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间有些羡慕沧眉姑娘,有人惦记了她几年,这样的情感深沉而真挚,虽然有过往的伤痛,但起码是真心。故想帮帮她:“这个我省得,我知大哥为了沧眉姑娘的事烦恼,难道大哥没想过原因吗?”
“你又知道了?是子沂告诉你的?”他有些赫然。
她自顾自说下去,分析着原因的同时也在想自己的事:“因为大哥你只是想着凤家如何如何,若当初你听从心意娶了她,又哪来今日这些闹心事,青楼女子我不知是什么样子,可是人一里弄分了三六九等,那么便有了互相嫌弃,嫌人身份不好,嫌人容貌不好……这些不过是为了情不真意不切!”
一想到自身不禁气苦,这些都是天生的,怨不得旁人便得怨命!
凤栖臣拍抚她道:“莫气,你不是我,不知我当时为难处,自古以来这世间众人,莫不是分了三六九等,我不能让凤家名声在我手中毁去。”
她替沧眉不值:“凭什么,这又不是她自愿的!相信她若有能力,也愿生在富贵人家,锦衣玉食。谁愿受这种零碎之罪。”
“你做甚这般激动?同样我也不是自愿的,你以为我愿意?你也不想想,若非你家世好,相貌好,何来暮璟公子与那沈诚倾心,不对,家世好也不行,适才公主不是来了吗,她家的女儿身份不尊贵吗,家世不好吗,可只为了貌丑,遭夫君谋害,你说这些重要不重要?”
重要,重要的不得了,哈,对,她是因为太丑,沧眉是因为太美丽,让大妇为难,原来太美也不是件好事。她不知自己此刻面容是否已扭曲,只是颤声问道:“容貌,当真便是她身死的原因吗?”
“这我可不敢妄言,此案不是正在审吗,只是我猜,不管为了什么,嫌她貌丑要占起码一半的原因。”
凤尘晓愣愣地看着大哥,他是男人,自然想得会同左文华一样,知道他嫌弃她,可没想到会这么绝情,她是该大笑还是大哭?只为了她天生命苦,活该被人抛弃甚至遗害?
“我家尘晓长大了,会替大哥分忧,别担心,没有大哥做不到的事。你好好养病,我好早日接你出宫。”
一个一个的来过又走,宫人再次奉上饭食和汤药:“请小姐服药用饭。”
她无动于衷,为了凤栖臣说的话难过,默默地想着心事。沈诚过了凤贵妃那关,来探望凤尘晓,宫人轻轻通传,里面却没有声息,进得门来,只见她身着单衣坐在矮几的长毛毯上,长发松松披在身后,泪眼低垂,神情惶然,颇似初识之时,在秋冷山庄,她便有过这种神情,彼时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离了家人的照拂,又差点身亡,心中惊慌才会惶惶不可终日,那现时她又是为何?
他来到她身边,半跪着扶转过她的身子:“尘晓,怎地哭了?”
“我……哭了吗?”她用手在脸上一抹,果然有泪,一旁宫人见势又将饭食和汤药奉上:“小姐还未用过饭,药还没喝。”
沈诚猜不透她的心思,顺手接过药碗柔声问:“先把药喝了,嗯?”
药尚温热,宫人一直凉了便热,再凉再热,只等她服用。凤尘晓看他一眼,顺从地接过来喝掉,苦意泛上心头,倒让心中有了决断,转头对屋中的宫人道:“你们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奴婢不敢。”
“那便先回避一下,可好?”
“是。”那些宫人这才退下去。
她先问紧要的:“你为何一进宫便没了消息?知不知道我们在外面等得心急?”
沈诚也不浪费时间,简要说了情况,皇上把左文华提进了宫,怕再有人行刺他,就留在了宫中诊治,看来他很重视这件案子,毕竟事关明珠郡主,沈诚也不能出去,得等左文华醒过来,可是他伤势太重,那一剑正中他右胸,本来人心偏左,他却在右,恰恰伤了心脉,只能说他不好。
原来凤子沂费尽心力往无关紧要的右胸刺上一剑,却歪打正着刺中他心,没有丧命已是造化。他不醒过来,几人盼着出现的场面就不出来,心焦也没有办法。
“那他如今还未醒过来?”
“是,不过照我看快了。”
想到皇舅舅日前的言行,她不由担心:“皇上他为何要让暮璟公子来审,明知他二人从前结交。”
“皇上极为信任他,万事皆由得他作主。我觉得我们能查到这里,已不能再前,只有静观其变,看左文华与他会有何反应。”
凤尘晓埋首入膝,闷闷地道:“我觉得这都是在无用之功,看不到结果。”
沈诚跪了半日,腿早已麻木,拉了她起身:“别想那么多,来,吃些东西,你刚好了些,若不吃饭,身子会虚的。”
“不,我不想吃。好吧,实际上还有一件事让我极其困扰,”她拉他来到窗前明亮处,茉莉花前伊人蹙眉,认真地问他:“你说说,我这副容貌如何?”
沈诚不明所以,淡淡一笑,伸手探出窗外摘了朵盛开的茉莉,放在面前深深一嗅:“丽质天生自是无人能及。”
说完将那枝茉莉为她簪在鬓边,只觉人美花娇,无与伦比。
“你!”从没见沈诚如此大胆动作,使得她腮上飞红,又恼这人严肃时刻却轻挑不已,别转了脸一口气问出:“我不是这个意思,想问你,若我并无这等容貌,而是其丑无比,与那明珠郡主一般,你又如何?”
“如何?”看着她坚定的等他回答,才知道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可他在开州救下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容貌,当时还误会她投怀送抱,曾厌恶地离去,容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可若真要象明珠郡主一般呢?他还真没想过。
“很为难吗?”她难掩失落,终究无人能做到不在乎容貌只在乎人。
“非是不能回答,而是想知道你所问何意。”他唇解略勾起一丝笑意:“我能否将这句话的意思转化为——如今你我情深意厚,若你再不复美貌,问我会否抛弃你?这么说来,我倒有兴趣了。”
“你……还没回答我。”
“那么你听好了,”或许地点不对时机不对,面对她的疑问他长吸一口气:“还记得你我初识在哪里吗?是,秋冷山庄,可自从通州再相逢后,我才渐渐对你动了心,一直觉得,都不曾接近你的心思,只有此时才觉得与你亲近不少,两相交而贵知心,若你我心意相知,有无美貌都不重要。”
“好,好一个两相交而贵知心!”嘉庆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旁还站着凤贵妃,正含笑望着两人。
出宫
居然被人听到这些情意绵绵的话,两人都觉得尴尬,可又不能着恼,立时跪拜下去,嘉庆帝与凤贵妃近前示意二人起身,一起坐下说话。
嘉庆帝年不过五十,貌相清矍,狭长的眼角还留有当年率军出征,神勇纵横的风采,少时的明珠,最爱听他在闲暇时为她柔声讲述关于花的故事,小小的她,最是钦佩皇舅舅的博学,他曾言道:“若能留得春住花不残,则日子好过多矣。”
彼时凤尘晓已渐渐明了容貌的重要,并不明白他为何要说日子不好过,原来他一直生活在煎熬之中,而她只为自己貌丑懊恼,满心纠结在为何只得她一人貌丑,如今想来,他当时定是想到了极不开心的事,才会那般感慨。
几人坐得不相远,凤尘晓发现嘉庆帝身上若有若无的一股檀香味,并不是从前闻惯了的龙涎香,且手掌上有一串佛珠,行动间不曾取下,随时都握在手中,才知他是真的潜心修佛。
这还是当年早与当初的皇上的皇上吗?又想起近日城中大兴佛事,又与一尘相近,即便她不太懂朝堂之事,也隐隐有种不安。
嘉庆帝收起笑容问沈诚:“你便是琉璃堂的沈诚?”
他不卑不亢答道:“正是。”
“适才我见过暮璟,那左文华已醒,你此番可出宫去,奉药之功,则当另赏。”皇上淡淡地腛产
凤尘晓闻说左文华清醒,心中一阵刺痛,他受了那样致命一剑竟然还能醒来,只能说天无眼,注定今后还有得纠缠。也好,她到今日也没想明白,左文华要害她至死,便让她亲自来问一问,究竟她如何得罪与他 。
沈诚一愣,原来左文华已经醒过来,如此也好,他恭声道:“谢皇上。”
嘉庆帝一直对暮璟心存愧疚,见沈诚与凤尘晓这般情形,心下不忍,只想着得另作补偿,却不曾改变初衷。
“你便是那凤家的女儿?”
凤尘晓心中苦笑,原先是盼着亲人相见,可见了亲人又不能相认,顶着这一张陌生的面庞与他们说话,似隔着万水千山,痛苦也许,微敛心神,她应道:“正是。”
“嗯,瞧着比昨日精神多了。”
凤尘晓趁机道:“多谢皇上、贵妃娘娘照顾,只是尘晓在这宫中到底不合规矩,又无甚大碍,可否回家休养?”
嘉庆帝转向凤贵妃:“贵妃的意思是?”
“臣妾也觉得出宫好些,省得家人日日要进宫探望。不过今日已晚,还是明日出宫的好。”凤贵妃当然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又道:“皇上,尘晓与公主颇是有缘,她昨九到已来了两次,十分喜爱尘晓呢。”
“是吗?”嘉庆帝目光深沉看向凤尘晓,这个女子……有何奇特之处,暮璟与那沈诚皆倾慕与她,皇妹也喜爱她,只为了她容貌出众?但又看得出此女目光清纯,不似狐媚狡诈之人,皇妹她承受丧女之痛 近日为了郡马一案苦闷郁结,该是把此女当作明珠来看,若她能缓解皇妹的苦闷也未尝不是好事。
踏出宫门,凤尘晓有些恍惚地驻足回看,今日天阴有风,明瓦红泥的宫墙,巍峨的宫殿,这些明明都是从前熟识的景物,为何有些陌生?难道她做不得明珠,心也不再是了吗?
“三妹妹在想什么?”凤子沂带了些侍从离宫门不远的地方,却不见大哥和梧桐。
她没有多想,只叫了声:“咦,二哥,你和大哥从不一路吗?”
“大哥有些事耽搁了。”他只是简单带过,过来拉了她的手扶她上轿,临放下轿帘时沉吟停顿,想了想却没有言事,扬声吩咐:“回家。”
他这般犹豫倒叫凤尘晓担心起来,碍着有人不便相问,强忍着 回到别苑,刚一下轿,便瞧见凤三立在门处,见了她眼睛一亮,迎上前道:“小姐回来了。”
“怎么,有事?”
凤子沂与凤三对视一眼,后者面有不忍:“小姐病体未愈,正该好好休养,回头我再向您禀报。”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今日家中透着股诡异之气,到处安静的不象话,凤子沂与她慢慢走回去,凤三跟在后面。
“二哥,别苑出事了吗,怎么死气沉沉地?”
“出了点小事,不过已经没事了。”
“哦,我还以为……”她以为府中死了人,但想想说这话多不吉利,又言道:“对了二哥,上轿前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凤子沂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比她这个带病之人走得还慢:“你不在这两天,一品花韵有人来找,我本想问问你,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可又一想你还病着,便算了。”
“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已经大好,这两日天气闷热,怕是要下雨,这些日子天好是好,只是一点雨水也没有,我听梧桐说,严华寺已办了几次求雨的法事,终于要下雨了呢。”
她望着天边那黑鸦鸦的乌云,奇怪还未到午时,竟似满合暮色,突然又起了狂风,凤子沂道了声“怪哉”,顾不得礼数,拦腰将她抱起,他抱得很紧,却又不觉得难受,似爱若珍宝将她环在身前,施展轻功只得片刻便到离得最近的园子。小心地放下凤尘晓,早有驻守在园内的丫鬟过来服侍,看着她的眼神却和往常不一样。她浑没在意,乍离了他的身子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不是真的二哥,脸红着问道:“凤三呢?”
“许是怕大雨马上下来,去管别的事了吧”
正说话间,雨滴啪啪打落下来,青石路面上很快聚集了深深浅浅的水面。凤尘晓吁了一口气,笑道:“亏得二哥见机得快,不然咱们都得淋雨,只是这雨不知下到何时。”
这样说稍解了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凤子沂笑道:“从前在家,你在我园子里学这学那,现如今困在这里正好考考你有没有忘记。”
她不感兴趣地摇头:“那些都没什么用处,有时费尽心力去做的事,却永远达不成。”
想到左文华,她轻轻叹息,怨恨有何用,能让她给苍天换个方向,往回走,阻止一切可以发生的事情才最好。望着遮天雨幕,她幽幽叹了口气:“便拿左文华来说,要二哥这么辛苦地冒险作戏,本以为他该死的,却还是活了过来。”
听她要软言相求,替谁说好话,怎料却说了出人意料的话,“怎么,你很希望他死吗?”
她很希望他死吗?凤尘晓在心中暗暗重复这句话。她不知道有多想,有时她忍不住想对凤子沂提个疯狂的要求,便是让他们替她杀人,杀了左文华,杀了暮璟公子,早些让她解脱……自然这些不过是想想而已,无奈叹道:“如他这般心狠杀妻之人,难道不应该死吗?”
凤子耐心地道:“没错,他该死,可是与咱们真没有多大关系,还是见好就收,可好?”
“什么是见好就收?我不明白,再说这两日我在宫中见到了公主,她对我很好,嗯,明珠郡主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怎会这样,你如何能讨得她的欢心。”
一想到与娘亲之间有了联系,她便禁不住微笑,喜滋滋地道:“可我就是喜欢她,公主还要我出了宫后到府里找她,所以她的事便是我的事,咱们不是没一点干系。”
他明亮的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她:“你这样说太过牵强,早在没遇上公主前,你便已对他二人莫大的兴趣,早早给他们定了罪,这说不通。”
“他们都不是好人。”和着吵杂的雨声,她微闭上眼给自己心里顺气,唉,凤子沂终是觉察到不对劲,故今日有意无意想问个明白。
“照推断暮璟公子应该只是听从了左文华的授意,毕竟他与那明珠郡主并没有仇怨,这事到现在我还未明白,暮璟公子为何要这样做,是否……”他说着说着觉得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那么多的事无法说通,也许会有更大的阴谋有待查证,而尘晓,她是如何同这些有了纠缠呢?问她也不说,只是一味的回避,但觉这个神秘的三妹妹,有太多是他不再懂的。
无论是谁授意,谁动手,在凤尘晓心中都一样,她不会停下。眼见着雨势渐歇,她叫来个丫鬟,吩咐她去找梧桐拿伞来接她一下,既然凤子沂要停,那么便让他停好了,这种事强求不来。
小丫鬟却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利落:“小姐……那……不……”
“怎地哆哆嗦嗦?我又不会吃了你。”
凤子沂挥手让她下去,叹道:“她不是怕你,是怕那个梧桐。”
“梧桐?这丫头又做甚好事了?”
“她……自尽了。”
凤尘晓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第二个念头是不相信,梧桐虽然与她并不亲厚,但总算是跟了这么远来伺候她,只是两日不见,便死了呢?
“这是何故?”
据凤子沂讲,那位沧眉小姐趁着凤尘晓不在,又拉梧桐过去服侍,当然是为了梧桐曾是凤栖臣的通房丫头,她自那夫家的大妇处学了不少手段,都用在了梧桐身上,昨天夜里梧桐突然不见,清晨才发现身子浮在别苑中的湖面上,已死了多时。
怪不得她回来后凤子沂同凤三欲言又止,怪不得这满苑里静悄悄与平日不同,却原来生生逼死了一个大活人。
“便这么死了?我去找大哥!”猛地站起身一阵晕眩,才发觉自己竟是浑身颤抖着,怒到了极点。
“大哥没去接你,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知你定会生气,才禁了沧眉的足,又躲了出去。”
她面无表情地道:“我很可怕吗?他这是理亏,躲有何意思,初一躲过还有十五,况且,还有一个在呢。”
说罢推开了凤子沂,直直往那女人的小园行去,连伞也不要了。凤子沂怕她淋雨病重,也顾不得她醒来后责怪他,伸指急点,先放倒了让她休息再说。
沧眉
凤栖臣倒不是全然为了躲避凤尘晓,距离花朝盛会不过十日,他恨不得日夜都在宫门那里驻扎。那日在凤尘晓的提议下,烦恼多日的花楼一事总算是有了头绪,适逢多种花木花期来到,材料充足,初初形状做出,他已经预见到那一日,富商显贵云集面前,凤家会夺得怎样的风采。
天色终是黑了下来,日间的一场雨让闷热的空气一扫而光,凤栖臣返回别苑,凤三迎上前为主人接过马鞭,奴仆跟着送上面巾,他踏着还有些湿漉漉的青石路面气走到厅堂内坐下,张口就问:“回来了?”
凤三如何不明白他所问之意,回道:“三小姐午时便已回了别苑。”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二少爷带她回了自己的明苑休息,未苑那里还未得回,不过小姐已知梧桐的事,本想去寻沧眉小姐,只是被二少爷给拦住。”
他有些头痛,没想到子沂会在这件事上帮他。凤栖臣一向做事果决,却在这件事上犯了难,刚承诺沧眉要一意待她,再不使她受伤害,偏生又出这等事,小妹虽与梧桐算不得亲近,可看得出不会善了。
明苑那边,凤子沂正做最后的努力:“大哥这些年也不容易,你这一去……”
“我不过是见一见未来的嫂嫂,这也不行?”
凤子沂苦笑:“见她做甚?明知道没用,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怎么着,人死了就不必为她讨回公道?那梧桐也未免太过可怜。”她想到自身,心中悲哀阵阵。梧桐近日常默诵佛经,整个人似有了寄托,凤栖臣与沧眉如何,都已是过去,难道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也不成?沧眉此人太过狠心。“我不明白,大哥把梧桐当作了什么?”
凤栖臣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闻言皱眉不已,听到这里推门应道:“只是一个奴婢,一个丫头,尘晓,你别太不懂事。”
凤尘晓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又转头问凤子沂:“我没听错?这是咱们的大哥吗?”
凤栖臣觉得此情此景便象是当初她执意要去见徐文藻那一幕,也是兄妹三人这般对峙,小妹便是这样用怀疑的口气质问他,一如此时。
凤子沂苦笑,这些日子他总疑心凤尘晓不对劲,不再是从前的三妹妹,今日看来,他错了,她一点也没有变。
凤栖臣揉揉眉心,苦恼不已地道:“见了沧眉又如何,她也正在懊悔,难道让她抵命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吭不哈地任此事平息,我来问你,梧桐的尸首呢?她的后事可有人打理?为何府中人心惶惶?你真觉得沧眉她在懊悔吗?”
“我……”凤栖臣哑口无言,这些事自有凤三去料理,梧桐的尸体应该已早早葬掉,一个丫鬟也无需办理后事,再说这里又不是郴州,她家人也不在此,办什么后事?
“如果我没记错,她原先是你的通房丫头,而且也是为此才送了命,大哥,你就这么无情?”
也许是她的错,当时不该答应带她入京,都怪她,明明与梧桐并无深交,只是贪她服侍的好,一时为她的痴心所感动,谁知却是带她走了条不归路。
“即便不能拿沧眉来抵命,也不能任她这般猖狂,否则苑中人人自危,回了郴州又该如何?”
凤子沂欲言又止,看了看凤栖臣的面色又提醒道:“她的情况不同,你还是别去见了。”
“怎地二哥你也如此?难道你也如同大哥一般,拿弱女子不当人看?”
“不是……我是为你着想,听二哥的话。”他难得跟大哥意见相同。
凤尘晓正欲再问,凤栖臣疲倦地摆摆手道:“子沂,你让她去,随她。”
凤子沂无奈送她去了沧眉的住处,在院门外交待:“你心中最好有个准备,那沧眉在夫家颇吃了些苦,言语定是极为尖酸刻薄,懂吗?”
“多谢二哥,我理会得。”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梧桐讨回公道,见了沧眉又能说些什么,她最不善与人相争,
她一进房,屋中几名丫鬟连忙停下手中活计行礼,桌前一名女子坐着没动,直直地看着凤尘晓。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容颜秀丽,只是面上许多淡淡的伤疤,天气渐热,旁人早换了薄纱衣,她却周周正正的穿了对襟立领的春衫,扣得严严实实,脸上满是戒备。
凤尘晓对着屋中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慢,都走了我如何吃饭?”她脸色不豫,被人无视好像不太好。
却原来她正用着饭,小丫鬟急急对着凤尘晓行个礼,又重端起碗来喂她喝汤……
“先下去,我说完话便走。”到底她是正牌的主子,说话有份量,几个丫鬟悄声退下。
“便是你害死了梧桐?”
不知为何,她一直端坐在椅中,动也未动:“别这么说,我只是动了动嘴,说了她几句,都怪她自己想不开去投湖自尽,非要挂在我名上,要我当恶人吗?她自己不愿活着,我也要负责吗?”
“可你觉得一点责任也无?大哥说你也在懊悔,我看你自在地很,无半点懊悔之意。梧桐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逼死她,只为了她曾是大哥的通房丫头吗?”
沧眉一笑:“自然,我与她无怨无仇,不为这个还能为何事?”
“她现如今又没有碍到你!”
沧眉淡淡地道:“我怎知她以后不会。”
“一条人命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值?”
“自然,人命算得了什么?你是闺阁千金,怕是不知道会有人日日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吧,有时候,死是件很奢侈的事。”她带着浓浓的嘲讽,不避屑地看着对面这位小姐。
“谁没受过苦,我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曾经……啊!”她一声低呼,只因为那沧眉猛地将一直垂在桌下的双手举了起来,十指或长或短,竟是每根都被截去了一节或两节,有的甚至从根部截断,凤尘晓几时见过这等恐怖的情景,连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沧眉带了些狰狞笑意,问道:“怎么不说了?你以为我象你们那般娇弱,吃饭还需要服侍?我是不得已才需要人服侍,否则,我只能象狗一样,用嘴去啃,你要不要看?”
说完便用那些残指拨过来一些饭菜在桌边,低头便啃了起来。
凤尘晓惊魂稍定,想到凤子沂说过她原先被家中大妇所虐,为之叹息,她常觉得最惨莫过于自己,却原来有人更甚,活罪更让人惊心,叫道:“莫要这样作贱自身,我唤人进来给你整理。”
“怎的,凤小姐不打算兴师问罪了?”
“你也是可怜人,岂不更应该明白梧桐之无辜?”
“可我只是把自己的惨状让她一一观看,吓了吓她,她便去自尽,我若如她一般,早死过无数回,你要我为她偿命吗,好啊,来吧,来拿了我去,自尽的念头我时时在想,可总下不了这个决心,正好,你来动手,我是不想活了的。”她又哀哀哭了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腿:“这腿也是废了的,似我这般残废,更配不上凤家大少爷,我活着无用,早该死了才好。”
凤尘晓受不了这种惨状,流下泪来:“那些人呢?施暴的人呢?你恨不恨?”
“如何不恨,这几年我日日在恨,时时在恨,现在那些人都死了,哼,整座府都被烧了干净,一点残渣都没留下。”她目光平静,仿佛已过去了很多年,突然透出股凄厉之色:“我最恨的就是你那大哥,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这样,这四年来,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人来救我出去,他倒好,还有了通房的丫头,哈哈,你说我怎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