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说奉着皇命,阮梦华倒不好让这些人莫管闲事。她放下书信,淡淡地问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躬身行下礼去:“末将乃是慕容将军麾下一名小卒,贱名不足挂齿。慕容将军还有三日便到东明,这里鱼龙混杂不够清静,城中太守已备好园子,还请小姐随末将前去住上几日。”
她自觉身份未明,不愿受那名武将的礼,皱着眉避开,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才道:“将军费心了,只是我才到东明,一路上有些乏了,在这里歇着便好,不想去什么园子。”
那武将也不敢强求,只在南华等人的面上溜了一遍,试探着问道:“可要末将留下些人手?”
阮梦华连忙婉拒,说怕扰了客栈生意,让人送了他们离开。
君边云拥青丝骑(二)
饶是客栈老板整日见惯南来北往的客商,却瞧不出这几位是什么来头,擦着汗送走了那队人马,请那些听到动静出来打探的客人们回房安歇,一边交待店中伙计务必要对上房的几位贵客恭恭敬敬,不得怠慢,一边求神念佛祷告着千万别出什么事。
不用阮梦华交待,南华先让人去客栈周围查看了一番,那名武将虽然明着离去,却留下不少眼线在附近,显是已将几人监视起来。
阮梦华心中微怒,她又不是犯了事,慕容毅此举究竟是何用意。偏偏云澜不知去了哪里,她只得与南华商量。
南华无所谓地道:“你当初不声不响离开府里,府里和宫中怎会不找你,好不容易有你的消息,当然得接你回去才行,说不定会好好补偿你。”
他毕竟在子夜呆过几年,对这位非名义上的皇家公主甚是同情,再者仁帝本就在筹备着为她正名,此番回了上京定会大肆操办。
阮梦华何尝不知这点,但如今她再不是那个渴慕亲情的小丫头,宁可回杏洲长住,也不想再去上京。她眼珠一转,抱怨起南华来:“你这次就只带了这几个人?”
“怎么,这会儿梦华小姐又嫌人少了?是谁说我带得人多会招来麻烦,我可都是照着你的意思,好不容易才撇下那些人的。”
“该少的时候不少,不该少的时候偏偏少,你……不堪大用!”
南华哭笑不得,连声道:“好,好,这几个人都归你,千万别嫌弃。”
他身边这几个人可是外祖家中身手最好的武士,比他的功夫强多了。
她挥了挥手,叹了声:“也只好将就了。”
本想在东明城歇息几日,看来得在慕容毅赶来之前就走。她就不信,总不能她要离开,还有人敢把她捆了不成?
云澜直到入夜才回客栈,放着正门不走,穿窗而入,带着一股夜的凉气。阮梦华在房中坐卧不安了半晌,连晚饭也省了去,刚打发绯玉出去,支着手臂小憩一会儿,突觉凉风袭面,旋即已被云澜拥入怀中。
阮梦华愣了一愣,待看清是云澜,才低低叫了一声,双掌推开他道:“你去了哪里?”
云澜却不作答,顺势退开坐在灯下,伸手为自己倒了盏茶水,浅浅酌着,神情有些莫测。
她顾不得再追究他去了哪里,反正这人时常神神秘秘,便道:“你不在的时候出了事,陛下知晓我的行踪,竟派了人来接我,眼看着两三日内便要到东明,你看该如何是好?”
他手上动作一顿,缓缓地道:“陛下仁厚,待你如掌上明珠,定不会怪你擅自离京,你怕什么?”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回客栈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于是先和南华打了个照面,问清楚后什么也没说来见她。
“谁会怕这个,我是说……”她蓦地停住,直直地盯着云澜:“你这话何意,难道忘了咱们说过的话?”
云澜避开她的眼神,此时非彼时,她到底是皇家血脉,眼看着回到上京便是位正宗的金枝玉叶,何苦再记得曾说过些什么。他甚至在想,若她仍是那个不得宠的小丫头,事情便好办得多。
眼下真不是带她回泉州的好时机,起码要先回京看看形势,当初他被邵家请来,与仁帝曾有一年之约,不能就这么甩手不管。这些他没见阮梦华之前已思量过,知她听了心里定会不痛快,仍是劝道:“你大难不死,确应回去见过父母,再说,我可是陛下赐给你的御医,也该回去复命了。”
乍一听此言,阮梦华又是惊怒又是失望,她一直在等他,等他回来后商量快点动身避开慕容毅,可没想到他却要她回京!她静静站了半晌,忽尔笑道:“说得也是,就依云大人所言。”
说罢肃着脸一指窗外道:“既如此,云大人就该避嫌,请回吧!”
笑话,他不光私入她的房,还抱了她亲了她,如今来规劝她回京?是了,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物件,想要便要,想扔便扔。不光是他,连她的父母都知道,她阮梦华自幼便是个招之既来,呼之即去的物件!他高兴的时候可以为了她奔波万里救医治病,一路上的呵护几近真情,不高兴的时候就要送她回去,当她稀罕做什么公主吗?
她是越想越怒,眼见着云澜依然坐在那里,顺手抓起身边的东西便扔,不论什么全向他招呼过去。
云澜自然无法再安坐,跳起来边闪边苦笑着道:“丫头,你先别气,这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吗?”
“谁是你的丫头!”
她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说一句话,手边东西没得扔,便在屋里寻些趁手的,弄出天大的动静,不光南华绯玉听到来喊门,连客栈里尚未安歇的客人也被惊动,客栈老板哭丧着脸守在外面,听着屋里清脆的响声,心也跟着一阵阵的疼。要知道上房里放的可都是上等摆设,他可不敢开口让这几个贵客赔钱。
砸到再无可砸,阮梦华收了手,拉开门出了房,对南华与绯玉道:“明日一早收拾东西,我们启程回杏洲。”
不带她去泉州便罢,但她也不会如他所愿回上京去。
那间上房自然是不能再住的,南华把客栈老板叫来,又开了间上房,嘱咐绯玉小心伺候着,转过身又去找云澜。
云澜仍留在那间满地狼藉的客房,手上还握一只茶盏,那是唯一没被阮梦华砸烂的东西,看到南华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笑意不改地道:“她去睡了?”
“为何要回京,明儿一早起来她若还是执意要走怎么办?她可是把我的护卫全要了去。”南华可是冲着千羽山才来子夜的,若是云澜和阮梦华回了上京,谁带他去千羽山?
云澜反问他:“难道真的不顾皇命带她走?况且……”
他话说半截却又停下,南华不禁问道:“况且什么?之前你带着她去沧浪是救了她一命,如今怎地忽然怕了?换作别人倒还罢了,可若是你,皇帝老子又能奈你何?”
“我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他淡淡地扫了南华一眼,警告他道:“你最好不要跟着她胡闹,更别惹事。”
南华无辜地摊手:“我?我是那样的人吗?倒是你,为何非得要她回去,怎么我觉得你有些不对,难道你刚才消失的那会儿出事了吗?”
他就是那么一问,谁知云澜脸上的笑意蓦地一淡,神色莫名凝重起来。
云澜还真是去托人送信回家,此地贸易繁荣,各地均有做生意的人在此,想往哪里送信都方便得很。云澜的家虽然在泉州,但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姐妹,留下偌大的田产宅院连个主人也没有,平日叔伯长辈们照看着,忠仆管事打理着,他只需年节时偶尔回去一趟。他少年成名,一直在江湖上漂泊,这回带着阮梦华等人回去,少不得要知会长辈们一声,要府里早做准备。
可就在他安排完了之后,却听说了一件事,是有关上京城风华夫人的。
君边云拥青丝骑(三)
若按着阮梦华的意思,第二日便要离开东明城。不料半夜里沿海一带竟刮起了狂风,凌晨时更下起了暴雨,来势甚是凶猛。城中百姓谁也不敢出门,处处可见折断的树干积水,听说还有谁家的墙不结实被风吹倒的,差点伤到人。
这下子别说走了,连门也出不去,而且船行都歇了市,谁敢也不愿为了点钱在这种天气出门揽生意。
住在城中客栈的客商们无不称奇,此等大雨只在夏日才会有,这会儿早已入秋,不知道老天爷发的哪门子怒。他们的生意耽误了,可客栈老板却心中暗喜,下雨天就是留客天啊,最好是下个十天半月,保管他这个客栈日日爆满。不过象阮梦华这种客人还是少有为好。
想一想,昨日她已弄毁一间上房,啊哟,莫不是这女子发怒老天才跟着发怒吧,那岂不是神了?
阮梦华自然不知客栈老板心里的古怪,她正把自己关在房中生闷气,只准绯玉将餐饭端入房中。她怕慕容毅来了就走不了,冒雨走却行不通,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云澜这两天几次来找她都被赶走,却拿她没办法,只得吩咐绯玉好生服侍着。
东明城的城令已贴出告示,明令出云港内停靠的商船一律不得擅自出港,所有交易暂停。大家伙谁也走不了,还得坐等老天开恩,两天下来,客栈里聚集了一批闲谈的商人,成日高谈阔论,全是行商路上所见奇闻。
一个身着胡服的商人拍拍自己的胸膛,得意地道:“看到我这一身衣裳没有,可是胡人首领送的,我敢打保票,那个胡人首领得的便是古文兰国失落已久的镇国之宝,那可是我亲眼所见。”
围观众人皆不信,一人道:“老兄,你这衣裳在胡地随处可见,有甚稀罕,还不如海外那些丝绸,再说了,文兰古国早已不再,传说镇国之宝是国主的爱妃殉葬之物,试问谁能盗得了早已消失不见的古墓!”
胡服大汉反问道:“这位老兄在哪里发财?”
说话那人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道:“不敢,我从前也是跑北边的,胡国更是去了无数次,怎地从未听说过那里流传着文兰古国的珍宝。”
“那你怕是有小半年没去了吧,我是刚刚从那里来的,听说胡王已经决定来子夜朝见陛下,届时会奉上部分珍宝呢。”
“真有这种事?胡王真的会来?”众人关心的不再是珍宝,而是传说中的胡人三头六臂,凶猛神勇,是否真的吃人。
那汉子又道:“当然,我还听说胡王将去沧浪向沧浪公主求亲哩。”
那就是联姻了,胡地距子夜较远,而离沧浪近,与沧浪交好也是应该。有人嘿嘿一笑道:“我朝只有皇子,没有皇女,如若不然……”
说到这个,不少人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一人压低声音道:“怎地没有,咱们子夜也是有位皇室女的,只不过是偷着生的,哈哈。”
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何况客栈这种地方,三言两语又说起子夜国主的风流韵事。不过说归说,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时不时传出会心的哄笑声。
阮梦华站在二层楼口忍了忍才没扭头回房,本来她看雨下得小些,想出来透口气,谁知竟又听到这些话。也许她就不该回来,留在氏羌才对。
绯玉不知她为何站着不动,又不敢多问,倒是南华那六名护卫见阮梦华出了房门,忙跟了过来。
一阵急雨伴着风吹进大堂,有人走进客栈避雨,闻听有风华夫人,公主之类的字眼飘过来,按捺不住加入里面,张口道:“风华夫人的事嘛,在下也听说了一些,不过却是从京中刚传过来的。”
他的声量不小,一开口便引得众人注目,更让他自得起来。有胆小的人咳嗽一声,示意不可太过。他却缓缓地道:“诸位不必如此看我,更不必怕什么,那风华夫人已在上京城被下了狱,只等着皇上下旨处置呢。”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想那风华夫人盛宠不衰许多年,怎会被抓起来?究竟她犯下了什么错?
“此事说来话长。”他越这么说,越引得人想听个缘由,当下被请入座中,又有人要了茶水给他,等他喝了口茶才又道:“在下在衙门里行走,听我家老爷说起的。据说和死去的先皇后有关。”
具体是什么情形,那名小吏也不清楚,大抵是有人查出先皇后并非病死,而是被风华夫人以邪法所害,邵家人自然不依,仁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先将她下了狱。
先皇后贤良淑德,不光京中人知道,在子夜也是有盛名的。但她是个短命的主,早早地便病逝了。如今一查是被人害死,不光朝中大臣们连连请命将她处斩,京中人氏无不痛骂风华夫人的。
如此宫闱秘事在那名有心卖弄的小吏口中说得是有声有色,几乎让人以为他在京城眼见着一切发生。
阮梦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握着栏杆的手指用力之下泛白,恍惚中听得绯玉焦急地问:“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拒绝了绯玉的搀扶,深吸了一口气,“在这里略站一站便好。”
只听得有人问:“邵家不是和风华夫人是亲家吗,竟有些恩怨,真真意想不到。”
那小吏哪里知道这许多,搪塞道:“亲家也做不成了吧。”
“你哪里知道,阮家大女儿嫁入邵家为妇,一向最是不耻乃母行止,遇上这种事怕不早早划清界限,这种母亲不要也罢!”
阿姊不会的,她不会这么狠心!阮梦华失魂落魄地走到大堂,来到那名小吏面前,直直地问:“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那名小吏见雨势暂歇正要离去,不意被一名女子拦下,疑惑地打量着她,只见她衣着华贵,身后还站着护卫,气势非常人,不禁犹豫着“啊”了一声。
掌柜的忙过来哈着腰道:“这位贵客……”
阮梦华不耐烦地喝道:“走开,不关你的事!快说,详细点儿!”
后一句却是对小吏说的,他诧道:“这位姑娘,你要小的说什么?”
“就说风华夫人如何,你刚才不正是在说她吗,说!是不是你造谣!”
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多嘴多舌的小吏一掌打翻,是,她的母亲失德,她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十几年,也听了十几年的非议,这些她都忍了!可为何他们要这般作践她们母女,一定是的,眼前这个人造谣,母亲才不会有事,阿姊也好好的,这些人无中生有,她一句话也不会相信!
无故被拦的小吏有些害怕,委曲地道:“小的没有造谣,此事千真万确啊。”
早在看出阮梦华有些不对的时候,绯玉已示意一名护卫去叫人,云澜与南华闻声赶来,绯玉又低低地向他们说了几句,云澜了然地点头,上前挽住阮梦华劝道:“别说了,我带你回去。”
“我为何要回去?你别管我!”此种情形下,她忽然心中透亮,转而逼问云澜,“你……是否你早听说了什么,你说!”
该来的总会来,云澜深深叹息一声:“不错,昨日我出去之后便已听说,所以才会劝你先回上京一趟。”
“那他说的是真的了?”
云澜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阮梦华闭了闭眼,怪不得要她回去呢。可他为何不对她说呢?她觉得自己还是不懂云澜,明明可以告诉她的事,他却从来不说,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云澜有难言之隐,超初他是被邵家请出山的,虽然阳奉阴违地与邵之思暗中护下阮梦华,但对邵家的那点心思,那些阴谋没有理会过。尽管他没有出过手,邵老太君早弃他不用他也没什么责任,但明知事情终要有个结果,却依然看着它发生,那么,对阮梦华来说,他其实已经算是个从犯。
他不是没想过提醒风华夫人,但一来阮梦华蛊毒未解,他一路跟来沧浪,二来邵家要如何做,他半分也不知晓。此次听闻上京出事,他想了又想,却不知该如何对阮梦华提起,难道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父已将你母拿下大狱?
他只好按下了带阮梦华回家的心思,欲先带她回上京,没想到仁帝动作倒快,慕容毅已经派了人来。
阮梦华又追问那名小吏:“你说这些话都是你家老爷说的,他是谁,带我去见他!”
“我家大人……胡闹!我家大人是东明城的城令,名讳岂是你这小女子能知道的 ?”
“放肆!”
一队士兵涌入大堂,将所有人团团围住。几声锵锵声响,明晃晃的钢刀便架在了小吏的脖子上,吓得他当场软倒。
掌柜的自然认出来,可不就是那天来客栈找人的军爷吗?
领头的武官朝阮梦华躬下身子:“梦华小姐,慕容将军已乘快船到了东明,即刻便要入城!”
阮梦华冷冷一哼:“他来得好快啊!”
原先说的三日后才到,没想到他竟如此心急。难道他们捉了母亲尚且不够,还要将她她拿回京不成!
君边云拥青丝骑(四)
最终那名嚼舌头的小吏还是被放走了,既然慕容毅马上就到,那么问他最好。
堂中闲人全数被驱散,客栈住客也不得随意走出房门,连掌柜的也被撵到后头,此刻的客栈大堂一片寂静。
雨势才收,长街上也没什么人走动,即使有也不敢往客栈门前走,手持钢刀的官兵将客栈守得严严实实。
阮梦华被绯玉扶着坐在大堂正中,她执意不回客房,只在这里等着慕容毅。她也不去看云澜,只在心里胡乱想着,为何母亲竟会与邵皇后之死有关。
难道她不是病死的吗?那样的女人,学会了蛊术就用来害人,连六岁的她都不放过,死了也是恶有恶报,可偏偏死了也不安生!对了,邵皇后在那秘道里曾经说过,要母亲活着的时候被人厌弃,死后永世不得安宁……她突然打了个寒噤,难道这一切早已安排好了吗?
死人怎么会做这些,定是邵家在做怪,她该立刻回上京才是,告诉陛下她知道的一切,若是他知道邵皇后的真面止,而邵家一直对母亲心有怨恨,定知此番事体是邵家所谋,云澜便是人证,陛下总该信他吧?
云澜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对她道:“别想太多,万事有我。”
这话虽然只惹来阮梦华一个白眼,却也让她心中一暖,虽然他有时气死人,但总得来说,他帮她甚多。
慕容毅带的人不少,整装就用了小半天,待进城时已是午后。披挂着一身银色铠甲的慕容毅甫一进大堂便冲着阮梦华单膝点地拜下身去:“慕容毅见过梦华小姐。”
他一跪,随行之人都跟着跪下,云澜等人倒还罢了,绯玉并不曾听说过阮梦华的身世,站在一旁咋舌不已,原来这位小姐来头甚大。
瞧这架式倒不象是来捉她的,阮梦华压下心中万般滋味,站起身缓缓问道:“慕容将军何故如此恭谨,该是梦华与将军见礼才是。”
说是这么说,却未动弹,也不叫人家起身,慕容毅行足了礼才率众站起来,抱拳道:“陛下派臣来接您,只待您回京后便行受封之礼,自当礼数周到。”
母亲入狱,女儿却要受封,这是哪家的道理?她的皇帝爹到底在想什么?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将脸沉下道:“既如此,我想问慕容将军一件事,还请将军给我道个详细。”
慕容毅微一沉吟,看来梦华小姐已听到些消息。他本不该说太多,但向来对阮梦华依从,此番更是自请命来接她,更不可能瞒着,便道:“梦华小姐请问。”
阮梦华深深吸一口气:“我离家甚久,不知母亲与阿姊可还安好?”
母亲被拿入大狱之事定然不会有假,会不会遭罪?阿姊身为邵家的媳妇,如何面对这一切?虽然她当初将自己逼得狼狈离去,但若是因此被人嫌弃,阮梦华怎么也不会好受。
慕容毅边想措词边道:“夫人暂时囚在天牢,不过梦华小姐放心,臣已打点过,必不会有人为难夫人。至于令姊……”
她如何能放心!当下追问道:“她怎样?”
“据闻邵家本是要将令姊送回去的,可又传出她有孕的消息,我来之前她仍在邵家。”
这样……也好。阮梦华最是担心母亲,想她在上京城里风评不好,一朝有事,谁会伸手帮她?世人大多是见高拜见低踩,那些明着暗着嫉恨母亲的人,还有平日里阿谀奉承的小人……她惟有向慕容毅道谢:“梦华多谢慕容将军援手。”
“不敢,不敢。”慕容毅连忙避过,他的父亲一向对风华夫人无甚好感,此番事一出来,朝中大人们接连上书,数他的父亲上奏请的折子多。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邵家会突然将先皇后的死赖在我母亲身上?”
此事说来话长,慕容毅带来的消息自然详细得多,原来要追溯到去年冬天死的那名女官身上。
去年冬天死了名女官,死得突然且古怪,当时都道是风华夫人所为,皇上为此还下令将她禁足,两人几欲恩情断绝。后来一切揭过不提。谁料此事还有后续,那名女官的家人一直没放弃追究凶手,要替女儿讨个公道,三天两头往上告。可谁不知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便是风华夫人,哪个衙门也不敢接这状纸。有好事者去告于风华夫人,她平白无故背上这种黑锅颇觉得晦气,却也不曾放在心上。
没想到事隔快一年,那女官的家人突然寻到证据,确实是风华夫人下的毒手,且此事与先皇后之死有关。许是知道这状并不好告,那家人并未再去衙门,而是在城中四处传播,说的是有理有据,将整个上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
风华夫人一向风评不好,而那女官家人告了一年,家境委实落魄,竟有些文人替他们抱起了不平,朝中诸位大人更是连上奏折请仁帝下旨彻查,邵家虽然惊怒,却没有吱声,象是在静观事态发展。
仁帝迫于无奈只得让人查办。所谓查办,不过是想走个过场,在仁帝心中,那件事早已过去,即便真是风华夫人所为,那也是没奈何之事,一个女官哪比得上风华夫人,再说,与先皇后之死有关毕竟牵扯到宫闱案,闹开了对皇家脸面不利。
岂料由此竟真的牵连出先皇后的死因,不是病死,是被风华夫人下毒害死。
先皇后在宫中有个绣坊,叫锦绣如意坊,她爱洁,故而所穿用的衣物只一次便不会再穿,全由锦绣如意坊中所出,并不假他人之手。后宫嫔妃惟有皇后才有明黄色朝服,绣五彩云金龙,是多少女子蒙昧以求之物。按说这不是什么吃食,害人也不会将主意打到这上面。可问题就在这衣料上,下毒之人将所有送往锦绣如意坊的衣料浸过无味的药水再呈入宫中做贡物。这且罢了,药性不大,且没什么害。但邵皇后每晚睡前要喝一杯凝露用以养颜,此习惯宫庭中由来已久,据说风华夫人日日都会饮用此露,保养得当,年近四十却娇美如昔,一直得陛下宠爱,故宫中兴起此风,个个都要喝。
凝露中有味调味品却与衣料上加的药相融合,日久天长,会留下了祸根,可杀人于无形中。
那女官原先正是管着这凝露的宫女,她初时并不知道此中奥秘,更不知道阮家有门亲戚便是做织锦生意的皇商,直至成为女官后才发现此中秘密。至于如何发现,谁也不知道,总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将此事深埋在心底。先皇后死了两年,明黄衣料上没再出过问题,她本想就当没发生过此事,谁知与陛下无意中相遇,多看了她两眼,风华夫人将她拎了去,只不过是想吓吓她,谁料她竟鬼使神差说露了风,本是为自保,却引来身之祸。
她也算谨慎,早将凝露及衣料送至家中保管好,只对家人说是要紧物件。估计是想着若是身遭不测,家人总会发觉,找人看过后便能想通与风华夫人的干系。
至于耽误这一年的功夫,是因为一直无人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关联,如今堪破了才能告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