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到现在才说?”毛丽只觉虚弱,呼吸急促而无力,紧紧攥着雪白的被角,仿佛那里积蓄着全部的力量,身子微微颤抖。
白贤德哽咽:“我答应过老容不告诉你的,如果不是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根本不会向你透露半个字,毛丽,真正爱你的人其实就在你身边。”
“他…他真的跟我在网上聊了一年多,他就是尘?”毛丽还是难以置信。
“没错,他就是尘!因为我在用他的电脑,一开机msn就自动登录,他的msn注册名就是‘尘’,上面只有一个好友,就是你。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这老容居然还赶时髦用这玩意,我们都用得少,大家都是在用qq聊天,直到那次在茶馆里听你讲你跟赵成俊在网上聊天的事,你提到了尘,我才恍然大悟。如果你不信,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办公室看电脑,聊天记录全部都在上面…”
数日后,容若诚终于现身,捧着鲜花来探视毛丽。可能是白贤德说了什么,让他终于放下心结,鼓起勇气来面对毛丽。
两人在病房有过一席长谈。
毛丽先问他调走的事情:“你真的决定要走?”
容若诚点头:“是的,已经打了报告,上面也批了。”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躲闪,还是不大敢与毛丽对视,紧蹙的眉心郁结着深深的忧郁,“毛丽,对不起。”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跟我男朋友分手真的跟你没关系,这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因为我不想纠结在这件事让自己不愉快,我想忘掉过去。”毛丽说着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条理清晰目的明确,直奔主题,“说实话我累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瞎折腾,我以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我才发现我其实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不相信对方的根源是不相信自己,我没有投入真诚却奢望得到对方真心实意的爱情,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毛丽,我真的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我…”
“老容,让我走吧。”
“…让你走?”
“是的,我想离开南宁回上海去。”毛丽深吸一口气,“我走了,你就可以留下来,这样对大家都好。老容,谢谢你,白姐什么都告诉我了,我承担不起你这么深重的爱,而感情是勉强不来的,我感激你欣赏你敬佩你,但这都无法代替爱情,我需要换个环境让自己冷静,我心里很乱很乱。”
容若诚一听这话就急了,“毛丽,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请让我走!我已经递交了报告,应该走的是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了这跟你没有关系,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呢?”毛丽陡然提高音调,有些不耐烦,情绪变得很差,“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下,爸爸很早以前就要我回上海帮他经营饭店生意,其实我早就该走了,你也什么都不要说了,出院后我会递交辞职报告,谢谢你,还有社里的同事们,这三年来我工作得很愉快,真的,我谢谢你们。”
“毛丽!”容若诚看着她,无语凝噎。
毛丽选择离开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厌倦了感情这种游戏,从初恋失败到婚姻破碎,再到与赵成俊闹得分崩离析,她发现自己千辛万苦追求的东西,到头来总是惘然,她累了,倦了,想远离伤害,想彻底地归于平静。过去的,未来的,她通通都不愿去想了,她已经撕心裂肺地死过,就让她无声无息地活下去吧。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曾希冀着自己是黑暗世界的一颗星星,她喜欢看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现在她明白,那个世界太遥远太不可捉摸,浩瀚宇宙,冰冷世界,即便遇到自己生命中的那颗“星”,相撞的刹那也是粉身碎骨。章见飞也好,赵成俊也好,他们的世界都离她太远了,深不可测,遥不可及,曾经的邂逅和交集已经让她身心重创伤痕累累,她只想远远地逃开,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做阳光中的一粒微尘。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容若诚,他的深情让她感动,也让她难以承担,如果她不离开,他会一直生活在无望的等待中,这样岂不是害了他!当然她不否认,她其实对老容也是有好感的,容若诚身上有很多东西跟章见飞相似,比如他的包容和付出,跟他在一起她感觉很温暖平和,但这代替不了爱情。她也决计不会把容若诚当做逃避现实的避风港,这等于是利用了老容对她的感情,她不能这么自私,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她,只能是她自己。所以,她只能走。
此时的容若诚端坐在病房沙发的一角悲伤得无以复加,阳光却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斜斜地拉起许多奇妙的光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浮尘在光束中打着旋儿,毛丽盯着那些浮尘发愣,心想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粒尘埃,微不足道,身不由己。毛丽忽然觉得,容若诚为自己取名“尘”,是多么的贴切,也只有像他这样经历过风雨的人才懂得隐忍,懂得让自己归于“尘埃”。
虽然表情伤感,但沐浴在阳光中的容若诚浑身都是融融的暖意,毛丽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相对于赵成俊的灰暗和艰涩,他是明亮的,温暖的,是光明的世界,他应该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
对不起,毛丽在心里说。
南宁一连许多天都下雨,气温骤降,湿答答的空气越发让人心情压抑,这样的气候在天寒地冻的内地城市其实算是非常温暖的,但对于生活在南方城市的人们来说却有点招架不住,大街上的行人很多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特别是风雨交加的那几天,感觉像是到了北京的街头,人人都缩着脖子赶路。而毛丽小区里的紫荆花在雨水中反倒长得格外茂盛葱笼,那满树的紫花绽开在雨中,乍一看,还以为是春天来了。这就是南方城市的特点,即便是冬天,街头从来不乏绿色和鲜花,南宁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不同的花卉盛开,南湖公园更是四季常青。
毛丽出院后的两天没有上班,在家写辞职报告。书房的门是关着的,但仍然能飘进诱人的香味,妈妈在厨房给她炖汤。
老太太嘴巴上不饶人,可是心疼女儿那是没话说的,毛丽住院那几天一直是老太太在照顾,出院后老太太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待家里,于是也跟着在这边继续照顾她,每天忙进忙出,变着花样弄好吃的,厨房里整日热气腾腾,让毛丽觉得温暖踏实许多,不管生活遭遇怎样的变故和伤痛,万幸还有家人守在身边不离不弃,还好,她并不是一无所有,没有了爱情,她还有深爱她的家人。
也许是因为阴雨绵绵的天气,也许是因为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毛丽对着电脑打开文档都两个小时了,写了不到五十个字,只觉心绪不宁,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她心想着如果王瑾这丫头在就好了,可以让她帮忙写。
她叹气,关了文档。
在网上瞎溜达了会儿,毛丽还是点开了自己的微博,一看上面有几百条留言和评论,都是关心她近况的,她心里顿时淌过一阵暖流,原来她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她只是被赵成俊抛弃了,赵成俊又不代表整个世界…是的,他并不是她的整个世界,可为什么此刻她满脑子还是他,他伤她至深,她惦记着的还是他,这份感情不管是不是阴谋,不管他那天说的话是否出自他本意,总之结束得这么狼狈,她心里多少还是不甘的,因为他们原本不该走到这一步,不应该啊…
她情不自禁点开他的微博,发现他最后一次更新显示的时间是十天前,那时候她还在住院。自那日后他一共更新了三条微博,分别是:“我只配当‘它’。”、“星空下的大海,你还记得吗?”、“结束了,这样也好。”
其中“星空下的大海”那条微博是用手机发的,还配了张照片,不晓得是不是他拍的,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黑糊糊的海面上模糊地闪着些许光点,可能是因为夜景的缘故,画面很不清晰,但毛丽可以肯定海面上那些模糊的光点应该是倒映着的月亮和星光,微博显示的时间是深夜,那时候他在哪里?
毛丽一个下午都对着那三条微博,心里千头万绪,想起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心绪慢慢变得平静。
她自己也更新了一条微博,只有一句话:“不管你是‘它’还是‘他’,你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你。”
此后数天她每日都会上他的微博刷新,一直没有动静,时间在他那里已然是静止的。倒是他的朋友在他的微博上有评论和留言,大多是英文。毛丽很费劲地翻译那个苏尧清的评论:“拜托,你怎么又变回了‘它’,这也太快了吧?”然后是一个很惊讶的表情。另一个人应该也是他的朋友,回复苏尧清的评论:“他什么时候不是‘它’了?”配的是个呵呵笑的表情。
毛丽的心情好多了。
第二天毛丽就去社里递交了辞职报告,汪社长、副总编朱庸都诚意挽留,无奈她去意已决,谁说都无用了。
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平日吵吵嚷嚷的办公室异常安静,白贤德背对着毛丽坐在电脑前,不理她。
“白姐…”
“别叫我,我不是你姐!”
“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毛丽叹口气,走到白贤德的背后,将手轻轻放在她肩头,“贤德,我们永远是姐妹。”
白贤德突然就哭出了声,“你没良心!”
“毛丽,你真的要走吗?”唐可心和丛蓉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毛丽点点头,努力给大家一个笑脸:“我走,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谢谢大家这三年来对我的包容,这是我这辈子最愉快的记忆,我会想念你们的。”
平常没少跟毛丽贫嘴的丛蓉迅速别过脸,哽咽道:“想念有什么用,大家都不在一起了,想见见不着了。”
“不是还有网络吗?我们可以在网上聊天的,别忘了网上还有我们的菜地呢,你们种的人参雪莲什么的,我还等着收哦,哈哈哈…”
白贤德瞥她一眼,“瞧你这德性!”
毛丽这回是真笑了,又是明媚如花的样子,“你才知道我是这德性啊?”
“我当初就不该招你进来!”
“行了,白姐,毛丽都要走了,你就说几句窝心话吧。”唐可心打圆场。
白贤德哼道:“我的心都被她伤透了!”
丛蓉接一句:“这话说得,难道你还比老容更伤心?”
白贤德愣了半秒,大笑,“是啊,我哪有老容伤心!”
毛丽最怕接这茬,赶紧转身继续收拾东西,装聋作哑。其实也没有太多收拾的东西,一个纸箱就塞满了她三年来在这里的一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时又能拿走什么呢?这里并没有什么属于她…箱子封口后,桌上就剩几盆小盆栽了,有绿萝、仙人球等,这些不方便带走,她就分别赠与大家,“麻烦你们帮我养着,看到这些绿萝仙人球,你们就会想起我。”
“想你个球!”白贤德脱口而出,她分到的刚好是个仙人球。
丛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家都笑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回上海?”白贤德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尽管心里仍是万般不舍,对毛丽既爱又恨,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接受现实了。
“春节前吧。”毛丽回答。
“日子定下来告诉我们,社长刚刚跟我讲了,要给你开个欢送会。”
“不,不必了吧。”
“你要敢不来,我就把这刺球扔你脑门上!”
毛丽抱着纸箱下楼时,四个编辑室的同事都出来送她,一直将她送到了楼下停车场。毛丽与每个人拥抱,依依不舍,但最终还是要舍,白贤德站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她一哭,别的编辑也红了眼眶,毛丽最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发动车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她一直忍着,忍着,可是当她掉转车头下意识地瞟向工作了三年的出版社大楼时,赫然看见八楼容若诚的办公室窗口开着…
三年前,她与容若诚初见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如果要你去约余xx的稿子,他不肯给,你怎么办?”
“请你吃饭。”
“吃饭就可以被别人要去稿子,我就不是余xx了。”
“那就请你玩儿。”
“我一向深居简出,不爱玩。”
“那我跟你做朋友。”
“我不喜欢跟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做朋友。”
“那冒昧地问句…你有老婆吗?”
“…没,没有,你问这干吗?”
“嫁给你啊!嫁给你,你还能不给稿子?”
“…”
不是没有过动容,不是没有过疑惑,她知道他的好,她也难舍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但他到底不是她命里的人,茫茫人海,匆匆过客,他们的缘分只能是擦肩而过。他这么好的一个人,理应被更好的人珍爱,这个人一定不是她,因为她不配拥有他的爱。此刻他就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楼下,毛丽望向他时他迅速闪过身子,随后就拉上了窗帘,毛丽再也不敢多停留一秒,车子驶离大门的刹那,她泪如雨下。
目送毛丽的白色凌志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赵玫坐在副驾驶座没有出声。
“要不要跟上去?”阿莫问她。
两人在出版社对面的马路边守了一个上午了,阿莫驾的车,一直在等毛丽出来。可是真等到毛丽出来,赵玫反而一点动静也没有,直愣愣地看着毛丽的车从眼前驶过,那一瞬间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阿莫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不是说要跟她谈谈的吗?”
“不想谈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谈的!”
“哎,你今天到这来等她到底是为章见飞呢,还是为你哥啊,她跟你哥已经分手了!那你还想找她干吗呢,劝她回到你哥身边?你以前不是不待见她跟你哥在一起吗?”阿莫语气酸酸的。
“阿莫,我不只一次提醒过你,你不是我哥的那杯茶,他心里没你,你还是趁早找个条件相当的人嫁了吧。”赵玫说话一向刻薄,即便是对同窗兼闺密的阿莫,也毫不客气,“至于我哥,他可以不要毛丽,但毛丽不能抛弃我哥!你说这女人,多不要脸,一边跟我哥好着一边勾搭她的上司,他们保不准一直就有奸情,我哥大概被戴绿帽子了还不知道呢。”
阿莫不耐烦了,“这是你哥的事,你掺和干嘛呀?”
“因为他是我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着他被戴绿帽子还忍气吞声,何况就因为这个女人,章见飞才跟我闹离婚,我恨死她了!”
“那你能把她怎么着?骂她一顿,还是又给她两耳光?没用的,上次你不就是因为打了她跟章先生翻脸吗?你这样只会让章先生反感…”
“你知道什么呀,我如果不收拾这女人,章见飞就要收拾我,他想把我弄回槟城!没那么便宜的事,就算我跟他离婚我也不会回槟城,我还回去干吗?那一个亲人都没有!”赵玫每每说到这事就万般委屈,眼眶含泪,“我现在…众叛亲离,我哥不待见我,章见飞不理我,不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我横竖已经没有希望了,如果他们执意逼我,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
阿莫看着赵玫,被她的样子吓到,“你别干傻事啊,为这么个女人搭上自己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这些年我已经被毁得体无完肤,我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爱得毫无保留,结果却落到这个下场,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玫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或者说,她已经崩溃很久了,从失去那个孩子,从与章见飞闹得分崩离析,她已经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没有人可以救她,除了她自己。
可是残忍的现实让赵玫放弃了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她现在活着,宛如死去,所以她才无所畏惧。与其说她憎恨毛丽,不如说她憎恨的是章见飞与赵成俊,因为毛丽恰恰是这两个男人最珍爱的女人,这种“珍爱”是她这辈子都奢望不到的,嫉妒是一条毒蛇,女人一旦被这条毒蛇盘踞在心,那就与魔鬼无异了。
赵玫觉得,她宁愿做个魔鬼也比做个可怜虫强,她厌恶同情,厌恶怜悯,这种抵死不服输的个性与她的哥哥赵成俊惊人的相似,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体体面面地昂起头。而不同的是,这种个性对赵成俊而言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是他根深蒂固的骄傲,到了赵玫这里却成了桎梏她的枷锁,引着她在绝途一路狂奔…
“小玫,算了吧。”阿莫真不知道怎么劝她。
赵玫出神地看着马路对面,此时却徒生伤感:“为什么她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她哪里比我强了,为什么我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她伸伸手就能摘到,阿莫,我究竟是哪里不如她?”她眼中流出泪水,与方才的义愤填膺似乎判若两人。
阿莫伸手抚抚她的背:“算了吧,何必让自己这么难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跟她打一架又能如何,只会让你跟章先生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旁观者清,我觉得你跟章先生最大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不爱你,当初你们结婚也是因为你跟你哥赌气,阴差阳错的你们就结了婚,而你却一相情愿地认为章先生既然娶了你就应该爱你。阿莫,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爱情这东西太玄妙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就说我跟你哥,我在他身边六七年,他不是不明白我的心,却始终无动于衷,他不爱我,我又有什么办法?童话里都讲了的,王子爱的是灰姑娘,不是公主也不是千金小姐,王子为什么爱灰姑娘,谁又能说得清呢?”
阿莫说到这里感慨不已,深深叹气,“我也宁愿自己是个灰姑娘,这么多年来我也以为自己是个灰姑娘,现在我才明白我或许是灰姑娘,却不是王子眼中的那个灰姑娘…刚刚走的那个才是,小玫,你明白吗?”
赵玫泪如雨下,偏此时车内放的是美国女歌手oh susanna吟唱的一首《forever at your feet》,音乐伴随着淙淙的流水声无限惆怅,低低的女声一次次咏叹:“glass and pinch of breastknocking at my tray while leave on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forever at your feet…”大意是“…请带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我愿与你永相随…”,歌声低缓,滴滴答答敲击心灵,阵阵雷雨声让人仿佛置身淅淅沥沥的雨中,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赵玫听得泪流满面,因为她梦中的家园已模糊不清,她没有家,也没有人愿意与她永相随…
Chapter 06我爱你,你知道吗?
【一千零一面镜子】
【一千零一面镜子】
下午,签署几个重要文件后,赵成俊与彼得安谈及nirvana对博宇有可能会采取的下一步举措,彼得安提出了许多应对措施,他都一一摇头,完全一副无心应战的样子,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又说不上来。谈了许久,阿莫端来咖啡,他喝着苦咖啡,越发觉得这苦味直达心底,苦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翻出更深切的痛楚来。
他心烦意乱,掏出银质的打火机,取了支烟点上。
彼得安注意到了他的打火机,只好转移话题,笑道:“这打火机你好像用了好多年,从未换过,没想到你这么念旧。”
赵成俊疲倦地呼出一口烟,声音近似无力:“用习惯了而已。”
是啊,习惯了。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习惯的,被最爱的人伤害,被最亲的人背叛,痛着痛着就习惯了,说心如死灰也好,说心如止水也好,他已经习惯了这般的痛楚,总想着痛过了,就好了,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起身踱到落地窗边,静静地远眺玻璃幕墙外真实的城市,什么都是虚幻的,唯有这道玻璃墙外那座郁郁葱葱的城市是真实的,难得好天气,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太阳了,阴霾多日的城市又显现出了明亮的底色,民族大道上的车流也似比往日拥挤,仿佛城市流淌的血液,生生不息。城市的天空依然高远,蓝得近似透明,零星的几缕白云飘在天际,仿佛电影里寂寥的空镜,只是没有了鸟儿的飞翔,天空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压抑。
毛丽,我并不是要这样…
他在心里说。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赵成俊似乎已经平静,但那日毛丽昏倒时惨白的面孔还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时他抱着她,感觉她的身体软得像是被抽了筋骨,浑身冰凉,章见飞随即冲上去,将他狠狠推开:“滚!滚得远远的!如果毛丽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你!”自小一起长大,这是他第一次见章见飞咆哮如雷的样子。
毛丽随即被送往北海当地医院,并无大碍,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在病房里又哭又叫,那声音骇人,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没有人可以靠近她,连她母亲都拿她没办法。不断有东西摔碎的声音,还有咚咚的闷响,那是毛丽在撞墙,紧接着就有护士进去包扎。当血迹斑斑的纱布和棉花被护士拿出病房的时候,章见飞当即痛哭失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想来那情景触动了他深藏心底的伤痛。
赵成俊当时站在走廊上,亦如同死过一般,章见飞根本不让他靠近病房,最后他只能默默离开医院。当晚,他又回到海天苑,躺在床上没有开灯,漆黑的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呼吸,他知道,这次他将她推向了更远。这是他自酿的苦果,只能是他自己来品尝,虽然已经预料过这结果,但真的面对时他还是痛彻心扉,痛得五脏六腑都抽搐在一起,痛得他差点以为活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好在他熬到了天亮,一大早就去医院探视毛丽,章见飞见到他时已没有头天那么激动,眼底布满血丝,看来他也是熬了一夜未睡。
“你来了正好,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你就说吧。”当时毛丽的母亲去药房了,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士正在给毛丽量血压。
“去外面。”章见飞冷着脸,转身出门。
赵成俊跟随出去,两人在住院部大楼的吸烟区说话,所谓吸烟区其实就是两栋大楼之间连接的一个露台,天空有些阴,有零星的雨点飘落,所以露台上并无他人,章见飞一改往日的优柔寡断,开口就跟赵成俊摊牌,给他最后下通牒:“别的我不多说什么,我只谈两点,一,你马上离开南宁回槟城,我不会允许你再出现在毛丽的跟前;二,你若继续留在南宁,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我跟你说过多次,毛丽是我的底线,你伤害到她,我决不饶你!反正我们交锋也不是一回两回,你不是一直想跟我争个高低吗?那好,我成全你,到时候别怪我心狠!”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里。”他不肯妥协,“但我可以保证我不再打搅她,我不想回去,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你公司的总部现在不是在大马吗?为什么不回去?”
“我…反正不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会让你走的!”说完章见飞掉头就走,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赵成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掠过,雨开始下大了,哗哗的雨水打在遮阳棚上,湿而重的寒气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其实昨日他就觉得身体很不适,晚上回到海天苑便开始发烧,早上若不是惦记着要过来看毛丽,他根本起不了床。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住院部大楼的,在电梯里几乎瘫倒下去,幸得有好心的护士将他搀扶出来,送他到医院门口打车。
回到海天苑,他咳了许多血,洗手间的大理石台上殷红一片,因为彼得安马上要过来,他不想让他看到,他拿了毛巾跪在地板上擦拭。henson跟他说过,如果再次出现咳血状况,必须立即入院。可是很奇怪,他心里并无半点恐惧,也许他等的也正是这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