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瞅着他,耸耸肩,自顾朝前走。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位于佛罗伦萨市中心的西尼奥列广场,这里有一座建于十三世纪的碉堡式旧宫,现在是市政厅。旧宫侧翼的走廊,当初为修道院院长和行政长官宣读文告的会场,现在连同整个广场成了一座露天雕塑博物馆,广场上的鸽子很多,各种石雕和铜像作品栩栩如生,形象传神,冷翠大多都不认得,但那个光着屁股的大卫像她是认得的。祝希尧在旁边介绍说,这个大卫只是个复制品,原件保存在阿卡德米亚美术馆。冷翠听着就拗口,叹着气说:"唉,大冷天的,也不给他穿件衣服。"

 


第31节:第三章 薰衣草恋人(9)

祝希尧奇怪地瞅着他,又好笑又好气,这个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欣赏,说话也没谱,稍微优雅一点的小姐,在这种场合,面对这种举世闻名的艺术品应该面露虔诚、无比欣赏崇拜的样子才对。

而冷翠这时候正盯着大卫像边上的一个铜像歪着脑袋琢磨。

祝希尧连忙介绍:"这是雅典王子普休斩女妖梅杜莎。"

冷翠晃晃脑袋:"不认识。"

两人所处的山冈之下是一条蜿蜒的河流,祝希尧说那是阿尔诺河,流经佛罗伦萨市区,就像塞纳河将巴黎分为左岸右岸一样,它也将佛罗伦萨一分为二。冷翠顺着河流望过去,看到在河对岸直到远处一脉黛色的山前,是一片绵延不绝、红白相间的建筑散布在河岸。而在广场到阿尔诺河之间几百米长的窄窄的街道上,简直成了个艺术殿堂,很多街头艺人在表演,供游人欣赏、合影,也有一些兴致颇高的游客静静地坐在画摊前,由摊主给他们画肖像。

冷翠都是匆匆走过,并不细看。祝希尧见她没什么兴致,就领着她沿着阿尔诺河走上一座廊桥,两边满是金银首饰店,很多的游客围着店铺选购,"这里是维奇奥桥,也叫金桥,"祝希尧这时候完全充当着导游的角色,"七百多年前,桥上全部都是肉铺和皮革厂,臭气熏天,当时的统治者费尔南德一世觉得这座桥和桥两侧辉煌的宫殿实在不相称,下令在桥上只能开金银首饰店,从此以后,这条街上就只有贩卖精美首饰的店铺了…你要不要去选些首饰,很精美的…"

"不要。"冷翠的兴趣还是不大。欠了一屁股债,还买首饰?

祝希尧于是领着她继续往前走,"可是这座桥很有来头的呢,传说但丁就是在这座桥上邂逅他终身热恋的贝娅特里丽奇,两个人演绎出一段千古传诵的情缘…"

"嗯,知道,"冷翠眨巴着眼睛点头,"就跟咱中国的白娘子一样,她也是在西湖的断桥上邂逅许仙的,从而水漫金山,演绎的故事比这什么丁的要动人多了。"

祝希尧瞪着她,着实受惊不小,这个女孩子,扯哪去了…穿过廊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红色圆顶的大教堂,刚到佛罗伦萨的那天经过的,冷翠对此显出几分兴奋来。祝希尧介绍道:"这座教堂是为了纪念圣母马利亚而修建的,所以叫做圣母百花大教堂,其实是一个教堂群,由好几座教堂组成。建的时间很早,1296年就开始修建了,大约建了一百四十年,你看,那些华丽的外墙装饰,据说从十六世纪就开始招标,用了近三个世纪才找到最合适的方案,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装饰完成…"

冷翠又是连连摇头:"真是劳民伤财。"

祝希尧说:"这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民族历史中,都是存在的。"

走进教堂,祝希尧继续介绍:"你看到没有,这里是用绿、白和红三种颜色的大理石建成,意大利国旗的颜色就是沿用这三种颜色的,再看我们头上的大圆顶,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不用柱子支撑的圆顶之一,在几百年前从设计到施工可说是个奇迹,是不是很壮观?"

冷翠这次老实地点点头。确实很壮观,高耸的大穹顶,仰望着,让人倍觉自己的渺小。人类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啊!

接着,祝希尧带冷翠参观了教堂左面同样高耸入云的乔托钟楼,建于十四世纪,是意大利天才艺术家欧洲绘画之父乔托的杰作,钟楼方方正正,细细长长,像一个坚固而华丽的旗杆,在狭隘的街道里更是有直刺云天的感觉。隔着不远的是圣约翰洗礼堂的一座铜门,全由金箔包裹而成,金光熠熠,门上有十来个方格,雕刻着奇怪的画面,精美到极致。祝希尧介绍说,那些方格中雕刻的是《圣经》的十个故事,这门就是著名的"天国之门",只有每年复活节的时候才会开启,有幸到此门开时从其入内者,将来能入天堂,据说是由当时的艺术大师吉贝尔蒂花了整整二十五年时间才完成的。

天国之门?

冷翠忽然神思迷离起来。姐姐有没有经过这扇门,她上了天堂吗?她长得像天使,应该会上天堂的吧?对于冷翠来说,姐姐就像是一个谜,直觉告诉她,她的人生会因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而改变。事实上,现在已经改变了,虚无的遗产,巨额的债务,冷翠的生活再无可能恢复到昔日的平静。

一想起姐姐,冷翠好不容易被祝希尧带起来的游兴又荡然无存了。

而祝希尧也怔怔地望着那门,神情恍惚,好似在自言自语:"如果谁死了都可以入天堂,那还要地狱干什么,做了那样的事,把别人钉入地狱,这样的人会入天堂吗?你入了天堂,我怎么办?我还在地狱,我也想入天堂,可是我并不想见你,见了你,我怕我会心软,面对你,我常常心软,你做过的那些事是不值得别人心软的。可是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是会让我不开心,怎么样都不开心…"

 


第32节:第三章 薰衣草恋人(10)

"我也不开心。"冷翠咕噜着说。

祝希尧侧过脸看她,表情忽然变得异常冷酷:"你开不开心那是你的事,你应该做的事就是让你身边的人开心,这样才可以让我心情平静,或许,我也才会尝试着去让你开心,你懂我的意思吗?"

"…莫名其妙!"

冷翠当然不懂,气鼓鼓地转身就走开了。

两人一路就再无话。冷翠不肯再游览,非常倦怠地嚷着要回家。祝希尧好似也没兴致游览了,带上冷翠径直回了山丘上的住处。

晚上,冷翠接到阿丁的电话。

"冷小姐,请尽快处理你姐姐的房产,这边的债主都催得不行了,如果再不还债,我怕那些债主会采取过激行动,我无能为力的,虽然跟你姐姐是多年的朋友,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处理完遗产,也算是对你姐姐有个交代了。"

"怎么处理?"

"拍卖。"

"我,我不懂,语言也不通,丁律师,麻烦你全权代理吧,"冷翠一听要把姐姐的房子卖掉,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我…我也是无能为力的,我姐她怎么欠了这么多债啊,就一栋房子,怎么还债…"

"这个,目前看是一栋房子,但以前听你姐姐说过,她家里有很多她养父的收藏品,据说大多是名画,我没见过,不过就算是确有其事,也不知道你姐姐在这几年经济拮据的时候有没有变卖。"

"她养父…就是那个华人医生吗?"

"是的,是当年本地很有名的华人医生,但已去世很多年了,他名下的财产就全部继承给了你姐姐,确切地说,是你姐姐的母亲。"

"她母亲?她母亲是我小姨,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具体在哪我不清楚,因为你姐姐跟她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来往了,她母亲在徐医生去世后的第二年就改嫁到法国,据说是个大酒庄的老板。"

"法…法国?"

"是的,听你姐姐讲过。"

接完电话,冷翠陷入巨大的震惊中,姐姐和小姨很多年没来往了?发生了什么事,让母女可以不通往来?还改嫁到法国,上帝,怎么又是这么远!冷翠隐约觉得,她们母女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她的这个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人生变故,竟然毁掉自己美好的芭蕾前程,落魄到四处避债。回来也是偷偷的,她去世前就是在罗马躲债,死在酒店里。

有些事情,她很想去弄清楚。

冷翠决定在房子拍卖前搬到那里去住,姐姐住过的屋子,肯定留有她的气息和味道,姐姐有生之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妹妹,妹妹却要在有生之年搞清楚姐姐为什么会沉沦到这个地步。

但是她的这个决定立即遭到祝希尧的断然拒绝。

"你是我的人,凭什么搬过去住?"这只臭甲壳虫脾气还真够臭的,平静的时候倒还耐看,一动怒就变了脸。

冷翠不甘示弱:"什么你的人,我只不过欠了公司的钱而已,并不算真的卖给你了,而且那种合同也未必符合国内的相关法律,回去我还要咨询律师的,你可要搞清楚,我冷翠也不是吃素的,我卖楼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别想用吓唬小孩子的那套吓唬住我。"

祝希尧冷笑:"就算我不逼你,你姐姐的那些债主也会吞了你,就凭你,还得起那些债吗?"

"也不一定啊,实在不行大不了把自己卖了,女人终归是要嫁的,嫁给谁不是嫁呢,只要他出得起价钱,我就把自己卖给他!"冷翠狠狠地说。

祝希尧马上接过话:"你觉得你可以把自己卖到什么价位?报个价来,我可以考虑。"

"拉倒吧你,我就是被那帮债主劈死也不会卖给你,回去了,如果那个合同真的具备法律效力,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按合同把钱还给你!"

"如果你回不去呢?"祝希尧又冷笑。

"难不成我还会客死他乡?"

"哦,忘了提醒你,你的护照在我这,我不让你回去,你就回不去!"

"甲壳虫!"冷翠尖叫。

这家伙眉头一皱:"甲壳虫?你是在叫我吗?"

冷翠拔腿就奔回了自己房间。

"死丫头,你竟敢骂我作甲壳虫!"祝希尧在楼下咆哮。

但是冷翠最终还是搬到了姐姐的住处,她学聪明了,没有再跟这只臭虫死杠,而是来软的,眼泪巴巴地跟他诉说自己的苦衷:"你也知道的,我姐欠了一堆债,房子过阵子就要拍卖了,我跟姐姐没见过面就给她还债,我也没怨言的,但我不甘心,姐姐过去的生活我一无所知,我就想搬过去住几天,感受一下她曾经的存在,想象着是跟姐姐同住一个屋檐下,见不着面,却可以感觉她的气息…"

祝希尧望着她,半天无语。

"房子什么时候拍卖?"他问。

"具体的时间没有定,我都委托了丁律师的。"

祝希尧就再不说话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算是默许了冷翠搬过去。晚上冷翠睡不着,起床到花园里透气时,却发现祝希尧站在卧室窗前遥望远方,石像一样的,看不到表情,冷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是姐姐那边的山丘…

 


第33节: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1)

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

1

1999年11月26日 星期五 佛罗伦萨晓园

我知道他在看我,他把房子买在我附近的山丘上,他就是想看我。有什么意义?今生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不可能了,他何苦还让自己不得解脱?前天我在林间的路上遇到他,我很想跟他说,忘了我吧,好好地活。但是我说不出口,面对着他,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是坐在车里遇见我的,而我是徒步,我的车刚刚卖掉,还了罗西里尼的钱。我欠了很多钱,究竟有多少,我自己也不知道。母亲吞了我所有的钱,说是她的,我不想跟她争,从她把我赶出酒庄开始,她就不再是我的母亲。但我如何生活,没有一家剧院愿意要一个刚刚从疯人院出来的演员,我现在几乎不敢照镜子,我的样子消瘦得如一个蒙着皮的骷髅,长期的夜生活早已让我面色无光,眼睛再也没有了往昔的神采;而我最怕的是当着男人的面不关灯就脱衣服,我知道我的身体只剩个骨架,再无美感可言,他们跟我上床仅仅是因为我是碧昂,若干年前我红遍巴黎的时候,他们多数只能仰望我的美貌和骄傲,能有幸摸到我的裙角,都足以让他们失眠很多个晚上。但是现在,我毁了,染上毒瘾后,毁得尤为彻底,巴黎是待不下去了,只能回到意大利苟且偷生,高档的场所我是去不了的,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会被门童轰出来,我买不起那些华丽的衣裙,连吃饭都成问题。有时候我觉得我连最下等的妓女都不如,为了一点点短暂的麻痹,不得不在各色男人面前脱衣服,现在我已经完全离不开毒品,我迫切地需要毒品麻痹自己的神经,我害怕清醒,一清醒我就想死。

Jan,还是老样子,碰到我后缓缓停下车。

天很冷,他穿了件黑色大衣。面容冷峻,让他看上去高不可攀。而我缩着身子,裘皮大衣也早换了毒品,"你从哪里来,怎么不多穿点衣服?"他问我。

"不关你的事。"我低着头就要走。

"碧昂,一定要这样吗?"他拽住我的胳膊。我迷茫地仰起脸看他,曾经我是如此迷恋着他,他的脸一出现在我梦境中,我就哭泣到天亮,但是现在,跟他的对视会让我丧失最后活下去的勇气,"对不起,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放了我吧,让我自身自灭,我会找个地方将自己埋了的,"这么说着,泪水已经盈满我的眼眶,我对他说,"如果你还曾经记得我们的好,每年春天去坟上看看,我就已经很满足…"

"碧昂!"

"我是个贱女人,我不值得你这样,过去不值得,现在更是不值得。"我狠狠地说着这些话,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他拽着我胳膊的手开始发抖,脸色变得灰白。

"但是我爱你…"他低声说。那么的无辜。

"这正是我的罪,亲爱的,"我伸手把他大衣的扣子扣好,"这样的爱情会让你落入地狱的,别这样,找个好姑娘结婚吧,今生,我给不了你要的爱,对不起,Jan!"

他摁住我的肩膀,很不甘心的样子,"可是碧昂,我们都还活着是吧,既然活着,就还有机会的,你应该不会忘了那个十年之约吧,还有五年,我们就可以去威尼斯的叹息桥上见面,桥可以证明,我们是相爱的,这爱不会因为彼此犯过的错而有任何的改变,碧昂,我会在桥上等你…"

一听这话我就号啕大哭起来:"可我怕我活不到那一天,Jan。"

"可以的,你一定行的,碧昂,给我信心,也给你自己信心,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五年了,我以为我可以将过去埋葬,可是现在我知道不行,我埋葬了自己也埋葬不了我们的过去,碧昂…"

"都是我的罪,是我的罪,对不起!"我哭泣着,挣脱他的双臂夺路而逃,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会窒息而亡。

"碧昂,我会在那座桥上等你!"我听见他在后面喊。

Jan,我怎么会忘了那个十年之约,是我定的约,我如何能忘记?可是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我能否活到那一天,即便不能在一起,十年之后去桥上见他也是对这场爱情最好的力证,今生我已没什么可以给予,只能让那座桥证明给他看,我是爱他的!仁慈的上帝啊,如果不是这个约定,我早就去见你了,勉强维持着一口气,就是不甘心,我已伤害他太多,如果失约,我怕来世还要遭受更残酷的惩罚。我今天所受的一切,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违背自己的心,理当承受惩罚!

所以上帝,请让我活到那一天吧,到桥上见了他,再去见你我都会感激不尽。还有五年啊,多么的漫长,在这样的夜里,想必他也在向往那个十年之约,他也会觉得很漫长吗?五年,还会发生什么?

在已经过去的五年里,很多事情我都不愿意去想了,被母亲在疯人院关了三年,我几乎忘了我曾经是一名芭蕾舞演员。但我记得母亲将我关进去时说,"不要恨我,如果你能安静,不影响到我的生活,我也不会这么做,这里应该很适合你…"这个可怕的女人,扼杀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人生不说,还想让我老死在疯人院,从而不至于去干扰她,破坏她的计划。她的计划无非就是想夺取杜瓦叔叔的财产,杜瓦叔叔膝下无儿无女,我是他的养女,恶毒的母亲就害怕他将财产留给我,因为她深知,我比她更得杜瓦叔叔的欢心,这一点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就被她看出来了。杜瓦叔叔送了一条价值三百多万法郎的蓝宝石项链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母亲当着杜瓦叔叔的面没说什么,但脸色已经很不好看,生日Party一过,回到房间她就命令我摘下项链交给她,说我年纪还小,不能戴这么贵重的首饰。我拒绝了,大声说:"项链是杜瓦叔叔送给我的,你无权拿走!"

 


第34节: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2)

"我不是拿走,我是替你保管。"母亲狡辩道。

"保管?我都十八了,已经成年,我的东西我自己保管,而且这么些年,我所有演出的收入都是你保管的,你该满足了!"

"可我把你养了这么大!"

"你就是把我养到这么大,但你从我身上拿走的钱也足够还你了!"

"啪"的一声,母亲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如果不是杜瓦叔叔适时进来,不知道她还要扇我几巴掌。杜瓦叔叔呵斥她道:"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没有权利打她!"接着又很明白地告诉她,"该给你的我自然会留给你,不属于你的,你就是打死她,你也得不到。"

就是这句话,让母亲产生深深的恐惧。我留在酒庄,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一年后,我跟Jan分手,杜瓦叔叔也中风病倒,她就借故将我赶出了酒庄。又过了两年,我无法生存,找她要回我的存款,可是她坚决否认这回事,我到酒庄去找她理论,我说即便不给我存款,你也应该让我有口饭吃,总不能让我饿死街头。她说我饿死街头也不关她的事,我又不是她生的。其实我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可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以为她会念在多年的母女情分上给我一个栖身之地,但我太天真了,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不仅将我赶出酒庄,怕我又过去闹,竟然指使人给我吸大麻。我很快上瘾,她就以戒毒为由,将我强行关进了巴黎一家戒毒所,我在里面情绪很激动,毒瘾没戒掉,精神状况已近乎崩溃,她就顺理成章地将我送进了疯人院。

三年,我跟一群疯子日夜相伴。生不如死。

我被关进一间铁房子里,又暗又潮湿,白天晒不到太阳,晚上才有一点点月光从墙顶的小窗子里透进来。那个时候,我忽然又想起了跟Jan定的那个十年之约,我想我可能要失约了,我会死在疯人院。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让我终日以泪洗面,我已经不敢大声咆哮了,我越情绪过激,他们越以为我是真的疯了。直到有一天阿丁来看我,我告诉他实情,他才想办法将我弄了出去。可是出了疯人院又能怎么样,除了佛罗伦萨爸爸留下的这栋旧宅,我已经一无所有,刚开始还有阿丁和其他几个朋友接济着,可时间长了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他们,只好四处借债,借不到了就跟男人上床,因为出来不久,我的毒瘾又犯了,离开那些东西的麻痹,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如果不是前天遇到Jan,我几乎不会再去想那个十年之约,太漫长了,我怕我活不到那一天。亲爱的Jan,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赴约,请别责怪我,对于这份爱,我已经拼尽了全部力气,现在仅存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五年后。我只是很遗憾,活不到那一天,就无法证明,我是始终如一地爱着你的,因为我失了约,我没有始终如一地将这爱坚持到底,又如何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

冷翠捧着姐姐的日记,一个上午,都没有挪位置。太意外了!她居然发现了姐姐的日记!

怪不得她强烈地想要来这里住,原来是冥冥中姐姐"有意"的安排。整整两天,她沉浸在姐姐的日记中难以自拔。十五岁登台,十六岁成名,十八岁恋爱,十九岁分手,二十岁结婚…这就是姐姐的人生,日记看到一半冷翠就恸哭到难以自抑。

姐姐的悲剧人生是从养父去世后开始的,养母也就是小姨后来改嫁给了法国一个大酒庄的继承人,就是日记中的杜瓦叔叔,那个酒庄的具体位置姐姐没说,但她反复在日记里提到普罗旺斯,估计酒庄应该就在其附近。从舞蹈学院毕业后,姐姐在酒庄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的继父好像对她还很不错,很疼爱她。姐姐虽然感激他的疼爱,却并没有叫他爸爸。她还是很怀念那个已经死去的当医生的爸爸。而母亲却从不提及他,母亲全部的生活就是讨好现任丈夫杜瓦叔叔,嫌女儿碍事,就整天催促着她快点出去演出,当有一天意识到女儿已经成名,又对女儿寸步不离了,十分积极主动地帮女儿打理一切演出事宜。当然,最主要的就是替女儿"保管"出场费。开价,收钱,都是她一手包办。然后就是逼着女儿参加各种社交Party,从服装,化妆,包括举止言谈,都一一介入。女儿在她的操纵下俨然成了个貌倾全巴黎的交际花,或者干脆说,是个摇钱树。以至于当女儿因极度厌倦这种浮华虚伪的生活逃回意大利时,母亲勃然大怒,连酒庄都不待了,气急败坏地赶到意大利拉女儿回巴黎。母女俩的交锋从此无休无止,日记中记录了一段她们的对话,冷翠看后简直触目惊心,世上还有这样的母亲?

--你必须回巴黎,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能毁于一旦。

--是怕你的努力毁于一旦吧。

--那又有什么错,我这么辛苦地培养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吗?

--是啊,出人头地!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演主角,竟然逼我跟剧院老板上床,你还是我的母亲吗?

 


第35节:第四章 神自有安排(3)

--上床怎么了?女人的身体就是为了获取利益的,同样是上床,如果是跟个流浪汉上,你什么都得不到!

--我真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而羞耻!

--羞耻也要跟我回巴黎!

--我不回去!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再说这几年你在我身上也捞了不少,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不要你怎么样,我就要你回巴黎!



其实就在这次出逃中,姐姐在罗马认识了一个叫Jan的男人,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坠入爱河。但是这段恋情在一年后戛然而止,原因不详,日记中只记载,姐姐和Jan在威尼斯的叹息桥上定下一个十年之约。之后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了,因为日记无端地被撕掉了一大摞,大约有两年的记录凭空消失。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冷翠不得而知。

至于阿丁说的那些名画,冷翠转遍了屋子也没看到。如果有,可能也被姐姐变卖了吧。但姐姐在日记中倒是提到过那些画,都挂在三楼专门的收藏室。



爸爸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收藏名画,他其实很富有的,可是大部分的钱都买了那些画。妈妈为此经常跟他吵架,却无济于事,爸爸平常很迁就妈妈,但在买画这事上却是我行我素,谁都干预不了。我当时还很小,看不懂那些画,也不知道其价值,只是歪着脑袋问爸爸,"这些都是爹地的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