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照片会在橱窗中摆放多久,老板说只要他的照相馆不拆,他就会一直将我的照片放在橱窗,直到永远,但这世上哪有永远呢,除了爱。
我走出照相馆的时候,老板一直送我到门口,我回头对他笑着挥了挥手,下午的阳光很好,行道树的叶子闪着光,斑驳的日影在我眼中跳跃,一刹那的时光,在我的生命中已然是另一种永恒,毛丽,我从不后悔爱你。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任性,如果日后遇到爱你的人,请一定要珍惜。记住,相信爱比单纯去爱更需要勇气,亲爱的你,相信了吗?
终场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我一辈子什么都没有,最起码还有点自尊。
——《秋天的童话》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到了晚上也丝毫不见小,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南宁每到这个季节雨水就格外多。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窗,窗檐下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屋子里有很重的潮气,让人心情越发低落烦躁,不知道这样阴霾沉沉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章见飞坐在灯影下,仿如一尊雕像。都说人有三魂七魄,他现在仅存一个躯壳。一心想阻止这场悲剧,想让她远离伤害,想让她得到安定和幸福。结果…
这一切真像是场噩梦,如果是梦就好了,醒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都安然无恙,哪怕争吵哪怕憎恨哪怕陌路也好过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在与小玫吵得头疼欲裂时,在被赵成俊气得失去控制时,他一度以为这真是糟透了,再不会更糟了,哪知道更糟的远远超出他想象。
医院已经先后三次下达了病危通知单,毛丽的伤势非常严重,事发到现在六天了,依然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她的家人和同事这些天也一直守在医院,听说毛妈妈已经数次昏倒,现在也在医院接受治疗,人非常虚弱,如果毛丽不能醒来,只怕老太太也撑不下去;毛爸爸和毛晋事发当天晚上就从上海赶过来了,章见飞很害怕面对他们,所以他尽可能地都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探访毛丽。每次去医院他都会碰见毛丽的上司容若诚,他一个人枯坐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样子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神情呆滞,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章见飞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那次赵玫去出版社闹过后,他以家属身份去出版社道歉,接待他的就是容若诚。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斯文儒雅,温和有礼,当时就觉得毛丽能在这样的上司身边工作很是幸运,因为他感觉得出来容若诚非常爱护毛丽,口口声声说毛丽是无辜的,一定是有误会,他很担心毛丽会因此受打击云云,后来从赵玫那里听到容若诚与毛丽传绯闻的事,章见飞一点也不怀疑这个男人对毛丽的爱慕,只是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可以成就的,爱情是一个人加上另一个人,这样浅显的道理很多深陷感情迷局中的人却并不明白,比如赵玫。
“你们确定…是太太吗?”章见飞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他唯愿这一切都是梦境,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个属下垂手站在他跟前,相互交换眼色,都不敢出声。
赵玫驾车撞飞毛丽后,已于昨日去警方自首。虽然章见飞在警方的监控录像中看到那辆熟悉的红色跑车时就怀疑是赵玫,但他还心存侥幸,宁愿相信这只是巧合,同样的车在南宁绝非一辆,赵玫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获知肇事者自首的消息后,他甚至不敢去确认,只派了助理杨剑去了解情况,尽管心理已经有所准备,杨剑带回来的消息还是让他万念俱灰,杨剑说:“的确是太太自己去自首的,据警方说,她很平静。”
章见飞埋下头,捂着胸口,绞心断肠般的痛楚仿佛将他生生地撕裂,这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这么痛死过去,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是我把她逼疯的,是我,这一切都是我!”
“您看…要不要派律师过去?”
章见飞只觉窒息得透不过气,挥挥手,“你们去处理。”
“是,我这就去安排。”杨剑跟其他几个人示意了一下,又道,“那我们先走了,我让司机在楼下等您,您什么时候走给他打个电话就行。”
一干人鱼贯而出,办公室里很快陷入沉寂。
没有外人在场,章见飞终于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唤着毛丽的乳名,“毛毛,毛毛…”他将手按在胸上,感觉那里像是被什么洞穿了一个孔,有汩汩的血涌出来,已经许多年,他不敢这么唤她,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中,他都不敢,因为她已经不属于他,但他仍然一心想着为她好,遥远地守候着她,不想到头来还是弄到了这般境地。
最让他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他最初竟然怀疑这是赵成俊干的,因为他一直不太相信赵成俊会真心爱毛丽,虽然他口头上说相信,赵成俊与毛丽分手后他还表示过惋惜,但他内心其实对赵成俊十分戒备,这也是他坚决要逼他回槟城的原因。以他对赵成俊的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个轻言放手的人,做事狠绝,得不到就毁,哪怕玉石俱焚也不会给对方生机,这是赵成俊一直以来的个性。
所以那天在抢救室外,两人差点发生冲突,当时毛丽还在手术室生死不明,而赵成俊毫发无损,章见飞一下就失控了,痛骂他心肠歹毒,竟然对毛丽下这么重的手,若不是个性斯文,又是在医院,他真会上前揍他一顿。
赵成俊当时浑身都是血迹,并没有为自己做过多的辩解,只是眼眶通红,一遍遍地问他,“你就这么肯定是我干的?”
“不是你又是谁?”章见飞气急败坏,“我不相信意外,也不相信你对毛丽死心,你就是见不得她好,哪怕同归于尽你也不想她好!”
“那我无话可说了。”赵成俊靠着墙壁发笑,都这样了他还笑得出来,笑得眼泪滚滚,“反正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我,这是我的悲剧,最终也会是你的悲剧,章见飞,你一定会为今天说的话后悔…”
此后章见飞再也没有在医院见到过他,这越发坚定了他的怀疑,只是因为这几天专注毛丽的治疗、忙于安抚她的家人无暇顾及,直到传来赵玫自首的消息,他才意识到他低估了赵玫的疯狂,却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他可能真的误会了赵成俊,他的判断离奇出错了。
真相大白,章见飞非常不安,试图拨打赵成俊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而在获知赵玫自首的头天晚上,他其实还见过赵成俊的,当时他从医院看过毛丽后返回寓所,赵成俊在楼下等着他,穿了件黑色薄大衣,因为过于消瘦,身影显得很单薄。
“你怎么来了?”他当时颇有几分不悦。
“没地方去,过来看看。”赵成俊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却出人意料的好脾气,因为是晚上,楼下的路灯昏暗,章见飞看不到他脸上是种什么表情,好像隐约还在笑。都这样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章见飞更加火冒三丈,“你没地方去就要来这里吗?你明知道我不想看到你!”
赵成俊当时点了根烟在抽,红色的烟头忽明忽暗,仿佛衰竭的心。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放心,你以后想看我都看不到了。”
章见飞当他是在说回了槟城他们就见不了面了,“你只是回槟城而已又不是去死,我怎么会看不到你?你回去吧,事情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你也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不管是不是你干的,我只拜托你离毛丽远点!”
赵成俊弹弹指间的烟灰,顾左右而言他:“见飞,如果有下辈子,你还会跟我做兄弟吗?”
“我不会!”章见飞想都没想就回答他,“这辈子我受够了你,下辈子你就让我清静点吧,你跟赵玫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这句话清清楚楚,他浑身一震,呆呆地望着章见飞,就像是做梦一样…
默默注视他良久,赵成俊似乎又笑了,“你就这么恨我?你大概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吧?见飞,这世上最不了解我的人怎么偏偏就是你。”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现在很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章见飞根本不愿再谈下去,手一挥,准备上楼。
“见飞,你会想念我吗?”赵成俊忽然在背后问他。
章见飞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你今晚怎么了,我真的很累了。我看你的脸色也很不好,你也回去休息吧。毛丽的事…”他顿了下,语气有所缓和,“我也宁愿相信这事跟你没关系,我明天就要去看监控录像,毛丽家人那边我会做好解释的,大家都很累了,真的经不起折腾了,阿俊,到此为止吧。”
“可是我会想念你。”赵成俊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哪怕你不信任,哪怕你下辈子不再跟我做兄弟,可我还是会想念你,就像我对毛丽,哪怕她不爱我,我还是会想念她,这份感情已经融入我的血液,哪怕我死了,没有了温度,血液凝固,对你们的感情依然还在。”
他又说:“其实我是不相信有来世的,但是现在我宁愿相信有,这样我就可以在下辈子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起码我会选择与你有血缘…嘿嘿,很贱吧,你都不要我了我还是要缠着你。谁让我与你从小在一起呢,我舍不得割舍这份亲情的牵绊。
“如果有下辈子,我会选择与你出生在同一个家庭,与你共父母,我们是真正的亲兄弟,因为这世上什么都可以了断,唯独血缘断不了,就像我跟赵玫,哪怕我有时候恨她恨不得杀了她,但我跟她仍然是血脉相连的兄妹,这点永无可能改变。
“如果我们之间有血缘,或者说,你知道我们有血缘,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对我妄加揣测?你是不是会相信我?见飞,虽然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的手足情已经超越了血缘,但是你我都不可否认,我们最在意的还是血缘,所以一直以来你明知章世德是什么样的人,还为他说话,只因你与他有血缘。”
赵成俊当时站在花圃边的树影下说着这些话时,半边脸都罩在阴影里,月光透过树叶漏在他肩头,让他镀上了一层冷冷的清辉,而他月光下的半边脸清晰地印着泪痕,“阿俊…”章见飞那一刻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缓步走下台阶,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一直。”他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那你可以抱抱我吗,我马上就要走了。”赵成俊恍然笑着,朝他伸出臂膀。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煽情的人,他一直将自己的感情藏得很深,可是那一瞬间他只想要一个拥抱,就像过去那样,高兴时哪怕给对方脑口一拳都可以。然而,自成年后闹得分崩离析,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靠近过彼此,陌生得令人心生绝望,曾经的亲密无间,已经被岁月磨蚀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此刻相对无言。
章见飞心烦意乱之际也的确没有这个闲心,“你哪里这么多名堂,回去吧回去吧,天色不早了,等毛丽的情况稳定后我会跟你好好谈谈的,不管真相如何,我都要跟你谈谈。”
可是没有机会了,章见飞后来痛悔自己竟然那么狠心地拒绝了阿俊的请求,他只是要一个拥抱而已,他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他,没有机会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因为两天后,章见飞获知赵成俊突然失踪。
最初报告这消息的是杨剑,他问章见飞:“董事长,您知道赵先生的下落吗?昨天彼得安来过公司,打听赵先生的下落,说有很要紧的事情一定要找到他。”
“我也在找他,我要跟他道歉,是我误会了他。”章见飞一说到这事就懊悔不已,自那天晚上在公寓楼下跟赵成俊说过话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那天见到他几乎被他的样子吓到,他的脸色白得骇人,绝非一般的消瘦,他肯定是又生病了。这会儿听闻彼得安都不知道他的下落,章见飞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彼得安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是的,他说找了赵先生好些天了,一直联系不上他。”
“怎么可能?你们马上去找!”
“是,我们这就去找。”
结果杨剑前脚刚走,彼得安前来求见了,同时还带来一个人,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配丝质领带,戴着金边眼镜,干净优雅,面目亦很和善。彼得安介绍说是赵成俊的私人医生henson,章见飞心下一沉,私人医生?
henson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详细地将赵成俊的病情讲述给章见飞听,从他在英国受伤,到他回槟城后旧伤复发引起多种并发症,在henson的协助和联系下,他先后做过两次手术,最近的一次手术是在去年圣诞,是冒着生命危险做的,而这个手术意味着他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章见飞都懵了,他一直知道赵成俊身体不好,从小就离不开打针吃药,却从未想过他有这么重的病,他茫然地看着henson,如同五雷轰顶一样,脑中嗡地一响,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眼神都空了,他好像听不懂henson说的话似的,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henson瞅着章见飞的样子直摇头,“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本身的免疫力就有问题,这种免疫缺陷只要医治得当,虽然不能根治但也不至于危及生命,他主要是过劳让身体始终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于是病情日益恶化,发展到后来无法控制。这个病不多见,brant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我可以想象他父母生前为他的病一定耗尽了心血。我是brant的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病的痛苦,每年都要得三四次肺炎,轻则发烧咳嗽,重则咳血、昏迷,brant因此不得不长期定时静脉注射免疫球蛋白替代治疗,效果不是很理想,后来我为他找了一些进口药物,可以帮他维持身体的基本机能,可是那些药物都有很大的副作用,长期服用严重损害了他身体的其他器官,我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控制药量,否则等于是自杀,但他全当耳边风…我了解他这个人,他很要强,绝不会在人前显露他的病弱,也非常厌恶同情和安慰,所以他一直对自己的病情守口如瓶,他跟我说过,即便是死,他也希望自己在没有人打搅的情况下体面地死去,这让我很担心…”
章见飞脸上的肌肉突突地跳,空洞的眼神突然迸发出惨烈的光芒,声音不能自控地发抖,“他现在的情况呢,他现在怎么样?”
“很糟糕。他最后做的那次手术是他身体的极限,一旦再复发将回天无力,我之所以着急赶过来是因为我已经跟他失去联络,这很不正常,以往他每有身体不适就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哪里不舒服,因为我名下的私人医院一直在从事相关的医疗研究,brant的病情是很特殊的个案,我需要随时掌握他的病情从而获得第一手的资料,他也答应过会配合我的研究,以让跟他有同样病情的人早日获得解脱,而我也答应为他保密,所以我跟他之间从未断过联络,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他,但他一定会告诉我他的下落,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是现在我找不到他了。我这次过来不仅是担心他的病情,而且是有一个很好的消息要告诉他,经过我与美国医疗机构的共同努力,我们已经获得了一项新的治疗方案,就是采用异体干细胞移植技术,移植后给予抗排异治疗,可以根治他的病,而且我已经为他找到了配型吻合的干细胞,可是现在我们找不到他的人,如果他的病情再耽误下去…”
“会怎样?”
henson却不忍再说,只低头叹息。
章见飞霍地站起来,“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我亲自去!我必须找到他!”说着就急急地朝门口走,好像赵成俊就在楼下等着他一样。
彼得安叫住他,“章先生您请冷静,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没有他的消息。”说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章见飞,欲言又止,“其实,我很早就想跟章先生谈谈,只是碍于我身份卑微,我说的话您未必信…而我今天来除了打听赵先生的下落,同时也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您说,赵先生交代过不让我跟您说,但我觉得应该说。”
“什…什么事?”章见飞不只身子发颤,连下巴都可怜地抖起来了,但他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乱的时候,他必须冷静,一定要冷静,他缓缓坐回到沙发上,深吸一口气,示意彼得安,“你说吧。”
彼得安目光哀凉地注视着他,“您一直误会赵先生,这个您知道吗?”
“这个…可能是有些误会吧,我很自责很内疚,毛丽车祸的事根本就与他无关…”章见飞说着就哽咽起来,“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知道怎么才可以求得他的原谅。”
彼得安叹息:“恐怕您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章先生。您之所以误会赵先生还是因为您不太了解他,可能您觉得您了解他,你们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章先生,我想这世上最不了解他的人应该就是您。”
章见飞怔怔地看着他…
“先说他跟毛丽小姐的事吧,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就喜欢上毛丽小姐了,这个您知道吗?他将毛丽小姐的照片一直带在身边,保留至今。本来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追求毛丽小姐,但因为您也喜欢她,赵先生不得不隐藏起这份感情,直到您和毛丽小姐离婚三年后,他才在henson先生的鼓励下来到南宁,来到毛丽小姐的身边。为什么他会在毛丽小姐恢复单身后三年才过来呢?您知道原因吗?”
henson这时轻咳两声,代为回答,“因为当时他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而且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我对他的保守估计是他活不过两年,所以我鼓励他去跟深爱的女孩子表白,起码应该让对方知道他的这份爱,生命只有一次,我不希望他的人生留下遗憾,因为他实在是个很可怜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信任他,纵然他做事的方式有些狠绝,那也是生意场上被逼所致,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权利去追求爱情,这对他不公平!”
彼得安说:“还有,章先生,关于博宇被nirvana收购的事情,其实都是赵先生将错就错的圈套,只不过这个‘圈套’是善意的,因为他自知病情恶化,几次在我面前昏迷,他没有办法了,他创立的这份事业总不能没有人接管,而交给别人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所以当nirvana对博宇发动攻势的时候他的对策就是不抵抗,他跟我说,他其实是巴不得nirvana收购博宇的,这样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而且您可能也不知道,章世德将名下全部股权转给您其实也是赵先生做的工作,是他说服章世德这么做的,因为他从内心来说也不愿意看到泓海落入苏燮尔的手中,虽然他跟章世德对立这么多年,他其实对章家多少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可能他自己不会承认,但这是事实,他是被章家抚养大的,仇恨是仇恨,可若将章家跟维拉潘家族排在一起,情感的天平还是会倾向章家。”
“说到底赵先生是个重感情的人,知恩图报,他跟我说过,他劝章世德将泓海股权转到您名下从而将苏燮尔踢出泓海,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报答章家的养育之恩,他不欠章家了,只有章家欠他的。”彼得安说到这里已经哽咽,“章先生,您是他的兄弟,您知道他最有可能去什么地方吗?我们到他的公寓看了,他竟然连药物都没带走,他显然已经放弃了自己,他现在的状况是不能离药的,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henson也非常焦急,“请务必好好想想,他最有可能去哪里,我对这边不熟悉,所以我没办法猜到他在生命最后时刻藏身的地方。”
章见飞此时整个人已经失了常态,只觉四下里冷得像地狱一样,亦黑得无穷无尽,他脸色惨白,嗫嚅着嘴唇,“北海,他会去北海…”
“您是说海天苑?我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我还亲自过去看过,怎么摁门铃都没有人应,他应该不在那里。”
“不,他只会去那里…”对于章见飞来说,这是种本能的判断,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兄弟,不管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但心底最深处仍有着一根最隐秘的弦是相通的,这根弦仿佛是连着他们的血脉,生死与共,赵成俊多年来刻意隐藏的伤痛此时传递到他的心上,就像在他的心上撕了道口子,他任由着泪水在眼眶中奔涌,喉咙里像是生了刺,每吐出一个字都连着那道口子,痛得他连吸气都不能缓解,面对彼得安的质疑,他只是凭着这本能做出判断,“他如果存心不想让你们找到,他就不会接电话,也不会开门…”
彼得安和henson面面相觑,“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彼得安跳起来,马上掏出手机打电话,激动得声音发颤,“马上备车,去北海!马上!”
而章见飞这一刻只觉天旋地转,连起身都没有力气了,他透不过气,他无法呼吸,他真想就这么死过去,“阿俊,阿俊啊,你要等我,等我…”他扶着沙发浑身筛糠似的抖,一遍遍地唤着赵成俊的名字,好像只要这么喊着这个名字,他的兄弟就会来到跟前一样。此刻他脑子里全是阿俊年少时的模样,眉目清俊,不常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神中透着忧郁;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分享彼此的快乐和烦恼,可是现在回忆,赵成俊似乎很少有过真心实意的快乐,他一直那么忧郁,无论在多么热闹的人群中,僻静的角落里一定印着他孤单的影子。他们是兄弟,没有血缘,却胜过这世上任何一种骨肉至亲,可是此刻章见飞才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阿俊,他曾经以为这世上他最了解他,其实他从未走进过他的心。
“章先生,你与我们一起走吧。”彼得安打完电话后说。
章见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henson见状忙起身扶住他,“章先生。”
“阿俊…”他挣扎着向前挪动脚步,结果大脑完全指挥不了双腿,脑子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身体还在做着可怜的抵抗。他感觉屋子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动,他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摆动了几下,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
正是傍晚时分,北海下了场雨,雨后竟然罕见地出现了彩虹。赵成俊站在海天苑的露台上,看着那彩虹只觉心情格外平静,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彩虹了,真美。
小时候听妈妈说过,每当天上挂出彩虹,就表示有人要去天上了,那彩虹就是上帝架的一座桥,专门用来接那些人去天上的。妈妈哄他说,爸爸就是这么被接走的,他去了天上过着幸福的生活,偶尔他也会下来看看他们。赵成俊问妈妈爸爸怎么下来,妈妈说,走彩虹桥呀,彩虹桥不仅可以接人去天上,也能让天上的人下来人间走走、看看。
赵成俊信以为真,每当看到彩虹时就格外兴奋,因为这意味着爸爸要下来看他们了,可惜他一次也没有见过爸爸从彩虹桥上下来…成年后每每想起妈妈的这个谎言,赵成俊就很悲伤,爸爸不可能下得来,而他,倒是随时有可能上去。如今看到这绚丽的彩虹,他明白是时候了,他恍然感觉天上的爸爸妈妈在召唤着他,“俊儿,我们在等你。”
赵成俊是上午从南宁赶回北海的,他已经驾不好车,包了辆出租车赶回来。他在医院徘徊了许久,毛丽依然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他站在玻璃隔窗外看见她满头裹着纱布,浑身插满管子,只恨躺在里面的不是自己。他诅咒这上天,为什么不是他躺在里面,他横竖是要死的人…
病床的旁边是各类监控仪器,闪动的蓝色小屏幕上是她此时的生命体征,她还活着,只是无知无觉,她倒无知无觉了,可他还站在这道玻璃之外痛彻心骨。她昏迷的样子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低垂,仿佛在做着一个深邃的梦,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她就是他的一个梦,他飞越千山万水走近这个梦,总不能触及,他应该想到的,既然是梦就终究会碎掉,梦醒后只剩此刻的无助和悲凉,隔着一道玻璃,他与她就像隔着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