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毛丽害怕过去,一丝一毫都不愿回想过去,那些支离破碎的往事,她唯愿一辈子都不再触碰,那么她还期待什么?她知道她应该远离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因为这男人吸引着他,与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太特别了,既不需要她像当年迁就吴建波那样迁就他,也不必被动地被章见飞迁就,那感觉就像是两颗行星的激烈碰撞,一刹那的火花照亮宇宙,这种火花在她过去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
赵成俊的出现无疑就是一颗耀眼的星,光芒四射,他毫不掩饰对毛丽的企图,但又有别于一般男人的死缠烂打,他很沉得住气,好像并不急于要得到什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与毛丽周旋,他给她充分的尊重又决不纵容她,他不会过于热络很好地保持着自己的骄傲,但也不会故意摆谱装酷,他很绅士很正派但时不时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狡黠幽默,存在感十足,毛丽这回算是遇到了对手!而就是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她没办法忽视这个男人,她觉得与赵成俊恰好就是同星球的同物种,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光年才在这个星球相遇。郁闷的是,现在她虽然是跟她相同的物种在一起,但不是地球的,因为詹萍萍瞅着毛丽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
跟詹萍萍上街,毛丽真觉得比她一个人待着还闷,这丫头不知道怎么那么怕她,唯唯诺诺的跟在小姑子后面,说话都不敢大声。
“姐,晚上我们回家吃饭吗?”詹萍萍打断毛丽的思绪,弱弱地问。
毛丽索然无趣:“得,我们回去吧。你是个好姑娘,可别被我带坏了。”说着就起身离座,詹萍萍很乖地去埋单,毛丽自己先出了门。刚出门手机响了,唱得那个欢,毛丽不胜其烦,从手袋里摸出手机看都没看是谁打来的,“喂”了一声,没头没脑地问对方:“谁啊?”
“我!当然是我!”电话里传来另一个外星人的声音,“你为什么这么问?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你肯定是对自己曾经伤害过的某个人心怀歉意,这个人不一定是我,但很有可能是我,你大老远飞来上海,见过一面后就对我不闻不问,让我猜,你肯定是害怕面对我,因为我曾经被你深深伤害,夜深人静时你会被你尚幸存的良心唤醒…”
毛丽拿着手机站在必胜客门口,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心里嘀咕,这是在地球吧?她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张…张番?”
“叫我教授!你看你,从你的语气中我就能感受到你对我的不尊重,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在失去联络数天后,在经过数个漫长的不眠之夜后,突然接到我的电话一定让你热泪盈眶。你将为你那天不辞而别感到羞愧,让我猜,你是故意的,故意要引起我对你的关注,从而可以理解为,你迫切期待我跟你的再次见面,你需要我的帮助。作为一个有责任有良心有道德的男人,我当然不能将你的这种迫切期待置之不顾,否则你会做出某些不合时宜的事情,由此让你走向毁灭走向堕落,这将是我的罪孽,我不允许自己犯下这样的罪孽,所以我在这阴雨绵绵的冬日的下午给你打电话,以安抚你狂躁的心…”
出乎意料,张番并没有约毛丽到咖啡厅或者是餐厅见面,而是将她请到了他的工作室,原来张教授在业内很有名气,不仅有专门的工作室,还有数个助理和秘书,排场大着呢。他的工作室坐落在淮海路一栋老式的院落里,房子很有些年头了,但是装饰非常奢华,屋前屋后绿树成荫,房子的外墙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非常浪漫幽静。
张番跟那天在咖啡厅的打扮也截然不同,虽然还是戴着那副贵死人的眼镜,但明显没有那么骚包了,只穿了件衬衣配了条领带,外面套了件笔挺的白大褂,潇洒飘逸,举手投足很有偶像剧主角的感觉。毛丽第一次发现白大褂也可以穿得这么有型,总觉得他这样子在哪见过,后来想起这厮跟那部超人气日剧《白色巨塔》里的男主角极其神似,唐泽寿明演的,帅死人不偿命。而要命的是,张教授是一个自我感觉超好的人,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穿白大褂很有型,故意在毛丽的面前将他的衣服抖来抖去的,还推推那副贵死人的眼镜,打量着毛丽说:
“你的目光告诉我,你对我有了新的发现。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人所有的行为,都传递着某种信息,从心理学角度理解,人类全部的动作都是由意识或者潜意识支配的。就拿你盯着我看这个举动来分析,你一定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譬如我让你想起了你的某个故人,或者某个曾经让你印象深刻的人…”
毛丽真是怕了这教授,没办法,只好开门见山地跟他讲明来意:“张教授,我跟您明说了吧,我这次来上海是想跟您要回那部稿件的。”
“当然,否则你会飞越千山万水冒着严寒冒着许许多多可以预见和不能预见的危险——来找我吗?”张番看上去很神经质,脑子倒是很清醒,就是说话的句子太长,毛丽听他说话,总有接不上气的感觉。既然双方切入了正题,张番就将毛丽领到工作室,请她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坐下,还给她泡了杯浓郁的咖啡,然后坐到她对面,跷起腿,又开始摆谱了,“这个稿子的事嘛,真是很遗憾,我已经签给别人了。”
“签了?”
“没错,签了。”
“真遗憾…”毛丽懊恼地靠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张教授又有话说了,抖了抖他的白大褂说:“我这么说一定很伤你心吧,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实在是因为你曾经深深地伤害了我,而我的作品又那么优秀,所以只好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投奔他人。但是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作为一个有责任心而且有爱心的男人我是非常心痛的,虽然你并不待见我甚至是藐视我,但是我仍然觉得你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在我的价值体系里,你是一个美好得接近完美的女孩。”
“哦?真的吗?”任何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哪怕是个看上去很神经质的人说的话,毛丽还是颇为心情愉悦。
“没错,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说话真诚,实在,不虚伪,尤其是你不好意思的样子,带有古典的羞涩,非常动人!相比我们学校那些被现代教育教坏了的女孩,好太多了,所以我是非常欣赏你的。”
毛丽心里狂笑,她居然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看来教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她笑嘻嘻地说:“教授,我真是没白来一趟,虽然没要到您的稿子,可是收获了您的赞美,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人生出乎意料的事情还很多!”张番笑起来的样子,更是俊朗,他变魔术似的从桌子底下拖出两个大纸箱,像拍着自己孩子似的拍着稿件说,“给你。”
毛丽眼睛都直了:“这是…”
“上次投给你们的稿子确实已经签了,但是这部还没签,如果你们看得上,就给你们吧。这是我在留学期间创作的,是部探险题材的作品,是一个系列,一共八本…长是长了点,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出版,而且还得交给我信任的人…”见毛丽面露诧异,难以置信的样子,张番又抖了抖他超有型的白大褂,还推了推那副贵死人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相信这是人类可以写出的作品,很遗憾,这就是本人写的!像我这样一个绝顶天才,是不介意别人对我质疑的,这可以理解为另一种意义的赞美。”
“赞美!赞美!绝对赞美!”毛丽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
张番对自己从事的写作是这么理解的:“我虽然是教授心理学的,但我的理解,我的心理学知识应该不只是教书育人,或者是诊治几个濒临绝望的病人,而应该延伸到更广阔的空间,以实现更伟大的个人价值,而这是建立在人类心灵和社会伦理道德基础上的,作为一个老师,我必须从自我做起,因为我平时的生活态度和精神成果将给人以有利影响,我必须真诚和严谨,还要有所建树…那么文学作品就有可能成为不朽传奇的精神成果。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偏要写文学作品,而不是写论文或者报告,这是因为文学作品的传播面远比论文要广,即便我的肉体埋在冰冷的石碑下化为泥土,我通过文学作品流传下来的精神成果也将不朽!”
“难怪您写的是心理方面的悬疑作品,您是在弘扬您的精神价值,您真了不起!”毛丽眯起眼睛再次打量这个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男人,彻底改变了先前对他的看法,简直是肃然起敬了。
从张番的工作室出来,天色已晚,还在下着雨,上海的冬天就是这么阴雨绵绵,那雨丝冰凉,被风吹着打在脸上,竟觉是抚慰。街头正是华灯初上,这城市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车流如涌。霓虹渐次点亮,夜空中各色各样的招牌开始闪烁,在雨中泛起迷离的光晕。毛丽走在大街上心情好得简单要放声歌唱,只觉神清气爽,连呼吸都是舒畅的,她正准备打车回家,手机响了,看着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她心跳骤然加速。
“你在哪呢?”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似乎都含着笑。
“我在上海呗。”
“还不准备回南宁吗?”
“估计还过两天就回去,你呢?”毛丽莫名有些眩晕的感觉,心里冒出许多甜蜜的泡泡,她站在冷雨飘零的街头环顾四周,忽然看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上贴出的某部电影的海报,那正是她很想看的一部电影,于是脱口而出,“对了,你今晚有时间吗,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电影?”
“看电影?可以啊,我有空。”赵成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顺便再进一步,“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吃完晚饭我们再去看电影?”
毛丽咯咯地笑:“这不划算吧,我只是请你看场电影你就请我吃饭,你岂不赔本?”
赵成俊答:“这叫投资。”
“那我可不能保证你一定有回报,小心打水漂。”
赵成俊也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投资也分长期投资与短期投资,我既然认定你就不会是短期,一辈子,够不够我获得回报?”
这个暗示太过明显,毛丽拨弄着头发心开始有点乱了,支吾着说:“那也要看是什么回报了。而且…赵先生,我们才认识多久?”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赵成俊轻叹一口气:“毛丽,你终究还是不信我。”说完电话传来嘟嘟嘟的忙音,他把电话挂了。
毛丽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说错什么了吗?
赵成俊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难过。现在算得上是个好的开始了,虽然他已经多年没看过电影,可是毛丽的邀请另当别论,这样好的开端实在太难得,他不能就此陷入僵局。
片刻后,他发了条短信给毛丽:“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而毛丽分析了许久,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邀赵成俊看电影,在上海她不是没有异性朋友,为何偏偏选择赵成俊?因为那晚的那个吻?
毛丽几乎要鄙视自己了,为一个吻就乱了分寸,实在不像她毛丽的风格,可是自离婚后她还和别的男人吻过吗?虽然外表上她洒脱率性没心没肺,是出版社出了名的豪放女,但她何时真正卸下包袱迈出过一步?
她不是没有选择,她只是心如止水。
赵成俊会不会是个例外,毛丽并不愿去想,有些事想得越多越懦弱,太过清醒有时候反而容易受伤,随遇而安走一步看一步,是毛丽这些年来学会的处世方法。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跟过去一刀两断,若有个新的开端也未尝不可,只是她还是有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觉得赵成俊好似从她的某个过去走来的,他们是不是见过面?可是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起在哪见过,难道这就是小言里写滥了的“似曾相识”?
不可否认,赵成俊突然挂断电话让毛丽颇有几分愠怒,这男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喜怒无常,她恨恨地发誓再也不理他了,可是片刻后赵成俊又发了短信说要来接她,毛丽心底立马如照进了阳光般亮堂堂的,于是她开始想,不是赵成俊把自己太当回事,是她把这男人太当回事了,除了吴建波那个贱男人,她何曾这么在意过一个人?
两人见了面后,赵成俊将毛丽带到衡山路的一家西餐厅吃饭,餐厅是老洋房改造的,低低的音乐呢哝,灯光将整间屋子映成了暖黄色,老式的家具、墙上的老照片和头顶的古董吊灯在这怀旧的暗黄色调中透出岁月的沧桑。赵成俊刚好坐在灯影的暗处,默不做声地切着牛排,显得心事重重,毛丽也低头用勺子搅动着鲟鱼汤,没怎么说话,她时不时地用余光瞟他,更加猜不透这男人了,一句玩笑话就这么在意,未免也太小器了。
“你不高兴吗?”赵成俊不说话,反倒问毛丽高不高兴。
“是你不高兴吧?”
赵成俊凝视她片刻,粲然一笑:“小姐,是你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我,我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就想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毛丽托腮沉思:“我不是不高兴,我是在想今晚的电影。”
“什么电影?”
“《非诚勿扰》,冯小刚导演的。”
赵成俊当然不知道冯小刚是谁,他只是在琢磨这片名,“非诚勿扰?”
男女关系的发展是很微妙的,即使是像毛丽这种脸皮厚过城墙的妖精,也是想在男人面前保持好姑娘的形象的,看完电影后,当赵成俊送她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明明有些留恋,但还是咬牙下车回家扮好姑娘。赵成俊又是个极有风度的绅士,上流社会的好教养告诉他,如果女方没有暗示,作为绅士是不能勉强的,应该温情地跟对方吻别,道晚安。但这好教养在毛丽这里出了问题,他将车开到汾阳路的十字路口时,停住了,总觉得不甘心,他打开车顶天窗仰起面孔,雨后的夜空透出暗紫色的天光,有零星的星光在闪烁,寒冽的晚风如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也不觉得疼,这么美好的夜晚,他真的不想一个人过,哪怕只是坐在一起,谈谈心,说说话,他也会觉得很满足。
而毛丽回到家洗完澡亦根本无法入睡,她先是给白贤德打电话唠嗑,结果讲了几句话白贤德就困得不行,嚷嚷着要睡,毛丽没办法,只好挂了电话看书,可一点看不进去,于是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绪莫名浮躁。正走着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一直在摁,大半夜的也不怕遭人骂。
毛丽拉开窗户往外一瞄,眼睛都直了,赵成俊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回来了,就停在花园门口的路灯下,他下了车斜靠在车门上,脱了西装外套,双手抱臂,仰着脸正冲她笑呢。虽然是黑夜,但是因为有路灯,让他的脸呈现出梦幻般的光彩,毛丽清楚地看到他向她眨了下眼,大有拐骗良家女子的嫌疑。
果然,他掏出手机跟毛丽示意了一下,似乎要她看什么。毛丽反应很快,连忙折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有条短信是在她洗澡的时候发过来的,她没看到,上面就一句话:“今晚跟我私奔吧。”
赵成俊把车开回来时其实也想过会被拒绝,但他还是想试试,因为他多少还是有把握的。毛丽上车后问他凭什么有把握她会跟他走,他笑了笑:“因为我断定你做不了好姑娘。”
毛丽有些气馁:“我其实是想做好姑娘的。”
“跟我在一起你做不了好姑娘。”赵成俊伸手就把她揽进怀里,深深吻住了她。吻是那样急切深沉,她紧紧攀附着他,他几乎要将她箍进自己身体里去,理智的堤岸终于抵挡不住情绪的狂潮。她唇齿间有着独特的清凉气息,身上亦有着淡淡的香气,她被他搂得那样紧,退无可退,他们都是退无可退,只有绝望般纠缠,不肯放开,不能放开。他觉得跟她在一起仿佛是神赐的,她亦觉得他是她重生的附体,她要重生,她不要过去,她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到过去。
许久许久,两人才分开,他含笑着问她:“接下来想干吗?”
“你想干吗?”
“你想干吗我就干吗。”
“…”
毛丽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对于两个成年男女来说,这样的对白实在太暧昧,即便两个人都想干点坏事,但碍于还不是很熟悉,确切地说是半生不熟,真要迈出这一步反而比完全陌生要困难。毛丽从来不标榜自己有多纯洁,这会儿还是扛不住地笑出了声:“说说话吧,这样比较有营养。”
赵成俊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对,前戏嘛,总要酝酿得久一点。”
“…”毛丽鄙视他,“这位先生,思想要纯洁点,别老想干坏事,我看你是坏事干多了,惯性思维吧?”
赵成俊斜睨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想干坏事?有证据吗?”
“装吧你!”
“咱俩就甭装了吧,多累啊。”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目光像星空下的海,温柔地湮没着她,“这样就很好,毛丽,能跟你在一起,即便什么事都不干我也很满足。我知道我们认识得太晚,你对我还不是很了解,但请你相信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不敢奢望能给你要的幸福,但起码我会让你知道我…我…”后面的话他不知道怎么说,显得非常紧张,他从未如此紧张。
毛丽打断道:“你什么也别说,我都明白!真的,什么都不要说,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反而不好,我喜欢简单不喜欢复杂,而且brant,我觉得…”
“叫我阿俊。”
“阿俊,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不是吗?”说这话时,她仰着尖而小巧的下巴看着他,风吹动着她的头发,那张如明月般皎洁的面孔在路灯下美好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她心底流淌,她鼻翼有轻微的抽动,眼底盈盈闪闪,仿佛随时都能溢出水来。
赵成俊很认真地回答她:“毛丽,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全部都给你,够不够?”
“可是我不敢给你什么承诺,我对自己都没有把握,因为我总是犯错,给自己也给对方带来莫大的伤害,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轻信爱情,我很怕会给你带来伤害。”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还不够让你相信爱情吗?”赵成俊的声音变得暗哑,明明是很温情的话,说出来不知怎么透着淡淡的凉意,“毛丽,很多事情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得太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的诚意,我只有一颗心,凭着这颗心我今天才有勇气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要问为什么,这世上很多事不需要去追究为什么,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就像鱼儿在水底呼吸,你能知道它为什么吗?你只需知道它们一直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是本能,也是宿命,就像我与你,从遇见你那天开始我就摆脱不了这宿命。”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白,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毛丽眼底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了,街头的风很大,她的鼻尖被吹得泛红,不是悲伤,而是幸福,那样子显得孩子气十足,“好吧,我今晚什么事也不想干,我就想喝酒!”
赵成俊犹豫了一下,莞尔一笑:“好,我陪你喝,我们去哪?”
“跟我走!”
毛丽将赵成俊带到了颇有名的田子坊,她轻车熟路地摸进一间酒吧,老板娘是个跟毛丽年纪相仿的靓丽女子,叫菲菲,她显然认得毛丽,开口就嚷嚷:“毛毛,你个死丫头,总算还记得我!”瞅到毛丽的身后还跟着个男子,马上好奇地瞪大眼睛,“哟,哪来的明星啊,这么养眼,没见过…”
“行了行了,哪里有位置赶紧做生意吧,这位先生很有钱,你可要抓住机会!”
“哎哟!他有没有钱还要你说啊,我瞅他就不是个开奥迪的。”
“开啥的?”
“起码也是宝马级别的。”
“你看走眼了。”
“那是奔驰,宾利,还是迈巴赫?”
“他开拖拉机的!”毛丽瞅见一楼已经没有空位,就领着赵成俊径直往楼上走,老板娘跟在后面干脆调查起赵成俊来了,“先生贵姓?第一次来吧?你是毛丽的男朋友?这丫头换口味了呀…”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赵成俊的注意,他扭头饶有兴趣地反问:“她以前什么口味?”
“菲菲,你今晚还做不做生意了!”毛丽在前面嚷。
“哎哟!有生意干吗不做啊,是吧,先生?”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将两人领到二楼靠窗的位置,这个角度刚好可以俯瞰下面的弄堂,视线绝佳。
田子坊是上海典型的石库门老式弄堂,窄窄的通道七弯八拐的,几经改造后以其中西合璧的格调成为小资们的天堂,毛丽读书那会儿就梦想自己哪天能在这样的弄堂里开间小店,养几只猫,悠闲地过着她向往的自由生活。菲菲跟她住一个寝室,两人没事就一起谋划这样的未来,但最后付诸实践的却是菲菲,这间名为“1981”酒吧装饰得很像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场景,用毛丽的话说,日子过好了没地儿消遣了的人才怀旧,她一点也不待见这样的调调。可是顾客喜欢,菲菲就凭着这样一家店在上海买房买车,日子过得忒滋润,一个人待得烦了或出门旅行或谈场恋爱消遣消遣,每每看见她在网上传的那些世界各地的风景照片,毛丽就恨得牙根直痒。
因为白天下雨,晚上的客人不多,而菲菲也有意不再领客人到楼上来,待先前的客人陆续走光后,二楼就剩了毛丽和赵成俊两个人,这时候毛丽已经喝得有八九分醉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酒量,一杯又一杯,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赵成俊拦都拦不住。酒精这种东西很神奇,人的大脑一旦被酒精麻痹,什么防备和戒心都烟消云散,讲话也就没遮拦了,最不堪的话,最不想说的话,最回避的问题,全都跟倒豆子似的从毛丽的嘴里冒出来了。
赵成俊推说有胃病喝得不多,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看着毛丽喝,他也不插话,一直很专注地听她说话,毛丽一直有话唠的毛病,讲了许多年少时的荒唐事,赵成俊唯恐漏掉一个字,那是她的过去啊,他曾用七年光阴在脑海中无数次勾勒过的她的过去!
不可避免的,毛丽一时头脑发热也谈到了初恋,时隔多年,一提起吴建波她还是心痛不已,不是心痛这个人,而是心痛自己竟然为这样一个烂人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她痛恨、厌恶、恶心、诅咒自己,明明很聪明的大脑,不知怎么鬼迷心窍,让自己遭受一生都洗刷不掉的羞辱。
“我那时候真傻,所有人都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我自己视而不见。可能我自己也知道他是什么人吧,只是我这个人太倔,不肯认输,明知错了还一直错下去,明知前面没有路了还去撞,于是就撞得头破血流。为此我不惜伤害真正爱我的人,包括我哥,我曾经因为吴建波差点把我哥的头打开瓢,到现在他头上还留着伤疤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赵成俊不露声色地问。
毛丽喝得满脸绯红,眨巴着眼睛回忆着:“大二吧,我哥不喜欢吴建波,找人教训了他,于是我就去教训我哥,唉,那时候我很犯浑,干了许多蠢事!”
“那天的具体情形你还记得吗?”
“不怎么记得了,这些烂事谁还愿意去想,我巴不得把那些事从脑子里挖出来,这样就永远也不会想起来了。”毛丽喝得晕晕乎乎,但是记忆却依然清晰,又补充,“不过我就是在那次认识的…他,他当时也在场,好像是到上海度假,我哥邀他到会所喝酒,嗯,就是这个样子…”
她即便喝醉了仍不肯念出那个名字,可见她有多忌讳!那样的伤痛,那样的不堪,若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是绝口不提的。
赵成俊试探地问:“他一个人吗?”
“不,当时包间里坐了好几个呢。”毛丽有个习惯,喝酒后就会犯困,这会儿她的困意已经上来了,咕噜着推了赵成俊一把,“呃,该你了,你既然喝不了酒,就说说你的初恋吧,你一定也有初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