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希尧面无表情,"南希夫人那里还有多少画没有买回来?"
"粗略估计,至少不会低于六十幅。"
"我们还有多少可以运转的资金?"
"老板,您真的还要…"
"告诉我具体的数字!"
"大概,大概只够买二十幅左右的,可是老板…"
"买!"祝希尧就一个字。
"老板…"Peter吓得脸色发白,"这样我们会破产的。"
"这是我的事情,该给你的酬劳我一分都不少。"祝希尧面对着满园的薰衣草,连最基本的人类表情都错乱了,该痛苦的他笑,该摇头的他点头,而且,你越想说服他,他离题越远。此刻,他就正笑着,表情居然还很"沉醉",跟Peter拉起了家常,"我知道你不会明白我的想法,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买下这些画,冷翠就回来了吗?不,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内心的救赎。这些年,我拼命赚钱,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很愚蠢,当碧昂死去后我才知道自己很愚蠢,当年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没钱而失去她的,我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追求自己的真爱,从而失去了她…"
说到这,他炯炯的目光自顾自地燃烧着,嘴唇发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在剧烈地抽搐,"到现在,亲人和爱人一个接一个地走,我谁都留不住,我拼命想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可以让我不至于溺死在悔恨的沼泽里。我能抓住什么呢?能找回什么呢?当然只有那些画了…我总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急切地希望能找回从前丢失的东西,留给身边最亲爱的人,将来若我不在了,她看到这些画必然是要记起我,念起我的好,这就够了,就像碧昂死后我日夜念起她一样,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自己死后也能得到这样一份惦念…" 第112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4)
"老板…"Peter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管家走了过来,举着托盘放到他跟前的小几上,提醒道,"先生,您该吃药了。"托盘上放了好几个药瓶,管家熟练地逐一倒出药丸,递向主人。
自从冷翠婚礼出走,祝希尧积郁多年的忧郁症终于再次爆发,跟当年碧昂出走时不一样,这次的忧郁症还带出了可怕的狂躁症,每日都必须服用大量的药物控制情绪,否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医生说,如果停药,他可能会死,很大程度上是被自己杀死。
因为他的狂躁症中有很强烈的厌世情绪。
失控的时候,他总是急于弄死自己。
"我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多少体面些。"他不止一次这么说过。可是现在,他看着那些药丸无动于衷。管家给Peter递了个眼神,Peter连忙劝道,"老板,吃药吧。"
他摇摇头,静静地没一点声音。
此刻他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他的眼睛,直直地瞅着窗外满园的薰衣草,太奇怪了,今天这花好似跟往常不一样,阳光把那些花儿照得通体透亮,密密的紫蓝色花朵,顶在细细的枝干上,随风摇曳,紫色花浪一层层地涌过来,聚拢又散开,散开又聚拢,明明只听见风声,却恍然听到了花儿们在呜咽。这些花,是很多年前从普罗旺斯带来的花种,一年年延续着种下来的,时间长了好像也通了灵性,一层层地扑倒在他的脚下,像是悲痛欲绝在追悼着谁,那星星点点的花蕊,正像是一篇冗长的唁文。这花是怎么了?什么意思?奇香艳绝惊世骇俗,不由得你不浮想联翩。
"老板…"
"我的余生就靠这些药丸来维持吗?"他好似在自言自语。这话触动了他的心,陡然悲从中来,真是生不如死啊,挣扎到现在,这最后一点生命都不能自由挥洒,感觉就像个被软禁的精神病人,连梦话都言不由衷,因为那都是药物控制的。柔情蜜意也好,满心怨恨也罢,都这样憋在心里日复一日地加重精神的折磨,怪不得,连这满园的花,都在替他哀悼呢…
"先生,"满头银发的老管家俯身用意大利语说,"医生说了,这些药物只是暂时性地需要每天都服用,等您的心平静下来,就不必服了。"
他还是摇头,突然用手掌捂住了半边脸,黑灰的嘴唇抽搐着,发出喘不过气的干号,胸口也在沉重地起伏。
泪水清晰地自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管家和Peter对视一眼,明白他又发作了。
"先生…"
"老板…"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头,明明满眼是阳光,却看不到一丝光亮,我想我真是完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喑哑,颤抖着从心底流出来,"你们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什么药都救不了我,你们也知道,我的病怎么会是药物可以治得了的?走吧,让我安静一会,我很疲倦,连做梦都疲倦…"
说完,他抬眼看着那些花,好像那些花突然感应到了他的叹息,更加忧伤地聚拢过来扑向他,他长久地看着,无声无息,不再说话。
隔着玻璃,看不真切,那些花像是一片紫蓝色的火,映衬着一望无际的天边,随风孤单绝望地摇曳着,燃烧着,仿佛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了,它们却还在这默默地凭吊。顿时,深层的一阵痛楚,不可遏制地沿着脊椎蔓延开来。他不由自主地把头脸和身躯朝那个方向挺了挺,像是整个儿被这莫名的痛楚吸引住了,仿佛唯有这痛楚,才让他有勇气向那些花儿证明,他还活着…
冷翠,真的不来看我吗?你真的寄希望我会去桥上等你?你好傻啊,爱情是等不起的,从前我等了碧昂十年,等来了一场空,我还会相信这样的等待能让我等到爱情吗?我不会去的,我早已失去了等一个人的信心,哪怕只有一年,所以冷翠,你最好快点回来,我不想你后悔…
这么想着,他的眼睛还是盯着那满园的花,脖子僵直着,整张脸朝着那儿一动不动,好香啊,那奇异的香味逐渐蔓延,渗透到了他的心肺,恍惚成了她的味道,记忆中她身上就是这香味。他被自己的幻觉刺激得格外兴奋,更加贪婪地嗅着,企图将空气中飘散的所有香味,点滴不漏地全部吸进肺里,于是连灵魂也出了窍,仿佛那些花儿已经变成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他不顾一切地奔过去…他用两只手抓住沙发扶手,手背青筋凸现,好像他抓紧的是她的身体,他想将她整个的嵌入生命,用尽全部的力气…
他昏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漫天的彩霞笼罩着天使之翼,暮色沉沉。
Peter来到祝希尧的卧室。睡了一下午,泡了个澡,他的气色看上去好很多。脸色红润,浑身上下升腾着热气,Peter进入的时候,他半披着一件蓝色绒布睡袍,正用毛巾使劲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室内柔和的灯光格外衬出他高贵儒雅的气质,冷峻的脸上透着无声的威严,见Peter进来,他也只瞟了一眼就进到里面的更衣室换衣服。 第113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5)
Peter是少有的能直接进入他卧室的人,但也不敢过于随意,一直恭敬地等到他换好衣服出来,才问,"老板,您休息好了吗?"
祝希尧站到一面穿衣镜前,漫不经心地扣袖口的扣子,"我哪天没休息呢?"
"老板,有个人想见您。"Peter站在他身后说。
"谁啊?"
"南希夫人。"
"…"
仿佛是被施了魔法般,祝希尧被定住了。
Peter观察着老板的脸色,说得很小心,"她刚从法国过来,专程来见您的。"
祝希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没说话,继续扣领口的扣子。
Peter等着他回话。
"她给了你多少报酬?"祝希尧忽然说。
"老板…"Peter脸色煞白。
祝希尧长长地吐口气,"难为你了,伺候两边的主子不大好受吧?"说着冷静从容地转过身,看都没看他,端起放在床头的一杯参茶坐到了沙发上,"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终于还是来了,不用担心我会承受不住,我已经习惯了被人算计,因为我也是这么算计别人的,否则怎么会有今天?"
Peter不仅脸色发白,额头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站在卧室华丽的吊灯下,摇摇晃晃就要跌倒似的,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老板,我…"
"我不是你的老板,你的老板应该是南希夫人才对,"祝希尧镇定自若地喝了口参茶,跷起腿,目光犀利明亮地扫视着Peter,"年轻人,在我面前玩心眼,你还嫩了点,也许开始你对我是忠诚的,但那个女人无孔不入的本事,很多年前我就有领教,从你一次次地给我传递碧昂那些画的信息,我就知道,又有人…背叛了上帝…别低着头,我不是上帝,你无需对我自责,将来你上了天堂面对那个真正要审判你的人,你再去忏悔吧,那个人才是上帝。"
"老板!"Peter扑通一声就跪倒在祝希尧的脚边,号啕大哭。
祝希尧点燃一支肥硕的雪茄,好玩似的吐出一连串的烟圈,扬扬眉,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说吧,那女人什么条件。"
"你绝对不可以这么做!"
当文弘毅得知祝希尧要用自己全部的产业去换取南希夫人手里的画时,极力阻止,两人在佛罗伦萨城区的一家酒吧喝酒,文弘毅对祝希尧的决定很不可思议,"你这不是明摆着钻进她的圈套吗?她就是想要你的财产!"
"我也想要碧昂的画啊。"祝希尧长叹口气,眉心紧缩。
他慢慢吸吐着烟雾,一种久违的舒畅在他的体内渐渐弥漫,渗入到每一条血管神经。只有在这时,他的精神才得以放松,也只有在这时,他才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当然,这是在文弘毅的面前。平日的他是忧郁的,脆弱的,敏感的,而这一切都不能在手下人面前露出来。因为他知道身边的每一双眼睛背后,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女人的眼睛。
这么多年活得这么累,就是源于此!
"你要那些画的代价就是破产,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啊,"文弘毅对于他的执迷不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画能当饭吃吗?"
"我没有别的选择,弘毅,这场决斗很多年前就开始了,而碧昂无疑就是这场决斗的牺牲品,牺牲的原因就是她曾经拥有的那些画。那个女人,她所谓的养母南希夫人千方百计就想得到碧昂的画,为此不惜把碧昂往火坑里推。碧昂,多么柔弱,最后只能白白地牺牲掉,可是那个女人还不罢休,她要把手里的画变成现钱,最好的买家自然就是我,因为她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想得到那些画…"
"你就如她的愿?"
"不是如她的愿,是如我的愿,当年因为我的猜忌和固执,失去了碧昂,我欠碧昂太多太多,多到再活两辈子都还不清,而唯一能让我有所弥补的,就是帮她找回那些画。因为也只有我知道,那些画对于可怜的碧昂有多重要,对冷翠同样重要,不期望她能因此回头,但至少让她明白,为她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而我做这一切只是想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又多么期待她也能爱我…"
他这么说时,脸像向日葵朝着太阳那样,梦幻般的光芒整个地罩住了他。事实上他说的这些话,在说之前并不确定,可这么一说,心里隐隐约约的想法就清晰地突出来,好像拨开云雾,月亮就明朗地照在他头顶一样。
文弘毅看着他,不再说话。
这个男人的深情,不是常人所能理解。
他在心里替冷翠叹息,"多好的一个人,冷翠,你不该跑的!"
祝希尧不明白他心里所想,拍拍他的肩膀说,"弘毅,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疯子,只有你当我是正常的…"
"可你破产后怎么办?"文弘毅问到了最实际的问题。
"不会差到哪去的,无非就是生活简单点而已,我又不是没穷过,"祝希尧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最穷的时候,比你想象的还要穷。" 第114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6)
说着他把目光望向了酒吧的顶棚,默不作声地仰着下巴,神情整个儿变了,刚才那么激动的情绪荡然无存,他的记忆随着酒吧迷幻的灯光回到了过去…
从酒吧出来,他已经是醉眼蒙眬。
文弘毅问他要去哪儿,他含糊不清地答,"普…普罗旺斯…"
他没有带司机来,可是他这个样子怎么驾得了车,文弘毅只好送他回去。佛罗伦萨的夏夜漫天繁星,狭窄的石板路行人稀少,很是宁静。而当车子驶出城区进入山冈的林荫道时,车窗外呈现的是另一种别样的田园夜景,只见月光水银般地流淌在丘陵和密林上,一轮残月悬挂在树梢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洒了一地,让人颇有些不忍碾过。
"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跳舞,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围着圆圈跳舞…"
祝希尧看来是真醉了,摇晃着脑袋,望着车窗外疾驰的风景居然唱起了歌。是首法国儿歌。文弘毅也懂法语,看了看他,笑着说,"你怎么也唱儿歌…"
"这歌…"他望着树上地上不断往后倒退的碎碎的月光,口齿不清地说,"我以前经常唱给碧昂听,后来又唱给冷翠听,每次她听这歌就安静得想要入睡,现在她听不到我的歌,还会安静地入睡吗?冷翠,听得到我的歌吗?冷翠…"
一路上,他都在唤着她的名字。
文弘毅感觉喉咙好似被什么哽住了似的,眼眶也变得潮湿。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同情这个男人。到了天使之翼,他把他扶进客厅安顿好,正欲离开,祝希尧一把拉住他,"别走,帮我个忙,帮个忙,弘毅…"
"什么事?"
"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墓…墓地…"
文弘毅当他还在说酒话,"你好些休息吧,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弘毅,求你陪我去,"祝希尧死拽住他,"我过两天就要去普罗旺斯,我要带碧昂去,很多年前我就答应了她的,在她死后要…要将她的骨灰葬在普罗旺斯,我不能违背诺言,如果不实现,我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
墓地,一片凄清的月光。
"就当我没有来过这世上"这话映在月光下犹自显得凄凉。
祝希尧半蹲在碑石前,一遍遍地抚摸这句话,继而又亲吻着碧昂的照片,"对不起,到现在才来接你,等得很辛苦吧?碧昂…"
他忽然哭了起来,哽咽得没法再说下去,颤抖着身子,孩子一样地捂住了脸,文弘毅和旁边的管家扶起他,他还在语不成句地哭泣,"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等等呢?你应该知道,我那么爱你,哪怕就剩半条命也会去桥上见你的。为了等待这天,我耗尽了十年光阴,我就像一个赌徒,把全部的幸福和希望都押上赌台…可是你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的诺言,这是你许下的诺言,却自己先违背,只差几个月,几个月啊!你就等不及要一个人上路!天知道,我真是带着全部的希望去见你的…"
"别这样,希尧…"文弘毅扶住不断摇晃着身子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劝解。
他却还在继续说:"我多蠢啊,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你的诺言,所以,无论我怎样痛苦挣扎都是活该!!可是碧昂,我爱你,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还会像我这样爱你,再也不会有。我甚至将这份爱延续到了你妹妹的身上,期望上天能怜悯我,赐予我同等的爱,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可是…可是这次我又输了,输得更惨!碧昂,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爱一个人也有错,要遭受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
文弘毅知道,再这样耗下去,他会崩溃。
"好了,别再这样,我们来接碧昂小姐吧。"
他这才渐渐平静,示意管家和几个男佣动手。
墓碑后面的草皮被铲掉后,露出潮湿的泥土…
夜风带着树叶的清香,自远处飘来,空气中似有露水的味道,凉凉的,一直凉到人的心底。时光仿佛凝固,沉睡的佳人就要在这一刻展露她绝世的容颜。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上帝赋予。所以,请醒来吧,我的爱人,随我远走,我将带你到那美丽的薰衣草故乡,从此枕着花香入眠,不再寂寞。原谅我的迟疑,让你等到荒草丛生才来见你,一切只因我太爱你,无法面对你在地下永久地长眠,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我也在这地下伴你长眠…
4
清晨,冷翠被窗外的鸟儿叫醒。
她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白色纱帘照进房间,照得地毯上的印第安图案格外鲜艳明亮。一只黑灰色羽毛的小鸟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好奇地"张望"着床上慵懒的公主。冷翠睡的床就是典型的公主床,床的四角竖着四根大圆柱子,柱子上面又缠着浅紫色帷幔,每有风吹进来,轻盈的帷幔就随风飘飞,非常浪漫。
这床是碧昂睡过的。 第115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7)
冷翠穿着白色睡袍,光着脚下了床,推开窗边的一扇小门,径直走到了露台上。很清新的空气,感觉连阳光都很新鲜。从高岗向下望,花园外面是野花缤纷的茵茵草坡,草坡下面的薰衣草花田还笼罩在一片晨雾中,花香袭人,与法南阳光争艳的向日葵更是满山遍野地绽放,花田恣意奔放地占据着山峦。这些艳丽的色泽,正是普罗旺斯的标记。翠绿的山谷整个儿被这浓艳的色彩装饰,微微辛辣的香味混合着青草芬芳,交织成法国南部最令人难忘的气息,感觉就像是一个薰衣草的王国。
1888年初至1890年春天,凡·高在普罗旺斯疯狂地作画,这里的一切--树木、草地、天空…甚至是狂乱的风,都令他为之着迷。凡·高最伟大的作品大部分都在此间完成,画作以怪诞而不安的格调,捕获了普罗旺斯被风拂动的风景,成为不可磨灭的经典。
对于那些厌倦了灰色与沉闷的城市人来说,普罗旺斯的灿烂总会令他们为之心动,许多人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于是,他们抛开过往,在这里置办房屋,开始新的生活。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外地人在普罗旺斯拥有自己的房产,但毫无疑问,至少也有数千人。
但是冷翠再也无心眷恋普罗旺斯肆意的美。
"没有我的点头,你走不出普罗旺斯一步。"杜瓦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想都没想过要逃跑,因为她深知杜瓦的势力无处不在。他说走不出一步,就必然走不出一步。她只是痛恨自己的愚蠢,还指望着报仇呢,结果反被那个女人"卖"了,卖给了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头。
妈妈,姐姐,我真是没用啊!
冷翠很多天都以泪洗面。
和往常一样,菲妮太太每到这个时候就请她下楼用早餐。开始她拒绝进食,但是后来想明白了,在没有离开普罗旺斯之前她还不能死。起码一年后她还得去威尼斯的叹息桥见祝希尧,无论如何她不能违背诺言。
行尸一样的,冷翠跟着菲妮太太下了楼。
"早上好啊,宝贝,"杜瓦笑吟吟地坐在轮椅上跟她打招呼,"你今天的气色看上去不错,看来昨晚睡得很好,就是要这样嘛,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呢?"
冷翠直视着这个古怪的老头,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他处心积虑地把她骗到普罗旺斯,却连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一下,每天跟她有说有笑,亲切随和得很难想象是他把冷翠骗过来的。
他安排了一群的佣人照顾她的生活。
他给她最好的享受,凡是她喜欢的,世界各地搜罗而来。
他甚至以"翡冷翠的微笑"命名了一款十九世纪的陈年红酒,因为这里面有她的名字,整个卡依隆酒庄仅一瓶,世界上也独此一瓶。
命名这瓶酒的那天,杜瓦和往常一样带冷翠参观酒庄,这是他每天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她介绍酒庄的酿酒流程和工艺,跟她讲酒庄沧桑的历史,以及他对酒庄难以割舍的浓浓情意。杜瓦告诉冷翠,这个占地一千七百多亩的酒庄,是其曾祖父留下的,尽管经历过拿破仑帝国和二次大战,但葡萄的种植和酒的酿造却始终没有间断。
这是冷翠第一次参观那个历史长达三百多年的酒窖,一进去就被震慑住了。打开铁门,一股陈年的香醇弥漫出来。借着酒窖顶棚微弱的照明,冷翠惊讶地发现,这里存放的不仅有本世纪的酒,还有上个世纪再上个世纪的酒。冷翠看到一瓶1883年的葡萄酒,酒瓶上积满灰尘,摸上去的手感有些异样,仿佛酒瓶里流动的不是酒液而是岁月。杜瓦介绍说,这瓶酒是祖辈传下来的,原来也并非仅此一瓶。他说,在他还是个高中生时,有一天溜进酒窖偷酒喝,发现了里面存放的1883年的酒。他抑制不住激动和好奇,打开了酒瓶,小小地喝了一口,可是没想到,尘封百年的酒瓶竟再也无法密封。杜瓦害怕父亲发现,竟把那瓶酒扔掉了。多年后,当杜瓦继承父业掌控酒庄时,愧疚不已地跟父亲说起这事,谁知父亲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告诉杜瓦,自己早年也干过这样的事。原先酒窖中有三瓶1883年的酒,如今只剩一瓶了。父亲对杜瓦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让你的孩子再把这瓶酒也扔了。"
"宝贝,你也别把这酒给扔了,价值连城啊。"杜瓦当时意味深长地说。
冷翠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喜欢喝酒。"
"这怎么可以,身为我杜瓦的女人怎么能不喜欢红酒?"杜瓦的脸立即就耷拉了下来,"红酒对于我们庄园的人来说,就是血液!你怎么能不喜欢?"
冷翠不吭声了,这个老头可惹不起。
见冷翠不说话,杜瓦像教训晚辈一样地教训起她来,"冷翠,你不仅要喜欢红酒,还要将视其为生命,并将酒庄作为你毕生奋斗的事业!"顿了顿,杜瓦的目光忽然变得零乱,散落一地,他有些悲怆地继续说,"没有办法,我老了,膝下又无儿无女,虽然家族里很多旁系亲戚都想继承酒庄,但是他们太贪婪,根本不配拥有这酒庄,也不会好好经营…" 第116节:第十三章 深夜掘墓人(8)
"可我连你亲戚都不是。"
"但你是我的女人。"
"…"
杜瓦说着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且,你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女人,感谢上帝,在这个时候还将你这样一个天使赐到我身边,也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为了得到你不惜放弃一半的财产…"
冷翠冷冷地抽回手,僵直着身体。
"不要老对我板着脸,你该笑,你就想想我这个老头活不了多久了,我一死,你就可以拿着我的财产去跟南希夫人对抗了。"杜瓦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好像这是个游戏,很好玩似的,"你会喜欢这里的生活的,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可是现在我觉得这世上哪个仙境都不及酒庄来得舒服,自从坐到轮椅上,白天在罗纳河边陪着葡萄晒太阳,晚上在酒窖里闻香得钻心的酵母味…这可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