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是知道了,可没有示下见还是不见。
奎总管知道他的脾气,找着话说:“此番来江南却是与靖安侯撞到了一处,不知他来做什么?”
“也许他正在猜测咱们来江南的意图,你若是空闲,就去看看那个江湖骗子准备好了没有,快点上路是正经。”相比之下,他更看重那个神神叨叨的若虚先生。
“主子爷,您说这事怪不怪,那个若虚先生只是轻轻点了几下,老奴的肩膀就不酸了,这些年没少为了这个小毛病犯愁,也许他真是神医呢。”说完小心地抬头查看主子爷的脸色,似乎没刚刚那般冰冷。
“是不是神医带回京里就知道了,阿奎,小心看着他,别让他出尔反尔跑了。”
“是。靖安侯的人还在外面等着,要不老奴去回了他?”
“嗯,去吧。”

☆、旧主
奎总管顶着张笑眯眯的胖脸去见了夏管事,他一出来,夏管事便知侯爷没猜错,果真是静王府的人。尽管奎总管说得含蓄,他们此行另有要事,不便相见,可夏总管心里明白,人家这是不想见。堂堂靖安侯的面子也拂,他还不能说什么,客客气气地作别,一点功夫也不敢耽搁回去复命。
靖安侯本来也没指望能见着,故而并不恼火,只是命人去给雪夫人说了一声,静王府里那一位毕竟是她的旧主人。
雪夫人在府中的地位有些特殊,听了没什么反应,依旧不露面,但一整日都没用饭。
入夜后一道人影悄没声息出了静园,月光下依稀看得出那是个女子。她身形矫健,竟是有功夫在身,跃行在屋顶墙头之际,快速奔跑着,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才来到芙蓉园。
芙蓉园里还有几处灯火未熄,她直接奔向闲字一号院,未入院墙已被人拦下,两相过了没几招,她只得退后几步,向屋中传声道:“小王爷,春雪前来拜见。”
西厢房的门开了,出来的是奎总管,他被动静惊醒,穿了衣赏出来查看。听到“春雪”二字,心下了然,看了看那边仍是紧闭着的房门,无奈地道:“春雪,你怎么来了,主子爷不会见你的。”
“春雪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就算是小王爷不见我,我也是要来的。”她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凄清的脸,正是雪夫人无疑。
“唉,你这是何必。”奎总管叹了口气,再次赶她走。
雪夫人急道:“春雪不为别的,只是想帮到王爷,小王爷此行要不要春雪相帮?”
“没事,就是来找个人,已经找到了。”奎总管没什么心机,再说春雪曾与他们有着很深的情谊,也没什么好瞒的。
雪夫人沉吟道:“找人?奇怪,靖安侯此行似乎也是在找一个人。”
屋里头突然有人摔碎了杯子,奎总管吓得脸上的肉一哆嗦,赶紧道:“他的事与咱们无关,主子爷说不日便要起程回京,你还是快走吧。”
“春雪自知无颜再见旧主,但求您告诉我,王爷他是否……”
话未说完便被人扑上来架走,她不敢高声叫喊,低泣着任两名大汉拖着她扔出了芙蓉园,跪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夜半,她带着一身露气回了静园,在房外驻足。走时她并未点灯,此时房内却有光亮,她心跳快了几拍,推开门进去,只见是靖安侯爷以手支颔,面朝着门口等她回来。
“你回来了。”周丛嘉立刻抬起头,一眼便出她的疲累。
雪夫人边脱身上的夜行衣,边不在意地答道:“侯爷还未安歇?”
他等的耐性尽失,柔绵的声音里有丝焦躁:“我猜你夜里要出去,特意等你。”
“侯爷有心了,妾身实在感动。”她回眸一笑,边换衣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春雪,你后悔吗?”
这句话让她的动作突然停下,良久才笑着问道:“侯爷今日是怎么了,我生来命便不由自己做主,从前年少无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王爷的身子怎能来江南,来的定是小王爷吧,”周丛嘉大胆设想,“我来之前陛下曾提起过静王之疾,言语中颇有忧意,难道不大好了?”
“妾身已几年没见过王爷,料想这次小王爷来江南与此事有关。”侯爷想知道什么,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侯爷来江南不也是另有目的吗?
“你连这也知道,果真不愧为……”他的声音渐低“若是你有线索,不如告诉我一些。”
“侯爷的私事妾身不会插手,其实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人就是执念太多才会有种种烦恼,如你如我……”不知这些乱七八糟地会不会扯开话题。
雪夫人一怔,随即用笑掩去情绪,素手搭上他的肩,轻轻靠着他道:“妾身是累了,侯爷今晚可要歇在这儿?”
虽是相询,却含着□□惑的意味,她的手已灵活地滑进了周丛嘉微敞的衣襟,使得他呼吸渐重,未几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揉捏着手下的柔软,低低地道:“春雪,你回回心里难过便得要我,叫我好生为难。”
雪夫人两三下拉开衣带,扭动两下便抖落衣衫,露出一身如雪般的肌肤,此时微微泛着红,显是已经动情,她向后仰倒,闭上眼叹道:“侯爷,妾身是你的,是你的……”
夜烛滴泪,终燃尽熄灭,正拥着雪夫人熟睡的周丛嘉忽然惊醒,出了重重冷汗,他坐直身子大口喘气,雪夫人慵懒地坐起来靠在一边,象是早已习惯他这种模样,待他平息后才道:“侯爷梦见什么了?”
“我也不记得,只是突然醒来,心里难受得紧。”
雪夫人起身倒了杯茶,她不喜有人守在房外,故从无人守夜,茶是冷的,周丛嘉接过来一口饮尽,叹了声道:“或许年纪大了,睡也睡不好。”
两人重新睡下,各怀心事,周丛嘉想到这次来江南的真正目的,这么多天毫无头绪,他开始有些急和躁。真要继续找下去吗?已经过去了九年,又象是过去了一辈子那那么久,他以为那些已经成了前尘往事,谁料到今日冒出来扰乱他的思绪。
许是观望的人渐渐想通,考女官并非坏事,连日来到府衙报名应试的女子日益增多,到收榜那日,已有百多十人。这让淮安知府苏清齐欣喜不已,接下来便是察查应试女子的身份,官吏要核查每个人的身家是否清白,言行是否有失,典官则忙着清查籍册,看所报年龄是否属实,是否有人冒名顶替,凡贱籍者不允参考。
虽是头一次举办这样的科考,但却不是仓促行事,京中早已下了章程,条条说得极清,各州府只需按章办事即可。此次还派出了内廷官前往各地州府衙门,主持监管各地的预考,待预考结束后,由内廷官统一带往京城,届时将有专门的衙司安置她们,待来年正式考取功名。
眼下已是四月,离五月预考不足一个月,淮安城里处处飞着漫天的洁白柳絮。此时,靖安侯已踏上了回京之路,因玉清娘伤势反复,不能随行,他只得交待若是伤势愈痊便立刻前往京城,心有不甘地走了。
薇宁正望着封长卿临走时送来的一堆书本,惟有叹息。
听说靖安侯终于见了封长卿一面,对他颇为赏识,应下回京后为其在军中谋职,当年“小周郎”最出色的并非文才,而是他曾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少年将军意气风发,若非后来封了侯离开军中,如今怕不止这些成就。
封长卿最近安生了许多,再不在外流连,封伯行老怀甚慰,以为是自己终于将顽石感化,当他明白了自己一番苦心。得夫人暗中指点后,他才知这个浪子对玉家那个小表妹上了心,顿时哭笑不得,直接打发他入京候职。封长卿当然反对,他还等着五月薇宁应试的结果,着了魔似地往静园去。
只是靖安侯一走,薇宁便同玉清娘回了梅庄,封长卿扑了个空,他想去梅庄找人,却又怕鲁莽坏了薇宁的事,只得悻悻离去,临行送了许多书到梅庄,指名送于表姑娘。
这些书薇宁没来得及看,剩下时间不多,她尚需将梅庄的事安排妥当,庄子里的事有四婢,生意的事有各处掌事,届时她再往封家送信,只说有事外出,他们自会照应着。
青琳与挽玉正听着虹影讲淮安府的趣事,她们几个是薇宁身边的得力人,虽各司其职,却是一块长大,向来感情极好。待听到“小周郎”还有美轮美奂的静园时,挽玉不由惊叹:“果真有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人?”
她推了推青琳,又道:“我就说咱们应该跟去的,下次你别拦我,哪怕求也要求主子带咱们一块去。”
青琳微微一笑,不去理她,又问了些女科之事,心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怎么了,干嘛不说话。”挽玉觉得奇怪,问了两声没回音,便又与虹影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女科有没有武举:“都知男子科试分文武两种,不知女子可会有武试?”
挽玉拍手道:“你功夫好,若是去了一定中举。”
“自然,漫说是女子武举,便是男子的我也不怕,哼。”她只是说说罢了,这科考并非谁想去便能去的。
蝉心慢慢走过来,站在一旁听了会儿,心里想着庄主刚说的那番话:“蝉心,若是我离开这里,梅庄就交给你们了。”
“婢子以为,即使主子去考女科也应带着婢子同往,再不然青琳与挽玉也要带一个,怎能没有人服侍呢。”
“你忘了,叶薇宁是梅庄庄主,带着你们自是没有人疑心。可是叶薇只是玉清娘的远房表妹,与梅庄无亲无故,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身边却总着跟庄主的丫鬟,你说别人会怎么想?此去京城,你们帮不上忙。”
蝉心咬着唇,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年她早有所觉,主子将庄中大半事务交与可靠之人管事,命大家各司其责,就算是她不管事,还有封家管着。
到底要去京城做什么事呢?很多时候,她看不透这个主子。
五月榴花红,受人瞩目的女科预考也开始了。
百余名报名应试的女考生,经过州府衙门的种种核查,最后有资格进考之人不过三四十名,那些年纪老大,又或者容貌有缺陷者被涮下不少。
应试的地点选在官学的院舍,三日前便给官学的学子们放了几天假,不然到时满院女子,任谁也无心向学。
来应试的女子家境大都差不到哪儿去,一大清早,官学的大门外便停了许多辆马车,皆是送自家女子来应试的。但也不乏来看热闹的闲人,围在一处对每个穿黛青丝袍的女子指指点点。
今日来应试的女子全都手持一张特制的名贴,上面有自己的名字,籍贯,年龄,还有知府亲盖的印章。这张名贴是核查完后便送到了每个应试的女子手中,应试当日惟有凭此贴方可进入府院。随名贴一同送到有应试资格女子手中的,尚有一套黛青丝袍,应试者当日必须着黑袍入内。
官学的院舍已有些年头,院子里种首不少高大的树木,几条长长的甬道连接着各个学院,此时门外和各条甬道都有官差把守,不得随意走动。
薇宁静静地站在院子的角落里,低垂着头,在满院黛青色的应试者之间毫不起眼。
刚刚在院门外一女子哭天抢地,围者甚众,议论纷纷,原来是她将那张名贴遗失,失却了应试资格。其实并非无法证实她的身份,而每名应试者的资料都详细记录,只要两相对照便可过关,但她仍是不得入内。
进来的这些女子莫不抚胸心惊,原来应试如此严格,大家互看一眼,发现并不只有自己心中惶恐,于是生疏少了几分,忍不住轻声议论。
“我娘非要我来,原来一点也不好玩。”说话之人头梳双鬟,扎了条带有几个小银铃的红色发带,看起来调皮可爱。
“你还好,我爹爹要我必中,不然就将我嫁给个穷酸书生。”
“我怕……不如现在回去算了。”
薇宁垂着头,听得面露微笑,可却被人扯住袖子问道:“你在笑什么?”
正是那个扎红色发带的少女,她一脸好奇,见薇宁抬起头,又赞道:“姐姐,你生得真好看。”
突然一道冷哼□□来:“叽叽喳喳烦得要命。”
声音虽然不高,可这边几个人都听得清楚,一齐朝后看去。说话的女子也是身着黛青丝袍,态度甚至是倨傲,她长相不俗,一头青丝束在脑后,用一支小小的金簪子压发,这会儿见几人齐齐望她,皱眉将脸扭过一边。
时辰已到,知府大人与内廷官相携而至,方才还微有嗡嗡声的院子里一下子肃静无声。
苏清齐在场间一扫,目光在薇宁身上顿了顿,清清嗓子说了几句,无非是做了番勉励,倒是那位自京城来的内廷官说得很严厉:“诸位莫要小瞧了这次的应试,陛下仁慈,优者皆可入京再试,并不限名数,但凭的是真才实学。五月之后,随我入京的或者会是诸位都有,也可能是我一个人来,一个人回去,谨望诸位莫切记在心。”
他声音不大,却响彻在每个人心头。
之后便由差役领着众人进了东边一间讲室,里面早已摆放好桌案,每张桌案上准备着笔墨。薇宁随意在张桌案前坐下,恰恰与那个神态倨傲的女子相邻。

☆、应试(补全)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少仕子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高中,如今换了这些“颜如玉”投牒自举,自不能与男子相比,毕竟大多数女子只是略通文墨,佼佼者甚少。
满座娇颜女子,苏清齐不便入内,避至官学夫子的憩室喝茶,留内廷官一个看着考场。
头一次入官学,还是来应试的,在座女子均端坐着不敢多言,一个个面露紧张,看着两个仆妇吃力地搬进来一堆绿色绢袋,端口处用同色丝线紧缠,原来今日的试题竟是装在那里边。
刚刚发话的内廷官自入了试场便不再说话,只让那两名仆妇将绿色绢袋分发给每个人,整个场子里只听得到仆役走动轻微的摩擦声。
分发完试题,众人得了指示打开墨盒研磨墨条,这儿是考场,纵然你在家里是个千金小姐,从来无需研墨,此时也得靠自己个儿。当场便有几人面露难色,生怕被墨条弄污了纤纤玉指。
拆开丝线绢袋内有三题,一考经文及注疏,一为默写填句,每道题目下只列三五句,问的皆是浅显易懂的常用句式。为应试准备了月余的女子们莫不松不了口气,之前不知会怎么考,便照着往年州试的规矩学了一气,原来竟也不难。料想朝廷初开女科,也不敢将女子与那些寒窗苦读十数年的男子相比,只用了些简单题目,若是一上来便是策问经义,怕到时无一人过关,丢了脸面的怕就是朝廷自个儿了。再说即使过了这预考,还要进京历练一年后方可再考,这一年下来,总有出色的人物。
最后一题则要应试者以“求”为题,作诗一首。
应试时间不长,两个时辰为限,内廷官一声令下宣布开始,薇宁没有立即执笔答题,对着那个“求”字默然静坐。这些自是难不倒她,只是被这个字触动了心事,淮安之试只是她踏往京城的开始,她所求的其实与这场应试无关。
与她相邻的女子瞟了她好几眼,才见她吐出一口气,执起笔开始答题,心道真是个怪人!
两个时辰后,薇宁走出了官学的院舍,开考前曾见过的那名头戴银铃发带的少女追上来,一口一个姐姐,嘴格外甜:“姐姐是哪里人?我从安州来,姐姐叫我颜儿便可,你以前可曾来过淮安?我是第一次到州府,刚刚那个大人说三日后出榜,不如我们一起畅游……”
薇宁还未搭腔,那少女的家仆迎过来,听她如此说法急忙劝阻,言道夫人在车上等得久了,再耽搁下去只怕会亲自来寻。想那颜儿顾忌母亲,只得作罢,临走时依依不舍地道:“我住在城中的芙蓉园,姐姐若有时间可来找我,便说找姓蒋的客人。”
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薇宁松了口气,怎会有如此热情的女子,从始至终她未曾有机会开口,这样算不算订下约会?此时官学外的车马走了不少,她正要上自己来时雇的马车,却被人开口叫住:“姑娘留步。”
回头一看,却是个头戴黑色小帽的仆役,来人举止有度,衣衫规整,冲她长长一揖,道:“我家大人有封信要交给姑娘。”
说完从袖拢里拿出一封信笺送至薇宁面前。
“不知是哪位大人?”薇宁瞬息间转过几个念头,还是疑惑着接过来。
那仆役却没再说话,退行几步,转身便走了。
此事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她面色谨慎,并没有当场拆信,而是上车返回自己寄住的客栈。
她与蒋颜儿不同,只是个既没有显赫家世又无家财的孤女,当然住不起芙蓉园那种地方,“居安客栈”便是她此行的落脚处,那只是淮安城中大小客栈中最普通的一间,胜在离官学近,她在那里包了间中等的客房,等着三日后放榜。
才刚进客栈的门,薇宁便觉有几道目光看着她,也难怪,今日之试算得上是城中大事,她身上黑袍未换,人家一看就知道她也去参加了应试。再说选这家客栈落脚的应试者不止她一个,但都有家人陪伴,象她这样的单身一人更招人注目些。
店里的伙计一见她赶紧迎上来,殷勤地道:“客人您回来了,店里备着热饭热菜,给您送房里吃?”
他这么一说,薇宁便觉得饥饿难忍,早上出门应试到现在,已是大半天水米未进。
“多谢你了,再送一壶茶水。”
伙计送来了饭菜和茶水便关门离去,一荤一素,白米粒在碗里堆了个尖,薇宁脱去黑袍,换好衣裳坐下来闻了闻香味,突然一笑,往日在庄里从未留意吃的喝的是个什么味道,今日倒对这样的菜式起了兴致。来时青琳、挽玉曾苦求跟随她,可她是来应试的,没道理梅庄照顾她到这种份上,只得作罢。
待吃完饭,她才拿出那封信,拆开来看,上面没头没尾地写了一句话:“若要心想事成,三日内往天清观求签即可。”
她心中警惕,何为心想事成?这种语气倒象是十分清楚她应试的真正意图……天清观一听便是所道观,如这信上所说,只要去求签便能如愿,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何至于灵验到如此地步,难不成要她去捐香火钱?若是如此,这不象是哪位大人所书,却象是杂毛道人骗钱的把戏,写得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只不知是单她一人收到这样的信,还是今日参加应试的女子都收到了,若是后者,想必天清观这两日会热闹得很。
薇宁随手将信撂到一边,不管是真是假,着实是无稽之举。
隔了一日,薇宁正枯坐在房中,店伙计敲门道是有客来访。
茫茫天下她无亲无故,哪里来的客人?便是知道这客栈里住着另外两位一同应试的女客,她也懒得去攀谈,全应了青琳的担忧:“若是主子孤身一人行走在外,我怕更是十天半月难说上一句话。”
来客姓蒋,却是那个生性活泼的蒋颜儿,她不知如何打听得薇宁的住处,带着三五仆人乘车而来,停在客栈外等她一同出门游玩。
蒋颜儿进门便执起她的手,委屈地道:“叶姐姐,我在芙蓉园等了你整整一日,也不见你来,想找你又不知你在哪儿,幸好隔壁的容姐姐认得你,我才找了来。”
今日她穿了件杏色衣衫,头上的发带也换成嫩黄色,仍旧缀着几个小小银铃,转身招呼自己的丫头提进来几盒精致的糕点。
竟然有认得她的人!薇宁十分好奇容姐姐是哪位,问道:“不知这位容姑娘是……”
“你不认得?那日在官学嫌我话多的那个,原来她也住在芙蓉园,我今日还约了她,不过她没来这儿,说是等着我接了你去芙蓉园呢。你要是不答应,我今日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反正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说着话微微摇动着,头上银铃微微发出轻脆的响声,十分可爱。
薇宁自然记得那个神情倨傲的女子,可她十分确定她们并不认识。究竟此人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又怎会知道她的住处?
眼下还是应付蒋颜儿要紧,她实在想不通这丫头怎么就认准她不放,只好装做不在意地把手抽出来,含笑道:“颜儿姑娘太客气了,不知找我何事。”
“叫我颜儿,叶姐姐,你的名字好听得紧,叶薇叶薇,哪象我的名字,一听便知道年纪小小。”
她的贴身丫头桃儿乐了:“好小姐,这你也有说头,奴婢的名字叫桃儿,岂不也得换换。”
“都能改得如叶姐姐这般好听就好了,先不说这个,叶姐姐,那日咱们约了畅游淮安城,这就走吧?”
约是约了,可惜没定下来啊。薇宁面有犹疑,对这个找上门的丫头十分头痛,既不好拒绝,又不好同她走得太近。虽然看得出蒋颜儿并无其他心思,只是这么些年她将自己的心关得太久,又老又硬,已不知该如何去玩乐散心。
“好姐姐,你就应了我吧,我好容易才得了母亲应允出门玩耍,后日一出榜,我必定名落孙山,咱们就再也见不着了,走之前不把淮安城逛个够怎能甘心。”她说了好几样淮安特有的吃食,还有些姑娘家常去常玩的地方。
薇宁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会儿是同她一样年纪的叶薇,和颜悦色地同她应酬:“颜儿姑娘你这么聪慧,怎么会考不中。”
“我娘说的,她说我字丑,还说她若是考官,看也不会看我做的题目,真搞不懂,既是如此,为何还要让我来呢?”
听她一直提到自己的娘亲,薇宁心思一动,她的母亲早逝,留在记忆里的实在不多,倒是疼她至深的父亲常常唱童曲哄她入睡。想到自己的飘零身世,心莫名一痛,嘴角却扯开笑意:“令堂言语风趣,实则对你期望甚高。”
“那叶姐姐肯不肯见见我娘?”
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薇宁连连摇摇:“蒋夫人?这更不用了……叶薇这种身份,怎好冒然打扰蒋夫人。”
蒋颜儿面色一黯,她看得出薇宁眼中的不情愿:“叶姐姐,你不喜欢颜儿?”
“当然不是,我只是……”她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个天真的少女明白,她们并不适合成为朋友,她没有交朋友的心情。
“去吧去吧,我娘知道我来接你,还说想见见你呢。”她巴巴地望着薇宁,又道:“容姐也很想见你的!”
也许,她该去认识一下这位“容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了,啦啦!

☆、又见他
薇宁坐了蒋府的马车去芙蓉园,一路上只听得蒋颜儿语如珠落玉盘脆响说个不停,看着她如花一般的脸庞不由心情渐松,其实她自己也如蒋颜儿一般,正是十八好年华。蓦地她想到那封莫名其妙的信,瞧蒋颜儿口直心快的模样,若是收到必定早问她了,不见她提起,自是未曾收到过。
踏入芙蓉园后,薇宁不由自主想起那日在茶舍见过的神秘公子,还有那个胖胖的老伯。当日她曾派人跟了他们几日,到底没查出个究竟,只知靖安侯想见没见成,而他身边的雪夫人却夜入芙蓉园来见。
也就是那晚,薇宁方知雪夫人身手不凡,至于她来芙蓉园后见了谁说了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神秘公子身边带的不是一般的护卫,瞧作派十足的权贵。
她分心想着心事,园景也没看进去多少,其实这些园子来来去去就那么回事,赤漆描柱,红砖绿瓦,再精致也只是给人住的地儿。一路来到个植着许多兰草的园门前,门上没有匾额,侧边绿树掩映着一块木头牌子,隐约可见一个闲字,这便是蒋家众人的住处了。
蒋夫人客客气气地请她落座,薇宁见了礼后便垂首坐到一旁由她打量,后堂出来个素衣小婢奉上香茶,而后静静退了下去,房中太静,连蒋颜儿也闭着嘴巴不说话。
富贵人家也分三六九等,多数怕生人图他们的财势,故象叶薇这样出身寒微的女子更应该防着,蒋夫人大概也是如此,女儿交个朋友还得她来审上一审,不然不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