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两人都不说话,不是尴尬,而是…难挨,赵成俊只觉非常的焦灼难耐,两人间奇妙的磁场开始发生作用,他慢慢凑近她,伸手替她将几缕碎发拢到耳根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毛丽哆嗦起来,从耳根处开始麻痹,一种奇异的快感在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她转过脸来,隔得太近,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她本能地闭上眼睛,本能地贴上自己的唇,他不过愣了半秒就迅速回应她的吻,行云流水般的吻显示着对彼此的熟悉,仿佛他们从未分开,他们只是延续着昨日的温情。
两人在车内吻了许久,赵成俊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是亲热的地方,他喘息着放开她,发动车驶离了医院。“你的车还在停车场。”毛丽满脸绯红地看着他。赵成俊一边急切地摆动着方向盘,一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管了。”
是的,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他即便知道这是对她的极端不负责任,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他的心,他的身体,都极其渴望着她。
分手的这段日子,他借工作排遣着对她的思念,白天忙起来似乎还好,可是一到晚上,一个人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看着枕边空空,他心里难受极了。
他每晚都要重温一遍她留下的那张光碟《八月照相馆》,情节和对白都滚瓜烂熟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窗外总有那种朦胧的晨曦,充满生机而空寂的房子却像是久未人居,透着荒芜的味道。他时常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感觉生命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损耗,拼命活着,却并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拼命去爱,却得不到同等的回应,他跟着那房子一起荒芜了。
赵成俊的公寓钥匙丢在自己的车上,他回不了公寓,只能去毛丽的住处。两人下了车,从电梯一直吻到门口,又从门口吻到客厅的沙发上,衣服散落一地。这是他熟悉的纠缠,痛苦而炽烈,如果这也是一种生命的损耗,他愿意就此死去,干干脆脆痛快淋漓地死去。毛丽似乎想迎合他,却不得章法,他引导着她,慢慢将她领入佳境。
客厅的沙发不是很宽整,两人翻到了地毯上,赵成俊有洁癖,似乎不太喜欢在地上做这种事,于是抱起赤裸的她进了卧室,他从前也来过她的公寓,但都是短暂停留,从未进过她的卧室。在这方面他好像有着某种奇怪的心理,一定要是在自己地盘上,至少是自己能主导的地方,他才可以彻底放松,不然很难放开。而毛丽的房间布置得很女性化,田园风格的碎花墙纸虽然温馨,却粉嫩嫩的,立柱式的公主床软得像是睡在棉花上,这就算了,关键是立柱上缠绕着的粉紫色纱幔以及床头堆着的各种mickey毛绒玩偶让赵成俊很窘迫,心理明显有负担。
结束得有些仓促,赵成俊去浴室整理出来,毛丽也已经穿好了衣服在收拾残局。两人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未如此尴尬。
赵成俊去客厅重回沙发上坐下,没话找话,“有水吗?”
“哦,我给你倒。”毛丽忙不迭地去倒水。
他喝完了半杯水才恢复些了正常,而毛丽规规矩矩地坐他对面,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女,很难想象半小时前两人还在床上激烈纠缠。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掏出烟盒,又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问她,“可以吗?”
“你抽吧,没关系。”毛丽说着还将烟灰缸推过去。
他点燃烟,低着头,又显出在医院时的那种焦灼:“我不该这样,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是矛盾的,他心里挣扎得厉害,毛丽全然不知。
“你这话什么意思?”毛丽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刚刚在床上恨不得将她揉进胸膛的男人,怎么片刻工夫就变得这么生疏。
“你并不爱我,不是吗?”一句话,就让毛丽脸色煞白。他抬头凝视着她,慢悠悠地吞吐着烟雾,“明知道你不爱我,还这样冒犯你,我很无耻。”他这句话其实有另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明知道给不了你结果还纠缠你,不只无耻,还很自私。
毛丽一双大眼顷刻间泪光闪闪,她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双唇颤动起来:“我没有觉得你是冒犯我,我是自愿的,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我无耻,我不爱你却跟你上床,我一定是天底下最不知廉耻的女人,是不是这样?”
“我没这么说。”
“阿俊,我知道我不该写那样的话,如果伤害到你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抱歉,你最好是没有爱上我,也最好不要爱上我,这对大家都好,真的。”他很快吸掉了半支烟,弹着烟灰说,“当然我们彼此喜欢,彼此吸引,这是肯定的,男女间未必有爱情就在一起,我不排斥这种相处的方式,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毛丽霍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们反正没有爱情,既然彼此还能吸引,上床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可以是彼此的性伴侣,所以你不排斥这种相处方式?赵成俊!我知道我不要脸,分手了还跟你上床,但我也没你说的这么不要脸!”
“你太激动了,毛丽。”赵成俊冷静地看着她。
“你马上从这房子里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毛丽岂止激动,她是失控,双肩战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成俊二话没说摁灭烟头,起身默默退出了房间。
他连声再见也没说。
毛丽陷在沙发里哭得天昏地暗。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明明刚才两人那么好,似乎有旧情复燃的迹象了,他却眨眼工夫翻脸不认人。是他太冷酷,还是她会错了他的意?
不知道哭了多久,白贤德打电话过来了,在电话里吼叫:“喂,毛丽,你看个病号一去就是一上午,现在都是下午三点了,你干吗呢你?”
“我就来。”
毛丽洗了把脸,眼睛还是肿的,找出冰块敷了敷却并不见效。没办法,她只能这个样子去上班。白贤德眼尖,毛丽一进办公室就让她瞧见了红肿的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在医院看到了难过的事情。”毛丽来上班的路上就想好了托词。
“死人了?”
她含糊地嗯了声。
白贤德啧啧地摇头,“死个人让你哭成这样,你认识那人?”
“嗯,认识。”
“你看着他咽气的?”
“不,我觉得咽气的是我,我宁愿咽气的是我。”
白贤德脸一垮,“干活!”
毛丽觉得这件事真是糟透了,本来分手就分手,两人始终都还保持着面子上过得去,客客气气地各走各路,哪知道最后还是撕破了脸皮。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毛丽一直想不明白,她已经降低了姿态,因为那张冲动下写的便笺,她也跟他道了歉,为什么他还耿耿于怀?她仔细回想与赵成俊在医院碰上后的全部细节,开始都很好,虽然激情过后两人难免有些尴尬,但一触及那个话题,他就翻脸了。
他为什么这么介意她爱不爱他?毛丽感觉得出来他应该是爱她的,他抱住她时浑身都在战栗,仿佛明天就是末日,他将要和她永诀似的,可是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他明显是故意的,他眼神中写满挣扎,从上床到他拂袖而去,他一直在挣扎,他挣扎什么?毛丽最痛恨的是自己,他这么欺负她,她竟然恨他恨不起来,可能是因为她直觉他不是有意这么冷酷,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犹豫不决,他想接近她,又害怕接近。
到底是什么事情?
出版社九楼是会议室,对于月度工作计划和安排这样的会议,一般是不允许缺席的,所以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社长、总编以及各科室负责人和业务骨干都列席了会议。下午白贤德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毛丽是因为马上要开会,毛丽真是讨厌开会,每次开会,出版社诸多老烟枪齐聚到一起吞云吐雾,会议室里乌烟瘴气,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但是今天有些特别,毛丽似乎忽略了烟雾的存在,表情神游,目光没有焦点,她显然走神走得太离谱了,社长大人连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毛丽慌慌张张四顾张望,坐对面的社长大人斜睨着眼瞅着她,显然是她的走神引起了社长的不满,她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什,什么事?”
社长大人答:“不,应该是我问你,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毛丽耷拉着脑袋,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毛丽,开会要集中注意力。”容若诚也板起脸,明着是教训毛丽,其实是给她打圆场。社长随即把矛头对准容若诚:“老容,打圆场好像不是你的强项。”
容若诚尴尬不已:“我,我是在教训她。”
社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回头把她叫到办公室好好训训,要写出一份深刻的思想检讨。”
一说“检讨”,会议室的人哄地一下全笑翻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但社里这帮家伙记性太好了,大家都知道老容与毛丽的绯闻正是源于一年前那份由王瑾代写的乌龙检讨书。
其实会议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一向严肃的社长大人不过是拿这事调节下气氛,大家笑笑闹闹的多和谐,毛丽却挨不住了,不等散会就溜去洗手间。
“呃,毛丽别跑啊你。”
“检讨还是要写的啊,老容亲自把关。”
“哈哈哈…”
这些人真是太闲了,毛丽恨得牙根直痒,她又不是专门给大家解闷的,每次都拿出这件事来晒,她咒他们买泡面一辈子没有调料包。在洗手间躲了许久才出来,她估摸着应该下班了,这才快步下楼去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结果隔老远就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大声叫嚷她的名字,她疑惑着推开门,顿时僵住。
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毛丽不可能不认得她。那女人衣着华贵,容貌美丽,却满脸怒容,分明来者不善,她也决计不会不记得毛丽。
毛丽僵在门口,那女人却快步走上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迎面扑来一阵香风。她出手的动作太快了,飞快扬起手又迅速落下,指间的钻戒在空中划下一道刺目的光线,毛丽还没来得及躲闪,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毛丽!”白贤德惊叫。
【‘它’的微博】
【‘它’的微博】
毛丽不知道,就在她与赵成俊离开医院不久,赵玫与章见飞大吵一架,连保安都惊动了,最后让保安给拖走。原因是赵玫无意中在楼上病房的窗户里看到了毛丽与赵成俊在花园里说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毛丽来看望过章见飞!
“她来医院并不表示她就会来看我。”章见飞坚决否认,他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他都不知道毛丽来了医院,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能让赵玫平静,赵玫先前被哥哥训斥心里本来就委屈得不行,她认定章见飞肯定跟赵成俊说她坏话了,哥哥才那么铁面无情地训斥她,训斥她就算了,毛丽竟然来医院看望前夫,这无论如何让她接受不了。
章见飞疯了,他真的要疯了,被赵玫吵得头疼欲裂,遂交代随从:“从明天开始,太太过来,我不见!谁来我都不见!”
可是此举适得其反,不但没有让赵玫自省,反而让她更极端地认定章见飞与毛丽之间还在牵扯不断,她一不做二不休,从医院出来就径直跑去毛丽上班的出版社…
章见飞知道这件事情是在数天后,赵成俊气急败坏地过来大骂他管不好自己的老婆,竟然让赵玫跑去找毛丽的麻烦,章见飞这才知道赵玫又干了件发疯的事,他知道,赵玫既然跑去闹肯定就不只扇耳光那么简单,她肯定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她骂自己的丈夫都不讲情面,更何况是骂毛丽,这让毛丽今后在单位如何抬得起头?
至于赵成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章见飞不是很清楚,他当即提前出院,回到家二话不说就给了赵玫一巴掌:“这个耳光是替毛丽还你的,你简直是混账,无法无天了!既然你这么不愿过下去,我们就离婚!你哥哥也同意了,我明天就叫律师来处理这件事情!”
赵玫不知道是被那一巴掌扇懵了,还是真的害怕了,她没有再闹,而是无声地哭泣。因为就在两天前赵成俊也给过她一巴掌,下手比章见飞还重,赵成俊不知道从哪听说她去找了毛丽的麻烦,当即打电话叫她去趟他的公寓,结果刚进门,一只脚还在门外,赵成俊的巴掌就扇了过来,当即打得她鼻孔流血。
从小到大,这是赵成俊第一次对妹妹动手。
赵玫忘了疼痛,她从未见过哥哥这么凶暴,仿佛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他一定要她以命抵命。她承认自己是做得不对,冷静下来后细想觉得自己贸然去找毛丽的麻烦,无疑是让她与章见飞的关系雪上加霜,而且她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章见飞跟毛丽就一定有牵扯,一切都只是她的主观猜想,她后悔了,她是真的后悔了,可是“后悔”已经无法挽回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后果,她怎么就忘了毛丽与赵成俊的关系,她动了毛丽,赵成俊岂会善罢甘休。
赵玫那天跪坐赵成俊公寓的地板上,捂着脸,痛哭不止。
“你竟然敢动毛丽?你仗着谁的势?”赵成俊指着她,脸色铁青,咆哮如雷,“连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你竟然敢动她?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事,你把我们赵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光了,你不自省不收敛竟然还闹个没完没了,你要是待不下去了就滚回槟城,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赵玫哭喊:“哥!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不如她吗?”
“你当然不如她!你有什么能跟她比?你不懂得体谅,不会为他人着想,受过伤害就要全世界来偿还你!我呢,我在伦敦街头被章嘉铭的手下打得昏死过去的时候,你知道我的痛苦吗?”
“赵玫,纵然我跟章见飞欠了你,我们已经用这些年的容忍和迁就偿还了,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很大程度上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有什么资格怨别人?”
“我真是痛恨自己为什么跟你流着同样的血。你不是我妹妹,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妹妹,我不承认你是我妹妹!”
…
赵成俊的话让赵玫心如死灰,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外面雷声滚滚,下着大雨,她浑身湿透地回到家,连哭泣都没了力气。
当两天后章见飞回家也给了她一巴掌时,她反而很平静了,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从今以后她不会再哭泣。章见飞与她关系比这更恶劣的时候都未曾提出过离婚,可是这次他没有再犹豫,他原本是个信守誓言的人,婚礼上在神父前许下的誓言他是认认真真地在实践着,他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现在他要违背这个誓言了。没错,是她亲手将他从自己的身边赶走的。还有哥哥,他也不要她了,这次是真的不要她了,她打了毛丽,他绝不会原谅她。
毛丽…
赵玫看着章见飞拎着行李气冲冲地驾车离去时,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咒语,一直就那么念下去,她要念到她死。
她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是的,因为她。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毛丽与赵成俊在这件事后竟然复合了。说起这事,似乎还多亏了赵玫跑去出版社闹了那么一场,当然事情本身是很恶劣的,场面一度很混乱,虽然赵玫被白贤德和唐可心她们控制住,但是赵玫大骂毛丽“狐狸精”、“不要脸”、“勾引我老公”之类的话还是震动了整栋楼,偏巧当时是下班时间,一编室门口很快围满了人,容若诚闻声赶过去,到底是领导,当机立断叫来保安将赵玫拖走,同时安排司机,吩咐白贤德和唐可心迅速送毛丽回家。
毛丽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她被一干人护送着推上车,浑浑噩噩,都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晚上赵成俊打来电话,告知她是他妹妹赵玫误会她出现在医院是去看望章见飞,她才知道她又被乌龙了一回。
电话打过来时,毛丽正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碟,老片子了,张国荣的《霸王别姬》,已经记不清看过多少遍,总也看不厌,很多对白都能倒背如流了。这是与她洒脱外表极不相称的一面,不管日子过得多么糟糕,情绪有多么低落,从自我中抽离走进别人的戏是她调整心情最常用的办法,黑暗的房间,闪动的光影扑朔迷离,每个眼神,每句对白,都将她的心切割成无数的碎片,戏演完,深呼吸,于是起死回生又活了过来。
“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这是片中最经典的一句对白,每放到这个片段,戏里的程蝶衣歇斯底里地对段小楼说出这句话时,毛丽总忍不住泪湿眼眶,不相干的人生,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那么难过。
回想自己浑浑噩噩的这十来年,她发现自己原来执信的很多东西其实一直就没变过,对于爱情她始终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执拗情怀,她并没有她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洒脱,在感情上她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羡慕戏里生离死别至死不渝,现实中却又不敢轻易去尝试,不单单是因为被骗过,而且还因为爱情于她而言是件很神圣的事情,爱不单单是一个字,要么不说出口,说了,就是一辈子。
是的,一辈子。
赵成俊打的是座机电话,因为毛丽的手机关机了,下午出了这档子事令她颜面无存,她心情坏得透顶,索性关机。所以当铃声在黑暗的房间突然响起时,毛丽着实被吓了一跳,茫然四顾,费了很大的神才反应过来这是现实,不是戏里,她不是程蝶衣也不是段小楼,她不由得叹气,摸黑去接电话。
“有事吗?”她倒没想到是赵成俊打来的,很意外。一边接电话,一边开了灯,刺目的光线令她眼睛极度不适。
赵成俊在电话里说明缘由,很诚恳地跟她道歉:“对不起,我这个妹妹现在不是很正常,我替她向你赔不是,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毛丽眼睛还盯着屏幕,脑子里昏得厉害,揉着眉心说:“我暂时不接受你的道歉,因为这事跟你没有关系,是你妹妹跑来闹事,不是你。”
“当然是有关系的,我没有管好她,让她越来越不像话…”
“算了吧,我不想听你的家事,我倒是想请你帮忙转告一下章见飞,烦请他离我远点,我惹不起他,这辈子我都不想见他!”毛丽是个直脾气,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她直言道,“上次就是你妹妹找到我,调唆我跟你的关系,现在看来我上了她的当了,赵成俊,其实我并不介意你是不是利用我报复章见飞什么的,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男女间在一起简单点最好,搞那么复杂干什么,我是个没脑子的人,从小我妈就骂我缺心眼,我做不来太复杂的事情,要不这样吧,咱俩还是在一块吧,我也知道,你还是很喜欢我的,对吧?”
毛丽说这话时,电影已经演到了尾声,程蝶衣和段小楼被一群红卫兵押着游街,曾经的风华绝代一夜之间凄惨凋零,纵是倾城的眷恋也抵不过命运的捉弄,所以程蝶衣才会在久别重逢之际拔剑自刎。从前毛丽看不懂这个结局,不明白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为何他还要自刎,后来她明白了,在程蝶衣看来既然要不到一生的相守,不如死在戏里,他受够了红尘中的颠沛流离,他再也忍受不了长久的别离,不疯魔不成活,戏外的他已死,戏里的他却终于拥有了千古绝唱的爱情。这样足矣。
“你…想跟我在一起?”赵成俊决计没想到毛丽会跟他说这种话,脑子里一时短路,好半天答不上来,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毛丽的意思是要跟他复合?他简直魔障了,下午跟她闹得这么不愉快,自己的妹妹又跑去找她麻烦,现在她竟然主动要求复合?他自认一向脑子转得快,这会儿也昏了头了。
毛丽一边拿着电话,一边盯着电视屏幕,林忆莲和李宗盛深情演绎的主题曲响起,她眼泪夺眶而出,心底泛起无边的酸楚,她知道自己有点厚颜无耻,可是她更害怕错过这一瞬就错过一生,爱情于她而言是个难题,她不想过去不问结局只要此刻的相守相依,即便是错了,那就一错到底吧,她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是啊,我是想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我们之间肯定还是有些误会的,这跟我们沟通不畅很有关系,你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我也不喜欢问长问短,但我尊重彼此保留一点私人空间,我相信你有苦衷,有些事不便跟我说得太明白,那我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了,现在我只想问你,赵成俊,你还愿意跟我回到开始时的样子吗?”
她不想自欺欺人,自从分手后,她脑子里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想念他,原本她还有些女孩子的矜持,这种事女方大抵不能太主动的,但下午赵玫突然跑来这么闹了一场,一下就让她心中的矜持见鬼去了。赵玫这么一闹等于是间接证实当初是她在调唆毛丽与赵成俊的关系,从而让毛丽心里本就不够坚定的迟疑立马变成主动,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个顶没出息的人。好在她胆子足够大,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是自己误会了赵成俊,那自己主动降低姿态也没什么不可以。
赵成俊一直知道毛丽是个率性敢作敢为的女孩子,但还从未见识过她如此“敢作敢为”,他原以为她挨了赵玫的耳光会迁怒于他,不想这件事反而是彼此的台阶,她主动下台阶,他也乐于跟着她下,“你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了。”
“那就好。”
其实还是赵成俊不太了解毛丽的缘故,抛开毛丽本身想跟他复合这点,毛丽选择主动下台阶其实也是受了“刺激”,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受刺激,从初恋男友吴建波到后来的章见飞,哪次不是她受刺激的结果?她个性中强烈的逆反心理这时候又发挥作用了,毛丽心想,既然赵玫着力拆散她与赵成俊,那行啊,你拆吧,我还就要跟你哥哥在一起,将来我跟赵成俊若结婚我就是你嫂子,气死你!
当然毛丽自己是不会承认这点的,她虽然挨了一记莫名其妙的耳光,但一想到又可以和赵成俊在一起了,下午的不快很快烟消云散。没错,她是感怀戏里伶人跌宕的人生,但放到现实里她并不愿经历那样的风雨,她只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两个人,两颗心,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抵不过两个人在一起。
“赵成俊,我不会标榜自己多么纯情,但我还是坚持从一而终的感情,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不能变,不能改,如果没有这个愿望就不要在一起。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栽过跟头,我承认我以前做过很多傻事,被伤害过,也伤害过别人,我不应该还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来谈恋爱,可是人这辈子总要保留一点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和期许,不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你说呢?”
“你能这么想真是难得。”赵成俊说不动容是假的,语气顿时轻松,“我以为你把我当骗子,再也不相信我了。”
“哪里,赵先生太谦虚了,你总体来说还是算个好人,你跟我在一起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其实没那么重要,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吧?”说着她笑了起来。
赵成俊也笑了,“谢谢你能这么理解。毛丽,既然你想跟我在一起就过来吧,我等你。”
当晚毛丽就搬去了赵成俊的公寓。赵成俊为她打开门,两人一个站屋内,一个站门外,四目相对,太多的言语无从说起,毛丽鼻端发酸,那一瞬间百转千回,前一分钟她还满心喜悦,这一秒又莫名伤感起来,她看着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说得极认真:“今天我来了,就没打算再走,你必须告诉我,你不会让我再走,我们这辈子就在一起了,否则我不会踏进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