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在终点处自己没有超过三支箭中靶心,就是输给了姜梨,来不及了!
孟红锦一时顾不得多想,立刻从箭筒里摸出箭矢来,对着终点处的靶子射去!
就在此刻,姜梨忽而勾唇一笑,也紧跟着搭弓射箭,紧随其后,射出了手中一箭!
姜梨的箭矢标红,孟红锦的箭矢标蓝,好巧不巧,两只箭矢都射往一个靶心,一前一后,一蓝一红,在空气中拉的分外缓慢。
或许是姜梨搭弓的力气更大一些,或许是孟红锦太惊慌失措了些,总之,两只箭,姜梨的后发,却在半空中追上了孟红锦的箭,那箭羽带着箭矢,让姜梨的箭和孟红锦的箭碰在一起。
轻轻一碰,又好像是根本没碰上,姜梨的箭迅速仍旧向着靶心,孟红锦的箭却被碰的换了个微妙的方向,却又因为红箭的撞击重新注入力量,射向了另外一头——
“公主殿下!”有人惊慌失措的开口。
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声。
孟红锦下意识的去看,便见离校验场终点最近的方向,成王身边,永宁公主捂着自己的肩膀,正有血流出来。
那是…孟红锦有些茫然。
“混账!把她给本宫拿下!”永宁公主尖叫道。
“是我吗?”孟红锦浑浑噩噩的想,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有永宁公主的侍卫突然上前,不顾还在比试,将她拿下。
与此同时,姜梨终于通过终点,她一手抱住黑褐马的鬃毛,另一手张开,在路过近旁一颗槐树的时候,猛地松手,往上一跃!
吊在了槐树之上。
姿态虽然不是特别雅观,却也算轻盈自在了。
发狂的黑褐马冲出马场,已经有人去拦。姜梨最后和孟红锦同时射出的箭,那只箭稳稳当当的落在红心之上,箭羽涂着红色的朱砂。
她胜了。
姜梨默了默,又默默看向另一头,正被人簇拥着的永宁公主,心中闪过一丝冷意。
还是被永宁公主给逃了,若是离的再近一点…孟红锦的箭再利一点,那支蓝箭,没入的就不是永宁公主的肩头那么简单,而是永宁公主的胸口。
就差那么一点点。
孔六终于坐了下来,拍了拍胸口,他这会儿也是满头大汗,身边的郑虎臣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看了这么一场惊险丛生的校验,只觉得比平日里的操练还要累人。不过,孔六还是很高兴,他对姬蘅道:“你看到没有,姜二小姐多厉害,今天可是让人大开眼界,这回她出风头,估计心里乐坏了。”
“我看她失望一点。”姬蘅淡道。
“失望?”孔六疑惑:“失望什么?她是魁首,这他娘的六艺都比完了,她每个都是第一,这还有啥失望的?”
“借刀杀人不成,当然失望了。”姬蘅淡笑一声,站起身来,“今天的戏也不错,就是没见红,简单了一些,再看来日。”
拂袖而去。
“真是个变态。”孔六嘀咕了一句,想起了什么,才道:“你还没评判哪!”
姬蘅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不过今日的御射,本来就比琴乐还要更好评判一些,因为对比太过鲜明。姬蘅参不参与,没有太大的意义。谁都看得出来,姜二小姐的御射之术炉火纯青。
但是那孟家小姐可就倒霉了,箭术不精就罢了,还射中了刘太妃最宠爱的永宁公主。女子身上留了疤可不是什么好事,别说是永宁公主,就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会不依不饶。往小了说是失手,往大了说,是谋害皇家亲眷。
孟红锦面如土色,吓得瑟瑟发抖,眼下她也明白了事情有多严重,忍不住一边挣扎一边道:“不是我!我不是要加害公主,是…是姜梨!姜梨害我!”
人群中有人鄙夷:“这孟小姐怎么尽说谎话,公主殿下身上的箭矢可是标蓝的,就是她的箭,还想往姜二小姐身上攀扯,真是可笑。”
箭矢都是有标记的,射中永宁公主的箭矢上是蓝色,自然是孟红锦的箭矢。而姜梨的箭矢与孟红锦箭矢相撞,实在是太快,隔得那么远,并无人看清楚。便是孟红锦自己说出来,只怕也无人相信,一来是姜梨的箭术哪有那么精纯,二来是好端端的,姜梨为何要谋害永宁公主?
柳絮小跑过来,有些后怕的拉住姜梨的手,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方才马受惊,你怎么还往前跑?不过是一场比试,怎值得你拿生命交换?”
“我不是没事?”姜梨笑着安慰她,心里却很是遗憾。最后关头,就是她故意射偏孟红锦的箭,想着若是能伤到永宁公主才好,只可惜棋差一著。
“孟红锦这回麻烦大了…”柳絮低声道:“瞧永宁公主的阵势,只怕不会轻易善了。”
姜梨心中哂笑,永宁公主自来都高高在上,不把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当做人看,即便孟友德是承宣使,在永宁公主眼里也是不值一提。不过姜梨一点也不同情孟红锦,虽然不晓得孟红锦究竟做了什么,可自己骑的黑褐马发狂,定然与孟红锦脱不了干系,姜梨清楚的记得,黑马发狂的前一刻,孟红锦正在自己身后。
为了一场比试便想要自己的命,孟红锦也算是心狠手辣了,如今得罪了同样心狠手辣的永宁公主,也算是咎由自取。
“说起来还真是便宜了她,”柳絮也并不同情孟红锦,反而道:“她这下子被永宁公主为难,与你的赌约便只能这么算了。”
“谁说要这么算了?”姜梨反问:“等她处理与永宁公主的官司,自然还是要和我这里来履行赌约的,我等着。”
柳絮讶然,她自来见姜梨是个不爱与人计较的大度性子,认为姜梨简直是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宽和,还是第一次看姜梨咄咄逼人的模样。讶然过后,却忍不住笑起来,道:“本该如此,合着辛辛苦苦赢下的赌注,就这么算了不成?燕京城开赌坊的坊主都要为你抱不平了。不管结果如何,孟红锦还是要遵守赌约,我给你作证。”
姜梨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姜幼瑶几人也跟着下马走回了家人身边。姜幼瑶甫一看到季淑然,便惊魂未定的叫了一声“娘”。
姜幼瑶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本来看着姜梨的马受惊了,她还暗中窃喜,没想到祸害遗千年,姜梨竟然没被摔死,还在马场上大出风头,箭术超群。就连原先御射最好的孟红锦也没能比得过她,还有孟红锦,莫名其妙就射伤了永宁公主,瞧着孟红锦被永宁公主的人扣押下去,姜幼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后怕。
“娘——”她盯着季淑然的目光含着愤怒和惊恐,孟红锦是和姜梨作对的人,怎么孟红锦莫名其妙的也身陷囹圄。
季淑然心中也十分恼火,昨日起,挡她偶然看见孟红锦看姜梨的眼神,已经隐隐猜到孟红锦会对姜梨下手。不必说,今日姜梨的马匹突然发狂必然是孟红锦的功劳,但结局却是姜梨毫发未损,孟红锦却将自己搭了下去。
虽然不清楚姜梨是怎么做到的,但今日的事,让季淑然对姜梨又有了重新的估量。一件件一桩桩,从姜梨回到燕京后大变的性情,还有她那突然冒出来的琴乐御射,都让季淑然感到陌生和危险。
如果说之前季淑然还打算借助别人的手,除去姜梨这个眼中钉,如今姜梨带给季淑然的威胁却陡然加大,让季淑然以为,哪怕是自己亲自动手,也得让姜梨尽快消失在眼前。
不能等下去了。
校验台上正在宣榜,人群却因为永宁公主的受伤,已经是一片混乱,倒是无人在意人口中念出的名字。
但就算不听,大约所有人也晓得,今日的魁首是姜梨了。
姜梨自己也无心校验台上宣榜的人,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却是落在了成王不远处,和永宁公主保持着一个微妙距离的沈玉容身上。
永宁公主正被侍卫保护着,被丫鬟贴身伺候着离开校验场疗伤,姜梨估计那一箭虽然没能要了永宁公主的命,但也不会轻到只是擦伤,大约还要养上个把月,会不会留疤痕也很是难说。永宁公主之所以会如此暴怒,也正是于此。
但此刻的永宁公主,除了暴怒之外,目光还若有若无的流连于沈玉容身上,颇为可怜柔弱。
姜梨从未看见过这般的永宁公主,在她最后的记忆里,是永宁公主畅快带着得意的笑容,狰狞而又刻毒的脸。这般缱绻娇媚,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姜梨又去看沈玉容,沈玉容微微躲闪着永宁公主的目光,却又在永宁公主快要发火的关头适时的投去关切的眼神,于是那骄纵公主的火气顿时偃息旗鼓,立刻变得如刚才一般柔情万种了。
姜梨看的给予作呕,心中忍不住冷笑,沈玉容倒是好艳福,永宁公主竟然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不过,和沈玉容做了三年夫妻的她也明白,当沈玉容要“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真心,鲜少有人能抵抗。
永宁公主会沦陷,姜梨一点也不意外。不过看着这对真正的奸夫淫妇在自己眼下眉来眼去,姜梨还是感到了愤怒和丑陋。
她飞快的扭过头,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会掩饰不了眼中刻骨的恨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没有十全的把握,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跑马场外的小巷里,正有两人往深处走去。前面的人红衣绯艳,饶是背影,也洒满风流。
“文纪。”走在前面的人开口,声音如夜色里铺就的星河,微凉如梦,他道:“永宁公主和姜家,有仇么?”
文纪顿了顿,道:“属下不知。”
前面的人没有停顿,依旧悠悠的往前走,过了许久,有声音传来。
“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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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6 章、第七十六章 悔婚

明义堂的校验,上三门和下三门,终于全都结束了。
这场校验来的轰轰烈烈,落幕的也轰轰烈烈,有一个名字却在这场校验中为众人所知晓,便是姜二小姐姜梨。
书、算、礼、乐、御、射,六项皆夺魁,这是自明义堂开始以来的第一人。倘若这位姜二小姐是个从小就声名远播的神童,这也就罢了,这位姜二小姐偏偏还是刚启蒙就被送走,在庵堂里独自呆了八年的小姑娘,这可比神童震慑人心的多。
燕京城大街小巷的赌坊倒是大赚了一笔,因着同孟红锦的赌约,大部分人都押的是孟红锦胜,押姜梨胜的寥寥无几,即便押姜梨胜,也只是买一点点,这样一来,获利的反是庄家。因而赌坊里的坊主对姜梨十分喜爱,但凡见人,总要说姜梨一些好处——因别的得了红利,总得投桃报李几分。这样一来,姜二小姐的名声,竟然因为这一场校验,突然好了许多。
同样,有得有失,姜二小姐是在校验场上大出风头了,尤其是琴乐和御射之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姜二小姐的真本事,是把场上其他家的小姐都比的一无是处。因此今年的校验,是姜二小姐一枝独秀,再无往日百花争艳的局面。
人们记得起姜梨,以往令人惊艳的姜幼瑶等人,便早就被人抛之脑后了。即便是人们记得孟红锦,也只是因为她在御射场上箭伤了永宁公主,还有和姜梨那个可笑的赌约,和她自己的风采并无半分关系。
有人记得姜家三小姐生的甜美可人,娇艳可爱,也有人记得姜二小姐清丽无双,灵秀聪慧。世上弱水三千,各有各喜欢的那一瓢,但能否能取得中意的一瓢饮,却全靠缘分了。
宁远侯府上,周彦邦正坐着发呆。桌前的书页被风吹得翻开,周彦邦却无心理会。
眼前浮现的,是跑马场上,少女青衣落落,飞扬如风的身姿。
周彦邦有些痴狂了,在他过去的那些年里,从未对女子如此上心。哪怕是他先头很满意的未婚妻姜幼瑶,在周彦邦的心中,女子并非最重要的,娶一位小姐,令她锦衣玉食,将府邸交给她打理,这就叫妻子。
可眼下,周彦邦明白了,他中意的妻子,只有姜梨。
那少女像是一个谜,越是对他不屑一顾,周彦邦就越是执着。尤其是姜梨曾经还是他的未婚妻,本来就该是他的人,若非中途姜家出了变故,如今哪还会如此麻烦。今日跑马场上,看姜梨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许多,周彦邦瞧见身边人看着姜梨的目光就是不喜。
那是他的人,怎能被别人随意眼看?
之前姜梨的名声不好,怕是日后难得找到夫家。可这一场校验,姜梨的才名燕京都晓得,她生的又是如此美丽,又是姜元柏的嫡女,姜梨也早就及笄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提亲的人前去…姜梨这样的条件,相看中她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周彦邦心里不是滋味,又有些坐立不安,一想到姜梨嫁给别人,就仿佛自己的妻子被人夺去,十分愤怒又懊悔。
正在烦恼的时候,小厮进屋来道:“世子爷,夫人来了。”
宁远侯夫人走了进来。
周彦邦忙站起身:“娘。”
宁远侯夫人笑道:“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些梅子糕,这几日天气热,你吃点也清爽些。”瞧见周彦邦放在桌上有些凌乱的书籍,侯夫人顿了顿,探询的看向周彦邦,问:“彦邦,你近来是不是有心事?”
最近周彦邦做事时常出神,与他交代事情的时候也常有心不在焉的情况。侯夫人想着是不是国子监放榜,周彦邦得了第三而难过,就劝慰道:“你莫不是因为国子监那事,彦邦,你爹都说了,此事怨不得你,之前未曾听过叶世杰这个名字,不过他既能超过李家大少爷李璟,想必是有真本事,你不必太过挂怀。你为第三,也很不错了。”
今年国子监放榜,周彦邦原本以为是第二的,整个国子监超过他的也只有右相府上的大少爷李璟,可这回李璟成了第二,他成了第三,第一却是个之前不曾听过名字的叶世杰,应当不是燕京城的官家。
“母亲,我不是因为此事…”周彦邦有些难以启齿。宁远侯府上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侯夫人和侯爷都很疼爱他,但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周彦邦自己也觉得有几分荒唐。
“那是因为何事?”侯夫人奇怪道。
“我…”周彦邦咬了咬牙,道:“我不想娶元辅府上姜三小姐,儿子心中中意的,是姜二小姐!”
宁远侯夫人手里的点心碟子,“啪”的一声,跌到了地上。

“老爷送了银子来。”
芳菲苑里,桐儿兴高采烈的托着一个小木盒,将木盒放在桌上。
姜梨打开盒盖,便见整整齐齐码着的正是一锭一锭的银子,听说姜元柏在过去姜幼瑶校验表现的不错时,就会赏银子。不晓得是不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也给她送了银子。
不过姜梨明白,如果这回是姜幼瑶校验全都拔得头筹,至少姜元柏除了银子外,还会很热烈的恭贺她,而不是说几句简单的夸奖就走了。
姜梨并不感到意外,姜元柏和一个离家八年的女儿,除了愧疚以外,实在很难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当然对长养在身边的姜幼瑶更疼爱。如今姜幼瑶失落,姜元柏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为姜梨感到亲贺。
亲疏有别,一看便知。
她道:“把银子收起来吧,日后用得上。”
桐儿依言把银子收好,明月在外头敲了敲门。
姜梨道:“进来。”
明月进来后,将门掩上,上前低声道:“姑娘,奴婢打听过了,那孟家小姐现在还没回府呢,孟家夫人还在府里等着,孟老爷出面周旋去了。好似这回永宁公主不肯罢休。”
姜梨点了点头:“知道了。”这是她猜到的事,孟红锦应当不会好了,永宁公主折磨人的手段姜梨是见识过的。这回孟红锦可能让永宁公主永远的留疤,孟红锦能好过才怪。
如果不出所料,明日孟红锦就会被放回来,不过在这期间孟红锦遭受了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受到巨大的惊吓,又或许,永宁公主也在孟红锦身上留几个疤。
孟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白雪闻言,问姜梨:“那姑娘和孟小姐的赌约还要作数么?”
“想做数,可惜做不得数了。明日孟红锦肯定不会出来,介时你们便找几个人在国子监门口声言,我心里体谅孟小姐受惊,那场赌约本也是玩笑,就此揭过,日后不提。”
桐儿有些失望,道:“可真是便宜她了。”
姜梨笑道:“即便我不说,孟友德也会寻个由头让这场赌约作废,或是给我道歉,总之不会让孟红锦真的颜面扫地。就如若是我输了,父亲也会想法子推脱这场赌约。结局本就是注定的,眼下我这样说,反而能得个好名声,何乐不为?”
外人看到,只会说她宅心仁厚,心胸宽广,不但有才华,还有德行。咄咄逼人总显得太过计较了些。说句话又不碍事,也不妨碍结局,为什么不?
上辈子,她就是太过不在意名声,才让人拿她的名声做了刀锋,如今她就要贤名满天下,戴着面具做事,总要简单许多。
“姑娘这回得了魁首,听说得了魁首的人要进宫,皇上亲自授礼。”桐儿想到了什么,“姑娘岂不是马上就能进宫面圣了?这可是皇上赏下的赏赐,是无上的荣耀。日后就再也无人敢欺负姑娘了。”
姜梨失笑,回想起来,上一次见到洪孝帝,还是沈玉容中状元以后,宫中夜宴,她作为沈玉容的家眷一起前往。无数人羡慕她这位新科状元夫人,毕竟沈玉容风流倜傥,还前途无量。那时候永宁公主还与她喝了一杯酒。
她目光微沉,或许在那时候,永宁公主就已经瞧上了沈玉容,开始打沈玉容的主意。自己被当做绊脚石,却还傻傻的不自知。
如今再入宫,势必是会见到永宁公主,倘若是宫宴,或许还有沈玉容。只是这回,她不再是沈家妇,而是姜家女。
谁又奈何的了谁呢?
她又离那两个人近了一步。

国子监不远处的一间宅院里,夜里屋内点起灯。
叶世杰坐在桌前,正在写信。
他此番得了国子监校考的第一,过几日进宫得圣上授礼,不久后就能上官。他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襄阳叶家的亲人。
短短几行字,已经交代了自己。剩下的,叶世杰提着笔,犹豫起来。
姜梨也得了明义堂校验的第一。
叶世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姜梨也写上去,这么多年来,叶家从没有人提起过姜梨的名字。多年前姜二小姐的那句话彻底寒了叶家人的心,更让叶老夫人大病一场,从此后,叶家只当没有这位表小姐,连带着叶珍珍也没人敢提。
这种情况下,突然提起姜梨的近况,应当很突兀吧。叶世杰真打算不写了,可每每想要搁笔的时候,又想起姜梨与他说的话来。
“我当时年纪小,外祖母又远在襄阳。我娘走得早,父亲政务繁忙,多是由继母看管。我说了什么,未必就不是有人教我,或是有人威胁我说此话。”
姜梨说叶家乃商户,要与叶家断绝关系的话,会不会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为的就是让姜梨和叶家割裂开来,再无往来?
叶世杰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偏向相信姜梨了。其实他和姜梨见的面也不多,能说得上话的更只有短短两次,两面之缘,自己就这么信任她了么?
叶世杰有些不可思议。
但他觉得姜梨也很不可思议,在姜家如此忽略她的情况下,硬生生的又让整个燕京城的人都能记住她的名字,而且这名字还不是罪恶的象征,提起来旁人也只觉得姜二小姐颇为有才。
那可是明义堂六项全都夺魁的女子。
提起笔又放下笔,放下笔又提起笔,这样反反复复多回,正当叶世杰也很不耐烦时,他的贴身小厮元宝进来了。
元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兴冲冲的道:“大少爷,襄阳那头来信了。”
“来信了?”叶世杰一愣:“这还不到来信的日子。”他与叶家通信,都是半月一封,来去也要一个月。这个时间应当还不到日子才对。
“定是夫人他们记挂大少爷这次校考,”元宝得意道:“老夫人要是知道大少爷得了第一,肯定会在襄阳大摆筵席三天三夜的。”
叶世杰没理会他,自己拆信打开来看,一目十行的看完了。
元宝见叶世杰面露讶然,就问:“大少爷,怎么了?”
“父亲和二叔要来燕京城送货。”叶世杰道:“已经在路上了,大约七天后抵达。”
“啊?”元宝愣了愣,傻乎乎的开口,“那咱们还写信回去不?”
“写。”叶世杰道。不过只写自己的就行了,他心想,既然父亲和叶二叔都要来燕京城,也算是有了个商量的家人,关于姜梨的疑惑,到时候自然可以让他们来商量,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头疼好得多。
想到此处,叶世杰顿感轻松,三两下就将先头的信折好封进信封,递给元宝,道:“送回去。”
元宝乐呵呵的结果:“好勒!”

校验结束后,明义堂暂且不必进学,学生都在家休息几日。
姜梨的人在第二日国子监门口,就依照姜梨说的,声言同孟红锦的赌约作废,不必耿耿于怀。
此话一出,燕京城的人对姜梨又是高看了一筹,自己对赌约全力以赴,胜局之后却不会抓着赌约不放,心胸宽广又仁爱,十分难得。
这样一来,衬的孟红锦反倒是个笑话了一般。
不仅如此,因为姜梨表现出来的太过温和,还有人开始怀疑当初姜梨杀母弑弟的事是否有什么隐情,因为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出这样狠事的人哪。
而季淑然是继母,这个关系微妙,猜测也就众说纷纭了。
这些话传到了季淑然耳中,季淑然气得不轻,却因此待姜梨更加贤淑慈爱了些,惹得姜梨都觉得十分不自在。
淑秀园里,院子里里外外的丫鬟都在认真做事,谁都知道,季淑然这几日心情不大爽利,丫鬟们都唯恐自己被拿来做了筏子,做事也比平日更尽心。
门口守着两个丫鬟,屋里,铜牛里的冰块似乎也不能解去暑期,夏日到了尾巴,更加闷热,惹得人的心情都浮躁不安。
季淑然正在和自己的姐姐季陈氏说话。
季陈氏是一大早就过来找季淑然的,姜元柏并不在府上,季陈氏道:“这几日你都在做什么?你可知外头如今怎么说你的?那些闲话连我都听见了,说姜梨当初杀母弑弟的事,未必不是你做的戏码。”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此事,季淑然也是满心怒意,道:“姐姐,你怪我做什么?这话是外头人流传的,我这院子里上上下下可不敢提此事。”
“不管是谁提起的,流言传的越多,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季陈氏道:“都是那丫头引出来的事,你怎么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季陈氏和季淑然未出阁时,关系就十分要好,比起季淑然常做婉约姿态,季陈氏要强硬的多。
季淑然没好气的道:“那丫头滑不溜秋,心眼忒多,莫说是我,便是你对上也得吃力。这回孟家你瞧清楚了没有,孟红锦分明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本想着孟红锦既然要对付她,我做收渔翁之利最好不过,谁知孟红锦不济事,不仅没有得手,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怎么回事?”季陈氏一惊:“孟红锦的事也同她有关?”
季淑然便将孟红锦和姜梨的事细细的同季陈氏说了一遍,末了才道:“姜梨自回了燕京城以后,一次亏也不曾吃过。她也和幼瑶差不多年纪,可你看心眼比幼瑶多得多了。若是日后留她在府中,幼瑶哪里是她的对手?”
“听你的话,”季陈氏沉吟道:“姜梨是不能留了,只怕她再过些日子,还要厉害些,最好趁早打发了出去。”
“你是说…与她说亲?”季淑然道:“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老爷定然要过问。”
“那还不简单,”季陈氏冷笑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子哥儿数不胜数,便是找一个听上去不错的,实则不怎么样的人,你把人嫁过去,两三年就没了,外人也瞧不出什么,不是很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