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了,小怜连忙拍手:“清秋姐姐弹得真好!”
清秋久未弹此曲,一曲完毕手指微疼,若是让师傅听到,一定会责罚她,因适才弹奏,全无真意,只有指法,相思之意嘛,那是自己早已摒弃之物,今日弹奏,只为博灵玉小姐一乐而已。
“灵玉小姐,我献丑了。”
“弹得很好,我学琴至今,尚不及你,唉…”况灵玉还有句话未说出来,那便是她师傅未必能及得上清秋。
“过奖,我不过是打发时间,不如听灵玉小姐为我和小怜弹上一曲,可好?”早先在王府里,只有况灵玉一人弹琴,只是未曾听过,久未与人切磋,倒好奇起来。
“我家小姐弹得一手好琴,清秋姐姐,你听了就知道。”
“小怜!”况灵玉脸上微红,小怜不知,她却明白自己的水准与清秋差得远,对着绿绮看了一会儿,她没有动手弹琴,却是红着脸诚心向清秋请教:“清秋,你,能教我弹琴吗?”
此话一出,清秋与小怜同时愣住。清秋干笑两声:“灵玉小姐客气,何来请教之说?”
况灵玉却又问她:“我听你这曲风,象是春水流派,与雪芷大家一般,清秋你也是春水流派的吗?适才那首《相思意》,乃是雪芷大家成名之曲,我觉得即便是她来弹,也未必能比你弹得好呢。”
“不敢,不敢,我少时家境尚好,曾入学过几年,后家道中落入王府做了厨子,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流派。”清秋暗暗称奇,原以为况灵玉是个不出闺门的小姐,哪料竟听得出春水流派,也算是高明的。
“可惜了,你这双手一看就不是做厨子的料,不若明儿我请示了表兄,要你调到我这里,可好?”她是真想清秋陪着她,准备大着胆子去找卫铭说项。
谁料清秋摇头道:“怕是不行,清秋虽没有卖身,可如今是待罪之身,得世子爷发落来了这里,几时离去还是未定之数。”
小怜低低在自家小姐耳朵边说了一通,况灵玉这才明白,不由叹息。看她一脸沮丧,清秋笑道:“承灵玉小姐瞧得起,清秋甚是感激,既然在这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可以常来往,这烟波亭还算清静,清秋愿与小姐一起弹琴消磨时光。”
入夜,清秋还未睡下,红玉匆匆进房,要拉她去见世子爷,边走边道:“快点吧,世子爷可是一进府就叫了你呢。”

关于相思之事

说话间到了书房前,清秋先看到的是门口那几尊煞神,有些胆怯,未及问明为何会唤自己来,红玉已转身离开,她只得上前敲门。手还没挨到门,一柄带鞘的长刀横在面门前,唬得她倒退三步,颤声道:“我叫清秋,世子爷叫我来的。”
那名大汉收刀环抱而立,眼睛直望前方,再不看她一眼。卫铭在房内已听到动静,唤道:“进来吧。”
她推门而进,一室灯光下,卫铭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双似笑非笑地眼看她近前行礼,待她起身后,长时间的不言语,真看得清秋心慌慌,躲也无处躲,大着胆子问:“世子爷唤清秋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大事。”卫铭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仔细看着她,南齐女子双十未婚确属稀罕,只是越往北边,此风俗越不被人看重,几年未回越都,倒是忘了这碴。瞧她容貌虽非绝色,也属上乘,怪不得孔翰林对她念念不忘。
说到相亲,便记起宋珙曾说过一句玩笑话:“你家那个清秋,长相不俗,她就在你身边,不若你先收了房也成,哈哈。”
灯光下她一张粉面如花,鬓发稍乱,刚想起的收房二字让卫铭心中一荡,身上不由有些燥意,语气也轻薄起来:“所谓大事,便是你的终身大事。”
她脑中急转,不明白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何可讲,况且是与他讲。难道是孔良年?还是郡王府那两位夫人又说了什么?心中着恼,道:“世子爷日忙夜忙,还记挂着我的终身大事,清秋惶恐。”
他慢慢地在房里踱起步来,边踱边道:“你可知孔翰林几次送来贴子要求见与我?”
果然是他,清秋蹙眉道:“清秋不明白。”
“啧,瞧不出来,你只与那孔翰林见过一次而已,他却那般上心,还央了丞相夫人去郡王府说项,我原有些不懂,但在这灯底下,你这张脸果然好看得多…”他拉长了尾音,将话说得意味深长,一双乌亮的的眼珠有几分炽热之意。
提到孔翰林,清秋有些尴尬,可听他后面越说越古怪,只得瞪大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这是在夸她嘛?她不禁苦恼起来,一向笨嘴笨舌,不善与人应对,是否她应该也夸他几句?世子一向不是爱调笑的人,日常与丫鬟们之间也是守礼至极,今晚却是不同,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她心中有些警醒,往后悄悄地退了一步。
好在他很快便正常下来,又走到书桌后,轻咳一声道:“日间你与灵玉在一起切磋琴艺?这样也好,灵玉搬过来后,我一直没空去看她,小姑娘只爱弹琴,你们在一起,倒是能替她解不少闷。”
清秋刚放松的心又提起来,才刚与灵玉小姐在烟波亭见过,并无人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她狐疑地抬头,正好看到他锐利的眼神,想起他曾疑心自己与北齐有干系,定是自己的动向有人盯着。这是为何呢,她是与雪芷相识,那也并不表示就与北齐有关,把她带来世子府,想必也有就近盯着她的缘故。
心中不快,口中闷闷地道:“清秋闲来无事,能为灵玉小姐解闷也是好的。”
卫铭知她心中明白,故意曲解她意,道:“嫌大材小用了?放心,工钱可是照给的,除了按原先管事的工钱给之外,再加上一份,你看如何?”
最好是这样,否则她岂不成了白干。管他是不是想看着她,或心中怀疑她,身正不怕影子歪,还怕他不成?两倍工钱,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她心头一喜,低声说了句:“谢世子爷。”
“光谢可不成的,明儿你给我做道点心,名字嘛,就叫做相思意。”卫铭也是突发奇想,全是看到她眼中为了那两倍工钱露出的喜意,觉得有趣才故意这么说,另加上句:“记住,得让爷尝到相思的味道。”
点心好做,可这话她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干嘛一直强调相思两字,这大晚上的,男女共处一室,还念叨着相思不相思,让人听见会误会的。但又不可明说,只得重重点头,一边告退一边在想,相思的味道,那是甜还是酸,抑或是甜中带酸?
待她正要跨出门槛时,卫铭突然跟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暧昧地低语:“还记得你说想找个我这样的夫家吗?我可是时时记得…”
那腻味的感觉,让清秋打了个哆嗦,抽出自己的手,转身便跑,直冲回房,吓得红玉一声尖叫,原来她正在换衣。
红玉拢住衣领问:“要死了,干嘛这么着冲进来,吓得我魂儿掉了三分。”
“啊,我不知道…”她捂住心口坐下来,连喝了几杯茶才定下心神,微喘不已。世子怎么了,才好好说着话,给自己加工钱,怎地突然就握着自己的手,那是轻薄吧?她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犹豫着要不要去洗洗。
红玉冷眼旁观,自顾铺了床穿进被窝,见她还在发呆,问道:“世子爷摸了你的手?”
清秋面对红玉如此相问说不出话来,为何她问这种事问得云淡风轻,仿佛再正常不过。
“只这么短时间,应该做不了什么。”红玉微微摇头,象是替她可惜。“你应当抓牢机会,让他留你过夜!”
清秋终于明白过来,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红玉:“我没听错吧,你…”
“你以为世子爷要你跟着过来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没你就吃不成饭,咱们做丫鬟的,哪一个不盼着这机会能落到她头上,万一成了事,就不是丫鬟命了。”
见她不言事,红玉又接着道:“世子爷那般人物,这上房里几个丫头可是卯足了劲想让他看上,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你倒轻易便得了去,命啊。”
清秋从未与红玉有过深谈,她所见过的丫鬟,大都与那绿珠一般,只想着如何能爬上主子的床,一步登天,故与红玉同住这几日,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好在红玉不是多话之人,也不象绿珠那样爱生事非,倒也清静。
可今晚…人人都有些不一样。
她艰涩地道:“我不是…”
“是,你不是丫鬟,我怎么忘了你和我们不一样,”红玉说起这些竟有些轻蔑,“没有卖身怎么了,不照样得乖乖照着王府规矩来,不照样被人安置吗?”
同人不同命,红玉今年已十七,她得等着主子们给她婚配,灵玉小姐是郡王妃亲戚,倒也罢了,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她却更羡慕,虽然已经二十二,是个老姑娘,却比她过得好上百倍,自由身是红玉这生最大的愿望。
没想到红玉是这种想法,其实她说得也没错,清秋如今不正是被王府的规矩吃得死死的,还来了世子府。她还要再辩解下去,可红玉已经躺下身,且面朝床里,给了她一个背。
这世道,怎生是好?清秋无奈也得安歇,她还得想想如何做那道点心,相思意,相思意,一味相思入骨,早些年雪芷勤学苦练这支曲子的时候,她在做什么?桃花林里笑春风,与某个面目已模糊的男子欢声笑语,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梦白头…
连着几日清秋都没有见到世子,她苦心钻研出来的点心也放得变了味,秋风凉,吹得人心也凉,她可以确定,世子爷当晚不过是一时意起,与她调笑罢了。枉她记挂了几日,担足心事,满心想的便是若世子爷有过份的要求,她该如何是好?被人晾着的滋味真不好受,倒象是原本平静的心,被人刻意挑逗起来,那人却又不见了。
清秋想的这个相思意点心,也算是绝了的,她不能动手,便让厨间做了些绿豆糕,甜得发腻那种,保证人吃了一个不会想第二个,单是这样太过简单,她又命人一个个绿豆糕中包了一张写有字的纸条,上书:想思相思欲写相思意,相思泪滴相思字。又或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每一个都是相思,保君满意。只不过送到世子爷书桌上已是三日,他根本没有看到。
“清秋,你在想什么?”况灵玉自打知道清秋会弹琴后,只要不是下雨,日日拉了她一起弹琴,几日下来,两人又熟了不少。今日清秋有些魂不守舍,一连弹错了好几个音。她对清秋的过往甚是好奇,当下又问:“你是在想什么人吗?”
清秋心绪一乱,正色问她:“我象是在想人吗?”
“是,告诉我,你在想着哪一个?”熟悉后的况灵玉,稍稍有了些十七岁女子的活泼之意,她会问一些关于胭脂水粉,或者是女儿家私密的事情,也曾透露最想去越都城里最热门的街市转上一转,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
清秋看着她,便想起了二夫人生养的薇薇小姐,两人都有着无法言说的稚嫩味儿,有心想带她去外头转上一转,又怕担责任,只得捡以往自己见过的,听说过的给她听,只这些便让她听得津津有味。
可她在想哪一个呢?
她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无人可想,早先曾订过亲,但那时候还小,后来他早早阵亡,过了这几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嫁又嫁不出去,灵玉小姐你说惨不惨?”
“不,清秋,你是好人,一定可以嫁出去的。”
“好人不好人,与嫁人无关,灵玉小姐,你呢,可有相思之人?”
“我不知道…”她有些低沉,“不怕告诉你,姑母让我来此,便存了要我嫁与表兄之意,可是我与表兄还不如与你相熟,如何嫁得?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怜也是个没主意的人,清秋,我该怎么办?”
清秋连连摇手:“别问我,我是最没主意的,平生无大志,便只是…”
话未说完,况灵玉便轻笑起来:“我知道,你最大的愿望便是开个豆腐坊,然后顾着吃喝过上一生,是嘛?”
这些话,清秋没讲过百遍,也讲了八十遍,连小怜都背得流利无比。这几日她想过了,嫁人之事急不得,这世子府里没有一长得齐楚的,成日呆在这里,嫁人是不可能的,眼看着年岁老大,她慎重考虑要不要出门到赵家娘子的茶铺里,也许她还留着那个染布坊的少东给自己呢。
小怜端着些点心过来,这可是清秋教与她的,眼下清秋不能动手,便全交给她来做,几日下来,倒似模似样。她面上带着些羞涩的笑意,脸上飞红,把点心往桌子上一放,捂着嘴乐起来。
清秋取笑她:“小怜,这点心虽然叫相思,你也不用一脸相思之意吧,啊?”
小怜不依道:“清秋姐姐,你真说得出口,这点心不就是绿豆糕嘛,干嘛起那种名字,怪羞人的。”
她也不想乱起名字,可上次的满江红让她心有余悸,所以再给世子想菜式的时候,尽量往平常处想,只让大厨在原有的菜式上做些改动便成。想起那晚他有些炽热的眼神,要吃什么有之相思意的点心,临了还摸了她一把,摸得她是心惊胆颤。回房再听了红玉的“好意”指点,一宿没睡好,她想了又想,绿豆糕是清火佳品,送与世子败败火气也好。
况灵玉倒是挺喜欢吃这些,女儿家最喜甜食,听了这话道:“这名儿倒也有些雅意,直甜到人心里,书云相思是苦,清秋,你这相思却甚甜。”
清秋笑得不行:“我不过是为了应付世子爷,灵玉小姐学问好,才想得出来这种雅致的说法。”
“这是世子爷要的?清秋姐姐,莫不是世子有了中意之人?”小怜着急地问。
况灵玉吃点心的动作也是一滞,到底事关她的终身,说不上心是假的。
“小丫头,急什么,吃你的点心吧。”她可不能把那晚之事讲给两人听,莫让别人误会才好。
“嘻,我不急,适才我在膳房借火的时候,可听说有个孔翰林来了咱世子府,你说谁该急啊?”
“哟,小怜,这才几天功夫,就咱世子府咱世子府,改明儿你家小姐与世子成了亲,就轮到你嫁人,来来,告诉姐姐,有中意的人吗?”她口中不饶人,其实心里早开始咒骂开了,这个死孔良年,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岂可霸王硬来

虽已入秋,可孔良年一张玉面有些泛红,额上竟有细微的汗粒,在贤平王世子的注视下抬不起头来。明明世子满脸带笑,亲切得很,可他总觉得那目光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这位世子可不是京中那些靠着祖荫过活的王公子弟,亲上沙场,一战成名,看起来文质彬彬,贵气十足,实则杀名在外,或者这就是与他这样的文人最根本的不同。
卫铭才外出回来,一身华丽的璊色缎袍还未换下,放下茶盏闲闲地问:“孔翰林要见清秋?这是为何?”
孔良年暗想宋公子与世子交好,他如何会不知?不由想到郡王府那边回避的态度,早先是郡王妃先提的头,如今却又避口不提,连丞相夫人找去,郡王妃只说清秋犯了错,早撵了出府,是他打听到清秋进了世子府,几次求见却被拒。
心中不快但也不能顶撞了世子,只得回道:“在下与府中清秋姑娘一晤后,记挂已久,盼能见她一见,还请世子成全。”
“哦?孔翰林可是我朝才俊,竟瞧中我府中之人,真真让人想不到,只是清秋身份特殊,她可不是一般的婢女,你想见她,还得她应允才可。”
孔良年额上的汗更多,世子这话明摆着不想让他二人相见,这是何因?难道…
他这方思量,卫铭也眯了眼不停打量他,要说这孔良年与那清秋倒也般配,年纪般配,相貌般配,何不成全与他?
清秋匆匆往前边赶,路上问了几个丫头问世子在哪里见客,才知世子爷今日早归,孔翰林正好登门求见,要堂堂一名才子站在府门外,着实有些不好看,两相遇上,只得请了进来。
待清秋赶到妙然堂时,已是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满心疑虑,本想见到孔良年问清他到底要怎样,谁料扑了个空,不是说世子在妙然堂见的孔翰林吗?她不死心,扒着花窗往里看,真的没有人,才发觉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身材高大,表情森然,腰间挎刀,正是整日随护在世子爷身边的护卫之一。他长年跟着世子在边关争战,眼神犀利,仿佛在看一名敌营来的探子,盯得她颇不自在。匆匆绕过他往回走,那人突然开口:“站住!世子命你速到书房!”
说罢抢到她前面带路,走起来象一阵风,清秋只得一路小跑跟上,边走边想:世子与孔良年说着说着还换了地方?
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进门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世子爷好。”
清风一室,只有卫铭端坐在桌后,他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些:“不过是来了个孔翰林,清秋管事至于跑得这么急吗?快坐下歇歇。”
他客客气气地指着张酸枝椅请她坐下,她却不敢坐,书房里没有别人,只有世子和她,孔良年去了哪里?
“别找了,孔翰林已告辞,这里只有你和我。”
她有些失望,轻轻地“哦” 了一声,却引得卫铭不快,他脸上始终带着浅笑,状若无意地问:“怎么,清秋管事不过与孔翰林见过一面而已,便已想出府去与他鸳鸯双飞?”
这是从哪说起?清秋应道:“回世子爷,没有的事,孔翰林…”
她与孔良年早年相识之事并无人知,也不想讲与别人听,只是迷惑于上回他的态度,象在极力隐瞒着些什么,难道坚持与她成亲有别的原因不成?就算没有原因,就算是他真看上她要娶她过门,她也不会同意。
“他很好啊,朝中的才俊,天子眼中的忠臣,万民口中的才子,这样的人物,巴巴地守在我府门外,只是为了与你见上一面,清秋管事,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说着说着,卫铭心中越发的古怪,适才在妙然堂他当着孔良年的面叫人去唤清秋,其实使了眼色,仆人们便作势回说清秋不愿相见,打发了孔良年走人。无意间,他将清秋当作了自己的人,不过也是,她就是他一句话要来的人,如今世子府里他最大,她可不就是他的人?难道这个主,他替她拿不了?
想通这一点,卫铭心安理得地让人叫清秋过来,想瞧瞧这个“自己的人”是何想法。
清秋有些纳闷,论才气世子没差什么,论天子的恩宠与在朝堂的轻重,肯定是世子拔尖,可她听得出世子话里怎地有些别的味儿?但想世子爷是个功勋昭卓的伟男子,必不至与一个小小翰林计较,想来是那孔良年近日出现得太过频繁,才惹得他心中不快。
她想了想,回道:“孔翰林厚爱,倒让清秋惶恐,但清秋实在配不上他,这…还请世子替清秋回了他,让他以后别来了。”
“当真?”
清秋急忙点头,这里不是郡王府,也没郡王妃相逼,只望眼前这个对孔良年没好感的世子爷能替她亲事给回掉,对不起了孔良年,不是我不想嫁,实是身不由已啊。
卫铭把玩着玉石镇纸,看来小厨娘很识相,他倒没替她做错主。又想起一事,道:“几日后府里有北齐的客人来,话说我许久未吃北方菜了,甚是想念,不如清秋管事想想做几道出来。”
她直觉想要推辞:“北齐?世子爷,清秋已不是什么管事,您能不能只叫清秋,别加管事那俩字儿?”
“嗯,也好。”他突然作一脸柔情状,无比暧昧地叫了声:“清秋…”
她立马凝神摒息,来了,世子爷又来了,上回他握了她的手,这回不知道又要做什么。面上越发地恭敬起来:“清秋在,世子爷,膳房的厨子怕做不来地道的北齐菜,要不到了那日,请外头的人过来撑撑场面?”
他看得有趣,不由轻笑:“听闻清秋有门绝艺,但凡吃过的菜,都能做差不多,甚至尤盛原味,既然有此本事,不若抽空我请你往月中天一趟,尝尝北齐风味,回来做给我吃,可好?”
月中天是座酒楼,南菜精致,北菜味重,普通人到了月中天,顶多点些锅包肉、三不沾等特色菜,象那北齐极地的烤羊腿,烧羊排,颇有大漠风情的招牌菜却是极贵,卫铭虽一向不喜粗食,可离开边关日久,对过去六年里常见的吃食,偶尔也有几分怀念。
清秋但求世子早些放她走,自是没有异议。
卫铭目送她离开,看到书桌上有盘点心,一块块绿豆糕跟翡翠色的玉石花般,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玉盘里,煞是好看。这才想起原先曾命清秋做道点心,还要带着相思之意,应该就是这个。于是伸手拈起一块,拿在手里看了会儿,那翡翠色的晶莹糕点,做得极精致,仿佛无从下嘴。他终是咬下来一小块慢慢咀嚼,甜腻地直皱眉:这根本就是寻常的绿豆糕,与相思扯不上关系。正犹豫要不要再唤她过来,第二口便咬出来张纸条,上书一行小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卫铭两指捏着那张纸条,有些哭笑不得,还当是吃出什么来,竟是这等物事,如此露骨的表白,不象是小厨娘所为,除非她并不在意,拿这些应付。哼,就塞这一张纸条,便当做是有了相思之意?当下将其余的糕点一个个地掰开,果不其然,每块糕点里均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全是与相思有关的诗句,一句句写尽相思之意,全飞进他的脑子,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也许清秋是多情之人?
不会不会,瞧那晚他不过是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吓得她魂不见了三分,面对他的调笑生涩又紧张,不似作伪。定是近日他忙于应对北齐来使,少行风花雪月之事,才有此误会,是了,一定是这样。

菊花螃蟹酒楼

秋风萧瑟时,北齐使团长途跋涉,终于入了越都城。两国交战数十载,大战小战死伤无数,难得北齐服软,带了金银前来和谈,越都城一片轰动。南齐国君十分重视这次迎使仪式,着人离京十里以迎。
卫铭并不想出面与北齐人打交道,因他自知在北齐人心中,世子卫铭是个杀神——这是望川山一战后落下的威名,血流成河非他所愿,但眼下的和平却源与那场恶战。皇上有意推他出现在这场和谈中,或者是想提醒那些前来谈判的北齐人,此仗是南齐胜了的,和谈不过是天子宽容,愿为天下太平尽心尽力,如若谈判不成,那便再打好了。
所以当卫铭在为北齐使团的洗尘宴上,与那些北齐人频频碰盏,欢笑饮酒之时,能觉察出那些射在他身上的眼光有多么地怨毒。暗杀从来是两国交锋之间常用的手段,卫铭的脑袋如今在北齐怕是价值千金。这些他全不在意,却对随使团一起入京,来迎娶雪芷大家的天府主人倍感好奇。天府历届主人均为宁姓,眼下这位叫宁思平,主掌天府不过三载。他与北齐来人虽同行却自成一队,进了越都城后便分开,自往雪芷大家居住的思秋园去安顿。
世子府,烟波亭,连日来清秋与况灵玉从切磋琴艺,到闲话家常,生生让一位气质空灵的闺阁淑女得了时下那种听八卦的怪病,也怪不得她,在膳房那种地方呆了两年,就好这一口。以前只是听听,可这会儿离了膳房,她只得凭记忆给别人讲,灵玉小姐反正都不懂,乱七八糟地听下来,也明白书生与小姐私奔不全是为了情意,嫦娥奔月是瞧上玉帝有本事,总之,清秋的话颠覆了她十七年来对才子佳人的无限向往之情,甚至想在近日与清秋上街走走。
郡王妃安排况灵玉搬过来的用意,府里早有传闻,这位主子将来很有可能是这世子府的未来主母,今日灵玉小姐说桂拂清风菊带霜,正是吃螃蟹好时节,膳房立马送来几只做得上好入味的清蒸螃蟹。明日灵玉小姐说不想吃得太腻味,膳房便奉上时下最齐全的瓜果。只是别人不知,那些东西全数进了清秋的肚子,边吃还边挑刺,嫌这不新鲜,那不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