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虽然曾为圣女,却非圣人,无法堪破生死之关。
玉玛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轻摇着问道:“那一年,你为何离开?”
净彩的离开无声无息,之前毫无预兆,故而在她离开后,族中长老惊怒之下却也无法,只得另推了玉玛做圣女,还落得个二十多年未得传承的法门。
召召眯着眼睛往后靠下,想到三位长老的样子就想发笑,随即正正经经地道:“我离开前一日,正是祈圣节。”
玉玛不明所以,心想这与祈圣节有何干系?
召召摇摇头,笑了笑道:“我竟忘了,依你的性子怎会明白……我只是突然无法再在觅仙洞里呆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不觉得叫一个形只影单的人年年替他人祈愿太过残忍了吗?”
故而她在祈圣节第二日消失无踪,远走他乡,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氏羌每一届圣女均是从族中适龄少女中挑选数名佼佼者,再经过甄选,成年后接任圣女。氏羌族人长年居与此地,从未有人敢离开,只因每个人生下来便被下了禁忌,奉行着古老的承诺。净彩也不例外,她从未想过要离开氏羌,直到接任圣女一职,进了觅仙洞,知晓一生将要佩戴着圣女的光环在黑暗中隐忍渡过,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在外人看来,从重芳庭的九重之上一路缓步而下,受族人的膜拜和尊崇,在他们的注视中点燃圣火为族人祈福,既是圣女的责任和使命,同时也是无上的荣耀。
可召召却轻易放弃这一切,若是重来一回,她依然会选择离开,哪怕落得如此下场。
玉玛凝神细思,却没有言语。若是当初长老们没有选净彩为圣女,那么一切会否不同?
“确实残忍!”
两道附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云澜与阮梦华携手走了进来。他们从月亮湖避开后,并不敢在谷中乱闯,何况云澜还受了伤,便商量着来陪召召,不意与玉玛圣女相遇。
在外人面前,玉玛收拾心情,回复面色冷淡。云澜向她施了一礼,阮梦华好奇地打量着她头上的花冠,问道:“你一个人来,没带那只兔子吗?”
玉玛摇摇头,反问他们:“你们也是来送净彩的吗?”
二人大惊,同时向召召看过去,发觉她与往日比起来并无不同,几乎以为自己多想。但玉玛圣女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难道今夜召召便要离开人世?他们暗中揣测玉玛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一股浓浓的不安弥漫在心头。
召召面色平和,浅笑着将话引到别处:“你们怎么来了,刚刚可曾在圣火前许愿?”
此招甚是有效,一说起刚才,阮梦华立刻忘记一切,忸怩着道:“不曾……”
那会儿他们两个还在湖边滚来滚去,哪见过什么圣火,真是羞死人了。她偷偷地瞄了云澜一眼,但见他眉头微皱,似乎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召召接着道:“可惜了,小姑娘要想拴住情郎的心,在圣火前许个愿就管用。”
阮梦华已经习惯听她把情郎这种称谓挂在嘴边,反正今夜她真正见识到了氏羌人是如何的胆大直接,相比于月亮湖边那座座花房,召召这种只在嘴上调笑一二还真不算什么。
她刚想到花房,召召便道:“你们怎地现在过来,今夜是祈圣节,怎可辜负良宵,不若往月亮湖走上一遭。”
云澜不禁苦笑,轻咳一声道:“正要请教二位,天悠长老将我二人先后骗至月亮湖,更对在下施用蛊术,不知是何用意。”
“怎会如此?”玉玛事先并不知情,而召召更是意外,抬手示意云澜上前,待要查看他中了何种蛊毒,才想起自己功力已失,只得让玉玛为其查看。
玉玛圣女只在他脉上一探便收回手去,神色间略有异样,末了淡淡地道:“这位公子好生了得,竟然解得了我氏羌之蛊。”
“哪里,在下用的是笨法子,伤身费力,还请圣女施以援手。”
玉玛圣女想了想,在召召头上的花冠上摘下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将花瓣去除后空余花茎,扔给了云澜道:“你所中蛊毒服用此花花茎便可清除。”
云澜一嗅便知这药材是否好用,忙收了起来:“多谢圣女。”
阮梦华不情不愿地跟着道谢,心里嘀咕道:谢什么谢,明明就是氏羌欺负人,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偏生解蛊还非得他们不可,倒成了欠人情的。
亦是当时绝世人(二)
更深露重,召召的精神却更好了些,不断催促三人回去歇息。
玉玛却绝口不提回觅仙洞歇息的事,稳稳坐在一旁,偶尔凝神看召召一眼。云澜不失时机上前向她请教,她也一一作答。
云澜此行大有收获,试想世上还有谁能象他一样,亲身到氏羌见识蛊术?虽然并非正式向人请教,但他本就是行医之人,又因为阮梦华和召召的病症,已小有心得,来到谷中更是便利异常。谷中只严禁族人出谷,倒没苛令不得将所学蛊术看严实,这一点从当初召召入世后轻易将蛊术传授给了邵家便可见一斑。更何况那许多氏羌女子巴不得能与云公子多说会儿话,即便是谈论蛊术也毫不藏私。就这样有心无意中,虽未得其门而入,却也略窥其境,小有所成,若非如此,月亮湖边就要被妩姜拿下,这会儿能再得到玉玛指点,会有极大的好处。
阮梦华不屑听这些无趣的东西,凑到召召面前说悄悄话。她再不济事,也能觉察出来召召今晚情形不大好,否则玉玛圣女为何守在小阁不走,而且召召的双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色,衬着花冠倒显得异常美丽。
虽然明知召召总会离世,但阮梦华仍是心中悲怆,再没有比召召更让她折服的人了。说吃苦,她虽然身中蛊毒十年之久,但前九年都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渡过的,哪有召召被人背叛下毒二十年有余折磨更苦?
此时召召正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她体内毒素肆虐,一日日地拖垮了自己的身子,先是失明,后是咯血,直到今夜大限已至,竟然会有些舍不得。
“怎地不吭声了?”她的心思不由自主恍惚,回过神发觉小阁里没了人声,扯出抹笑问道:“小姑娘不如讲讲你们在月亮湖边的事,难道没想着挑一座花房?”
阮梦华实在想学那粗俗妇人般啐她一口,想想还是近身向前,低低对着召召一通嘀咕,把他二人在月亮湖边的遭遇讲了一遍,说到妩姜自荐枕席时虽有些脸红仍未停住,只略过了自己与云澜在草地上的亲昵举动。
云澜与玉玛均是武功卓绝之辈,在一旁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一个想到刚刚的亲昵嘴角上勾,一个微微蹙眉,觉得甚是荒唐。
召召听完也是一笑,云澜在谷中所为三位长老必然是知道的,可并无人干涉,大概是认为没有人能听得只字片言便学成蛊术。真正叫她意外的却是妩姜所为,她回谷后虽然一直呆在小阁,但谷中事物却也知道。妩姜便是下一任圣女,且是天悠长老的入室弟子,要知道继任圣女之人是不可以将身体献给他人的,妩姜今夜所为是长老们授意?还是她真的痴迷到了如此地步。
长老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想来天悠长老更不舍得心爱弟子没了清白,特意派人去打探,顺带把阮梦华也送了过去。
“嗯,这么说你见过妩姜,她长得可美?”
“妩姜姑娘风情万种,我哪里敢比。”说是不敢比,眼睛却狠狠瞪向云澜,仿佛都是他的错。
“来,小姑娘,我告诉你,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也可在我氏羌族人中找一个共渡良宵……”
正与玉玛说话的云澜突然一把将阮梦华拉到身后,叹着气打断召召:“梦华可听不得这些。”
饶是阮梦华听惯她说一些露骨的情话,也禁不住面上火烧,悄悄捂着火烧一般的脸躲在云澜身后,又听召召道:“我瞧这小姑娘性子太过于死性,小小年纪竟有些堪破情关的模样,特地来点化她呢,云公子莫要不识好人心。”
也不知她是真懂还是在胡说八道,哪有人好心到怂恿一个守了十几年礼教的女子去找不直干的男了,这未免太骇世惊俗了。
召召说完阮梦华,又去说云澜:“小姑娘,云公子对你如何不消我多说,看在咱们一路同行的情谊上,我劝你多多放开胸怀,难得在他心中谁也及不上你,倒是难能可贵。”
谁不盼着能有人一心一意待自己好?阮梦华听着她如交待后事一般不忘关怀自己,心中颇为感动,既舍不得她就此香消玉殒,又感怀身世,一时欢喜到了极点,竟莫名悲伤茫然起来,只揪着衣襟不说话。
说来好笑,还未知情意几何时,她便已对所谓的情和意万分失望,虽未如召召所言堪破情关,但也不远。她的母亲风华夫人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连个女儿也保护不了的弱女子。还有死了的邵皇后,虽然她给阮梦华下蛊,可阮梦华依然觉得她很可怜,做了天下无双的皇后娘娘又能怎样,似乎也没多少开心,一生郁郁而终。再说阿姊,她终于嫁给了邵之思,却不知道邵家与母亲的恩怨,一味无知地幸福着。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如今她也要为情所动,为情所伤了吗?
云澜心中暗叹,想要回身握住她的手,不料听她惊呼一声,原来是召召出了事。
几道血丝从她双眼及口鼻中缓缓渗出,可怖的是召召并不知晓,兀自靠在那里浅笑不已。
云澜与玉玛同时身形一动,到底玉玛的动作快些,几点金光已经护住召召心脉,云澜伤势未复原,妄想着输些真力过去,无奈召召体内的蛊毒太过霸道,撑这许久已是极限,任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召召只觉浑身力气在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费力地抬起瘦削的右手,想要抓住些什么,阮梦华抢上前握住,泪已是涌入眼中,哽咽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召召勉强道::“劳几位相送,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能死在氏羌,我心愿已足,此去无牵无挂。”
想到她曾托自己杀了邵镜尘,云澜试探着问道:“召召姑娘,那邵家的人……”
她微弱地摇摇头:“何必理会他们,我不想到了阴间还要看到邵家的人。”
恨
的时间久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恨,她只想三生三世都不要再见到有些人,哪怕是在天上地下。
阮梦华忍住阵阵心酸道: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邵家行事卑鄙,难道就任由他们活在世上逍遥吗?”
“错了,小姑娘,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一切皆是浮云。”
亦是当时绝世人(三)
窗外水面上突然起了风,清凉的水气吹入屋中,灌得人衣衫猎猎作响,墙壁上的笼影灯随风轻摇,灯影飘浮中阮梦华几乎睁不开眼睛。
召召的情形却更加不好,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脸,云澜知已无回天之力,退后挡在阮梦华身前,抬手将她双眼蒙住,她待要挣扎,玉玛的声音似从缥缈虚无中传来:“二位贵客请速速离去,净彩圣女的后事……自有我族人料理。”
想到历代圣女死后都要葬在觅仙洞,阮梦华心中一凉,任云澜将她拉出小阁,脚步不停地离开香庐。
秋风乍起,谷中似乎一夜间入了秋日,处处花残叶落,就连重芳庭也不例外,祈圣节当日还茂盛无比的浓芳翠草,也有了衰败之势。
香眉山与柳君彦在祈圣节过后便离开了氏羌,这里非久留之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香文盛,可真正找到,却未能如愿将人带走,香文盛余生都会在氏羌渡过,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依着长老们的意思,召召已死,这些个外人一个也别留着,全部送走为好。可南华为未能送召召最后一程扼腕叹息,赖在氏羌不走,连着几天都在觅仙洞外守候玉玛,想要再见召召一面。
在他心里,召召并不是那个比他大了许多的神秘女子,更不是氏羌的圣女,他将永远记住她自马车上下来时探手遮挡阳光的一瞬风情。
只可惜他注定要失望,玉玛无情地告诉他,觅仙洞聚集天地灵气,不能沾染半丝浊气,别说他一个外人了,就连氏羌族人想要进洞也是难上加难。
此话却是不假,当初阮梦华能进洞解毒,确实让氏羌人难办,不进洞解不了毒,进洞却又违背族训。三位长老商议后,暗中做了一个决定,若是可以便将阮梦华留下,救治族人不算违背族训。但他们未对云澜等人明说,只是等阮梦华解毒之后,观其言察其行,再由天悠长老出面收她为徒,将她留下来。
可谁知阮梦华根本不愿留下来,也不愿拜天悠长老为师,祈圣节那晚长老们默许妩姜对云澜出手,其用意也是想着一旦得手,阮梦华情伤之下,留在氏羌的可能会大些。
此等用心算是白费了,阮梦华等人半点不知,只当是外族人行事古怪,无从揣测,若非为了召召,也不会留到今日。
等南华终究死心与他们一同离开氏羌,已是十日之后。妙艾将阮梦华抱了又抱,不舍得她走,还装了许多谷里的特产吃食装在绯玉拎着的包袱里,阮梦华虽有些心惊胆战,还是痛快收下。云澜收到的东西则多得没法拿,大都是女子所送,妩姜也出现了一回,白日里看她美艳更甚,手中白玉盒里装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阮梦华拿出不大用的气度来,装做未曾看到她,往一边走去,眼不见为净。云澜倒也识相,紧跟着她走到一边,悄悄地道:“回头都是你的。”
她心里一乐,仍是板着脸道:“谁稀罕嘛?”
几人出谷后循了原路返回,其间又去了青霜埋骨之地,将她重新安葬,绯玉痛哭出声,惹得已哭了几日的阮梦华流泪不止。
满山林木萧瑟,竟比在谷中要冷得多,已有料峭寒意,几人的衣裳带得不足,还是出谷时换了秋日衣裳才不至于落得狼狈。只是无车马行路,这里又是极北之地,没什么人烟,走了两日才见到村落,云澜怕阮梦华身子虚弱,受不得折腾,便找了个镇子住下来替她养上几日再走。
南华的来历颇是神秘,阮梦华只知他是谢家独子。但谢家只是经商,即便是有财有势,哪里能神通到南华甫一出现便得到消息,快马赶来服侍他。而且他身边的人全武行打扮,口称少主,若是商人之子,怎么着也该叫少东家吧?
镇子上住户不多,可一日日赶来的武士却不少,已经没有地方容得下那么多人。阮梦华不客气地请南华早些动身回家,免得再招来更多的人,可南华只是不理。
他还打算跟着云澜二人转往子夜,往千羽山和泉州一行,根本没打算回家。
这正是云澜和阮梦华要走的路线,出谷后她与云澜商量过,柳君彦与香眉山一回到上京,那么她在哪里的消息也会传回去,上京城她暂时不想回去,就按原来商定好的,跟着云澜回泉州一游,顺便再去传说中的千羽山,这一趟下来,大概就得明年,或者后年,总之越晚回去越好。
休养好精神,阮梦华打算上路起程,可南华一副你们去哪儿我跟哪的模样,让她气恼不已,有心让云澜带她悄悄离开,却还有绯玉无法带走。
绯玉已南华禀明了愿梦华小姐回子夜,她本是孤儿,无所谓去哪里,连阮梦华给了她自由身也是枉然,她年岁尚小,还不到嫁人的时候,服侍人总归是个活计。
阮梦华只得苦口婆心劝南华:“南少主,你还是请回吧,毕竟你带着一大帮人呢,就这么跟着我们,怕是到了边境就会被我子夜官兵围剿,不知道的还以为沧浪要跟子夜开打,你们这些是先头兵呢。”
这两日连谢家的人也得到消息赶过来,成日劝少爷回家,谢家家主已经动身往这里赶。南华摇摇头,慢理斯条地道:“非也,梦华小姐要走,我怎么着也得护送你平安到家吧。”
坐在侧首的云澜给绯玉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泡茶,这两人斗起嘴来得好半天,他则气定神闲地观看。
“我已不再是你家小姐,南少主不必这么客气,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你把我送出这个门就行了。”
无论她怎么说,南华就是不松口,打定主意要跟着她走。
“你排场太大,我现在不比从前,养不起你呢。”
“今时不同往日,一路费用全由在下包了。”
“少主真是财大气粗,你也知道如今不比从前,又为何非要离家万里,去那么远的地方?”
一家不知一家事,南华与父亲不和,母家管得又严,他还真没想明白有哪里自己可去,只是一味缠着两人要跟去子夜,最好是快些上路,他可不想被谢家的人带回去。
想到这里,他急切地道:“你若嫌我身边人多,不如我把他们甩了就是,又不是头一回。”
看着他一脸兴奋,阮梦华头疼不已,刚出谷那几日,这小子一脸哀伤,倒平添了几分稳重,没几日又回复原样。她冷着脸道:“谁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万一跟到子夜闯什么乱子可如何是好?”
“他们是我母家的护卫,和绯玉一样,你能让绯玉跟着你,却不让我去,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小丫头?”说起来他有些忿然,明明绯玉是他送去的人,到了最后竟还比不上她。
阮梦华瞪大双眼:“人家绯玉无处可去,跟我做个伴儿,你就别添乱了。”
她身边没个人服侍不行,难得绯玉是和她共过患难的,自由之身还愿意留下来服侍她,想来不会如沉玉鸣玉般受人摆布,再说她既无公主之名,也非阮家小姐,身边的人也不会别有用心。
“我怎会添乱,以前你可没嫌弃过我,真是有了云澜便大不一样。”
南华这话却有些不大恭敬,气得阮梦华脸色涨红,却又拿他无法。
“啪”地一声,却是云澜敲打他替她出气,只一个眼色便让南华连呼痛也不敢,坐在那里连吸冷气。
“既然你要跟去子夜,就先把这些人打发走,不然就别想去。”
说罢拉了阮梦华出门,哄着她去了镇上唯一一家脂粉铺,那里当然没有什么好货,但聊胜于无,而且阮梦华几时有机会逛过商铺,居然也能玩出兴头来。
第二日阮梦华起身后,吃惊地发现往日人满为患的客栈安静异常,前来寻南华的人突然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南华本人也不见了,只留下书信一封,道是先回青城家中一趟,日后再见。
她左想右想也不明白,为何云澜一句话,却比她费尽唇舌有效得多。
关情
作者:千岁忧
君边云拥青丝骑(一)
南华一走,阮梦华便催着云澜上路,她怕南华他故技重施半途偷溜,再一看南华还给他们留下了车马,更觉得自己推测得没错,故另找了马车上路,一再催促快点赶路,直到确定不会有人追上才慢下来。整日坐车确实辛苦,反正他们不用再赶路,阮梦华也不再是来时昏昏欲死的模样,便弃车乘船,转到智真州地过海回东明,虽然慢些,总是比坐车好些。
这一趟沧浪之行收获颇多,不光体内蛊毒解了,还弄清楚当初下蛊之人是谁。至于邵家与召召还有自己母亲之间的恩怨情仇,她一时还未想好该怎么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她现在回到上京,将此事公布于众,会有几个人肯信?邵皇后娴德淑雅,生前死后都被皇帝敬重,邵大人清廉能干,虽退出朝堂但仍有余势,说他们用邪术害人?怕不先被定个诬告之罪。
虽然离子夜越来越近,阮梦华却提不起精神,窝在船舱里不大想动。
这些年邵家确实不比以前,刻意低调行事,若非年前二女易夫一事,上京城也想不起来邵家原先也曾风光过。由此阮梦华想到了当初邵皇后为自己和邵之思订下的婚事,那时母亲尚以为邵皇后见自己得宠,有意与她交好,现在想想,大抵是存了另外的心思。
可是邵皇后已死,嫁过去的人也换成了阿姊,即便邵家有别的心思,也该收拾了去,安安生生地做亲家,阮梦华想到之前母亲与阿姊待她的凉薄,大概她没法开口诉说她受的这些苦楚。
沧浪秋日风光甚好,天高云淡,云澜怕她心事太重,时不时拉她上岸游玩,顺便和她斗斗嘴,绯玉极有眼色,刻意避了开去,一路上云澜带着她东走西看,大半月方才到了海边。
把心事全部放下的阮梦华其实是个十分容易满足的小丫头,这一年折腾下来,居然也长开了许多,原先稚嫩的脸蛋下巴变尖,眉眼间依稀有了些婉约风情,虽不似召召那般绝美,但却清丽异常。
这会儿她正曲起膝坐在船舱里,两臂叠交将下巴枕在上面,好奇地看着云澜。出谷时妙艾曾送了个包袱,里面不是吃的,也不是什么让阮梦华忌讳的东西,而是她历年来收集的养颜圣品,可都是用重芳庭那些花草制成的。
绯玉在谷里时与妙艾相处的时间最长,知道如何用这些,某一日阮梦华在车上觉得无聊,两个人翻到妙艾给了包袱后如获至宝,当即试用,捣鼓个没完。这日云澜无事,拿来细看,半晌才抬起头,长叹一声道:“世间难求的圣品,却被你们用来养颜,真是暴殄天物。”
他这边感叹不已,阮梦华却双眼发亮,紧张地问道:“这么说……我也能变得和召召那般美?”
云澜忍住笑道:“丫头,饭可以多吃,梦要少做,他们这一族功法诡异,这才是容貌异与常人的根源,再加上那些圣品养着才会更有效。你若是留在氏羌给那个天悠长老做个弟子,或许有可能。”
当初召召在船上被他救醒时,还瘦得可怜,短短几日便骨血充盈,艳光四射,将香文盛吓得如见鬼魅,不敢近前,全是此功之效。
听了他的话,阮梦华不由泄气,她宁可容貌丑些也不要再去氏羌,更别说做什么天悠长老的弟子。
过海只用半日功夫,东明城的出云港热闹如常,来往商船繁多,没有人会一直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案,想来已是不了了之。阮梦华站在船头放眼望去,辽阔海面上点点船帆,阳光下四处泛起点点金光,正待拂一拂被海风吹乱的秀发,感慨着终于重回子夜,却被一声招呼将满心欢喜破坏殆尽。
“梦华小姐,海上风大,不如快些下船到城中歇养两日,我们好一同上路回云大哥家去。”
她低头一看,一艘小船靠过来,上站着南华和几名护卫,正满脸得意地冲拱手。
怎地他竟比自己还先到子夜?
其实阮梦华倒不是非要赶南华走人,毕竟从前在杏洲相识了一场,得他相助才能离开上京。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是沧浪谢家之子,还与香家有私,若不是南华多事跟着他们去氏羌,那些黑衣人没那么容易跟着追杀过来,青霜也不会死。
云澜也听到了他的叫声,在她身后笑了笑:“我几时成了云大哥,他倒叫得亲热,既来子夜便是客,咱们下船去吧。”
原来南华听了云澜的话后,不再任性地呆在外面不回,毕竟难为那些武士来回奔波不是他的本意。他干脆回到母家,求了长辈们同意,只带了几名精干之人陪护,确保安全便可。从母家出来,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到青城谢家,好声好气地同父亲商量出行一事。
谢老爷难得与儿子有商有量,这一年中为了拉回爱子的心是费足精神,这下子更不会反对,闻知岳家松了口,便不再难为,只是嘱咐他早早回来。南华口中应着,颇不及待地追阮梦华与云澜去了。好在云澜他们乘船南下,走得并不快,终于叫他给撵上了。
南华引着三人去了东明城最大的客栈,道是自己来到东明已有三日,早给他们安排妥当。几人刚到客栈里安顿好,只听得外头人声嘈杂,未几一名武将在掌柜的指引下敲开房门,要面见阮梦华,并附上书信一封。
阮梦华先想到云澜,绯玉去了他房中却不见人影,只好叫了南华来。她想了想,请了那人进来,南华带人在她身后一字排开,倒也有几分气势。
信是慕容毅所书,要她务必在东明城等上一等,他已奉皇命率众前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