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云生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惊恐的道:“他……他不会是?”
禾晏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吐出两个字,“死了。”
禾云生茫茫然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片刻后,他呜咽一声,六神无主的道:“他,他怎么就死了?我们怎么办啊?”
船还在江中,摇摇晃晃的飘着,四周除了船舫之中的灯火,似乎再无别的光辉。一片死寂中,禾云生的哽咽格外清晰,他说:“我们怎么办啊?怎么办?”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从未杀过人,见过血,连杀鱼都要绕道行走。嘴巴上说的凶巴巴,却没想到真的会要人性命。禾云生已经慌了神,嘴里重复的念叨着毫无意义的“怎么办”。
禾晏蹙眉看着范成的尸体。
她杀过的人太多了,不过都是战场上的敌人,这样的,没杀过,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慌乱。再看禾云生,他神情恍惚,似哭似笑,摇着范成的尸体,似乎是想把他给摇醒,已然失去了神智。
“啪”的一声。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犹如当头棒喝,禾云生从方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看向面前的禾晏。
他突然发现,和他相比,禾晏冷静的过分,她目光尖锐如剑,将他的心扎了个透凉,她的手也很稳,不像他的,还在抖。
她的声音也是冷的,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她说:“禾云生,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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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蚂蚁竞走十年了!
第二十七章 引开
他已经死了。
禾云生呆呆的看着眼前。
范成的伤口还在流血,那一刀不偏不倚,正刺中了他的腹中。禾云生觉得嗓子发干,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仍是颤抖着,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说:“我去衙门投案,人是我杀的。”
他站起身,浑浑噩噩的要往前走,才走了两步,被人一把拉住,差点跌了一跤。
禾晏问:“你去投什么案?”
“他死了,我偿命。”禾云生哽咽道,“天经地义。”
“为这种人偿命可不值。”禾晏看了一眼地上的范成,“我本来想,今日就算过了,范成也不会善罢甘休。禾家迟早会麻烦上头,不过眼下倒是少了个麻烦,他死了,至少禾家日后清净了不少。”
“你可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
禾云生记得,当时范成想要杀他,说“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姐姐奴役起来,日日供我消遣,等玩腻了就卖到楼里去”。这般狂妄自大的话,他说的理所当然。
“你要知道,范成今日在这条船上杀了你我二人,不必偿命,凭什么你失手杀了他,就要搭上自己的一生?我们的命就如同草芥,他的命就格外金贵,凭什么?”
禾云生年纪尚轻,一腔热血,为范成这样的人偿命,太不值得了。
“我也不愿,”禾云生闻言,一腔悲愤笼上心头,只道:“但我们现在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
禾云生想得简单,他杀了范成,范家上门,自己一命赔一命,此事全了。禾晏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前生出自高门大户,自然知道如范成这样的人家,就算禾云生投案以命抵命,范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禾绥和她,包括青梅和双庆,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过来。”禾晏拍了拍他的肩。
禾云生疑惑的看着她。
“你方才说自己是泅水过来的,可是善泳?能憋气么?”禾晏问。
禾云生点头,“可以。”
“你换上我的衣服,等会儿听我口信,就从船上跳下去,游到下游,再换上干净衣服偷偷回家,一定要快,知道吗?”
禾云生懵懂点头,又摇头,看向禾晏,“那你呢?”
禾晏从地上捡起包袱,那包袱里,还有她今日从裁缝铺里为禾云生拿的新衣裳,她道:“我换件衣服,把他们引开。”
“他们”指的是范成的护卫。
禾云生大惊,脱口而出,“不行!”
“你怎么引开?你是个女子,他们抓到你会杀了你的,他们会折磨你,你手无缚鸡之力,落在他们手上会生不如死……”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被禾晏一把按住肩膀。
“不会,我能甩开他们。”她道。
幽暗的灯火下,少女目光清亮坚定,这个时候了,她甚至还在笑。那笑容很轻松,莫名的抚慰了禾云生慌乱的心情,可又让他想哭。
“我不能让你去。”禾云生喃喃道。
“听着,云生,你穿着我的衣服跳船,我把他们引开,这两日我们都不要见面,我要避风头便不能回禾家。再过五日,你去城西有一家叫柳泉居的酒馆,酒馆门口有一排柳树,你找到左起第三棵柳树,往下挖三寸,我会在那里留下给你的信。咱们到时候再会合,知道吗?”
禾云生摇头:“我不能让你去……”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个男人,日后还要挑起禾家的重担,你要冷静下来,照我说的做,我不会有事,你知道的,我每次都没事。”她说。
禾云生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每次都没事,不管是王久贵也好,赌场赌钱也好,还是在校场是赛马也好,每次她都能出人意料,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背上了人命。
“父亲那边,你替我解释。”禾晏道,“再过一会儿,范成的护卫会过来,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现在快点换衣服。”她道,“你背过身,我先把外衣脱给你。”
船舫静静的飘在江中,禾云生同禾晏再相对而立时,两人已经换了装束。禾晏穿着簇新的男装,头发扎成男子发髻,英气逼人,果真成了翩翩少年郎。而禾云生穿着禾晏的长裙,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面色尴尬。
禾晏“噗嗤”一声笑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禾云生心事重重,竟没心思同禾晏斗嘴。
“还没到笑不出来的时候,”禾晏从地上捡起一块面巾,将自己的脸蒙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眼里也是带着笑意的,“你得习惯这种。”
习惯这种?这种什么?杀人亡命天涯?禾云生只觉得疲惫,与之而来的,还有深刻的担忧和恐惧。
“我数一二三,你就往下跳知道吗?”禾晏道,“别担心我,我们会再见面的。”
禾云生就要往船头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看着禾晏的眼睛,道:“你会没事的,对吗?”
禾晏揉了揉他的头,少年的头发还带着方才从水里带上来的水珠,冰凉凉,毛茸茸的。
她绽开一个笑容,温柔的回答,“当然。”
第二十八章 夜雨
雨丝似乎也是黑色的。
水天相接,沉沉天色里,渔火明明暗暗,仿佛来自彼岸的幽魂。最后一丝琴弦声散去,夜晚变得格外静谧。
也就在此时,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长夜。
“杀、杀人啦——”
聚集在画舫远处的几片小舟里,护卫们正坐在一起,等待着范成的信号,乍然间听闻凄厉惨嚎,不约而同怔了怔。
“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怎么还在闹?”为首的侍卫问道。
“公子没发手信,还是再等等吧。”有人道。
做范成的侍卫这么多年,最重要的就是揣测主子的心思。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范成做范家少爷这么多年,除了自己贴上来的女子,糟蹋的良家子也不在少数。如今夜这样的情况,早已发生过不止一次。将那些贫苦的女子拐到船舫或外宅,任范成欺辱。事成之后给点银子打发,那些女子家境贫寒,无处喊冤,便也只能算了。
禾晏也将成为这其中的一个。
本来禾大小姐对范成一往情深,倒也不必这么麻烦,谁知道经过范家门口那么一闹,真动了气性,要同范成一刀两断。范成却被勾起了心思,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他们这些护卫要做的,也只是将禾晏带到范成面前,以及事后善后。
“我觉得不对。”为首的护卫站起身子,站在船头眺望,只见范成所在的画舫在江水中剧烈摇晃,那摇晃的幅度,看上去像是有人在里面打斗。
“不对,有问题!”他喝道,“都起来!赶紧过去,船上有异!”
其余几人皆是一惊,迅速划着小舟朝那船舫靠近,才靠近还有些距离,忽然见自船舫里奔出一名女子,那女子跌跌撞撞,动作惊惶,看穿着正是禾晏,仿佛在躲避什么人,惊叫着一头栽倒在江水之中。
滔滔江水将她迅速淹没,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石头,只在水面激起一簇水花,再也没了动静。
“公子!”护卫忍不住唤道。
没有人去关心禾晏的生死,小舟快要靠近船舫之时,为首的侍卫借着轻功,掠过舟头,攀上船舫。他几步进入船舫之中,但见船舫之中,有人背对着他,是个男子,脸上覆着汗巾,只露出眼睛,昏暗的灯火下亦是面目模糊。而他脚下,范成仰躺着,倒在血泊中。
蒙面人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护卫骇然至极,没料到船舫之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再看范成,只怕凶多吉少。一时又惊又怒,想也不想的就朝蒙面人扑过去:“尔敢!”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同护卫缠斗在一起。
打斗声在船中响起,船舫越发摇晃的剧烈,其余几名护卫也追上船,那蒙面人见对方人多势众,便不再恋战,一刀劈开护卫当头长剑,想也不想的跳江。
“抓住他!”护卫首领大喝,“他杀了公子!”
众人纷纷跟上,却发现蒙面人十分狡猾,护卫们都上了这艘船舫,本以为他是跳江,却是上了他们方才来的那只小舟。
这是江中心,虽有人会泅水,可是夜色太黑,难免遇到危险。可小舟轻薄,顺着水流划得很快,船舫稍重,便是几人一起划桨,亦落于蒙面人半步。
一前一后,细雨绵绵里,谁也没有看见江中这一场逃杀。
待快到岸边之时,蒙面人将手中木桨一丢,脚尖一点,跃上江岸,就此消失在岸边,护卫首领道:“留两个人去找城守备,其余人跟我追!”
虽是夜,却也不到深夜,春来江两岸还有做生意的小贩,但见一蒙面人忽的从码头处奔来,来的急促,冲撞小摊无数,随之跟在后面的是一丛侍卫,杀气腾腾,令人胆寒。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唷。”被撞翻摊位的小贩不敢多言,弯腰去捡地上散落一地的瓜果。
“好似出了命案,看这后面追的人,当不是普通人家。”
“天可怜见的,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
……
江边的水带着腥气,水中陡然伸出一只手,先是抓住岸边的石头,接着,整个人从水中拔起,带起一身的水腥气。
禾云生全身都在发抖,他不敢太早动作,省的被人发现,在水底潜了许久,才悄悄的往下游游去。此刻面色发白,嘴唇乌紫,不知是江水太冷泡的久了,还是根本在害怕。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篮子,里头是禾晏在裁缝铺里给他拿的衣裳。那是在船舫上放点心的篮子,禾晏将衣裳给他放进去盖好,衣裳干干净净,没有被水浸湿。他把身上女子的衣裳脱下来,团成一团扔进篮子里,又在篮子上绑了几块稍重的石头,将篮子丢进江水中。
江水瞬间吞没了篮子。
他把那身簇新的春衫换上,衣裳做的很合身,款式也很漂亮,还有同色的幞头,恰好可以将湿漉漉的头发藏起来。他穿着穿着,喉头便哽咽起来。
然而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在这里恐惧,禾晏的话还在耳边。
“你要换上干净衣服偷偷回家,一定要快。”
一定要快。
他脚步踉跄,抄了一条小路,往回家的方向疾步走去。
城里似乎有城守备军在四处抓人,禾云生走着走着,听到街边有人谈论。
“听说江上船舫有人杀人了,死得好惨。”
“谁啊?”
“不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没看见城守备到处找人吗?”
“这么多人,凶手肯定插翅难逃,说不定都已经抓到了。哎呀,这雨下的没完没了,衣服都湿了。”
谈论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快一点,再快一点。
青衫幞头的少年从街边疾走而过,他春衫尚薄,这样的雨天大约觉得冷,有些瑟瑟的紧了紧衣襟,快步回家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街边没带伞的行人匆匆避雨。小贩躲到屋檐下,大声吆喝着行人路过瞧上一眼,今夜和昨夜,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姐姐……”有人小声自语,如春夜的风,落在细雨里,了无痕迹。
少年埋着头往前走,不回头,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第二十九章 投军
“人朝这个方向去了,追!”护卫首领对赶过来的守备军指到。
守备军人马充足,朝着他指的方向追去。范成的其他护卫看向首领,有人颤声问道:“公子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身为范成的护卫,却没有保护好范成,范家一定会追究他们的责任,轻则重罚,重则……被迁怒以至于丢命。
“到底是谁杀了公子?”也有人问。
“我和那个人交过手,身手极好,”首领捏紧拳,“我不是他的对手。”
“是冲着公子来的?天啊,究竟是谁?”
谁知道呢?范成做下那么多恶事,那人既然要他的命,显然是仇恨已久。曾被范成糟蹋的姑娘也有父母兄弟,许是为他们的亲人复仇,或是其他。人已经死了,抓到了凶手,一切都真相大白。
“禾大小姐……”有人终于记起了禾晏。
“已经没命了吧。”
那么深的江水,那么冷,一个女子没什么力气,掉下去凶多吉少。可那又怎么样,没人在乎,禾晏活着,或许还会被范家人迁怒,死了更好,一了百了,至少禾家的事就到此为止。
“死了就死了。”首领木然道,“死了更好。”
一句话,就注定了禾晏的结局。
……
马蹄声在街道深处响亮不绝,城中人心惶惶。
有穿青衣的少年神态自若,从叫花子群居的破庙走过,顺手将湿漉漉的旧衣扔进荒废已久的枯井。
衣裳已经在逃跑途中换过了,春衫是穿在里面的,只要将外面的旧衣扔掉即可。头巾倒是不必戴,省的引人注目。她在墙面摸了一把,手上便沾了一层灰,将沾满黑灰的手往脸上拍拍,涂涂抹抹,方才过分白净的脸立刻变的黑了些,像是……家境普通常在外劳作的少年郎。
但还是个清秀的少年郎。
少年郎不慌不忙的往前走,身后城守备军四处抓人,禾晏的心里并不如表面轻松。
范成的护卫同她交过手,只要认真辨认,就会认出她的身形。外貌可以伪装,身量却不能骗人。京城的城守备军并非吃白饭的废物,要躲也并不好躲。纵然是跑到破庙里,只要对叫花子稍作盘问便知道自己是个生面孔。还有出城,城门想必此刻已经被封,未来一个月进城出城都会严加盘查。这样一户一户搜下来,迟早会被发现。
令人头疼。
范家比她想象的还要家大业大,竟叫了这么多人来追她一个人。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禾晏可不愿意白白交代在了这里。
守备军从每个方向过来,禾晏岌岌可危。
陡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
纸张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加之被雨淋湿,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上面写的字迹。这是那一日禾云生从墙上撕下来的征兵告示。
征兵……
征兵处就在城西头的马场外空地,那里搭起了帐篷,许多人在此填好文书,接受简单的检查,等时日一到便一起出发。这次去凉州招兵招的匆忙,想必并不会很严格,连年龄都并非只是壮年,愿意去的人除非是家境贫寒至极,否则太平盛世,谁愿意去白白受苦。
可这征兵文书,来的恰恰好。
如今她成了通缉犯,呆在京城反而不好,若是被查出来,连累了禾家更糟糕。况且一味呆在京城,似乎也没什么好处。禾家离她太遥远,许家更是她接触不到的高门,她还没办法和他们站在同一高度,去索要自己的东西。
倒不如去兵营。从征兵的队伍一道出城,在那里,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天无绝人之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本来还想着,要如何才能寻个合理的理由,同禾家父子解释她离开的事,如今倒是不必想其他理由,因为只有这条路可走。征兵明日就截止了,截止的前一晚,她刚好赶上。
禾晏笑了笑,心情竟异常轻松起来,她不再犹豫,朝着城西马场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城西马场原本是一处养马场,不过自从征兵帐篷搭在这里以来,马匹都被疏散了。前面长帐坐着个红脸大汉,腰间一把长刀,因着下雨,头上戴着毡笠,眼似铜铃,不怒自威。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瞌睡。
征兵已近尾声,明日一过,新招的新兵便要跟着一起去往凉州,这个时间,愿意去的早已来投名,当是没有新人了。
禾晏走上前时,那大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禾晏只得道:“这位大哥,征兵是结束了?”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吞吞的道:“没有。”
“那就好。”禾晏喜上眉梢,“我来投军。”
“你?”红脸大汉露出一个挑剔的表情,道:“兄弟,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
“十六,”汉子沉吟道:“你这身板,看上去可不像是十六。平日里在家没干过什么重活吧,投军可不是开玩笑,你要是闹着玩,趁早回去,别耽误我时间。”
“这位大哥,我是真的想投军。”禾晏想了想从前兵营里出来的兄弟,学着他们神情悲恸,“家里没人了,活不下去,不投军就只有卖身为仆。倒不如上战场,要么死在沙场,要么领了功勋,还能换种活法。再说了,大哥,”她凑近一点,低声道:“如今乍然征兵,怕是人手不够,少一人不如多一人,也能凑个整数呗。”
那大汉被她一番话说的心动,想着也是,只想赶快将人凑够交差,便道:“行吧行吧,你要去送死,我也不拦着你,丑话说在前头,军营可不是享乐的地方,你若是混不下去,想当逃兵,那就是军法处置。”
“我不会当逃兵。”禾晏信誓旦旦。
红脸汉子嗤笑一声,这样的少年他见的多了,来的时候都是信心满满,真要打仗了,吓得尿裤子的也是他们。
“那你来填这份文书。”他把文书递到禾晏跟前。
城西马场外围,城守备军走到此处便调转马头,前面是凉州征兵的帐篷,不必继续往前。
禾晏唰唰的写下两个字。
这一次,用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禾晏。
第三十章 进入兵营
征兵文书填起来很快,禾晏的字写的不错,那红脸大汉看了,道:“你识字?”
“学过一点。”禾晏谦虚回答。
投军的多是卖力气的壮年男子,少有识字的人,红脸汉子待她的表情便柔和了些,道:“你先去后面帐子择阅,通过了领份文书,画个押,就给你上军籍册。”
禾晏道过谢,便去了后面帐子。
这帐子要靠近马场里面一些,帐子也大,禾晏掀开帘子进去,里面站着一人,坐着一人,一个胖乎乎的赤膊男人坐在马扎上穿鞋,一边笑眯眯的问站着的人,道:“怎么样,我身体还壮实吧?”
禾晏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的走进去,那胖子看到她,反倒讶异道:“这等孱弱之人也能来投军?”
负责择阅的大夫催促他:“你赶紧穿鞋出去,我要检查下一个人。”
那胖子便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看禾晏,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你过来,”大夫道,“把衣服都脱了,站在这里。”
禾晏:“……”
投军入兵营,都要择阅身体,看身体是否残缺,或是有传染疾病,禾晏上辈子投抚越军时,差点就露馅,这辈子早已有了准备,便从袖中摸出一粒银子,握着大夫的手,将银子塞到大夫手里。
择阅大夫一怔,蹙眉看向她:“这……”
“大夫,不瞒您说,我身有隐疾,”禾晏低下头,难以启齿的模样,“正是因此,不得人待见,常受人欺凌,我在家中实在呆不下去才出来投军。眼下实在不愿意自己的缺陷被人瞧见,还望大夫行个方便,日后就算我死在战场上,也会记得您的好,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择阅大夫本以为他要说什么疾病之类,却没想到是隐疾,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呆了半晌,再看向禾晏时,便带了几分同情之色。看着年纪轻轻也眉清目秀,竟然是个废人?可惜了,难怪会来投军,怕是做其他的,这辈子也做不成什么。
捏了捏手中的银子,沉甸甸的,再看禾晏神气十足,不像是有病的模样,择阅大夫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你走吧,平日里和人住一起的时候注意些,别被人看到。你要是自己被人发现,可就怪不得我了。”
“多谢大夫。”禾晏感激涕零的冲他抱拳。
如此顺利的通过,禾晏心里也松了口气。等她出了帐子,发现外面马场草地边的石头上,方才那胖子正坐着往嘴里塞烧饼,看见她,便同她招了招手,似是打招呼。
禾晏想了想,走了过去。
“小兄弟,刚就在里面看见你了。”胖子三两口吃完手上的烧饼,嘴角还沾着芝麻,他问:“你这是来投军啊?”
禾晏点头,看见他手里剩下的的烧饼,倒是觉出几分饿来,从下午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东西,又这么一番追逃,早已饥肠辘辘。
“你是不是饿了?”胖子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里,伸手过去,“喏,拿去吃!我刚吃了五个,吃饱了!”
实在是很饿,禾晏便也不再推辞,接过来道了一声些,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你这么瘦弱,也来投军,家里人放心的下嘛?”胖子嘀咕道,“你还没我十岁的弟弟看起来勇武。”
禾晏咽了一口烧饼,忙中偷闲的回答,“唔,我只是看着瘦弱,力气很大。我今年十六了。”
“怎么会来投军?”胖子问,“看你的样子不像粗人。”
“家道中落,走投无路。”禾晏只说了八个字。
胖子便一副了然的神情,同情的开口,“世事无常,小兄弟,你也不要太过在意,日后你就跟着我,当我的小弟,我会保护你的。”
“谢谢大哥。”禾晏回答的从善如流。
这声“大哥”取悦了胖子,他笑道:“我姓洪,叫洪山,你日后可以叫我山哥。小兄弟贵姓?”
“我姓禾,禾晏。柴禾的禾。”
“禾?这个姓倒是少见,日后我就叫你阿禾。”
“嗯!”禾晏点头,说话的功夫,已经将这只烧饼吃完了,她抹了抹嘴巴,寻了个从前的马棚,靠着栏杆坐下来。洪山见状,奇道:“小兄弟,你不回家?”
“不回去了。”禾晏双手支在脑后,“我就住在这里。”
洪山眼中的同情之色更浓,挨着坐过来,道:“我也没地方去,那咱就在这将就一晚,明日过了跟着一道启程吧。”
“再好不过。”
远处营帐外亮着火把,在雨丝下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两人沉默的坐在黑暗里,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道禾云生那边怎样了,有没有安全到家。禾晏心里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
京城每日要发生无数的事,穷人的事无人关注,若是同高门大户扯上关系,便人尽皆知。
昨日夜里春来江上发生了一起命案,京城范家少爷被人在船中杀害,凶手逃跑不知所踪,到现在都还没抓到人,当时船上还有城门校尉的女儿,亦被凶手所害,溺死在江水中,死不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