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上的帝王含笑,不露声色的把众人的神情收归眼底,复又说了几句才扬手,一边的公公躬身道:“退朝。”
“王爷,恭喜了。”经过傅云夕身边时,庄仕洋朝他道贺。
傅云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宗的福气罢了,同喜。”转身走了。
庄仕洋碰了个钉子,既恼又羞,恨恨的盯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小声道:“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也敢这般狂妄!真以为自己是天了!”
卫王走过来,拍了拍庄仕洋的肩,笑道:“王爷立了大功,皇上重赏也是应该的。”
庄仕洋连忙回头,拍马屁道:“论起大功,谁比得大人?两朝元老,玄清王也要看您几分脸色的。这些赏赐,只怕大人看不上眼。”
卫王便是呵呵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是看傅云夕的背影有些发沉。
珙桐苑,里屋榻上坐着个年轻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一件单薄的水绿松香裹胸罩衫,底下着银底撒翠色彩蝶灯笼裙,乌黑的发髻梳成一个流云髻,斜斜插着一支千层牡丹金步摇,芙蓉玉面经过精心修饰,越发的美艳无边。
庄语山扑进周氏怀里,恨恨道:“娘,那贱人一直这样欺负我们,今日还百般羞辱与我,我连庄家一个不受宠姨娘所出的庶女都不如,就这么白白咽下这口气?”
周氏看着女儿娇美的脸上的委屈神色,眸中闪过一丝心疼,抚摸着她的脑袋,沉声道:“是娘想岔了,本以为庄寒雁会跟王氏一样没用,却不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她冷笑一声,那描画的细长的柳眉扬出凌厉的锋芒:“语儿莫怕,那王氏娘都斗得过,怎么会怕一个小贱人,总归是个十二岁的,再怎么聪明还能翻了天去?”
一边的李嬷嬷闻声跟着道:“夫人小姐且宽心,那四小姐不受宠,老爷不喜,这府里便没多少地位。哪像我们姑娘,老爷心尖尖疼着呢。”
周氏便点点头,又用手点着庄语山的额头:“你在老爷面前乖巧些,莫像今日这般急躁,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得了老爷的欢心,咱们娘俩在府里才能好过。”顿了顿,又道:“我看那庄寒雁是个不受宠的,芙蓉园那两位,一个没儿子,一个女儿也是个闷的,倒是不足为惧。”
李嬷嬷看着自家小姐,迟疑道:“那少爷呢,好歹也是庄家的谪子…”话没说完就被周氏的一声冷笑打断:“谪子?老爷可没把他当谪子,这事你不用管,也是个没什么分量的,还不如芙蓉园那个媚蹄子重要,不过眼下既然进了府,我们且去瞧瞧那位小少爷,彩茗,把给少爷的礼拿出来。”
庄语山愣了愣,问道:“娘,那礼可是贵重,就这么给了他。”
周氏瞪了一眼女儿:“你个不争气的,什么时候才能聪明点?那礼可是我精心准备的,贵重算什么?那小少爷一定会喜欢。”
庄语山还想说什么,看见周氏的神色,也讷讷的不再开口了。
院里的青竹依旧青翠挺拔,清秋苑的冬日因着这般翠景,少了几分萧瑟,多了几分生机。
寒雁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把玩着手中的绳索,瞧了瞧赶来的汲蓝,笑道:“可打听到什么?”
汲蓝愤愤道:“周氏母女太坏了,奴婢方才出去,这府里的下人越发的没个规矩,巴巴的都往珙桐苑跑。也不知那屋里的许了他们什么好处。明明小姐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寒雁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摇头道:“她们刚进府,自然是要打点下人,不用管他们,正好帮我看看这府里,哪些个是真心的,哪些个又是怀了别的心思的。”想到什么,脸色又变了变:“只是别的院子我还可以不管,这清秋苑可得看好了。姝红汲蓝,你们平日里也都留意着,周氏想看我们院子里的动静,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
汲蓝瞪大眼睛:“小姐,咱们就不做些什么?”
“做什么?”寒雁笑着看了她一眼,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得好好布局才行。”
姝红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索寒雁的话,片刻后眉头松开,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寒雁面上就有了赞许之色,好在她的丫头都是机灵的,上一世的教训让她明白,耳聪目明,从来就是在吃人大宅中生存下来的手段。汲蓝和姝红就是她放在院子里的眼睛和耳朵。
随手捻了一粒盐渍梅子噙在嘴里,酸味儿还没来得及化开,就听见汲蓝又道:“奴婢,奴婢听人说,周氏捧着个盒子朝松林院去了。”
寒雁一惊,只觉得嘴里一痛,竟是情急之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来不及多想,便从秋千上一跃而下,眼里闪过冷意:“她们去明哥儿那儿做什么!”
姝红也是跟着一愣,汲蓝试探道:“必定是没安好心,小少爷如今是府里的半个主子,或者是她们想要巴结讨好?”
“你认为明哥儿是府里半个主子?”寒雁却问汲蓝。
汲蓝一愣,只听寒雁继续道:“这府里的下人何曾把明哥儿当成主子?老爷不喜,明哥儿就是谪子又如何?要说周氏巴结明哥儿,我却是不信的。”想了想,握紧了拳头抬脚就要出门:“不行,我要去瞧瞧。”
明哥儿是寒雁唯一的亲人,也是娘亲的心头肉。重活一世,寒雁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照顾好明哥儿,保护他长大成人。在别的事上寒雁尚能泰然处之,明哥儿却是万万不能的,眼见着那心怀鬼胎的周氏母女接近明哥儿,她就没办法冷静。
姝红低着头走到寒雁身边道:“小姐切莫打草惊蛇。”
寒雁一愣,姝红握住她的手劝慰:“奴婢现在就去打听打听,眼下青天白日,周氏母女总不会当着府里下人的面谋害小少爷,若是有差池,奴婢拼尽全力也要护着小少爷。”
汲蓝也跟着道:“小少爷很聪明,小姐莫急。”
寒雁看着面前这两个丫头,心思慢慢平静下来。眼下的确不适合打草惊蛇,若是这么快就赶去松林院,恐怕周氏立刻就会明白她身边有眼线,以后再往那边打听消息就难得多了。况且姝红说的有道理,周氏不至于蠢的大白天对明哥儿下手,现在的明哥儿对她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小孩,是自己鲁莽了。
姝红看着寒雁,郑重道:“小姐信奴婢。”
片刻,寒雁点点头:“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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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结成同盟
庄仕洋回府时,已是日落西沉,暮色四合了。
刚下马车,便见庄府门口立着两个穿藕色小衫的丫头,一人抱着个紫金雕花暖手炉,一人提着盏绸布灯笼。见他从马车上下来,立刻迎了上去。
庄仕洋顺手接过丫头手里的暖炉,热意令他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抬眼瞧了瞧另一个丫头,觉得有些陌生,便问:“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
提灯笼的丫头立刻福了福身子,小声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是珙桐苑的,主子说天冷了,路上黑,让奴婢们出来伺候老爷。”
庄仕洋一愣,眯了眯眼睛,片刻后道:“你们主子是个有心的,”随即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媚姨娘那边通报一声,爷今儿不过去了。”
身边的丫头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在心里暗道周姨娘好手段,不过卖个软便把老爷留在了珙桐苑,今晚芙蓉园的那位恐怕要气的摔杯子了。
庄仕洋随两个丫头走进珙桐苑,院子里静悄悄的,东厢房的一间屋子,窗户上映出明亮的烛光。一个窈窕的影子坐在窗边,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清晰的影子,却是垂头刺绣,认真温婉的模样。
挥手让两个丫头退下,庄仕洋推门而进,窗边的人似乎没有察觉,依旧专心致志的绣着绷子上的百子千孙图。
庄仕洋也不出声,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周氏这时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衣,外头披着一件紫红的罩衫,单薄的衣服将她完美的身段完全展现出来。蜂腰长腿,一头乌黑的发没有用簪子琯起来,随意的披散在身上,衬得唇更红,齿更白,两颊如浸了水的桃花瓣,被一边的暖炉熏得红通通的。神情温婉,却自有一番风情和妩媚。手里捧着一个大红娟底的绣绷子,嫩白如葱的手指在绢布上翻飞。
庄仕洋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一般痒痒,那如玉的手指看起来绵软无力,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偏偏那妇人端坐,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存在,咽了咽唾沫,便自身后一把将美人搂紧怀中。
“哎呀!”周氏吓了一跳,手里的绣绷子一下掉在地上,她扭过头:“老爷…”嘴唇正巧碰在庄仕洋的鼻尖上,庄仕洋只觉得血液一冲,今日在朝堂之上所有的不快和面前的美景混在一处,直直朝下身涌去。当下就抱起周氏,不顾对方的惊呼将她压进床榻。
一番翻云覆雨后,庄仕洋长舒了一口气,从周氏的身上躺下来,一手抚着妇人的裸背,一手不安分的四处揉捏。
周氏娇软的嘤咛一声,拿手去推他:“老爷今日怎么这般胡来,要是叫下人看见了…”
庄仕洋就是一笑:“是你今儿个太诱人,叫爷想的紧,这身子比以往热情多了。下人谁敢进来,”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一沉:“这屋里怎么没一个伺候的下人?”
周氏惊讶道:“妾身两个丫头不是去接老爷了么,还有李嬷嬷,刚才我吩咐过,哄睡了语儿就让她歇息。”
庄仕洋闻言却是大怒:“你刚进府,怎么事事都用自己带的丫头。我庄府上下几个丫头还是用得起的,明日叫管事的带几个丫头,你挑几个去。”
周氏心中大喜,却迟疑道:“四小姐说,府里的姨娘都是这样配人的,妾身不想惹人闲话。”
“这府里是我做主还是她做主了?”不说还好,一说庄仕洋便是满脸怒容:“我是她爹!这府里哪有她说话的份!”
周氏露出几分害怕的表情:“可是我瞧着四小姐不喜欢我们,语儿也提起过。老爷,我看这四小姐是个主意大的,不若你平日里说的那般乖顺啊。”
周氏这句话别有用心,表面抱怨,实则警告。暗示庄仕洋这个女儿表里不一,恐怕平日里的乖巧孝顺都是装出来的。但是看自己进府这两日她的表现,便知这个四小姐的心机不可小觑,且不说后招如何,只是无论如何看着都不像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能有的手段。
庄仕洋心里也忍不住怀疑起来,寒雁自小便和王氏亲近,和他这个爹倒是没什么亲情,甚至是极为惧怕。好在王氏将她教养的好,不论他的态度如何,寒雁始终是恪守利益,在他面前乖巧顺从。
可是自从王氏死后,他许久没关注这个女儿,直到周氏进门,他才发现,寒雁变了。从原来的极为惧怕,到如今若有若无的针锋相对,瞧向自己的眼神里,也不再是尊重和顺从,反而多了一丝底气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种眼神竟然让他有些心虚。
这个女儿不知不觉中令他感到陌生,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他的控制欲向来很强,所以寒雁这种意外令他感到愤怒。
周氏柔柔的靠在庄仕洋胸前,道:“四小姐没了娘,对妾身排斥也是能理解,只是你是她的父亲,怎么着做儿女的都要给父亲个脸面。前日里当着下人的面,她这般说,不是打老爷的脸么?”
庄仕洋一怔,面前又浮现出寒雁那日教训周氏不准着艳色衣衫的话来。他竟不知,寒雁几时有这般伶俐的口才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周氏见目的已经达到,连忙笑着道:“妾身今日去见了五少爷。”
庄仕洋倒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随口问:“怎么样?”
周氏却是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又是幽怨又是深情:“仕洋,我真想为你生个儿子。”
庄仕洋一听这话,料定她在庄寒明那里落了委屈,当下心中更是对寒雁两姐弟不悦。再一听怀中女人柔柔的企盼,大男子自尊心得到满足,当下情难自禁,抱着周氏又滚成一团。
夜色撩人,这厢打得火热,芙蓉院里有人却是今夜无眠了。
“啪!”,一个青釉底粉蝶美人碗被摔碎在地,晶莹的燕窝撒了一地,一边的丫头心疼的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那可是主子特意吩咐厨房炖了整整三个时辰的燕窝粥,就这么摔没了。
榻上的女子瞪了她一眼:“人都没了,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复又咬咬牙:“老爷今儿个真的歇在珙桐苑?”
小丫头怯怯道:“奴婢听人是这样说的。”
那榻上的年轻女子正是媚姨娘,今日见庄仕洋对周氏母女极尽亲昵,让她无端有了威胁之感。自己没有儿子,能在这府里有一席之地,凭的就是老爷的宠爱。周氏有庄语山这个女儿,平白就比她多了一个筹码,况且今日也见着了,周氏虽然不及自己美貌,但也是颇有姿色,那股柔润的气质是自己学不来的。庄仕洋多年习惯了自己这样的泼辣美人,府里来了个柔和性情的,多少都会有点兴趣。男人都是贪恋新鲜玩意的,自己已经双十年华,若是此时失了宠,再想翻身就难了。
于是今夜她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想要好好伺候庄仕洋,将他的心牢牢勾住。不想庄仕洋身边的小厮却突然来知会,今夜庄仕洋要歇在珙桐苑,她精心的打扮,吩咐厨房做好的羹汤全部都白费了,这让她如何不嫉,如何不恨!
“狐媚子!”媚姨娘咬牙道:“刚进了府就这般不安生,当我芙蓉园的人都是死的么!不过一个老妇,也想掀起风浪!”
一边的小丫头瞧了瞧她的脸色,终是开口:“主子,方才奴婢出去时,碰着四小姐的贴身丫头汲蓝,便与她说了一会子话。”
媚姨娘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说起这个,瞪她一眼:“说什么了?”
“回主子,听汲蓝说,周氏最近对四小姐很是殷勤,今日还去见了小少爷,送了不少礼,怕是有心巴结呢。”
媚姨娘大怒:“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姐罢了,巴结,哼,她倒是愿意给自己找帮手!”
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又抬头问:“四小姐那边怎么说?”
小丫头凑近道:“汲蓝说四小姐是个不懂事的,见那周氏对她好,看着也有几分开心。”
媚姨娘不说话了,只是摩挲着自己裙边的花纹,半晌,站起身道:“娇梦,从今日起,你和四小姐身边的丫头多亲近亲近,她想拉拢四小姐,做梦!”
虽是个不受宠的,总还是在族里说的上话,若是庄仕洋有心抬周氏为正房,只要寒雁当着族长说几句好话,事情就成了一半。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得想法子把四小姐拉到自己这边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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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京城首富
时节渐渐的发冷,冬日里日头也令人开始觉察不到暖意,反倒是城东门早晨挑着担子卖吃食的小贩跟前,食物热腾腾的香气令人闻之舒爽。
京城里,一直都流传着“东穷西富,南贵北乱”的说法,大意就是指东边多是穷人聚居的地方,北边治安混乱,南边达官贵人居多,西边富庶一方。据说是先皇在世时一个游历的道人所说,其实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因为东北放靠近城郊,临着一大片荒地山野,自然了无人烟。
南桥边是京中贵人最喜欢呆的地方,这里玩的场子多,花样也多,但凡大家公子,都爱在这边寻个乐子。便是规矩的,也欢喜这边的精致环境,寻个雅致的茶楼喝喝茶听听琴,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但见南桥底的一间商铺,宽敞明亮,简单质朴,却又有通声不凡的富贵之感。门上方的牌匾上是金灿灿的一个大字:当,竟是个当铺。
铺子里老掌柜正在忙碌,当铺二楼是精致的倚栏,居然是酒楼的模样。
从二楼的楼上望下去,不仅能望见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东更能瞧见南桥下的一汪碧水潺潺流动,美玉一般灵动无暇。
“这地儿真好,恐怕是揽尽一方胜景了。”红衣男子持着酒盏浅酌一口,一双妩媚的眼睛水光潋滟,若是长在女子身上,恐怕绝代芳华。
垂下的纱帐是京里最新出的雨过天晴色香蔓,清清爽爽的摇曳间,真如同碧水洗过天空一般的色彩。珠帘外,两个美貌女子轻轻拨弄着琵琶,悦耳的轻音似珠落玉盘,令人心醉神往。
另一边斜坐的男子通身富贵,穿着大红猩猩毡盘金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扣子全用银线细细缝制,头戴一顶红绒嵌发紫金明珠冠,一手持玉筷夹了片菜肴放进嘴里,一边道:“没见过你这样混白食的,爷这可不招待闲人,每日里往这跑算什么事。赫连家的小少爷跑到我富贵楼里蹭饭,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赫连煜闻言一笑:“有什么可怕,你江玉楼是天下首富,不过一顿饭,何必这么小气。再说蹭饭的不止我一人,”点着下巴朝对面:“你怎么不说他?”
“他是入了银子的,你没有,”江玉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不如你进我富贵楼得了,唱个小曲儿什么的,以你的美色,不出三日,必定无数公子抛尽红绡。”
“你!”赫连煜生平最恨人说他男生女相,偏偏对面是个脸皮厚的,对他无可奈何。一气之下却是转了目光:“云夕,你方才开始就盯着楼下,瞧什么有趣的?莫不是瞧上了谁家姑娘?”
那男子正是傅云夕,此刻他倚栏而坐,墨色的眸子却盯着楼下一辆极普通的马车。
车夫将马车停在当铺前,片刻后,马车里钻出来两个丫头模样的女子,蓝色小衫的丫头站在车厢前,掀开帘子,扶着里面的人走出来。
那是一个身形尚小的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件弹墨绫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极是简朴。梳着两个圆圆的团子髻,从上面看不清面目,手里抱着个半人高的木头盒子。
赫连煜已经凑了过来,乍一看也是一愣,惊诧之下倒是忘了方才的不快,问江玉楼道:“你这铺子,不是只收宝贝么?”
江玉楼摇头:“但凡富贵的,便没有拒绝的道理。宝贝不宝贝倒是其次。”
“那就奇怪了,”赫连煜自言自语道:“穿着这般寒碜,居然敢进你家铺子,别不是走错路了。”
“你当我富贵楼是什么地方,人人都能走错?”江玉楼接口道:“富贵不显,越是有宝贝的人,越要藏着掖着。”
赫连煜哼了一声,却见身边的傅云夕鲜少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便跟着往底下瞧去。
那衣着普通的少女却正是寒雁,身边陪伴的丫头是汲蓝和姝红,今日便是要来典当东西。只是这东西一般的当铺怕是不能当了,只有富贵楼,京城最大的当铺,才有可能收下东西。不过,也仅仅只是可能。
掌柜的是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人家,见寒雁她们三人近来,并未轻待,反而将她们迎到中堂,奉茶后和气道:“姑娘可是要典当东西。”
寒雁眼里便闪过一丝赞赏,京里做生意的哪个不是察言观色,都成人精了。今日她刻意穿着普通,放在别的铺子里,见她不似富贵人家,年纪又尚小,恐怕早就遭人鄙夷不屑了,可是这掌柜的非但没有露出他意,反而这般和气,难怪可以将铺子生意做成京中第一。
“劳烦掌柜的,我这里有个小玩意儿,掌柜看看值几个钱。”说着便令汲蓝打开大木盒子。
当铺中堂和外间有一张厚厚的布帘子盖住,且有人守着,就是为了防止歹人。所以寒雁也不担心,汲蓝上前将盒子盖掀到一边,里面的东西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掌柜的大吃一惊。
寒雁歪头笑着道:“掌柜的,估个价。”
“姑娘这是何意?”那老掌柜面色一敛:“莫不是在戏耍老夫?”
寒雁道:“掌柜是不认得此物?”
那掌柜的闻言一愣,老实说,他确实不识得眼前的东西,况且这看起来也太过普通。他自打在富贵楼做生意,每日见识的宝贝不计其数,一双眼睛却是毒到的。方才见面前的小姑娘虽衣着普通,其貌不扬,但捧着盒子小心翼翼的姿态,却让他对对方手里的东西不容小觑,可是没想到打开来看却是这么个东西。
他再瞧了瞧箱子里,确定不是什么宝贝,顿时就有些不悦:“我便认得,也是个不值当的!姑娘若是没别的东西,便去其他铺子典当即可。”
寒雁还没开口,姝红已经道:“老掌柜,若是就这么让我们姑娘走了,怕是你家主子知道了,会怪责与你。”
富贵楼的当铺和酒楼,幕后主人并非是眼前的老人,而是当今首富江玉楼,此人极有经商之道,不过弱冠之年,便将生意做的这般大,更是在京里开了这样体面的一间铺子。
老掌柜看着面前的少女,个头小小的,尚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就这么从容的盯着他,好像有十分的把握那东西是个宝贝。当下便狐疑起来,却又听寒雁道:“老掌柜且宽心,你家主子到了,保准不会斥责你。”
老掌柜看了她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对身边一个小厮道:“你去知会一声公子,这位姑娘有大买卖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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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珍宝有毒
江玉楼正尝着西域运来价值百两纹银的葡萄美酒时,便见一灰衫小厮站在珠帘外道:“公子,楼下来了位姑娘,要当宝贝,方掌柜看不出个来头,请您下去瞧瞧。”
江玉楼闻言一怔,老方的眼光他是明白的,连老方都看不出的东西,偏生还是个宝贝,倒是有点意思。
赫连煜却是眉开眼笑:“不会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小丫头吧?哈哈,恐怕是哄你玩儿的,哪有什么宝贝。”
一边的傅云夕握着酒盏的手一顿,摇摇头道:“未必。”
江玉楼已经整整衣袍站起身,懒洋洋道:“也罢,京城里好久没出个新鲜玩意儿了,爷就下去走一趟看是个什么宝贝,你们且喝着,不必等我。”一撩珠帘随那小厮下楼了。
赫连煜轻哼一声:“怕是要扫兴而归。”
傅云夕却是若有所思的盯着楼下的马车,神色不见有异。
却说那江玉楼随下人来到铺子,走进中堂一眼就看见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个小姑娘。
方掌柜一件他来了,松了一口气道:“公子。”
他扬手:“这位就是要当宝贝的姑娘?”
寒雁迎着他的目光朗声道:“公子言过了,宝贝算不上,不过是个新鲜玩意儿。”
江玉楼对她回答却是略为惊异,再一看桌上吃了一般的糕点清茶,更是有些探究之意。方才瞧着是个未曾及弈的小娃娃,他并未放在心上。却见这丫头有几分胆量,京中人来了他富贵楼,哪个不是小心翼翼的。这丫头却是沉稳淡定,像是自家后园般自在,还有心思吃喝,却不知道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瞧着寒雁的同时,寒雁自己却是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富贵楼这种地方,京中贵人进了都有几分局促不安,她却不能露怯。因为,这个地方,今后她要常常来,今日这头一仗,断不能萎了气势。
江玉楼挑眉,径自走向那木箱子,眼睛一扫,两个小厮便将里面的东西抬出来。
寒雁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粘稠的汗,一边仔细打量着江玉楼的神色。这个传言中的京城首富却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看着便是个精明的。气质倒是出尘,容颜也是俊秀,只是一身衣饰,寒雁皱了皱眉,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个儿是个有银子的。
这样大富大贵的装束,艳俗又宝气,真真可惜了那副清爽的好相貌。正在暗暗惋惜的时候,那人却已经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寒雁一诧之下有些脸红,便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