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告诉我,你也很害怕是吧?我比你更怕,你想想我跟你斗了这么多年,你把我整成这副样子,我也差点整死你,你说如果我们真是父子,这该有多可怕!太可怕了,有一段时间我做梦都被吓醒…其实以现在的科技,要确认这件事很简单,做个dna就可以了。事实上我确实做了dna,别惊讶,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但那个结果我根本没敢看,一直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我想等我死的时候再看,活着我是没那个勇气的。
“当然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给你,说真的,这太有戏剧性了!如果你真是我的骨肉,我要大笑三声再死,我们父子活着时斗得不可开交,死了去泉下相聚,也未尝不可啊,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赵成俊当时只觉无法呼吸,澎湃的血脉仿如惊涛骇浪般在他胸口气海中翻滚,五脏六腑刺痛如焚,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吞噬着他的意念,耳畔轰隆隆只剩了窗外雷霆万钧般的风雨声,他被席卷其中,瞬间被撕成碎片,他看着章世德,如果当时他手中有把枪,他绝对会对着这老恶棍的脑门扣动扳机,他一定会!
那天傍晚,下着大雨,他从医院狂奔出来径直去了槟城新教徒墓地,母亲去世后没有葬在章家的家族墓地,而是葬在了父亲的身边。倾盆大雨冲刷着父母的墓碑,随从替赵成俊打着伞,被他推开,他挥舞着双手质问地下的父母,那般的歇斯底里,那般的愤怒绝望,生命如此不堪,他垂死挣扎活到今天,竟然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连自己是谁的骨肉都拿不准…
眼泪如同那如注的豪雨,模糊的视线里墓碑上母亲温柔美丽的脸遥远而陌生,他一直觉得父母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母亲对父亲坚贞不渝的爱情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哪怕她后来被迫改嫁,她心里从未放下过父亲,他们的爱情比水晶还纯洁比钻石还熠熠生辉。可是章世德毁掉了这一切,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父母完美的爱情背后就是谎言,这个谎言就像是命运张开的大口,将赵成俊无情地吞噬下去,尸骨无存!
而章世德说的话还在风雨中萦绕不去,仿佛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
“这些年我天天生活在恐惧中,又恐惧又期待,始终没有勇气去验证这个事实,我恨你,恨透了你,当我恨你的时候我从不对你手下留情,但每次被仇恨烧得失去理智的时候,我又被你是谁的孩子这件事给惊醒,你先后两次收购泓海,苏燮尔给我出过很多狠毒的主意,都可以置你于死地,泓海大半个世纪的根基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博宇,但我留了余地,我警告过苏燮尔,任何时候不得动你,要动也得我自己动手,否则就要他滚出泓海。
“这么多年了,从你出生到现在,你一直是我心头的一个噩梦,而我懦弱得可悲,dna结果都出来半年了,我却没有勇气去面对,我总想着,万一你是我的骨肉,我们自相残杀这么多年,岂不要遭天打雷劈?我果然是做多了恶事,遭了报应!我们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两败俱伤,不是老天爷的惩罚是什么?
“阿俊,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惩罚。”
回南宁那天,依然下着雨,赵成俊在登机时发现远处候机厅的落地窗边有个坐着轮椅的老人直直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像尊墓碑。
雨雾迷蒙中,那位老人用目光为他送行,看不到老人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悲凉和绝望。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别,再见面,或许就在地狱了。他们两个,不管是仇人,还是父子,自相残杀这么多年,死后大约只能去地狱了。
赵成俊绝情地别过头,在彼得安的搀扶下登上飞机,再也没有回头。章世德说他是他此生最大的惩罚,对赵成俊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他回南宁后不久,章世德寄了个包裹给他,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这是你母亲年轻时拍的,我保管到现在,没必要带进棺材里,你母亲也不会愿意,不如还给你,其实这些东西早就想交给你,一直没有机会,也怕你受刺激。里面还有你母亲病重时给你写的一封信,你看看吧,你会明白的。”
赵成俊打开包裹,里面除了母亲生前用过的首饰,还有两大本厚厚的相薄。在相薄里保存了大量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果真有她跟章世德在美国留学时的合影。泛黄的照片上母亲笑靥如花,一看便知正沉浸在爱河中。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与章世德的确曾是一对恋人!母亲在信上也承认了这点,并对自己隐瞒这件事向赵成俊表示歉意,信不长,但字字句句都饱含着母亲的眼泪和忏悔。
最后一段话这样写着:“俊儿,我怕是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认了!孩子,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是我让你从小就背负着这仇恨,我不该给你灌输灰暗极端的人生态度,一个心中满是仇恨的人注定不会快乐,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那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当初嫁给见飞的爸爸也就是想着让你将来报仇的,这是我此生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你跟你大伯毕竟是亲人,我却让你们势不两立,我已经预料你此生都不会快乐,这是我的罪,孩子,我对不起你,我现在醒悟过来已经晚了。我不知道你大伯会不会把这封信交给你,我只能希冀着你能尽早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好好去爱,你还年轻,一切还来得及。别了,我的儿,窗外刚下过雨,天上挂着美丽的彩虹,我知道是你爸爸来接我了,这彩虹的两端不仅仅连接着天和地,也连接着我和你,请相信爸爸妈妈对你的爱,足以跨过海洋,跨过生死。愿主保佑我儿,一生平安幸福,阿门。”
赵成俊看完那封信后,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像是坠入可怕的深渊,心下一片死寂。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穷尽十年的复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章世德一直就在看他的笑话,当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这算什么,算什么!
特别是母亲在信里多次提到“你大伯也有难处,放过他吧,你们是亲人”,显然不是巧合,却又不便明说,赵成俊看着“亲人”两个字只觉刺目,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他打电话给章世德,“为什么你到现在才给我这封信?为什么?”
章世德在电话里轻笑:“我提前给你看会改变得了你对我的仇恨吗?”
“你去死!”
而所有这一切章见飞毫不知情,他只是很纳闷章世德与赵成俊之间微妙的关系,有一次他跟赵成俊说:“大伯太奇怪了,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问你的情况,要我多关心你,你说他是不是老了,很多事情就想明白了呢?”
这话无疑捅了马蜂窝,赵成俊怒不可遏:“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因为不知道症结所在,章见飞这次一不小心又捅了马蜂窝,赵成俊像是整个人被点着了,咄咄逼人的气息似要将他以及身边的人焚为灰烬。而就在他对章见飞发火的这天晚上,槟城中央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同样也是剑拔弩张的景象,不大的一间病房站满了人,苏燮尔看着已经弥留之际的章世德,目光嗜人一样,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章世德自知时候已到,呵呵笑道:“你们来晚了,我的股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老东西,你竟然给了章见飞!”苏燮尔脸色铁青。
章世德浑身插满管子,按理已经气息奄奄,偏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子精神气,笑眯眯地扫视众人说:“我们章家的家业当然只能留给章家人,你又不姓章,我凭什么给你?我就实话跟你说吧,如果赵成俊履行承诺将他名下13%的股权也转给章见飞的话,那章见飞现在所持的股份就达到了47%,成为我们泓海最大的股东,呵呵,我已经通知了媒体和泓海其他几个元老级的董事,明日就会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改选董事,你听明白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燮尔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为什么不这么做?他是章家长孙,是泓海第一继承人,你怎么就忘了这点呢?哦,你是说我们过去关系不好,那又怎样,我们章家的胳膊只会往内拐,我跟见飞始终是一家人,我不把泓海交给他交给谁?交给你?我脑子进水了吧!”
章世德此时已经翻脸,怒目道:“苏燮尔,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子,你们维拉潘盯着我们泓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也在我们这里捞足了本,不要太贪得无厌了!而且…”他终于开始说重点了,“你把嘉铭害成这个样子,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你还好意思找我要股权?你别不承认,我已经掌握了证据,你赶紧跟你的律师团通气吧,你们维拉潘涉嫌操纵股市内幕交易这事还没完呢,我警告你,嘉铭手里的把柄现在就在我的手上,明天的股东大会你要是敢出半句声,我立马就把这东西交给调查委员会!不信,你就等着瞧!”
苏燮尔脸色由青变白,气息这时候已经乱了,旁边的人也面面相觑,意识到情况不妙,苏燮尔还试图强撑:“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把柄,你想吓唬我?”
章世德盯着他又笑了起来:“哎哟,你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肯承认,我懒得跟你费口舌,你自己到窗户边上看看吧,警察的车就在楼下等着,你涉嫌谋杀嘉铭,我已经将证据提交给了警方。怎么,害怕了吧?你操控股市内幕那块我可以暂且搁置不理,但是你谋害嘉铭我不会放过你,媒体记者估计这会儿也到了医院门口,你还是整理下衣服,体体面面地出去到警局里喝咖啡吧,祝你好运!”
苏燮尔一干人走后,楼下喧嚣了好一阵子,到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章世德已经说不出话,适才与苏燮尔的一番唇枪舌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在心里暗暗庆幸,幸亏听了赵成俊的劝告,将股权转给了章见飞,不然今日他哪有底气跟苏燮尔这群豺狼对抗,要是泓海真的落入苏燮尔手里,他才真的是死不瞑目。
病房外只剩了章家的一些直系亲属,似乎还有低低的啜泣声。他们在哭什么?舍不得他死,还是怕他死了,他们分不到财产?
章世德心下一片凄凉。
“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同样是白发苍苍的老管家俯身问他。
章世德吃力地将头转向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年轻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他是如此的英俊,完美得无懈可击。这张照片是赵成俊当年在剑桥留学时拍下寄给母亲的,刘瑗玉生前一直将这张照片放在床头,每日都要看上好多遍,总也看不够。这么多年来,章世德曾无比厌恶和痛恨这张面孔,可是此刻,他发现他最眷恋最不舍最无言以对的恰恰是这张面孔…万贯家财,荣华富贵,通通都抵不上这张面孔,什么都不属于他,什么都与他不相干,只有这个年轻人是他残生仅有的依恋,他抖抖地想伸手去拿那个相框,无奈已经抬不起手,老管家见状忙将那相框递到他手里,他将相框静静贴在胸口,从未如此踏实和满足。
“老爷,老爷?”老管家眼眶含泪,呼唤着他。
章世德浑浊的眼神渐渐溃散,意识慢慢游离,他好像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草长莺飞的路边,他与赵成俊狭路相逢,赵成俊依然是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眉目清俊,孤独地在通往来世的路上静静守候,像在等着谁一样。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明媚而充满生气,微微的风温柔地拂动着他的头发,露出他明净的额头,深邃的眉眼满含笑意,多好看的孩子啊!章世德按捺住激动大步朝他走去,带着满心的喜悦,带着深沉的感激。过去了,那些恩怨都过去了,无论他们前世有过怎样的残杀,他愿意在来世用尽一生去弥补,去忏悔,他要用最温暖的怀抱拥抱住这个孩子,一定一定不会再松开,他会一直在他的怀里…
章见飞是章世德去世的第二天早上到达的槟城,他原本是去出席泓海的临时股东大会,正式就职执行董事,同时也想见章世德最后一面,不想一下飞机,来接他的章家老管家神情哀伤地告诉他,“老爷过了。”
章见飞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只觉冷风嗖嗖,机场的冷气是不是开得太足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像是僵住了。
接机口大批的媒体记者等候在那里,章见飞一现身,立即被围得水泄不通,镁光灯闪个不停,“章先生,请问泓海原董事长章世德过世的消息您知道吗?”、“您此次回槟城正式接管泓海,有何打算?”、“维拉潘集团执行董事苏燮尔昨晚被警方带走的事您知道吗?”、“赵先生没有与您一起回来奔丧吗?”、“请问泓海与博宇今后会采取何种经营模式?”…各种各样的问题响彻耳畔,场面一度很混乱,若不是泓海派来的随从和保镖奋力将章见飞护送上车,章见飞很难短时间脱身。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在人后,习惯了低调,从未像今天这样曝光在媒体的视野中,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显得无所适从…
此后数日,他奔波于各色场合,泓海临时股东大会、执行董事就职仪式与章世德的葬事差不多都是同时进行,加上大小新闻发布会、记者招待会、槟城华人商会新任主席竞选大会、市长招待酒会、章世德追思会等等,林林总总的会议和仪式让他疲于奔命,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钟头,为大伯守灵时甚至通宵不曾合眼,他累极了。
追思会后的葬礼很隆重,因为章嘉铭成为植物人,抱灵牌、守夜这些本应孝子做的事全得由章见飞来做,章世德在槟城商界地位显赫,前来吊唁的各界名流络绎不绝,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原本日暮西山的泓海因为新任掌门人空降槟城,气势一下就回来了,章世德的葬礼俨然成了各色人物粉墨登场的舞台,许多在泓海颓靡时期落井下石避而远之的合作伙伴、银行家又借此机会纷纷前来巴结、示好,一张张世故的面孔怎么看都令人生厌,可是章见飞还得对他们鞠躬行礼,他真是厌烦透了。
不过接下来有件事让章见飞很诧异,大殓时,他看见跟随章世德多年的老管家将一个相框放进了灵柩,他瞥了眼那个相框,大吃一惊,竟是赵成俊的照片,他记得那张照片,是当年在剑桥留学时他帮赵成俊拍的,说是要寄给母亲。章见飞就纳闷了,章世德这么恨赵成俊,两人这么多年势不两立,躺进棺材了居然还要拿赵成俊的照片作陪?
管家说:“老爷临终前就是抱着这张照片走的。”
章见飞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章见飞赶回南宁,恰好这天赵玫在机场送别阿莫。因为飞机晚点,两人在候机厅外的咖啡座说了许久的话。阿莫还是劝赵玫早日回槟城,老这样耗在南宁也没意思。赵玫那天的精神有些恍惚,头天晚上她跟阿莫在酒吧喝了很多酒,身上还有很重的酒气,样子也憔悴不堪,说话语无伦次,“阿莫,我真的只能这样了吗?信用卡停了,我现在只有不到两万块的现金可以动用,他们真的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我留了张卡在你的包里。”阿莫说,“但也只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所以小玫,你回去吧,有些事你回去后冷静下来再跟章先生谈,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谈什么都没有结果。”
赵玫摇头,“不,我不回去,槟城没有他,我回去干什么。就算离婚,以后两个人各过各的,起码让我待在可以看得到他的地方吧?我爱他,阿莫,我爱他!也许是我把局面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愿意改,只要他不离开我不赶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可是他坚持要跟我离婚,我回不回槟城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阿莫也无计可施,“唉,小玫,你别怪我多嘴,你们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确实有很大的责任,你太固执,爱得没有退路,总希望对方回报同等的爱,可是感情这东西没办法称斤论两的,如果你当初不那么咄咄逼人地强求章先生,或许你们可以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赵玫哭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不理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不听,阿莫,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我真的不甘心!还连累你…”
“谈不上连累,其实我老早就想去香港分部,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七年了,我都没能打动你哥,我耗不下去了,女人的青春短暂啊!”阿莫叹气。
“你走了我可怎么办,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兴许是机场大厅太冷,赵玫微微发抖,目光凌乱,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令人担心。
“你有空可以去香港看我啊,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开心地玩。”阿莫忧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赵玫,心下越发不忍,握住她冰冷的手,“小玫,多保重,给自己一条活路吧,你还年轻。”
赵玫很虚弱,酒精的作用还没有散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莫一直在安慰她,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背后不远处的书店边,有个人在默默注视着她们,确切地说,是注视着阿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彼得安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用的,她已经拒绝了他。
那天晚上在路边他追上她后,她把话说得很明白,她跟他没有可能,她的解释是彼此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太熟了,没办法建立起恋人间的那种感觉。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她的托词,她与老板不也共事这么多年,为何到老板离开时她心里还放不下?只因她被他占据了整颗心,于是再也装不下别的人。彼得安知道,他于她而言就属于“别的人”。只是大家都有自尊,很多话不便挑明,他除了表示遗憾,什么都不能说。
就在前几天,赵成俊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阿莫去香港的事,问他,“你是否会怪我,明知你喜欢她,还授意马先勇将她派去香港。”
他只能置之一笑:“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赵成俊恨铁不成钢:“你太笨,这么多年都不晓得主动,到她要飞了才后悔莫及。”后来又鼓动他,“要不你也去香港吧,我来安排。”
他婉拒,“我要陪着你。”
赵成俊当时怪怪地瞥他一眼,“拜托,我的性取向没问题。”
半小时后,目送阿莫乘坐的飞机飞上云霄,彼得安长长地吐了口气,也许是跟随老板太久,他也变得越来越冷僻,就算心里再惦记,想想就过去了。唯独在阿莫这件事上,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难过,心里某个地方像是突然就空了,生生地被剜去了一大块,走出机场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对劲。
同样很不对劲的是赵玫,眼睁睁地看着阿莫飞走,她虚弱得连哭都没气力了。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机场,天空飘起了雨,四下里都是陌生的人,她头晕得厉害,去停车场取车,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的车停在哪里。
彼得安当时也在停车场,认出了她,上前问道:“赵小姐,需要帮忙吗?”
赵玫那时候意识很混乱,像是认得他,又像是不认识,冷冷地说了句,“不需要,你走开!”她眼泪奔流地行走在车辆中,精神恍惚,最后还是在保安的帮助下她才找到自己的车。上了车,车内还弥漫着阿莫留下的淡淡的香水味,到现在,她终于是一个人了,彻底的一个人,她无力抵抗,无处申诉,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爱她,亲人、朋友都离她远去,她什么都不剩了,她在这世上根本就是多余的…
在机场高速驾车超速飞驰的时候,她甚至希望来场惨烈的车祸,最好是车毁人亡,那样她就解脱了,进了市区,她像个逃犯似的一路闯红灯,几次差点撞上别人的车,引来对方的谩骂,她却哈哈大笑,更多的眼泪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回到独居的别墅,赵玫冷得厉害,要保姆张嫂给她放热水洗澡,可是张嫂却不肯动,脸色不大好,语气也没有往常那么热络,“太太,这个月的工资该给了。”
赵玫这才想起已经到了付保姆工资的时间,往常这些事都是章见飞处理的,两人分居后章见飞仍然一如既往地安排好她的生活,给她足够的生活保障,现在他停了她的信用卡,顿时让从来不问柴米油盐的赵玫手足无措,她敷衍道:“先生会给你付工资的。”
张嫂说:“我打电话问了,先生说是由您来付。”
赵玫强忍一触即发的情绪,站在楼梯口摇摇晃晃,“过几天吧,我会给你付的。”
张嫂咕噜了几句,又道:“可是买菜的钱您该给我啊,我可没钱贴。还有,上午物业公司的人来了,说我们拖欠物业管理费和水电费,要我们马上去交,不然就断水断电…”
“够了!”赵玫气急败坏,从手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一沓现钞朝张嫂砸去,“滚!马上收拾你的东西滚!”她的样子实在骇人,脸色惨白,嘴唇发乌,张嫂二话没说解下围裙,捡起地上的钞票回了自己的工人房,几分钟后就收拾东西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赵玫也忘了要洗澡,上楼倒在床上疲惫地睡去。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追在章见飞的后面,见飞哥哥见飞哥哥地喊,他们在大宅里的樱树下追逐嬉戏,落花纷飞,那个俊朗的少年转眼长大,成了她的丈夫,她拥有了他,却又很快失去他…那些久远的往事,那么温暖的梦境,多年来一直萦绕不去,醒来却是清晰的残酷,她解脱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黑暗的深渊越陷越深…
凌晨,赵玫自梦中醒来后又开始喝酒,偌大的房子静得像坟墓,而她就是这墓中的一个鬼,当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成了鬼,没有魂魄,没有心,连血液也变得冰冷,酒精的麻醉效果还是不错的,起码她感觉不到疼痛了。
天亮的时候,院子里起了雾,赵玫披头散发地站在卧室的露台上,呆呆地看着大团大团的雾涌进来,白茫茫的一个世界,什么都看不清,爱或恨,生或死,都变得缥缈卑微,真安静啊,这个世界…她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醒,却依然记得给章见飞打电话,章见飞显然还在睡觉,他一定困得厉害,含含糊糊地嗯啊了几声就挂了电话,如果章见飞能在那时候跟赵玫多说几句话,哪怕只是敷衍,也许后面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而赵玫那天早上跟章见飞说了什么,至今是个谜。
尘埃落定了吗?
也许是吧。
南宁的天气变化很快,早上还雾霭沉沉,到上午天就晴了,天空又是那种碧蓝如洗的样子,阳光也似比往日明媚,生机勃勃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一天副总编朱庸代表出版社设宴为毛丽饯行,地点就在出版社旁边的一家酒楼里,除了编辑部的一干编辑,还有谭副社长、容总编、各个部门和科室的负责人都参加了,汪社长因为去北京开会没能赶过来,但也亲自致电向毛丽表达社里对她的挽留之情。
装饰典雅的大包间内开了三桌,场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感,大家有说有笑相互敬酒,气氛热烈,只有容若诚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一个人默默喝酒,毛丽端杯敬他酒,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很局促地起身碰杯,仍然什么也不说。
“老容,你就不说点什么吗?”坐在邻桌的白贤德看不下去了,“毛丽都要走了,你说几句吧。”
旁边的人也附和,“是啊,再不说就没机会喽。”
原本喧嚣的包间内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容若诚和毛丽,容若诚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不说了吧,我跟大家的祝福都是一样的,希望毛丽生活幸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谢谢容总编。”毛丽含笑致意。他的心思她明白,有一种深情不可言说,有一种眷恋无须表白,默然深爱,寂静喜欢,这就够了。
吃完饭出来,按白贤德事先的安排,编辑部的姑娘们到出版社对面的影楼拍集体写真,因为影楼老板早前到编辑部派发优惠券,一直派不上用场,白贤德觉得不能浪费了,于是安排姑娘们到影楼来套正式的合影,以留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