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清秋仿佛已看到自己老来无依的情景,一时心中有些惶然,她并非没有想过这些,但姻缘之事,此生怕再是无求,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再说要她去见那些腌臜的男人?免了吧,她宁愿孤独终老,
“啊,我想起来,府里等着我采买东西下锅呢。”
这个借口明显说不过去,她的衣衫被赵娘子拉住:“哄谁呢,你是管事,哪用得着做这些?林公子家里是做染布生意的,晚上就借我这地方,你偷偷地相上一眼,好还是不好由着你决定,这总行了吧?”
林公子,这莫不是说的东城林家?她依然记得林家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一个比一个风流,比着纳妾,老三倒是不风流,只是却是个书呆,人也有些傻,赵家娘子提的是谁她都不愿意。
“赵嫂子…”她一脸为难,想不出更好的措辞来拒绝这位老街坊的好意。
她二人这边拉扯,旁边坐着一位锦袍男子可是从头听到尾,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二人听到动作僵住。清秋的脸腾地一下变红,或者今日她该看看皇历再出门。
那锦袍男子扭过头来,正是一脸笑意。赵家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此人相貌倒还端正,就是一双桃花眼和不正经的笑让人讨厌。清秋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一想是自己两人在人家身后拉扯,他倒不是故意偷听,只得拽走自己的衣角,匆匆离店而去。
赵家娘子想到还未定下夜晚之事,不禁气恼地瞪了那锦衣男子一眼,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锦袍男子一口喝干茶盅里的茶水,往桌上放了几钱银子,起身欲走,忽被地上一样事物引去目光,勾起嘴角,弯腰拾起来塞进袖笼里,不声不响地离开。
晚上清秋亲自带了人送雪蛤去春梨院,郡王府的二夫人长相不俗,这是事实,否则也不会做了王府唯一的如夫人。她那双眼睛,在灯光下顾盼流转,真象是会勾魂似的,清秋身为女人,见了也有些移不开眼。吩咐凝雨把雪蛤汤奉上,又解释了一遍为何这么晚才送来。
二夫人微微一笑:“清秋管事,你说话这么小心,是否绿珠晨间说了不中听的话?别放在心上,那丫头就是一张嘴不好,净替我招事。话说回来,这几日,我总有些闹心,想吃些清淡的东西,还请清秋管事多放在心上。”
“二夫人放心,我会交待她们的。”清秋眼光在屋里一扫,不见小郡主,心中微微失望,她挺喜欢那个才六岁的小丫头,小丫头也常常溜到膳房找她玩,偶尔兴致上来,清秋会单独替她做些小点心。
她这边心不在焉,二夫人突然话锋一转,说到别的事上:“对了,前几日我有个亲戚进府,偶然见到清秋管事,赞叹不已,他可是刚入了春闱,入秋便去清河上任,也是有前途的,不知你可愿意与他共赴清河?”
清秋一下子没有醒过神,从来都说二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人,表面上柔柔弱弱,其实难缠万分,郡王妃也拿她没有办法,如今倒关心起她这个老姑娘的婚事来,不由一惊。可又不能直言相拒,只得赔着笑:“多谢二夫人,只是清秋容貌丑陋且年岁太大,哪里配得上贵亲。”
“清秋管事真是谦虚,你这相貌,做个厨娘太过委曲…”
其实她的相貌真不算十分出色,媚不及二夫人,清不及侄小姐,甚至还没有绿珠那样正当年华让人难忘,她是老姑娘嘛,谁让南芜就是这规矩呢,若在北芜,女子过二十嫁人的虽然不多,可也不象这南芜这严苛,十九未嫁便是少有,二十二岁嘛,简直就是打上了没人要的烙印。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答应下二夫人的提议,只是推托。今夜郡王还未过来春梨院,二夫人等得心焦,也无意再勉强她,便放她回去。
无端惹得事非
凝雨打着灯笼陪她慢慢往回走,王府甚大,转啊转象走不出去的迷宫,蛐蛐儿声跟着两人叫了一路。小丫头憋了许久终于问:“清秋姐姐,二夫人怎地这么好心?不过刚刚她提的那人,我们都见过,以前常到府里来,样貌是不错的,姐姐看不上吗?”
“怎会,如今只有人嫌我,哪来我嫌人,只是…”
“谁敢嫌你?你长得又不丑,不然府里那些个管事也不会成天打你的主意,嘻,就凭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
王府里家生的奴才甚多,嫁给这种人,生了孩子也是给人当奴才的命,再说,一群老爷们,不过是想着她好欺侮罢了,净用妾室之名来侮辱她。清秋沉下脸:“这么粗俗的话,你打哪儿学来?”
凝雨吐了吐舌,又叹口气:“含烟要是在就好了,她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们两个少在背后乱说话,小心惹祸上身!”
其实二夫人想什么,清秋多少有些明白,前些日子,郡王妃已经提过此事,不过她提的是翰林院一位新近丧妻的翰林,而且推托说是丞相夫人提的茬,就看她的意思。
老姑娘为何最近接二连三有人提亲,其实不是走了桃花运,全是为着上个月某一日,贤平郡王用膳时对着一道三黄鸡赞不绝口,突发奇想要见做这道菜的厨子。恰好是清秋一时手痒掌勺,只好不情不愿地去见主子。平日里郡王陪郡王妃用饭总在临水阁,那天气难得凉爽,便移在了东花厅。郡王妃瞧着一女子袅袅婷婷上前参见,右眼眼角不祥地直跳,立马冒出打发这名厨娘走人的念头。
要说这王府里如花似玉的丫鬟不是没有,郡王妃不该不防那些丫头,却去为难一个厨娘,只因为当初清秋进府时,郡王便多看了几眼,早已在她心里种下了一根刺。莼菜鲈鱼是好吃,但万一哪天郡王突然觉得不光菜好吃,人也好吃该如何是好?
她也不想无缘无故撵人走,那只能显得她气量狭窄,而且老管家力保此女,当得知这女子年已二十有二,是个死了未婚夫误了年华的老姑娘,便细心留意了几日便找到合适人选,婉转地对清秋提起来,哪料她竟然推托不愿提起此事。郡王妃心中不快,难道她还嫌做续弦失了身份不成?她也不去打听打听,翰林院的孔翰林可是朝中出了名的才子,如今想去他家做填房的适龄闺阁小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转念一想,这等膳房里呆的傻丫头,看着长相不俗,却只是个厨子,怕是个不识字的草包,估计连孔翰林是谁都不知道,错失良缘也说不定,改日得让老管家好好说说,叫她知道这是为她好。
清秋自是知道孔翰林是谁,她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孔翰林还不是翰林,只是一个叫孔良年的秀才,当然才名早已在外。那时候她与高家小子常一同出门游玩,高家小子极喜欢这个象极了瓷娃娃的女孩,常带着到处炫耀,有好事总忘不了清秋,有回去参加什么诗会,清秋便是在那次诗会上见过孔良年一回,两人似乎有交情。
后来高家小子的死讯传回来,在高家人对她不管不问之际,孔良年几次以挚友之名来拜会,都被清秋躲了过去,人死灯灭,高家与她早没关系,她不想见任何与高家有关的人。
清秋猛地心烦意乱起来,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么远的事?想来郡王妃和二夫人近日的举动颇让人烦忧,嫁人这档事,她早想得明白,要她这样的年纪还能遇上个良人,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她整日呆在膳房,想遇上良人根本不可能,基本上是断了嫁人的心思,只求过些安生日子,攒个养老钱出来,此生足矣。
这一日刚过午,卫管家唤了她去,说是郡王府设夜宴招待北边来的贵客,而且要抽几个膳房的丫头到前面去上菜。看来世子爷今天晚上还要折腾一宿,清秋闻言皱眉不已,内府膳房人手少,哪里顾得过来,这世子爷折腾人的本事一流。
她摇头叹气地道:“我说卫叔,世子爷啥时候搬出咱王府?”
卫管家在王府日久,正经的老人,闻言喝道:“他是主子,爱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你操哪门子心?”
“我这不是替咱们这些人着想嘛,他一日不走,一日就得多伺候一个人,帐房老刘可是早看我不顺眼,前天还说我们膳房花销过大,想着那些银子都落到我口袋里了。”提起这事清秋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些世子爷亲写的单子总算堵上了帐房的嘴,可平白受这种冤屈让她憋气。
“世子爷如今荣宠至极,能伺候他那可是咱们的幸事,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好不明理。”卫管家摇了摇头,说到老大不小,倒又让他想起桩事:“我听说二夫人也给你提了门亲事?”
“嗯。”清秋撇撇嘴。
“郡王妃那边还等着你回音呢,这二位别又拿你的婚事来斗上,那对你可不好。”
清秋淡淡一笑,看来都是明白人,郡王妃和二夫人从来不合,一人想往东,另一人偏偏要往西。她满不在乎地把辫子一甩:“我才不怕,大不了我辞了这份工,咱家又没有卖身。”
“辞了这份工你往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我开豆腐坊去啊。”
说起豆腐坊,清秋一脸向往,她都打听好了,糊口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听说林家巷子里那个卖豆腐的半老徐娘尚被人称作豆腐西施,若她也去卖豆腐,那就不止是豆腐西施,该是豆腐天仙?
“快快给我断了那个念头,你想气死我?好容易给你谋得差事,上点心行不行?”
“点心还未做好,怎么上?”她在卫管家面前,难得有顽皮之心,见他又要开始说教,只得道:“好了好了,不过我先说好了,没人逼我我就做下去,要是那二位主子拿这事来逼我走,可怨不得我。”
卫管家恨铁不成钢地轰她走:“去,去,准备好晚宴,前院膳房的人今晚也过来帮忙,你快去准备要紧。”
卫铭跷着腿坐在书房,盘算着夜里要如何应对那些北芜人。边关一战成名,他应当是北芜人眼中钉,肉中刺,不知为何,皇上却偏要安排他与北芜来人多多接触,难道礼官们是吃干饭的吗?回京后辗转与大小酒宴,一补前几年边关清苦,可连日听着鼓瑟调筝,推杯把盏,终究会厌倦,今夜之后,他打算清静一些时日。
卫管家来到书房,求见世子爷,门外尽忠尽责地守着世子爷从边关带回的亲卫,都是在边关苦战几年的将士,即使回到了京城,这些人也带着股铁血之意,府中少有人敢接近。他恭恭敬敬地向世子请示新府第相关事宜,皇上赐的新宅在越都城近郊处,早在边关告捷时便提前准备建房,如今大体建成,不日便可住人。
卫铭略一思索,搬过去是迟早的事,不若早些过去清静几日。只是父王母亲那里需得解释,几年离家,如今老大才回,不思父母膝前承欢,多多少少有些不孝。
末了交待:“我几年未回,府里多了许多生人,很是不惯,若搬到新宅子,还得从这边带些老人过去。”
“是,世子爷。”
“另外再找个合心的厨子。”他想了想加上句:“记住,要勤快点的。”
卫总管点头记下,心想真得办好这事儿不可,听郡王的意思,皇上也是顾念世子边关征战,至今还未娶亲,才赐了府第,想着能让世子早些成家立室,眼下两国和谈在即,这事儿嘛,得缓上一缓,可也不能再耽搁了。
今夜膳房里里外外都燃上了灯,热闹得很。据说晚上来赴宴的都是贵客,老管家着人送来十套前厅的丫鬟服。前院膳房的几个厨子过来等着清秋安排活计,这种大场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清秋看着人多就发晕,让胖婶去挑膳房里入得了人眼的丫鬟往前厅去充数,给几个厨子按冷热煎炒分了工,一下午的功夫就在忙乱中渡过。
凝雨与含烟倒是挺兴奋,因为前厅丫鬟的衣服是那种粉藕色捆宝蓝边的衫裙,平日里看那些丫鬟行动飘逸,神气得很,她二人早羡慕得不得了。
到了酉时三刻,清秋坐镇厨间,看着大师傅们开火炒菜,闹腾半天,好不容易前头消停一会儿,上菜回来的凝雨说今天晚上的宴席居然请到春水流派的雪芷大家来,厨间里登时乱了起来,雪芷大家啊,那可是名满天下,一曲《流云》名动天下,无人不知其名。
清秋正打算回房歇息,但听得春水流派四字,她微一止步,想了想转到后厨间,匆匆把头发挽成双环,也穿上一身粉藕衣裙,顺手拿起了托盘,悄悄往前厅走去。月在中天,映得府里道路光华明亮,道道回廊在花木枝桠掩映中,变得有些陌生。清秋走得很慢,郡王府里这一年多,她总呆在膳房,很少在府里转悠,这是晚上,她总觉得自己走得不太对。
走到一片水塘时,隐隐听到琴声,应该没有走错,但又好像错了,明明隐约的琴声就是从一道墙后传来,定是那雪芷大家的琴声,可她总找不到绕墙而过的路,只得站在一道曲桥上发愣。既然过不去,也就是天意,那么只得听一听作罢,闭目细听,勉强辨出弹琴之人弹奏的是一支欢快的古曲《弄眉》,想来弹琴之人心情极为喜悦。
清秋轻轻“咦”了一声,声音刚落,呼闻几声惊呼,象是正堂发生了变故,有人叫道:“保护王爷,有刺客!”
几道人影轻烟般从画堂东面赶过来,夜色间几乎看不分明,清秋一听有刺客,再没心情呆下去,心慌慌地想往回走,但愿这祸事别牵连到自己。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她还未拐下曲桥,身后已有人赶到,她只觉身上一轻被人捞起来,跟着跳到了走廊顶上,一顶利刃顶在脖颈,男子粗嘎的声音叫道:“都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
一批王府护卫打着火把灯笼冲过来,把这水榭围了个不通,跟着挟持黑衣人身后赶到此的几人也跃在廊顶,为首的正是世子卫铭,他冷冷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私闯王府,此时拿个婢女来要挟卫某,不觉得可笑吗?”
黑衣人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被追得慌了,随手捞了个人,如今见所挟持此女一身服饰确是下人服侍,不由低声咒骂一声,把心一横:“堂堂贤平王世子,自然不把奴婢的贱命看在眼中,也对,你在边关亲手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余那些战死在沙场的万万将士,也可算在你的名下,你当然不在乎,我却不同,临死有个垫背的,也算值了!”
他只觉这婢女浑身愈发抖得厉害,心中更是烦燥,刀刃往前一逼:“想多活一会儿,就向你家主子求救,叫啊,快!”
清秋先是觉得脖子一凉,后来才觉得痛不可挡,哀哀叫出声:“救命啊!”
她心里悔得要死,怕得要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好奇,来听什么雪芷大家弹琴,这会儿不光脖子上的伤口疼,而且还有一条胳膊被扭在身后,她岂止是想叫救命,甚至想倒下去。脖子上的创口怕是不浅,她感觉血一点点流进衣领,右边一片濡湿,完了,完了,小命休矣…
慌乱中她抬头看到卫铭眼中分不清喜怒的眼神,突然想到一件事:莫不是我盼着世子早早搬走,才得的这场报应?
落得一身狼狈
卫铭手背在身后,却是在暗中手势让人准备弓箭,看能否出其不意将其射杀,能救下被人挟持的婢女自然好,这全要看她的运气。正在这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呼,围着的王府侍卫后方一阵骚动,来人似乎颇有地位,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一道娉婷的身影在几人护卫下走进了包围圈。卫铭有些不解,此时府里的宾客都在正堂被高手们保护着,这女人为何要来此危险之地?
“原来是雪芷大家,还请贵客离开此地,否则若在此出了什么意外,我难向天府主人交待。”
“世子说哪里话,此人因我而来,倒是让贵府受惊了。”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可人儿,她的声音如黄鹂鸣叫般清脆,谈吐非常人可拟,清秋只觉头昏昏,心中发苦,甚至不自觉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长相如何。
“哦?原来姑娘认识此人?”
“算不上认得,他是冲着天府来的,从我自柳州一路南下,他便跟了这许久,今晚更是扰乱世子宴请,雪芷心中真过意不去。”雪芷对身旁的人低语两句,又对卫铭道:“世子放心,必不教贵府受损。”
她身边的男子应是随行的护卫,一张脸拉得老长,看样子身手不弱,不然雪芷不会如此有把握。卫铭猜想这定是天府主人不放心,派的高手,可也不能让人小瞧自家本事,当下微微一笑,不去瞧那人要如何解救府中婢女,只待救人的最好时机出现。
他们这里对答,惹恼了那名黑衣人,他一路跟到这里,奈何雪芷身边不少高手相护,今晚好不容易她外出赴宴,只带了几人随行,便悄悄潜入郡王府,本想着一朝得手后远离越都,谁想刚跃到厅外,便被卫铭瞧破行藏,一路追击至此。心中恼恨已极,反长声一笑道:“不错,雪芷大家容貌艳绝,我早想一亲芳泽,无奈你身边太多高手,眼下我又虎落平阳,不若我便将此女当作是你,在此处亲热一番,你看如何?”
说罢放开抓着清秋胳膊的左手,抓住她的下颌往上抬,使得清秋脸往上抬,烛火相映下,众人看得分明,原来王府的这名婢女长相竟然不俗。想来那雪芷大家羞愤已极,怒声道:“不可!”
黑衣人只是想借此来羞辱她,用力去扯清秋的衣服,他揪住半幅衣领一撕,绸缎裂帛之声响起,衣裙变成两半掉落。众人满以为那女子要春光乍泄,谁料藕粉色衣衫下,竟然是一身整整齐齐的褐色衣服,还挂着一幅白色的厨子围裙,若看仔细些,围裙上还有一滩油渍。
黑衣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正要再扯,不远处的林端忽然一声长长的哨音,飞射来羽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险险擦过清秋的脸颊,攸地没入黑衣人眼窝,强劲力道直钉得他身子跟着箭势往后仰倒掉下回廊,伴着右手中的利刃落地的声音,再也没有动静。
清秋本在心中暗自安慰,流点血而已,活着就好,哪知那支箭呼啸而来,射进黑衣人身上同时时,迸溅出的血也全喷到了她的头上,眼里是血,身上是血,身子跟着黑衣人的力道软软倒下,陷入昏迷前只有一个念头,谁的箭居然这么有准头?
卫铭在看到那张容颜时,已认出了是早上见过厨娘,心中闪过一道怀疑,厨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还恰好被挟持,会否有诈?常年边关岁月,他已惯于凡事往坏处想,若府里有人与人勾结,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见那女子要摔下回廊,他还是飞身跃下,接住她软软的身躯。人已经昏过去,看得出她脖颈上的伤口不似作伪,忙将她将给护卫首领,唤大夫给她治伤。
黑衣人的尸体已被拉走,前堂里父王和宾客还在等着他去招呼解释,卫铭长呼一口气,却看到雪芷大家仍留在此处。她一向居住在北芜,且此番到南芜来,另有深意,这是南北两国和谈的良好开端,今夜的情形谁也没有想到,无人知道这名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若雪芷大家今夜在贤平郡王府出事,那么,他贤平郡王府如何解释这一切?怕是百口莫辩。而且此事便在正逢两国将要和谈之际发生,是有人蓄意破坏?还是真的是私仇?转瞬间卫铭已想了万种可能,这位雪芷大家与天府关系极深,天府又是最能影响北芜朝廷的势力,这些都不得不防。
他来到雪芷面前,这位娇客显然有心事,怔怔地立在曲桥尽头,旁边那来自天府的护卫依然阴沉着脸,仿佛人人欠着他银子。卫铭想了想,开口道:“雪芷大家受惊了,还请回前堂略作休整,容我等为你压惊。”
“多谢世子,说到底全是雪芷的错,让贵仆受惊。”她一脸自责连声道歉,还将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卫铭也不好多说。但雪芷像似乎有别的话想问:“刚刚那位姑娘,真是府上奴仆吗?她…不像啊。”
卫铭眼光沉沉,他本就在想这件事,现在人家当场问起,只有召来管家相询:“受伤的是哪房丫鬟?”
老管家躬身道:“回世子爷,她不是丫鬟,清秋是我王府膳房的管事。今儿晚上人多,前头应对不过来,我便让膳房的人搭把手,帮着上菜,谁曾想出了这事。”
“清秋?膳房管事?”雪芷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
老管家看了世子一眼,他没有出声,便接着道:“是,”
雪芷忽然抬起双手端详,她是名满天下的琴师,那双手自是娇贵无比,纤长细指,白玉无瑕,月光下竟带着丝魅惑,众人的眼光也随着看向那双手。
手的主人却有些失常,轻声问道:“她…竟是个厨子?”
仿佛因为那名厨娘想到自身有无做饭那一日,但若这双手去洗手做羹汤,众人均觉可惜。
卫铭冷眼旁关,见她蹙着柳眉,娇怯怯地似乎想到忧心之事,那心事重重地模样着实叫人费解。
当晚的宴席散得极早,雪芷大家带着她的护卫匆匆告辞,一众宾客也不好再留,一场华宴就此散场。
至于无辜受伤的清秋,很是难受了一段日子,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也得一日日地受罪。更为严重的是,她受了惊吓,每日都要小丫头服侍着洗头净面才罢,类似于血色的东西一眼也见不得,为此不知呕吐了多少回,更牵动伤口无法早些康复,人瘦了一大圈。
更多的时候,她在一遍遍地回想当晚的情形,那种惊恐的感觉一直让她无法安睡。清秋虽然病着,膳房之事却不用操心,膳房里一应事务交与了胖婶管着,她是膳房的老人,也管得住那些人。凝雨和含烟会将每日膳房事务说给她听,因她身上有伤,郡王妃和二夫人暂时未再提及要给她提亲一事,榴花姨想接她去外面住一段时日,也被她婉言拒绝,老管家只得几次带着老妻来看她,弄些补汤给她喝。
养到后来,她甚至想这也算因祸得福了,难得的清闲,真是太舒服了,不用早起去采买,不用操心帐务,而且不用挥着锅铲骂人,此生何求!只是有一点,世子爷的吃食还是每日要她过目指点,什么玉卷锦绣,良辰美景,菜式名目越来越怪,膳房里大都是老粗,看不懂世子想吃的菜式,以往都是清秋看了单子现讲做法给大厨听,现在依然得送过来请她决断。她恹恹地看着单子,再一次祈求苍天,让这个口味叼钻的世子爷快些消失。
膳房的大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直以为她尝便天下菜式,不然怎么自己干了一辈子厨,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些?清秋失笑,她哪里吃过这些菜,要问她如何明白世子爷单子上都是什么菜,说穿了也简单,比如说玉卷锦绣,她让大厨用冬瓜切成长片,卷了些蛋丝、熟鸡胸丝、青红萝卜丝,扎上细线放入炖好的人参鸡汤里煮熟,捞出来控干汤水便成。依此类推,良辰美景就挑些应景的菜,颜色鲜亮些奉上去,起初清秋这么干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忐忑不安,但看世子爷只吃不发言,估计他也不懂自己写出来的菜式究竟是不是这个样子,故此她大着胆子按自己想的来。
事后听人说起当晚最后一刻,全赖世子着人暗中布置,一箭射死了凶徒,且在清秋掉落昏倒之时,以迷倒天下女子之姿拦腰将她救下。世子救了她吗?清秋脑子里没有分毫的记忆,她记得的只有缓缓流下的血,还有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听说世子在边关杀人无数…一想起这些她就打哆嗦,边关对她来说是个充满了血腥的地方,她忘不了高家小子就是去了边关后再也没有回来,那个世子,手上一定沾满了鲜血。
清秋受伤,府里来瞧她的人可不少,连郡王妃提的那个孔翰林也送了礼品来,这让清秋不大不小地犯了回愁。这孔翰林如此行事,仿佛与她有些暧昧似的,天知道,她从没有答应过郡王妃什么,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受伤?幸好只是送礼,并没有出格的举动。
尚有一人在她受伤第二日便着人来送礼慰问,出手很大方,全是名贵补品,还有衣裙一身。只一个下午,整个郡王府都知道这个消息,人人羡慕她惊动雪芷大家记挂,连连称赞雪芷大家宅心仁厚,竟然还记得王府有人受伤。清秋看着那些东西默不作声,只是在想那晚雪芷大家所弹的曲子,为何要弹得那般欢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