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怡儿说什么《修身赋》,那是怎么回事?”
薇宁低声道:“开馆那日我去得晚,国师与几位大人命我当众将《修身赋》抄录一遍,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那日仍是连累了她,萧颂想不出来抄录一篇文章何至于传到姑母耳中,其中定是有些特别之处,但看她似乎并不想说,他便没有问,
马车突然停下来,奎总管在外头恭声道:“主子,三京馆到了。”
原来已经到了地方,薇宁匆匆道谢下车,赶在馆门没闭之前回了学馆。萧颂没有停留,吩咐回府,虽然马车里薰香的炉子熄了,可却余下另一股幽幽的香味,良久不散。
三京馆外,封长卿已足足等了薇宁半日,他好容易才打发了石富娘离去,回头便不见了薇宁,她只给店伙计交待了声便不知去向,教他如何能放心。可等他赶到三京馆,才得知她并没有回来,奉都如此之大,她又无亲无故,究竟会去何处?
封长卿打发人手各处寻找,自己留在三京馆外等候。此刻见她从一辆黑色马车上下来,刚要上前,却又止步。那辆马车他似乎在哪儿见过,细想才知这是静王府的马车,奉都城只此一家。
他惟有静静地看着她进了学馆。
深夜,国师府。
天恒外出归来,急匆匆走入丛芜居,夜风吹得屋中幔帐微动。此时国师仍未安歇,他正左手执笔练字,写得极其专注,直到天恒连呼两声:“师尊。”
“什么事?”
“弟子才从内卫阁回来,今日午后长春巷出事了。”
国师手中的笔锋停驻,抬起头看着天恒,他又道:“据内卫军所说,前来寻陆仪廷的不止一拔人。”
“不止一拔?”国师终于搁了笔,在清水中洗静双手,慢慢地用布巾擦干,接着问道:“内卫可曾查到什么?”
“暂时只查到盛安商会那里,今日去长春巷的人自称凌义云,问陆仪廷太常卿的消息,后来陆仪廷向他示警,内卫只好提前出手,凌义云带人逃窜,如今隐匿在城郊一处老宅子里,这宅子却是盛安商会会长石厚君的。探子说,那个自称是凌义云的男子应该是石会长的长子,石致远。”
“有趣,太常卿姓凌,名永年,石厚君的儿子自称凌义云,天恒,你说石致远为何偏偏要说自己姓凌呢?”还特特问起了太常卿,是情急抑或是为了掩饰?
“弟子会去查一查凌家还留有什么人。只是还有一件事,盛安商会这几年与肃王走得极近,石会长有个女儿,传言将进肃王府为妃。”
国师并不言语,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怅然,他觉得自己要找的人并不是盛安商会,也不是盛安商会背后的太子,更不是那些所谓想要拔乱反正的臣子。有人一直在暗中查当年之事,查得十分小心,几次他刻意露些线索,都被一一识破。此次他抛出了陆仪廷,本以为足以引起对方的重视,哪知会弄成这。
天恒不明白为何师尊会对这等大事无动于衷,师尊一向对他信任有加,可以说师兄弟三人,只有他最了解师尊,似此刻这般茫然的师傅甚少见到。天恒暗暗心惊,他从来就没有明白过这位师尊的心思。
好在国师很快恢复过来:“肃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查当年之事,想必是有人不死心。也是,那些人什么时候死心过了?这回的局显然白布了,抛出个陆仪廷,只引出来盛安商会,我们另想办法。”
至于肃王,他另有想法。
“你刚刚说不止这一拔,还有谁?”
“后来的人很奇怪,并没有露面,只是射了几箭给凌义云解围便走了,这是那人留下的箭。我让人到兵库查了,都说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木盘中放着几支小箭,金色,极短,尖利,国师拈起一支箭,瞧出这是强弩才能发射出来的,虽精巧却比箭的威力更大:“这样的东西不常见,想必是从江湖人士所用之物。”
“你看,这两拔人是同一路吗?”
“纵使不是相识的,亦是同路。”
国师拿着金色的小箭陷入沉思,蓦地问道:“这么晚了,三京馆为何还未将今日的消息传过来?”
自各州府的女学子入京以来,内卫便也跟着入驻三京馆,毕竟女帝将来要在地这些人中挑选亲信,他们将会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进行第一轮的预选。十日前国师自学馆归来,命人将一个女学子的卷宗调来看,另派了些人手关注着叶薇的一切,每日将与她相关之事呈报。
身为国师,做这些事自然十分容易,只要吩咐内卫即可。内卫军行事虽无人可以干涉,但很多时候却得听国师的吩咐,只是此次国师并未假手内卫,只吩咐天恒亲自寻了妥贴人办。天恒并不知师尊为何对一个小小的女学子如此重视,虽然当日女帝亦十分留心此女,可师尊此举必不是为了陛下,否则为何不动用内卫的力量?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折子,道:“在这里,弟子来时刚送到。”
国师接过却不打开,捏着沉吟。
“师尊,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你下去吧。”
国师就着灯仔细地看了一遍小折子上记录之事,合上放置一边,跟着拿起桌案上另一份薄薄的纸页,细细看着。这篇《修身赋》便是薇宁当日以左手抄录下来的那份,乃是国师从学馆里带走,他已看过多遍。每每看到“梅”字便停留良久,心中满是疑虑。会左手书,且在梅字上少一笔,这样的习性……
当日在三京馆,旁人只知他由着叶薇被人难为,却不知他心中已被往事填满。她的眉,她的眼,甚至连她的名字也让他心情激荡。
“爹爹,薇娘会左手写字,你看你看!”
“爹爹,薇娘长大了也不离开你,娘虽然不在了,还有薇娘呢,”
可他知道是自己在妄想,桌案上,还摆着另一份卷宗,上面详细记载着淮安学子叶薇的一切,父母已亡,虽曾离乡数年,但亲友尚在,官府籍册中她才十六,他的薇娘若是活着今年该已十八,她不是他所想的那个娇小的可人儿,那个个声声痴缠他的小人儿已经死了九年……
国师伸手捂住脸,却触手坚硬,脸上戴了多年的面具提醒着一个事实,他是国师,掌权天下,过去种种早已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原先更太慢,以至于有亲忘了前面的人物,真对不起~掩面……

☆、石氏父子
是夜薇宁回到远林院没有见到江含嫣,料想已回了宫正司处。果然,第二日一早,刘司正派了桑嬷嬷送来一名小婢,并不提如何处置的江含嫣,倒是那名小婢看向薇宁的目光有些瑟缩,似乎将她当成了难伺候的主儿,怕她一不高兴就撵人。
薇宁自认平日不难相处,故招了她上前,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月慌忙跪下答话:“奴婢叫柳月,原在浣衣处当差,两月前被调了出来,一直在厨下帮忙……”
瞧她手脚粗大,应是一直做粗活的,虽然穿了身新衣,却明显不怎么合身,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股油烟味,大概是一早才安排的差事。薇宁摆了摆手道:“好了,不必说这么详细,你怕什么?”
柳月只是摇头,她只得又问:“刘司正派了你来,可知那江含嫣如今去了哪里?”
“奴婢只知道昨晚桑嬷嬷在凌云阁里审一个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想到桑嬷嬷对江含嫣的怨气,薇宁皱眉不语,示意让柳月起身,说了些自己日常起居的习惯,洗漱用饭后便去了学官授课的馆舍。
上一旬来三京馆讲授诗赋的三位学官中便有唐仕礼,如今他是三京馆众学官之首,国师安排他做了院事。唐老大人见到薇宁总是神情微肃,想是因着前事心里不自在,可也不再难为她。这一旬安排讲授古文义法的学官却是孙抚与另两位大人,此人当日所为叫薇宁不得不暗自防备。
才进了讲堂,正中挂着幅圣像,学子入内无不向圣像行躬身拜礼,薇宁也不例外,略整了下衣襟上前行礼。
忽听得身后有人轻哼道:“不想学馆中竟有这等私德败坏的女子!”
身后说话的女子薇宁并不认得,再说人家又没点名道姓,她只作充耳不闻状,行完礼便走回自己的座位。蒋颜儿就坐在她旁边,正咬着笔杆低头苦思,容若兰也在看着窗外发呆。
偏那女子不放过她,捧着书本跟过来:“你便是叶薇?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又来了,这些女子开口闭口便是请教,仿佛她们不是为了明年备考才来的三京馆,而是专门难为她来的。薇宁见在座者的目光均被引了过来,淡淡地开口:“请说。”
“学何为哉?”
薇宁一愣,扰人清静之辈却来问她进学是为了什么,岂不是笑话吗?但眼前的女子口气极为认真,倒与之前韦燕苒之流有些不同。
不等她回答,那女子便长篇大论起来:“我等女子能进京入学已属不易,当竭力尽我所能以报君恩,我本以为你是因才学出众招人嫉妒,才会有传言说你举止轻活与男子有染,哪知竟是真的!这些事传到外头人人都当三京馆是藏污纳垢之所,今早已有些京中的浪荡公子在学馆外徘徊不去,说是要学人折花闻香……你私德败坏不要紧,可也别连累别人。”
周围响起几声女子惊呼,这时节虽民风开放,但女子的名节却是极重要的,她们本应是天之娇子,如今被人看轻,与那些青楼妓子有何不同,多数含怒看向薇宁。蒋颜儿轻轻扯了下薇宁的衣袖,眼中也满是询问。
薇宁倒不知自己惹了这等麻烦,挑眉问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我问你,昨日你去了何处?”
昨日薇宁去了好几处地方,明知此女不可能知道胭脂小铺与那个圈套,仍觉被人刺探了隐秘,她眼神蓦地冷冽:“这与你有关系吗?”
未加掩饰的戾气使得那女子一惊,待要鼓起勇气再说什么,却听得馆舍外击罄三声,课业开始,未几学官步入堂中,各人方才回了座位。
虽不知那女子说的是真是假,薇宁的心思有些浮躁,对于明年的正式应试她并不想花太多心思,眼下她更想知道的是小巷中逃走那几个人究竟是谁。
奉都城是历朝都城,百余年来朝四处扩建了不少。夜色沉寂,城郊一处老旧的宅院里,石厚君正怒斥一脸倔强的石致远:“你胆子不小,竟敢偷听我与孙先生的谈话,还跑去见了那人,你可知惹了多大的麻烦?”
他是第二日才知道长春巷出的事,没想到石致远竟会去找陆仪廷,更没想到那里竟是个陷井。如今已惊动了内卫,消息是从他这儿走漏的,且不说肃王那里如何交待,单说石致远,他已在内卫面前露了眼,再难在奉都出现,得尽快安排他离开这里。
石致远却执拗得紧,不愿离开奉都,他惨白着脸道:“儿愿受责罚,可是眼下我不能走。”
好容易旧事有了些眉目,他怎能撒手?他的父亲与肃王府过往从密,不知为何会去查九年前的事,他早就上了心。设圈套之人定是觉察了父亲等人的动静,用陆仪廷来引诱他们,哪知被自己撞上,若不是后来有人相助,他怕是已命丧当场。只是出手相助的人是谁,他还是一头雾水,问了小谢和那两个帮手也没半点头绪,更不曾对石厚君提起。
“你……”石厚君恨不能一巴掌打醒他,想到宅子里除了石致远和小谢,还有两个外人,他心里乱得不行,问道:“我问你,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两个人的,可靠不可靠?”
“爹你放心,这是和我有过命交情的一位朋友的手下,绝对可信。”
世上哪有这么多可信之人,石厚君兀自担忧:“致远,你太冲动了!”
他颓然坐了下来,半晌没有言语,只是深深地看着石致远,昏灯下面容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石致远不由心中愧疚,伏跪下去,低低地道:“我明白爹不告诉我是为我好,这些年您对我的栽培与疼爱我全都记着,可是爹,有些事我永远也无法忘记。”
石厚君脸容微动:“我一直以为你当时年纪小,病了一场后忘了许多事,这几年只盼你学些仕途经济,即便科举不中也可以接手我的家业,你待我与富娘也一日日地亲厚,还以为我真的又有一个儿子,如今看来我错了。”
人老了总是容易伤怀,石厚君空有家财万贯,却因长子早夭无人继承家业,石致远是他唯一的指望,可如今他不再方便出现,而石富娘……石厚君想到性情更烈的女儿,心头涌起阵阵无奈。
“爹,那陆仪廷还活着,那么当年活下来的人可能不止他一个。”
“不可能,那场火烧得太干净,连房子都没留下间完整的,哪里还留得住人,陆仪廷定是早早离开了沙马营。当年陛下病危,却又迟迟不立皇储,大权都握在当时的皇后手中,有人宁死也要纳谏请旨废后,如江崇矩之流被赐死,一时间朝臣无人敢再上书。于是有些人聚到一起,暗中谋划着要拔乱反正,哪知还未起事便被皇后知晓,趁他们在沙马营夜会一网打尽,那场火整整烧了两天……”石厚君想起那场火便心惊,他从未见过如此煞气冲天的女人,连革职查办下狱再斩杀的面子功夫也懒得做,直接杀了了事。
石致远没有作声,照这么说活下来的就是告密者,陆仪廷既然没有死,还配合着内卫设圈套,说不定告密的人就是他了。
“天下人皆知是靖安侯告的密,说他连兄长的命都害,原来只是替人受过!”
“不管是谁告的密,致远,你如今都被内卫盯上了,还要想这些?”
石致远苦笑,不能再让家人为自己提心,他已打算去朋友那里住几天。
“对了,爹,你还是打消送富娘去肃王府的念头罢,她那性子若是去了肃王府会吃苦头。”
其实不是石厚君非要送自己的女儿给肃王,而是肃王自己求的,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自然舍不得送给王府,只有一日日地拖着。近日石富娘缠上了一个外来的公子,他亦有所耳闻,只是无暇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写得好卡呀

☆、忠言逆耳
石致远继续劝道:“爹,如今陛下不曾明言要传位于谁,皇权争斗牺牲的往往就是咱们这些小卒子,商会里其他叔伯都不赞成您同肃王来往太密,送富娘进王府实乃不智之举。”
石厚君长叹一声,身为一会之长,他有他的思量和难处。
诚然,昭明女帝以女子之身从政,短短九年便使得天下人认可,这样的盛世的也需有人来继承。还是前朝时,肃王是她的夫君立下的太子,可如今他只能是个王爷,其他的几个兄弟死的死,离的离,就连她亲生的两个儿子福王和裕王也不敢将野心外露,女帝不会允许权力旁落。
可是她再强大,终将有死去的那一日,不少人都在等着,等她年老死去,等她钦点江山继承人,不管是谁,总还是旧朝血脉。如今女帝不过五旬,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怎么也得再撑个十几二十年,只是那些人真的能等那么久吗?
接下来几日,薇宁发觉原先还会同她搭话的女学子有意无意地疏远她,蒋颜儿、容若兰见到她时笑容亦有些勉强,就连韦燕苒也不再来烦她。所有这一切,只不过因为她可能会让学馆的名声有损。她若是出身高贵,如韦燕苒一般是丞相的孙女,大概别人只有羡慕的份,都觉得良缘天配。只因为她出身寒微,便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势利女子。
她每日安份守已地听完课便回自己房中,老老实实地呆着,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反而是柳月。柳月比初见她时自在了许多,不会再手足无措,慢慢地话也肯说了。
“奴婢听说,原先服侍姑娘的江姐姐快要死了。”
怎么可能,桑嬷嬷再不喜欢江含嫣也不会将她折磨致死,毕竟谢吉安还是她的义父。
柳月又道:“好像是她自己不吃不喝,谁都拿她没办法。”
一个人被人轻贱不要紧,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要被自己轻贱,自然谁也救不了。薇宁心想这莫不是江含嫣的苦肉计,她这么做不过是另有所图。
可当刘司正请她到凌天阁,真见到江含嫣时,她立刻知道江含嫣是真的一心求死。
江含嫣被关在凌云阁的顶层,小小的木窗透进几道光线,她靠在角落里,头无力地歪在一边。不过几日未见,她已憔悴得不象样,脸上没一点血色,走得近了能听到她口中断续低喃着:“娘,娘……”
她的母亲早两年已死在宫里,一个没了盼头的妇人,在宫中熬了几年,已经没什么活下去的意念,临时死甚至带了抹微笑,她走得无声无息,留给江含嫣的却是十足的痛。
薇宁在屋中唯一一张椅子里缓缓坐下,轻轻开口:“一个人想死谁也拦不住,可是,之前你为奴为婢服侍人也不轻言死字,如今却是为何?”
提起这许多年执着的恨意,江含嫣略有些回神,她看到薇宁后一怔,哑着声道:“你怎么来了?可笑,我这样一个罪臣之女,卑弱下贱的人居然还会有人来看我……真是让人意外!”
人人都知宫里的谢常侍是她的义父,可如今谢常侍也不再管她,几日前她终于盼来了义父,以为他是来搭救她离开这里,哪知他却只是来此办事,同刘司正交接了差事便回了宫,至始至终没看到桑嬷嬷正严词管教着她。满腔恨和怨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只觉此生无望,不如死了算了。
薇宁紧闭着唇任她说下去,谁都会有这样的时候,举目无亲,看什么都觉得茫然无措,今日不知明日该如何活下去,江含嫣苦撑了这么久,怕是已没有心力再撑下去。
“你是很可笑,人死如灯灭,你真的甘心?”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江含嫣浑身无力,说话停顿间大声喘息着,“如果你的父亲被一个你冒犯不起的人杀了,你和你的母亲入宫为奴,受人欺凌还要屈辱地活着,你会怎么做?”
她会直搅得这山河裂,风云变,让杀人者以血还血,管他是不是冒犯不起。薇宁唇边一抹讽意,她并不比江含嫣的恨少,只是她的恨要复杂得多。
她们的经历不尽相同,造就了彼此不同的性情,小小的江含嫣入宫为奴时,小小的薇宁正在逃避至亲的追杀;小小的江含嫣拜宫中常侍谢吉为义父,暂得庇护时,小小的薇宁辗转投到梅庄,足足养了一年的伤;当江含嫣在宫墙里不经意长大时,薇宁正辗转于名师之间,学文学武,甚至是学权谋之术。
这一切,皆是那个逆天而行乱了纲常也要登上帝位的女人所为,家破人亡的又岂止是她们两个。
“难为你不吃不喝还有力气说这些话,就不怕我说出去?”
江含嫣并不指望薇宁能答出来,她也不怕薇宁将这些诛心之言传出去,如今她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薇宁话锋一转:“我听说令尊是个名臣?”
“是,他为人刚正不阿,可惜……”提起自己的父亲,江含嫣隐隐有些自傲。
薇宁冷笑道:“刚正不阿?他要将自己放在与陛下对立的那面,自然早就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只是他不曾想过,你与你的母亲该如何自处,入宫为奴?当场格杀?他只顾着全了自己的君臣之义、直臣之名,全不顾你们的死活,你这般心心念念为他复仇值得吗?”
“你……”江含嫣努力支持着自己想要反驳,却又无力地倒回墙壁。从小她就是只有一个信念,她父亲的死是江家的荣耀,她与母亲与有荣焉。深宫里被人欺凌之时,幼小的她曾哭着问母亲,爹爹去了哪里,为何要让她们受这些苦。母亲总是痛惜地抱着她,偷偷给她讲些大义与大是大非的道理。于是她明白,她的父亲是为君尽忠而死,她要承继这种风骨。
“不许这样说我父亲。”她明知薇宁说的不对,却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心中满是沉痛伤悲,气极道:“你不过是想要出人头地,好去助纣为虐!”
“起码我可以活得很好,江含嫣,你从来都不知道活着会有多么不易,以为在宫里做过几年奴婢便是吃苦?你真应该出去走走,看看外面有多少个生活艰辛的女子,她们为了活着,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尊严,哪怕明知历尽苦难仍是逃不脱惨死。”
“我是不知道,难道你便知道了吗?”
面对她的反问,薇宁只是轻轻哂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改变你的想法,你爱恨谁恨谁,该恨谁恨谁,与我并无关系。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瞧不起这学馆里所有人,或许你的才华比任何一个都要高,你不屑为了陛下展现你的才华,可是眼下却没有人瞧得起你。聪明的话,就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大家都瞧得起你,怎样才能达成愿望,似你这般冲动和莽撞并不是好事。”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前来劝慰一番,至于你听不听得进去与我无关。”
江含嫣“啊”地一声,还会有谁托人来劝她,自然是义父,原来他还记挂着她。
此时凌云阁突然一阵脚步响动,有人跑上来慌道:“快,江含嫣,快收拾一下,陛下召你入宫!”
江含嫣当即愣住,连薇宁也怔怔地,陛下怎么会突然召见一个小小的宫奴,还是个屡次犯上的宫奴!
最后因江含嫣实在过于虚弱,宫正司的人不得不抬着她入宫觐见,薇宁见此处已经没她的事,便告辞离去。刘司正客气地送她走至门口之际,忽然低低地道:“柳月是宫里送来的人,你当心着些。”
薇宁略感欣慰,刘司正这几日不曾露面,今日得机便告诉她这件事,自己当初找上她实在是没看错人。
事实上柳月此人薇宁早有防备,她房中的物件曾被人一一翻查过,来人做得很仔细,每一样看过之后全都放回了原处,位置一点不差,只是有些地方薇宁做了暗记,是整理打扫时无意中碰到,还是有心人查探,她一看便知。江含嫣在时并无这种情况,一切都是柳月来了之后才有的。
那样老实的丫头,竟然会是宫中内卫所派。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几个读者的留言,突然有了更的动力!

☆、夜半无人时
长夜的风吹入承光殿,九枝铜雀上的烛火轻轻摇曳,几摞奏章放在案首,国师一手撑着头闭目小憩,另一只手中的奏章已散落开来。
昭明女帝轻轻步入殿中,她的长发湿漉漉披在身后,显然才刚沐浴过,眉稍眼角含着抹未曾消退的春意。她缓缓来到已入睡的国师身旁,俯下身子伸出指尖沿着他脸上的面具细细描绘,划过坚毅的下巴,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角,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
些许碰触让他蓦然惊醒,面具后的眼眸深沉如海,两人目光交合互相注视了片刻,他才恭声道:“陛下。”
“劳国师久侯,朕来晚了。”女帝直起身,眸中闪过一抹微光,看着他离开桌案,站到了另一头,仿佛在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也打破了刚刚那种难言的暧昧。
此时夜深,承光殿里除了这对君臣再无他人,空旷的殿堂里似乎连呼吸也有回音。女帝的手轻轻指过那些奏章,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折子你都看了?”
全都是参国师的折子,可他并没有动怒,只懒懒地摇了下头:“看了几个,言词无味,不看也罢。”
“朕也这么觉得,他们说你的权势已足以倾天,可这倾天的权势却是朕给你的!君慕,不必理会这些小人,他们似乎忘记当初是怎么反对朕……”昭明女帝微眯了凤眼陷入往事,谁也不会比她清楚当时的情形,可谓险到了极致。想到这儿她目光温柔,凝视着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几近微吟地道:“君慕,君慕,那时只有你帮我,我总是离不开你的。”
烛光遮掩了她脸上的纹路,如水容颜似乎带着些压迫感,国师静静立了片刻,突然矮身跪拜下去:“陛下乃是天命所归,臣自当尽心竭力为我皇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