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仆装扮的侍者款款走过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冷翠母女行屈膝礼,微笑着领着她们往前走。冷翠拽着母亲的手,明显地感觉她在颤抖,冷翠也在抖,却反过来安慰母亲:"妈,没事的,跟着我就行了。"

"翠翠,这是哪啊,你姨妈就住这儿?"母亲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来巴黎虽然也有两个来月,也经常在城里游览,但那都是名胜景观而已,再豪华壮观都跟自己无关。可眼前的不是景观啊,是她亲妹妹南希夫人的住处,这太不真实了,完全不真实!

步入大厅,宛如步入的是十八世纪某个宫廷殿堂。

冷翠已形容不出这铺天盖地的华丽和宏伟,她只能将自己置身度外,强迫自己冷静清醒,因为她知道现在站在什么地方,一切都是假象而已,这华丽背后的黑暗随时都会将单纯的母亲推入无底的深渊。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其所能保护母亲,让她免受伤害,南希夫人走来跟母亲拥抱的时候,嘴角隐含的笑意就让冷翠不寒而栗。 第85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2)
身为女主人的南希夫人一袭黑色天鹅绒露肩晚礼服,鬈发高高绾起,发际别着一朵鲜艳的红色玫瑰,除此之外,她身上就再无别的配饰。好聪明的女人!她深知自己的本钱在哪,雪白的肌肤,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婀娜丰盈的体态,足以胜过世上一切珠宝。那朵玫瑰,简直就是为她而生!

冷翠盯着她头上的玫瑰,从心底被这女人的美丽折服,五十岁看起来顶多三十五六岁,简直惊为天人,活脱脱现实版的埃及艳后。只是这美丽无端地透着邪恶,尤其那眉眼,冷翠在母亲的相册里看过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当时就感觉到了这一点。

"姐姐,我好想你,想了三十年啊!"南希夫人抱着她的姐姐哽咽,泪光闪闪,情真意切,真是感天动地啊。

冷翠一脸冷漠,瞅着她冷笑。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吧。宾客们各个华服丽影,见状都围了过来。南希夫人拉着已经哭得说不出话的姐姐给大家介绍,说的是法文,冷翠听不懂,但从众人的表情看,显然都被打动了,一个个过来跟她拥抱亲吻。

法国人就是这点不好,有事没事就搂搂抱抱,当南希夫人给大家介绍冷翠的身份时,那些男男女女又过来亲吻她,弄得冷翠很尴尬。而就在此刻,透过人群,冷翠意外发现了一双嘲弄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他坐在轮椅上,金发,有着一双深邃的蓝眼睛,体态略显臃肿,但精神很好,五官生得非常有轮廓,典型的欧洲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英俊得体的绅士。

他…他是谁?

为什么他会用这样的目光嘲讽众人?

冷翠揣测着他的身份,他也注意到了冷翠,事实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冷翠,一身白色曳地长裙,露出半个香肩,白色的轻纱挽在手臂间,头发没有做特别的打理,随意地披散在胸前,脸上略施脂粉,衬出一张清丽精致的面孔,画中才有的精灵轻盈地降落在众人眼前。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一下找到了共鸣。

冷翠走过去主动跟他用英文打招呼:"您好,我叫冷翠,您是杜瓦叔叔吧?"

对方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蓝眼睛目光闪烁。而他的微笑无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很温和地朝冷翠伸出手:"你真是个天使,跟碧昂一样。"

冷翠惊得一愣一愣,他会说中文!

"宝贝,欢迎你来到琴瑟堡。"杜瓦叔叔握住冷翠的手,轻轻在手背上吻了吻,抬头看着她说,"今晚你的光芒盖过了所有的人。"

他有一张温和的脸。

明明从未见过面,感觉却如此相熟。

"您的中文说得很好!"冷翠由衷地说。

杜瓦一直注视着她:"哦,当然,碧昂教的嘛。"

冷翠本能地僵住了身子,眼光瞬间黯淡下来。碧昂…

杜瓦的风度无懈可击,再次握住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宝贝,你没事吧?别难过,碧昂从未离开我们,她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的心里。"

冷翠哽咽,点点头:"是,是,您说得没错。"

杜瓦笑着跟她说:"介不介意陪我到花园里走走?这里太闷。"

冷翠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继续扮演苦情戏的南希夫人,同意了这个绝好的建议,却又说:"这么动人的表演,您不要看吗?"

杜瓦哈哈大笑:"我都看了二十年了,宝贝。"

"深表同情。"冷翠点头,笑着绕到杜瓦的身后推轮椅。

众目睽睽下,两人旁若无人地走出了浮华到极致的大厅。法国人善用香水,冷翠从人群中穿过时,闻到了各种各样的香水,一阵头晕,什么香水,吸入肺腑的分明是腐朽的味道,还有虚伪。

"妈,我陪这位叔叔到花园里走走。"冷翠跟母亲打了声招呼。母亲的衣服是冷翠挑的,一身素色旗袍,很典雅的东方味道。但毫无疑问,她比不过自己的妹妹南希夫人,已经发福的身材,松弛的肌肤,鬓间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无不表明着,她和南希夫人来自两个世界。

而南希夫人挺着优雅的身姿,刹那间就显了原形,看着冷翠在她眼皮底下推着杜瓦去花园,阴冷的目光锥子一样,直钉入冷翠的脊背。冷翠有意回过头,脸上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有的只是隔阂和挑衅。这一刻她是痛快的,很痛快,却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母亲!

南希夫人就没有忽略,神情哀戚地拉着姐姐的手说:"姐,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们去楼上吧,好好聊聊。"

如果冷翠听到这句话,断不会离开母亲半步。

但她没听到,推着杜瓦步入了花园中。

真的是没有星星呢。黑沉沉的天幕泼了墨般,一望无际。人世太过繁华,连星星都厌倦。但园中的花草却很享受这样的夜晚,随风摇曳,倾吐芬芳。喷泉池的水雾小了些,冷翠这才看清,花园中央的园艺堪称精品,一个个圆的、方的立体造型摆在花草丛中,修剪得没有一片赘叶。整个花园至少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衬出琴瑟堡宏伟的贵族风范,傲然独立,不可一世。 第86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3)
"好美的古堡。"冷翠发出赞叹。

她对这样的夜晚情有独钟,风声花香雨露,使人更贴近自然,她觉得整个身心都得到滋养,就像那些花草树木一样。

"在法国,这样的古堡很多的,随处可见,"杜瓦环顾自己的家园,眼光飘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在我们这里很多古堡都对外出售,买古堡也容易,只要出得起价,我前两年就卖掉了两座古堡,唯独这座琴瑟堡一直保留着。"

"为什么?"

"因为碧昂。"

"碧昂?"

"是的,你知道吗,这座古堡是碧昂看中的,当年她还只有十五岁,有一次我带她到朋友家做客路过这,她一眼就看上了,非常喜欢。正好这古堡出售,我就买下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想给她以后陪嫁用的…"杜瓦深邃的目光穿越水雾,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她很喜欢这,跟我一样,她不喜欢巴黎闹市,一有时间就来这度假。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很多东西都淡了,房子一栋栋地卖,反正死了也带不走,我也无儿无女。可是这座琴瑟堡我舍不得,感觉碧昂还住在这里,昨晚我都梦见了她,穿着红色的衣服,在后花园的林子里骑马,一切又跟昨天一样…"

"姐姐会骑马?"冷翠被吸引。

"是啊,是我教她骑的,她很聪明,一教就会。"杜瓦爽朗地笑了起来。他说得这么自然亲切,就如碧昂真的还住在这里一样,甚至一刻钟前还跟他说过话似的。冷翠怔怔地看着他,一阵痛楚,眼泪立刻如泉般涌出:"姐姐说过,您对她很好,很好…她是个善良的人,谁对她施舍了哪怕一点点的好,她都会铭记于心,只是命运不济,她付出全部的力气去与命运抗争,到头来还是难逃劫难。我不知道上帝造人的时候为什么要将人的心分成邪恶和善良,而且很多时候,总是邪恶凌驾于善良之上…姐姐现在深埋地下,但我不相信她真的已沉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能听到来自那个黑暗世界的叹息,那是她的恨,因为她被最亲的人踹进地狱,最亲的人!"

说到这,冷翠忽然不哭了,眼神散开,好像被自己的话吸进了一个冰凉阴森的空洞,眼泪和呼吸都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悲愤的表情令人心碎。

"你心里也有恨。"杜瓦看着她。

"是。"冷翠答。

杜瓦独特的蓝眼在夜幕下深浅莫测,"我也知道你心里恨着的是谁,看得出你很坚强,这一点正是碧昂欠缺的,我欣赏你。"

冷翠眼光飘飘忽忽地看着他,一脸无助和恓惶:"我其实一点都不坚强,虽然一直有颗战斗的心,可对手太强大,即便我拿着明晃晃的刀,对方的暗器也随时可以将我致命,她像一头不可理喻的狮子完全不守决斗的规则,我想还击,都不知从何下手…"

"宝贝,你知道我的身份吗?"杜瓦脸上突然没了笑容。

冷翠此刻也异常勇敢:"知道,南希夫人的丈夫,名义上的。"

"你知道得还很多。"

"不敢。"冷翠笑。

"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的夫人是狮子,你没有考虑过我的反应?"

"我当着您的面说她是狮子,已经是顾及了您的反应。"

"好厉害的嘴,我喜欢!"

"比起您的夫人,我差太远了。"

"我想你是不是对我有需要?"

"不明白。"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

杜瓦目光闪烁,嘴角向上一扬又露出了笑容,明明笑着,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冷酷,跟方才的温和可亲简直判若两人。冷翠到底年轻,瞅着他一阵发愣,这老头,怎么忽然换了表情?尽管坐在轮椅上,老谋深算的样子像极了《教父》中的马龙·白兰度,整张脸透着魔鬼样的邪气,"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虽然我已经是个半身不遂的糟老头子,但既然敢娶狮子做夫人,你说我会比狮子温顺吗?而你要跟狮子决斗,如果不依靠比狮子更强大的家伙,你赢得了这场决斗吗?"

冷翠竭力保持镇定。一定要镇定。

"您是说要我投靠您?"她恍然挤出一丝笑容。

杜瓦笑:"有些事不必要讲那么明,心里知道就行了。"

"…条件。"

"聪明。"

"你只说要我怎么做吧。"

"做我的女人。"

"…"

2

宽畅舒适的办公室里,祝希尧一上午忙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听不完的汇报,签不完的文件,会不完的客,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让他不厌其烦,借着机会,冲着秘书丽珍发了一顿无名火:"你是怎么当秘书的?这么多的事情一定要堆到一天处理吗?我是人不是签字机器,这么高的薪水养着你们,是我干活,还是你们干活?"

丽珍低着头,不敢做声。

Peter适时地敲门进来。祝希尧跟他对视一下,立即吩咐丽珍:"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今天我不再签任何文件,不再见任何人。" 第87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4)
"是。"丽珍躬身走出去,带上门。

"老板。"Peter坐到了祝希尧办公桌的对面。跟随老板多年,已经很有默契,一个眼神就可以知会对方的意思。

祝希尧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已经查到了,丁晖跟安娜小姐十年前就认识。"

"十年前?"祝希尧大惊。

"是的,十年前丁晖还在大学攻读法律,是安娜小姐供他读完大学的,在认识安娜小姐之前一直在餐厅打零工赚学费。"

"接着说。"

"丁晖毕业后,是安娜小姐通过朋友让他进律师楼的,并为他在佛罗伦萨和罗马各买了一层豪华公寓,此后他一直听命于安娜小姐的吩咐,随叫随到,在您离开意大利的这些年,他们一直…一直是半公开地同居…"Peter叙述得很吃力,时不时地察看老板的脸色。

祝希尧却不动声色:"很好,还有呢?"

"还有更重要的,丁晖和碧昂小姐是挚友,认识时间还在安娜小姐前面,至于怎么认识的目前还不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只是朋友,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而且在碧昂小姐进疯人院的三年里只有丁晖去看过她,也是他将碧昂小姐接出疯人院的,并在经济上时常资助…"

"等等,"祝希尧打断他,似乎没听明白,"你刚才说什么?疯人院?"

Peter一愣,"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说,快说!疯人院是怎么回事?"祝希尧的脸霎时变了色。

"这个…"

"说,怎么回事?!"他提高了嗓门。

"是这样,碧昂小姐曾在巴黎郊区的一家疯人院住过三年,至于怎么进去的我不是很清楚,这是在我跟随您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以为您知道的…"

他听不进去了,仿佛灵魂出了窍,脸因为极度的挣扎变了形。他的下巴可怕地抖起来,额上青筋突突地跳,铜铃一样的眼睛瞄准了Peter。一动不动。

"老板…"Peter被吓住。

太突然太严重了!她竟然进过疯人院,而他浑然不觉,一无所知。他多年来的恨,恨她突然嫁作他人妇,恨她失踪三年杳无音信,却原来是一个残忍的误解,他恨她的日日夜夜里她原来深陷疯人院,跟一群疯子为伴。他无法接受,不能接受,头脑轰一阵炸一阵,心里火一阵冷一阵,手脚不由得变得僵硬,身体已经接受了这个打击,可头脑本能地抗拒着,眼睛发直,脸煞白。

"老板,您没事吧?"Peter问。

他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你接着说。"

Peter一时慌乱,他竟忘了刚才说到哪了。

"丁晖一直跟碧昂有来往?"祝希尧自己先问。

"是,而且可以肯定地说,安娜从碧昂小姐那里取得画后,是丁晖帮着联系买主,出价抬价都是他,具体签字才由安娜出面,我已经联系到有些买主,大部分都同意转让画,但价钱却都翻了好几番…"

"别管,买下来!"

"是。"

Peter打量着老板,觉得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平稳得就像从蚕茧里凝神屏息抽出来的一根丝,一触即断…

他说:"给我订巴黎的机票,马上。"

"我已经给您订了,因为我们查到了冷翠小姐的下落,她此刻正在巴黎。"Peter的确是个好下属,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祝希尧眼光死而复生地闪了闪,"她果然在巴黎?"

Peter回答:"没错,她住在巴黎一家酒店,跟她母亲在一起。"

"她母亲?"

"是,两个月前刚从中国过来的。"

"她身无分文怎么有钱去巴黎?"

"应该是她威尼斯的一个朋友资助的,她从天使之翼搬出来后就住在威尼斯的朋友家里…"

"文弘毅!"祝希尧的眉心蹙到了一起。

"是,冷小姐住院的时候也是他照顾的。"

"住院?住什么院?"

"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烧伤的,跟安娜小姐有关。"

"又是她!"他大吼一声,惊天动地的一拳,猛地砸在办公桌上,"哐当"一声,桌面玻璃炸响着碎开,玻璃屑四处飞溅…"别再让我见到她!冻结她账户的所有存款,收回她住的房产,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都是我的宽容忍让纵容了她,才有了今日的下场,我是咎由自取,自己受苦还连累到碧昂和冷翠,一个死了,一个流落他方,我才该死!我真的该死!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我该下地狱!"

"老板…"Peter连忙起身上前,因为祝希尧的右手被玻璃刺伤,鲜血淋漓,他冲着门外的秘书室喊,"来人,快来人!"

回到天使之翼,祝希尧吩咐仆人将安娜的所有东西都扔出了房间,包括安娜养的两只纯种猫都被赶出了花园,还有一只哈巴狗也被祝希尧踢下了楼。

他恨!从来没有这么恨过!

傍晚的时候刮起了大风,乌云堆积在天边,天空阴沉得像要塌下来。到了晚上,他刚在床上躺下,呼啦一声巨响,暴雨如期而至,倾盆的大雨噼噼啪啪在窗玻璃上炸响。他刚想抬头看看窗外,就被一道强烈的闪电,刺得睁不开眼睛。这闪电炽烈无比,不及反应,便整个儿穿透了这间屋子,整栋房子都战栗起来,接着是一声天崩地裂的霹雳… 第88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5)
冷翠,冷翠,他唤着她的名字,情绪再度失控。他知道她最怕闪电,这样的夜里,她一定吓得大哭。这让他想起了罗马的那一夜,在纳佛那广场的酒店,那间看得见落日的房间,也是这样的狂风暴雨,他拥她在怀里,亲吻她,哄她,一切恍若隔世。现在离开他的怀抱,她在哪里躲藏呢?

闪电持续到半夜。

他昏昏沉沉疲惫不堪,似睡非睡,眼睛明明闭着,却看到了好多景象。他觉得他应该是睡了的,也许是太久了,黑暗让他变得焦灼不已,他挣扎着从黑暗中爬了起来…腿软软地,像踩在稀松的泥里,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而黑暗渐渐散去,他恍然看到了一线光明,立即变得兴奋起来,他看见了一条水流湍急的河,一个白衣女子在漩涡中挣扎,凄厉地唤着他的名字,Jan,Jan…

"碧昂!"他认出那女子,唤着她,一头栽进了河里…

"Jan,带我回家,我要回家…"碧昂哭泣着,绝望地朝他挥舞着臂膀。他不顾一切地朝河中挣扎着游去,"碧昂,你回来,我等了你十年,你回来!"

"我也等了你十年啊,Jan!"

"那你快回来,别在外面流浪了,回到我身边来,碧昂…"

"不,我知道我回不来了,Jan,我只求你将我带到普罗旺斯去,你答应了要带我去的,那里才是我的家!"

"好,好,我带你去,可是你不能离开我,好吗?"

碧昂哭泣着连连摆头:"Jan,我不行了,我没有办法继续留在你身边,会有人替我来爱你的…"

"碧昂,碧昂,你回来!…"

他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额上一片冷汗。他瞪着眼睛,迷惘地扫过整个房间,闪电还在继续,拉着窗帘,屋里的每一样东西仍然清晰可辨。

还是黑夜吗?这漫漫长夜何时才是个头?他虚脱般地下床走向窗边,扯开窗帘,茫然拉开了格子窗,一边拉,一边就哗哗地淌下无法抑制的热泪。

"碧昂!碧昂!"他哽咽着,伸出头对着茫茫雨夜大喊,"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害,我也不相信会有谁能替代你对我的爱,就如冷翠,即便我爱她,她也不会爱我,没有办法,我解脱不了自己…十年前你离开我嫁给那个男人,我就进了地狱,碧昂,给我活下去的理由吧,失去了你,又失去了她,即便今夜让这闪电将我劈死,我也是解脱不了的…"

狂风卷着暴雨灌进房间,他半边身子一下就淋得透湿。他把脸仰起来向着远处的天空,伴随着宣泄,胸腔内巨大的悲伤牵起撕裂般的痛,让他以为他就要在这一刻死去。是的,他不后悔,也不痛惜十年光阴只为了对情人的一个承诺,他不信来世也不信鬼神,可有时候想来,这爱在哪儿?所谓的爱,轰轰烈烈后终归于沉寂,爱与不爱,生命与死亡,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当她说爱,你就觉得拥有整个世界,可是一旦转身后再回头,她不见了,就觉得这一切灰飞湮灭,恍若一场梦。他和她,终逃不了两地分离各奔东西,一想起来,心就"咔嚓嚓"地碎成两半…

清晨,他恍然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床头、地毯上都是黄澄澄的一片。而窗外,又是一片勃勃生机,仿佛昨夜的暴风雨只是一场梦境。不过花园里的薰衣草被肆虐得厉害,一片片倒在花田里,沟渠中还漫着水,水面漂着无数紫蓝色花蕾。

还没有盛开,就已经凋谢。

爱,是不是也如此呢?

Peter一早就来了,送老板去机场。上午十点的飞机飞巴黎。可是祝希尧执意要先去墓地,他说:"我要去那里跟她说说话,她昨夜来找过我。"

说得跟真的似的。Peter原本说要误航班的话都咽回去了,这么多年鞍前马后他深知老板的个性,决定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

墓地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绿草如茵。

在这片高高的山冈上,长眠者应该欣慰,因为这是一个纯净的世界。朵朵白云漂浮在蓝天上,绿色山冈上流动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投影。有时候投在草地上,有时候投在树林里,有时候又投在灰色的墓碑上。那一定是天堂的使者,挥舞着云的手,来抚慰亡者的灵魂,安息吧,人赤裸裸来去,来自黑暗归于尘土…

碧昂的墓很不起眼。祝希尧这是第一次来,即便很多个夜晚站在窗口遥望着墓地,他也不想亲自来面对,心里已经接受了她的离去,感情上却无法承受。十年之约,最后却相见于墓地!

可是怎么回事,碧昂的墓前躺了一个人。隔着十米的距离看过去,应该是个女人,背靠着墓碑,耷拉着脑袋蜷缩在地上,浑身湿透,睡在那里一动不动。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一只小鸟栖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唱歌,好似在唤醒她,场景甚为凄凉。

祝希尧不敢靠前。Peter也吓住了。

"那是谁?怎么睡地上呢?"祝希尧张望着问。 第89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6)
"我…我去看看。"Peter自告奋勇地朝前走。这种时候他不去,难道还要老板去不成?他走到女人身边,俯身拍拍她的肩膀:"喂,女士,你怎么样?"

没动静。

"喂,醒醒!"他又拉了拉她的胳膊。

还是没动静。

他回头和祝希尧对视,情况不妙!

他壮着胆子拨开女人脸上的头发,年纪很大,起码也有五十多岁,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他屏住呼吸将手伸到女人的鼻子下面,又探了探她脖颈的动脉,当下惊得倒退几步,折身就往祝希尧这边跑:"快,快报警,她…她死了!"

3

文弘毅问紫凝:"你真的要去罗马?"

紫凝答:"是。"

"你了解唐临风吗?"

"不了解。"

"那你还去?"

"不去怎么了解?"

文弘毅直摇头:"坦白说,我跟他是多年的好友,相交至深,按理我不该说他的坏话,但他混迹情场多年是事实,而你太单纯,我怕你会吃亏。"

紫凝笑,"你把问题看严重了,我只是去散散心,不是去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