酒不沾的。
黑皮也一饮而尽,他一喝酒就有点手舞足蹈:“秀才,我现在觉得你忒爷们!没过去那么娘了!我喜欢!我猜你现在不单单学会了喝酒吧,抽烟呢?”
连波喝了酒有点上脸,道:“也抽点。”
“好!”黑皮竖起大拇指,舌头都打结了,“爷们哪能不抽烟不喝酒的!那妞呢?你学会泡妞没?”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连波的脸顿时通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寇海骂了句。樊疏桐轻咳两声,拿起酒瓶给寇海斟酒,难得地讨好他:“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待会还要开车呢。”寇海因为高兴,一时忘了生樊疏桐的气。
细毛说:“开啥车,晚上就到山庄住,反正明天是周末。而且刚好赶上山庄换名,有些简短的仪式,兄弟们也捧捧场吧。”
“改名?改啥名?”
“山庄改名了,以后不再叫云雾山庄,叫云梦山庄了。”细毛说着直摆头,“夕年这人太痴心了,我们家里人都慢慢平静了,他还是很悲恸,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想趁着二姐冥寿时将山庄改名,把‘雾’字改成了我二姐的名字‘梦’。”
黑皮欷歔不已:“好人啊,世上难有的好人!”
“是啊,我二姐没福气。”
寇海也不由动容:“我们明天一定捧场!”
樊疏桐正准备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北京的号。他嫌包间里吵就走到房间外面去接,一惯的懒洋洋的语气:“哪位啊?”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是我,朝夕。”
樊疏桐终于确定下午眼皮跳的缘由了,原来并非是有灾祸,而是有喜事啊!他做梦都没想到朝夕会打电话过来,他当时站在山庄的院廊下,一抬头,满天星光熠熠,山上的夜风寒意刺骨,他却觉得整个人沸腾起来。
“朝夕,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他按捺住狂跳的心,喜不自禁。
朝夕在电话那边咯咯地笑:“不是你说的,有事就打电话给你吗?”
“是是是,我是太意外,我原来你以为你把我名片丢了的。”
“嗯,是差点丢了。”
“朝夕!”樊疏桐只觉眩晕得厉害,“给点面子好不好?”
不可预见的结局(6)
“所以我才没丢啊,我找你的确是有事的。”
“什么事,你说。”
“我明天回聿市,你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吧,随便哪都行,我不喜欢住酒店,这几年只要出门就住酒店,厌了。”
“啥?你要回聿市?”樊疏桐以为听错了。
“嗯,机票都订好了,明天一早的飞机。”朝夕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电话这边的樊疏桐却激动得都快站立不稳了,脑子里嗡嗡的,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喘着气,仍然表示怀疑:“你,你真的要回来啊?”
“嗳,你不希望我回来吗?”朝夕的笑声格外清脆。
樊疏桐猛拍自己的脑门:“我说呢,我的眼皮怎么跳了一下午,原来是有贵客来!朝夕,你回来太好了,我代表聿市人民欢迎你!说吧,明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住的地方嘛,没问题,我帮你安排!”
朝夕忽然沉默下来…
她沉默,樊疏桐也没有吭声。两人隔着漫长电话线陷入沉思。曾几何时,他们针锋相对,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是两败俱伤。樊疏桐从来不曾想过,他们还有一天会如此心平气和地通电话,做梦都不曾想过!
那时候他们太年轻,还不懂得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问题,也不懂为对方着想,其实后来他冷静后反思,才恍然醒悟,如果自己不曾伤害到对方,对方是不会反击的。而他们错就错在把自己所受的伤作为反击的理由,变本加厉地施于对方,于是恶性循环,两个人都坠入深渊,谁也出不来了。她坠入黑暗,亦把他拖入更深的黑暗。
此刻,樊疏桐面对着满天星斗,忽然哽咽:“朝夕,这是真的吗?”
“什么?”她似乎没听明白。
“我是说是真的吗?我们真的逃离了那样的黑暗,这是真的吗?朝夕,我很怕这又是幻觉,眨下眼睛就什么都没了…”
电话那边仍然是沉默。
突然,“砰”的一声响,山庄的前院亮如白昼。樊疏桐抬头一看,原来是何夕年派人在放焰火,仿佛绚烂的霓虹,四散在夜空中…
“什么声音?”朝夕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樊疏桐抬头看着漫天绚烂的烟火,眼角明明渗出泪水,嘴上却含着笑:“是焰火,我所在的云雾山庄在放焰火,非常漂亮,整个夜空都照亮了…”
“是吗?我好多年没有看过焰火了呢!”
“我也是,年纪大了,看什么都没了小时候的兴致。朝夕,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焰火,每到过年就追在一帮大孩子屁股后面赶,要看放焰火。”樊疏桐走到花园中央,抬起头,“你回来吧,你回来了,我放焰火给你看。我说的是真的,但我不会在这里放,我会带你去一个特别的位置放…”
“什么位置?”
“你来了就知道了。”
“你现在是在哪呢?好像是什么山庄?”
“嗯,云雾山庄,不,以后叫云梦山庄了,环境很好的。你想住这吗?想住的话我马上给你安排,这里跟外面的酒店是不一样的。”
“好啊,我就住那吧,云雾山我知道的,环境很幽静。我喜欢安静。”
“那就行,我马上给你安排。”
“哥,你在跟谁打电话啊?”连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操着手站在星空下,微笑着看着他。樊疏桐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大家都出来了,都在兴高采烈地看焰火呢。他马上跟电话那边的朝夕说:“晚点再联系,把航班告诉我。嗯,就这,别关机啊,等我电话,拜拜。”
收了线,他满脸是笑,搭住连波的肩膀:“明天有贵客来。”
不可预见的结局(7)
连波微微一笑:“我知道,是朝夕。”
“…”
樊疏桐愣住,直直地看向他。
“是我约的她。”连波脸上波澜不惊。抑或是他一直就不太显山露水,他的心从未对任何人敞开,即便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亦觉得看不透他。
事实上,樊疏桐何曾看透过他?一直以为兄弟俩亲密无间,分享一切秘密。现在看来,他真是低估了连波,连波早就知道老头子的事,却瞒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朝夕在他日记中看到,他准备把这个秘密瞒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生一世?
兄弟间因此有了隔阂。樊疏桐觉得连波高深莫测,可是又不敢多问他什么,因为连波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摆明了,他什么都不会说。
连波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樊世荣是因为什么入的院,但他什么都没问,只跟樊疏桐淡淡地说了句“抽空我去看看首长”,他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劝说樊疏桐不要跟父亲斗气,完全是事不关己的姿态。他的冷漠不露痕迹,却又分明显现在他眼底,樊疏桐一肚子的话都憋回去了。
就如此刻,连波仰着头,眼底翻涌着外人难以懂的情绪,目光像是穿透了茫茫宇宙,不知道落在哪里。他没有穿外套,可能觉着有些冷,下意识地抱住双臂,抬头看着满天炫目的烟花,忽然叹了口气:“哥,我和她之间,该有个了断了。”
次日一大早,樊疏桐在机场接到朝夕,直接将她带到云梦山庄入住。跟细毛要了一套最好的房间,推开窗户就可以眺望连绵的云雾山,景色相当怡人。朝夕对住处很满意,就是觉得太豪华,价格肯定不便宜。
樊疏桐来一句:“那你跟我住公寓去,你愿不愿意?”
朝夕忙着把箱子里的衣服往衣橱里挂,哼了声:“你居心叵测!”
“所以嘛,你就安心住这啰。”樊疏桐背着手踱到她跟前,“主要是你没有提前跟我打招呼,我来不及给你准备,先将就几天吧,等找到合适的地方了我再给你安排。”他指了指地毯上依次摆着的两个大箱子,“你…这是长住呢,还是出差?”
“你是希望我长住呢,还是出差?”朝夕露齿一笑,她笑的样子很妩媚,眉眼间再也不见了少女的青涩。
樊疏桐看着她的笑,脑子又开始犯晕了,他只觉恍惚,很怕是幻觉,怕眨眼工夫她就不见了。
“你怎么了?”朝夕看出他的异样。
樊疏桐确实晕得厉害,摇摇晃晃地走在沙发边坐下,摆摆手:“没什么,估计是太兴奋了,老觉得不真实。”
“还没什么,你脸色好差!”朝夕放下手里的衣物,忙过来俯身打量他,“真的呃,你的嘴唇都白了,是不是不舒服?头疼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