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诚看着就揪心,“还饿吗?我再给你下点。你总是不好好吃饭,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你这会儿出去肯定能被风刮走。”
“你煮的面条真好吃。”毛丽抹着嘴,意犹未尽。
“要按时吃饭啊,毛丽。”容若诚瞅着她直摇头,她这个样子让他觉得她真的像个孩子,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想保护她,为她抵挡风雨。他知道和她不会有结果,可是这有什么关系,远远地看着她幸福,他也会觉得幸福。
“晚上就在这住吧,楼上有客房,下这么大的雨开车不安全。”毛丽吃了东西,恢复了些精神,脑子也开始缓过劲了,外面风刮得吓死人,这会儿让老容开车出去很不安全,如果他有个什么闪失,她可没法跟白贤德跟社里交代。说到底毛丽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姑娘,老容大老远冒险跑来北海看她本就让她过意不去了,她做不来这样狠心肠的事。
“这…这不大好吧?”容若诚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都热了起来。
毛丽很大方地上楼为他收拾房间,扭头看他站着没动,叹了口气:“这么晚开车要出点什么事,白贤德不把我活剐了才怪。上来吧,客房还是去年贤德来时住过一次,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吧。”
容若诚局促地笑了:“瞧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
【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呼啸了一夜的狂风暴雨终于停了,因为上午还要开会,容若诚起得很早,给毛丽做好了早餐再敲她的门,以为她还在睡,不想她已经漱洗完毕。早餐很丰盛,有煎蛋、牛奶,最特别的是烙饼,闻着就香,毛丽很意外,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个。她端着盘子左看右看,像是没见过烙饼似的,容若诚倒笑了:“吃啊,看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出点面粉,你将就着吃吧。”
毛丽也笑了起来:“好可爱的烙饼,我都舍不得吃了。”
容若诚夹了两个放她碗里:“多吃点,味道应该不错的,白贤德和唐可心都吃过我煎的烙饼呢,你也尝尝。”
“哦,她们怎么吃到的?”
“有一次去我家做客,我给她们做的啊。”容若诚休息好后,疲态尽消,显得神清气爽的,“以前我做编辑部主任的时候,她们经常去我家吃饭。那时候大家没有距离感,可能是那时我跟她们一样也是编辑,沟通比较多,后来我做了副总编,她们慢慢地就疏远我了。”
毛丽看着他,说到自己的工作总是一脸的幸福满足,在社里工作了十几年,可以想象他对这份工作已经有深厚的感情,其实抛开工作,没有外人在场,两人私下反而没那么尴尬,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难堪都是外界带给他们的。若不考虑外界的困扰,老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阅历丰富,宽容厚道,毛丽对他更多的是敬重和仰慕,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是真的配不上。
“老容,遇上好的姑娘可别再挑了,你该成个家了。”她由衷地说。
容若诚微怔了下,低下头没有吭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显然太敏感,他又开始不自在起来,闪烁的目光一时无从躲藏。
“我会考虑的。”为避免尴尬他拎起公文包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有点感冒,就在这多休息几天吧,我跟白贤德打声招唤。”
毛丽“嗯”了声,“我送你。”
毛丽一直送容若诚到后院大门口。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是晴了,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树林中一片狼藉,但空气也格外清新,树叶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绿得滴水。树林外传来海浪轻轻的刷刷声,各种鸟类在树林中盘旋,一派生机勃勃。容若诚一边赞叹“真美”,一边嘱咐毛丽,“让你妈妈照顾你,你连早餐都不会弄,会饿死的。”
毛丽笑说他比她妈还啰唆,容若诚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她目送容若诚的黑色奥迪驶入辅道斑驳的日影中,正欲转身,一辆银色跑车猝然闪现在辅道那头,正迎着容若诚驶了过来。
她僵直着身体,冷汗涔涔…
她知道他在南宁有两辆车,一辆是以前常开的黑色小跑,一辆是新买的银色宾利,车牌非常拉风,尾数是520(我爱你)。当时他还说是专门为她弄的车牌,可是现在,那几个数字比亮得晃眼的阳光还刺眼,毛丽只觉头一阵阵地发晕,她吃力地盯着那辆越驶越近的宾利,根本没有了思维能力。
容若诚显然也看到了那辆车,缓缓降下车速。
绝望的寒意从心里涌出来,毛丽怔怔地站在大门口,脸色霎时白得像梨花,她眼睁睁地看着赵成俊将车子停在了容若诚的跟前,放下车窗,戴着墨镜的那张脸缓缓露出来,宛如千年冰塑…
毛丽被一步步逼到餐厅墙角。
已经无路可退了,赵成俊摘下墨镜,沉着嘴角,脸上绷得像石像,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其实他有一张多么英俊的脸,完美得无可挑剔,这会儿逼得太近,她只觉他的脸无限地被放大,幽暗的眼底似有火苗在蹿出,下巴倒是一根胡楂也没有,只有淡淡的烟草和剃须水的香气。
“你还能更无耻些吗,居然还留他在这里过夜!”他像是被烈火烹油一般深深灼痛,眼底的恨意似要将她焚为灰烬,但细看,伤痛似乎盖过愤怒。
她战战兢兢的:“阿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还想怎么解释,孤男寡女的待一间屋子里,你觉得解释有用吗?毛丽,纵然你不爱我,但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用得着这么羞辱我吗?”
“他睡客房,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毛丽知道这样的解释很苍白,可这是事实,她急得不知所措,说话越发没有底气,“昨晚下很大的雨,有台风…”
“怕他出车祸?”赵成俊冷笑,“你这么担心他,有没有担心过我?我病得这么重,你有过一句问候吗?毛丽,我想象过你是个薄情之人,但我没想到你有这么薄情,好在…”他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像是存心,又像是本能地反击,唇畔的笑意透着森冷的寒意,“好吧,我承认我是逢场作戏,我也承认这次我是蚀了本,当然我也不否认最初有过认真跟你交往下去的想法,如果你一心一意对我,我们修成正果也未尝不可,谁知道你这么快就露出水性杨花的本性,我不玩了,ok?
“不必瞪大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这样也好,戏演到这里就够了,免得再往下演大家都下不了台。不明白?那我就直说好了,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用你,因为只有你才可以让我赢章见飞,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赢他!
“你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
“我就是喜欢看你在我眼里垂死挣扎的样子,包括章见飞,他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放过你的时候,我是最痛快的。
“杀人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用刀的,你明白吗?”

毛丽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模糊的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她泪光闪闪地看着他,听着又不能明白,拼尽全力亦只能发出喃喃的声音:“你,你…”
“是不是想骂我禽兽?”他一眼洞穿她的心思,“当然,我是赵成俊,吃人都不在话下,是禽兽又如何?你不是在微博说我是‘它’吗?我一直就是‘它’,非人类的那个它!谁让你这么笨呢?章见飞在你身上栽了跟头,我得替他扳回来,这样我才能赢他,我宠你惯你就是为了赢他!”
他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她绝望地看着他,徒劳地抵抗整个世界在她心底的崩溃,恍惚着摇头:“我,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高估了我的人品,你太笨!”
更多的眼泪自她眼中涌出来,“赵成俊,你一定得这样吗?”
他反问:“你想我怎样?你觉得我还能怎样?”
“你爱过我吗?”说这话时她明明在哭,嘴角扯动却像是在“笑”,眼神凄厉绝望。
此语一出,他的嘴角旋即浮出嫌恶的讥笑,颇有些怜悯地看着她:“爱情很伟大,我也向往爱情,也相信爱情的存在,不过宝贝,我没有你这么天真,在仇恨与爱情面前我只会选择前者,因为傻瓜才相信爱情可以胜过仇恨。”
她只觉天与地都摇晃起来…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爱上我。”他终于说出最狠的一句话。
这话像是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只觉耳畔一阵轰鸣,“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她仍努力地想让自己洒脱些,满脸却都是冰冷的泪痕。
“难道你爱上我了?”赵成俊朗声大笑,好像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目光轻蔑地扫过她的脸,“我就当是个笑话好了,不要玷污了‘爱’这个字,你爱我就不会脚踏两只船,我病得死去活来你却跟别的男人玩暧昧!”
“赵成俊!你不爱我就算了,反正大家都没有付出真心,都分手了,何不让我记住你的好,我们都不是没有度量的人。”
“我干嘛要让你记住我的好,万一你爱上我了呢?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让你这么惦记我,岂不是我的罪过?”说着他走到她跟前,双手支着墙壁,圈住她,“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离死不远了,你早作打算是对的。”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眼中似乎又有了从前的那种温情,只是说出来的话宛如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她身上,“不相信是吧?也对,你这个人什么时候相信过别人呢?别人对你再好,掏心挖肺,在你眼里也是一文不值,章见飞不就吃了这样的亏吗,难道你以为我会步他的后尘?毛丽,你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真爱,因为你不懂得什么是爱,希望这句话你能记在心上。”

是诅咒吗?她永远也得不到真爱…这话就像是一记重锤,自她头顶轰然击下,她头晕目眩,他的嘴还在一张一阖,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一个人究竟要多残忍才可以说得出这样的话,他是存心,他一定是存心,他不想她活了!她脸上本来就白,这会儿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眼中微芒一闪,仿佛炭火的余烬彻底灰飞烟灭。
而赵成俊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一个人,背着光,穿着件浅咖色风衣,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像。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站那的,毛丽因为斜对着门口,目光很自然瞟到了他,起初她脸上迷惘得像是陷在梦境里,那模糊的身影逆着光,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眼帘,她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全身的神经陡然紧绷,是…是他?
苍天作证,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见过他那样的身影,却从未真正走近,四年避而不见杳无音信,她以为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交集,不想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如此不堪,如同血淋淋地剥开她心底久已结痂的伤疤,前尘往事,汹涌而至,她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那真的是他吗?是他吗?
赵成俊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
几米之外,章见飞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玄关处,一双眼睛像是绝望的野兽,死死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整个世界突然失声,一片死寂。
清晨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白色落地纱帘随风起舞,沉默的空气中仿佛流窜着无形的火球,风声、海浪声,各种各样细微的声响渗透在静止的时空里,不可思议地幻化成火药引线一样咝咝的燃烧声,噼里啪啦,是幻觉也是真实,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怦咚怦咚,又快又急,每一张被无限放大的面孔都变得扭曲。
“赵成俊,你就这么想赢我吗?”章见飞一步步走向他,眼睛像要嗜人一样,每迈出一步都透出可怖的杀气。
一切源于昨晚,章见飞去赵成俊的公寓恰巧遇见驾车冲出来的毛丽,当时他就觉察到有些异常,上楼摁门铃,赵成俊只当没听见就是不开门(他可能以为是毛丽)。而章见飞突然深夜拜访其实是想告诉赵成俊章世德中风的消息,整个泓海现在乱作一团,苏燮尔挑明了想要章世德手中的股权,而且是低得难以置信的价格,章见飞闻讯大惊,因为章世德即便当初被逼退位手中仍然持有泓海29%的股权,这势必让苏燮尔坐立不安,老头子要是一糊涂将股权转给别的竞争对手,苏燮尔就很难稳坐执行董事的位置了,所以他迫切需要在老头子咽气之前拿下这笔股权,而这恰恰是章见飞最不敢想象的,他心急如焚想找赵成俊商量,打他电话关机,只好找上门,哪知竟然被拒之门外。章见飞悻悻地回自己住处后彻夜难眠,第二天大早又赶去赵成俊的公寓,结果还是没碰上人,保安说赵先生天没亮就出门了,他随即打电话给彼得安询问情况,彼得安说赵成俊可能去北海了,他二话没说当即驱车赶过来,哪知竟然见到这一幕。
“你说话啊,你就这么想赢我吗?”他冲着赵成俊嘶吼。
赵成俊冷笑:“是又怎样?”
毛丽再也支撑不住,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崩的一下断了,泪水泉一样地倾泻而下,死吧,就让她这么死吧,她唯愿即刻死去也不要陷在这不堪的场面里,模糊的泪影里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她贴着冰冷的墙壁瑟瑟发抖,身躯渐渐冷去,她死了,或者正在死,她恍然已看到枯木丛生的荒野竖着她的墓碑,所有的爱恨离伤挣扎到最后不过是梦一场,所有绞心断肠的痛楚不过是她一个人在承受,属于她的故事到此落幕,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
她双膝发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毛丽唯愿这一切都是梦,如果是梦,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认识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认识,她的记忆中没有他们,她的生活里没有他们,那该有多好!可是疼痛来得如此真切,哪怕陷入最深的昏迷她也能感觉到心底像被撕裂一样的疼痛,那种昏迷很特别,好似浑噩却又分明意识清晰,她感觉自己反反复复纠缠在同样的梦境里,那确实是梦境,她不停地梦见自己被卷入骇人的风浪中,时而被湮没,时而被掀到半空,然后重重抛下,每当她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死掉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从黑暗中伸出手牢牢拽住她,对她说,“我不会让你死,你留下,我走。”
那个人总是拼尽全力将她往岸边推,每次她获救后他们就分开了,有时是被大浪掀开的,有时是他自己沉下去的,她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撕心裂肺,用尽全部的力气。当她抱住他的身体时,她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冰冷,她不顾一切地亲吻他的脸,他的额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温暖他,可是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仿佛凝结着千年的冰霜,冷得让人发颤,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透出来。
“阿俊!阿俊!…”她时常在梦里放声大哭。
而梦中的他再也听不到了,紧闭的双目关闭了他与她连通的世界,他走了,连声告别也没有,这世上再没有一种离别,令人如此绝望而悲恸,她宁愿死掉也不要面对这样的离别。可是她没有死,每次自梦中挣扎着醒来,脑海里依然印着他苍白的面孔。
她上辈子一定欠了他什么,这辈子才受尽他的折磨!而诡异的是,梦境真实得令人心惊,甚至连海水呛入肺部时的窒息感都那么清晰,好似她真的经历了一场深海险境,是他唤醒的她,是他救了她,可是梦醒后她清楚地知道,她落到今天这般万劫不复之地正是因为他!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梦里都是他死掉,她活了下来,她恐惧于那样的梦境,她心痛于他的死去,反反复复,令她思维混乱,所以她出院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竟然想不起她为什么入院,也想不起她和他之间具体的冲突是因为什么,只知道她失去了他,她生活中再也不会有他,他没有死,在她心里已如同死过一样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是那天她昏过去时脑子里闪过的最后的念头。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她也说不清楚,这完全是一种直觉。她并不认为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她敢爱敢恨也敢直面自己的错误,如果真的是她看错了人,那她反倒没有这么心如刀割,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骗,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感觉也就淡了,可问题是这一次她真的不认为自己错了。
感觉,还是因为感觉,与他相处这么久,他对她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她很聪明,如果他存心要骗她,他根本不会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因为他知道她不是个轻易受骗的人,他是商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他不会做毫无疑义的事情。容若诚的事很有可能只是个契机,他利用了这个契机,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一定不是的,否则不会时隔这么久她每每想起来竟然不是恨,而是心痛,她起初也觉得这心痛莫名其妙,他伤她这么深她理应恨他,可是每次自那个梦境中醒来,她却泪流满面,她在梦里都在呼喊他的名字,她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在这一点上她觉得他未免太小题大做,如果想要结束大可以跟她挑明,何需说那些伤己又伤人的话,他们又不是没有分手过,她并没有寻死觅活不是?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他其实比她更看重这段感情,不管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好,他对待这段感情是认真的,至少曾经是认真的,他自己那天也说了,他原本想与她修成正果,至于他是不是以此来报复章见飞,毛丽根本想都懒得想,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与她何干?当初她提出复合的时候就说过了,她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利用她报复章见飞,她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爱情卑微到这般境地,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很用心地对待过这段感情,她又何尝不是?说到底他们之间的感情太不纯粹了,掺杂了太多纷争和猜忌,而感情的世界容不得沙子,他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情理之中了,而且是早晚的事。
毛丽大病一场,起先是在北海住院,因高烧不退后被家人转往南宁治疗,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度昏迷不醒,那些凌乱的梦境多是在她昏迷期间梦见的。好在醒来身边围满了亲人,一切都是好好的,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她仍然完整如初。除了支离破碎的心。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她是活过来了,活着,总是好的。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母亲一直在医院照顾她,父亲毛延平和哥哥毛晋也都从上海赶过来了,同事们每日都会到病房探视,病房里欢声笑语不断,她的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没有了爱情,她也并不是那么孤单,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远比爱情重要。
白贤德来得是最勤的,每次来都要跟她唠嗑半天,那日正聊着,护士送花进来,毛丽以为是哪个同事或朋友送的,翻出卡片一看,意外地看到了章见飞的笔迹。
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到你,对不起。
愿早日康复。
章见飞字。
毛丽原本有说有笑的,瞬间陷入沉默。章见飞大概是不方便前来探视,于是送花来,这是代表他个人,还是代表赵成俊?这是表示问候,还是表示安慰?这真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男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改!他觉得她受伤都是他带来的,真是可笑,她的心只属于她自己,她被骗也好受伤也好都是她心甘情愿,她自己若不动心,何来的伤害?情不附物,物岂碍人?她是自作自受,她不怨任何人!
白贤德察觉毛丽的神色不对,忙转移话题:“对了,老容可能要调走了,跟许帅一样,也调去刚刚成立的出版集团。”
毛丽转过脸,迷蒙地看着她,“调走?”
“是的。”
“为什么?”
白贤德陷入沉默。
“他好像没有来看过我。”毛丽忽然说。的确,社里的同事基本上都来过了,就容若诚不见踪影,作为出版社总编她的顶头上司,他没有理由不来探视生病的下属,这是为什么?避嫌吗?
白贤德显然知道内情,眼眶蓦地有些泛红,看着毛丽:“老容不敢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跟赵先生分手让他很自责,这次调走听说也是他主动申请的。”
“这太荒谬了!我跟我男朋友分手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与他有什么关系?这话我跟他说过的,他怎么没听进去呢?”
“老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常敏感,他可能觉得以后跟你在一起共事会尴尬,他不想让你难堪,所以就决定走吧。”
“要走也是我走,不是他!”
白贤德忽然很感动,她原来也以为毛丽会责怨容若诚,所以她这阵子都不大敢在她面前提起老容的名字,没想到毛丽心胸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狭隘,她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她凝视毛丽半晌,心里慢慢变得明晰,问她,“毛丽,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
“嗯,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愿意听吗?”
“什么故事?”
“一个老男人的故事。”白贤德握住毛丽的手,目光恳切,“你就当是一个故事好了,不要考虑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
毛丽默默看着她,没有吭声,等着她继续说。
白贤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长吁一口气,慢慢地道来:“在我认识的人里有这么一个男人,因为婚姻失败,让他对感情充满怀疑,离婚八九年一直选择单身。每天他都是一个人上下班,性情古怪,不苟言笑,跟所有的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女人。他原以为这种心如死灰的生活会持续到他生命终结,直到有一天,他的单位来了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女孩子,很奇妙的磁场,他对她产生了好感,算是一见钟情吧。可他是那女孩的上司,他不敢表露,一丝一毫都不敢,因为他很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那女孩,但他又无法终止对那女孩的爱慕和思念,非常痛苦。直到有一天,他很偶然地发觉女孩在用msn跟别人聊天,于是他也注册了msn,并跟那女孩加为好友…从此他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每天他都跟女孩在网上聊几句,其实他们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他完全可以跟女孩表白,哪怕是被拒绝,也比藏在心里好。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打破这种甜蜜又隐秘的交流方式,他很满足这种交流,从来不敢奢望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很奇妙,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那女孩后来交了男朋友,而且自从交上男朋友就再也没有登录过msn,这个男人每天都在网上痴痴地等那女孩上线,一墙之隔,他等得很绝望…但他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自己跟这女孩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他不能奢望什么,只能默默地关注着这女孩,很痛苦地将这份感情封存在心底。有一次,他很偶然得知女孩的生日,他就去蛋糕店给她订了一个蛋糕以匿名的形式送到办公室,那个蛋糕很特别,上层用巧克力做成了个米老鼠的笑脸,因为他知道那女孩特别喜欢米老鼠,英文名字就叫mickey,而他为了寄托思念,将自己的电脑桌面也设置成了一只可爱的米老鼠模样…”
毛丽怔怔地看着白贤德,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是错愕,又仿佛是惊诧,抑或她完全没听明白白贤德在说什么,目光又转到别处。四下里很安静,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他!他竟然就是尘?
白贤德说到这里叹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会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因为我用的是他的电脑,里面存了很多随笔文章,老容的文章写得很好,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文笔这么好。每一篇文字都寄托着他对你的思念,写了很多,每有格外的感触,他都会记下来。电脑搬下来的第二天,他意识到电脑里有他的文章,找我支支吾吾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我明白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我删掉那些文章,我就装糊涂,我说我重装了系统,什么都没留,而且我什么都没看。其实我已经全部看完了…至于那个蛋糕,我也是很早就知道了,也就是因为这个蛋糕,我发现了他对你的爱慕,你生日不久就是喜儿的生日,我去给她订蛋糕,店老板跟我们社的很多人都熟,就在马路对面嘛,老板无意中透露老容也在他那订过蛋糕,还描述出那个蛋糕的样子,上面有只米老鼠…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毛丽,你明白了吗?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你想想看老容暗恋你这么久,一墙之隔,他都没有表露,因为他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远远地躲开,他宁愿维持这种同事关系,这样至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跟你说上话,就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