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挽着采玉的手,如风中之花,摇曳而去。
云安然伸了伸懒腰,抱怨道:“真扫兴,正说到要紧处,却被这个丫鬟打断了。”
“无所谓,”玉轻尘倒还是不动声色,“反正这个缺口已经打开了,总有机会再问清楚的。只是,不知道这柳如烟有无铁证,证明此案确系林冽所为。若不然,还有的奔波。”
“哎呦,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好了。”云安然挥挥手,有些不耐,抽丝剥茧的分析事情他倒还有着几分兴趣,但慢吞吞地搜证佐证,又不许动用其他手段,这就是他所喜了。转眼见慕晚晴敛眉低头,若有所思,他眼波一转,贼忒兮兮地凑了过去,道,“晚晴妹妹,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去约会吧?听说最近好像有个不错的戏班到了县城,不如我们去听戏吧!”
慕晚晴心中一震,微微有些怔住了。
——听戏。
听到这两个字,她竟突然想起了莫言歌,想起那次他带她去戏楼听戏,为了讨好她,事情还做了功课,结果最后还是错漏百出,让秦怀扬为他圆场圆得满头大汗。想到这,慕晚晴嘴角不觉一弯,微微一笑,随即又想起之后的事情,那笑意顿时凝固,慢慢地透出几分苦涩来。
她轻轻叹息,正要将思绪甩开,忽然心中一震,只觉一道白光划过脑海,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楚,只隐约觉得好像与案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
慕晚晴抚额,苦苦思索,却始终不得要领。她轻轻敲着额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再重新将思绪理过,从听戏想到莫言歌,再从莫言歌想到秦怀扬,秦怀扬,秦怀扬…
“对了!”
猛然间,慕晚晴一拍额头,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旁边三人却被她这突然一声呼喊惊得愣了愣,云安然茫然道:“什么对了?我邀你去看戏,能有什么对不对的?”
“不是你看戏的事儿!”慕晚晴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公子,你们慢慢逛,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要去查清楚!”说着,也不等众人回应,自己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似乎慢了一步,就会有什么东西溜走一样。
“喂!”云安然摸着脑后勺,“她怎么了?”
玉轻尘却一直在关注慕晚晴的一颦一蹙,不曾遗漏她分毫的情绪波动,微微一笑,道:“她一定是有线索,所以急着去查了。”
071章
众人在酒楼用了膳,回到衙门,已经是夜色深沉。
烛火摇曳,照着县衙后院内厅那道专注的身影,慕晚晴坐在桌后,面前摆着一大摞的卷册,正忙碌地翻阅着,连众人进来也没注意。玉轻尘摇头失笑,上前,左手轻轻敲了敲桌面。
慕晚晴惊觉,扬头嫣然一笑:“公子。”
“还在忙?饿不饿?”
慕晚晴摇摇头,低头继续翻阅资料,随口道:“不饿。”
左大安皱眉,上前一步,想说什么,玉轻尘察觉,侧首微微摇头,垂下眸来。
见状,云安然不觉失笑,凑上前去,扬眉轻笑道:“晚晴妹妹,你还没用膳吧?真的不饿?”说着,趁众人不注意,不住地朝她递眼色,眼波流转,在烛火下,格外诱人。
慕晚晴莫名其妙,不解地望着他。
云安然暗中伸出右手,做了个握东西的手势,再瞅瞅玉轻尘,微笑道:“晚晴妹妹,你真的不饿?”
慕晚晴这才注意到玉轻尘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转眸一想,已然明白,起身跑到玉轻尘身前,衣袂飘飞,神情也灵动起来,微微歪着头,模样俏媚可爱:“公子,原来你给我带了吃的呀!”
玉轻尘微微侧身,眼眸望天,悠然道:“既然你不饿,那就算了。”
“公子!”慕晚晴跺脚娇嗔,撅起嘴,忽然向前一侧,探手去抢。玉轻尘依然望天,只身体微微转过,避开她的抢势,慕晚晴再抢,玉轻尘再躲,就这样在烛火下绕起了圈子,一个又笑又嗔,急得直跺脚,一个却嘴角含笑,神情悠然,只是眼眸慢慢变得温暖而柔软。
云安然含笑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盘算揣摩着,面上却丝毫不露。
只有左大安,望着自家公子难得的柔软,不知该喜该忧。
闹了片刻,终于,玉轻尘一个“不小心”,“失手”让慕晚晴夺去手中之物,随即便听得她惊喜的声音在内厅响起:“呀,是雅香楼的翡翠虾饺,三鲜汤包,还有独味居的珍味汤!哇,公子,你平日不声不响,没想到对傅阳的名吃挺熟悉的啊!这些东西都不好买呢,排了很多的队吧?”
云安然撇撇嘴:“废话,不让我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还是公子最好,记挂着我,不像某两个人!”慕晚晴大快朵颐着,不忘数落他人。
玉轻尘只是微笑,只是,在烛火映不到的昏暗中,那清凉的眼波,已经变得温暖而柔软,如最美的醇酒,只得惊鸿一瞥,便足以熏人致醉。
“是是是,只有你的公子是好人,我们都是混蛋!”云安然却被噎得气结,狠狠一指头点了过去:“真是好人没好报,没良心的家伙,刚才是谁提点你的?”
慕晚晴莞尔一笑,吐吐舌头,不说话。
玉轻尘转开话题:“案子怎么样了?查到想要的线索了吗?”
说到这,慕晚晴立刻来了精神,用力地点点头,连才刚垂涎不已的美味佳肴也暂退一席之地,拿起刚才翻阅的书册,递了过去:“我们之前大概是走入误区了。公子,你看这里。”
玉轻尘轻眼扫去,顿时微微一怔,眉头慢慢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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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高远的住所,那个素来冷凝镇静的少年也不觉一怔,疑惑的目光扫过众人,上前行礼:“学生见过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四位再度驾临,难道是想容的事情有结果了?”
玉轻尘静静坐下:“高远,且将你如何杀害林少夫人孟想容的经过如实供来!”
“杀害…想容?”高远怔了怔,随即恍然,惨然一笑,低声道,“学生明白了…也罢…”说着,拂袖而跪,木然道,“是,只因学生近日囊中羞涩,一时起了邪念,想要到林府行窃,潜入林少夫人绣房,不想正碰上林少夫人回房,一时失手——”
“够了!”不等说完,慕晚晴便冷冷打断了他,“我们要听的不是这些!”
高远一怔,微微垂眸,心中波澜暗起:“不知慕姑娘想听什么样的供词呢?学生一概从命,反正,”他微微转目,神色淡然,“反正,想容过世后,学生也不想再独活了。”
“收起你的这套谎话!”慕晚晴心中恼怒,一拍桌子,怒喝道,“高远,你且将你如何与柳如烟有私,被林少夫人察觉,以至于心起恶念,共同谋害林少夫人的经过从实招来!”
高远浑身一震,眸光顿时变得深沉,定定地看着慕晚晴,缓缓道:“学生不解。”
“不解么?”慕晚晴冷笑,想起与孟想容秀丽温婉的闺秀风范,想起那双莹莹如水的清澈眼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双眸如冰,冷冷地瞧定了高远,一字一字慢慢道,“你不解,那我就解释给你听!你与柳如烟俱是青州连安县人士,自小青梅竹马,可惜,柳如烟的父母贪财,趁你外出之际,将她许给同村富豪。可惜,那家的正室不能容人,柳如烟还没入门,就被卖给了牙子,辗转飘零,不知所踪。”
高远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面沉如水。
“后来,你得知此事,自然不肯罢休,加上连安县遭遇瘟疫,家人遇难,你更加了无牵挂,便以求学为名,行遍天下,寻找柳如烟的踪迹,终于在三年前寻到傅阳县。只可惜,柳如烟当时已经被林府买下,成为林冽之妾。你却不肯就此罢休,与她藕断丝连,终于不慎,为林少夫人所察觉。为了杀人灭口,你与柳如烟两次合谋,一次借机在林少夫人的饮食中投入河豚毒,却被我所救;第二次,你趁林府贺寿之际,潜入府内,终于杀害了林少夫人!我说的可有舛误?”
高远缓缓摇头:“学生根本不明白慕姑娘在说什么。”
“哦?”慕晚晴冷哼,“这么说,我全冤枉你了?”
“慕姑娘有一点倒是说对了。”高远慢慢地道,神色平缓,“学生确实是青州连安县人,当时,却与柳如烟从不相识,谈何私情?遑论密谋杀人!想容之死已然令学生心如死灰,再无生意,若慕晚晴无法结案,拿学生去顶罪,也无所谓,但构陷无辜之事,恕高远不能从命!”
“我构陷无辜?我看,是你玷辱死者吧?”慕晚晴扬眉,眉峰如刀,“你说,你与林少夫人两情相悦,曾经向其父提亲,但我们已经询问过孟布政使,他亲口说,绝无此事,你如何解释?”
高远淡淡一笑:“学生早已说过,孟敛光看不起学生,在他心里,学生向他提亲之事大概是奇耻大辱,又怎么坦然相承?他否定,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我再问你,你既说你与林少夫人原自有情,为何我问遍服侍林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却无一人得知?”
“慕姑娘莫不是在说笑?”高远嘴角扬起一抹讥诮,“我与想容之事,于我二人之言,乃是终身刻骨之事,但想容原是孟家大小姐,后来嫁为林妇,名声何等重要?我们行事又怎敢轻忽?又怎敢为人所知?”
“好好好!”慕晚晴终于怒极而笑,连连点头,甚至为他鼓起掌来,“事已至此,你居然还能振振有词,高公子,你正经该改名叫高明才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人,聪明到临时的一番谎话,便将我们全部蒙蔽。只要我们信了你的那番说辞,那么,刚刚那些辩解,不用你说,我们就会替你想到。只可惜…”
高远微微皱眉:“可惜什么?”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不错,你是聪明人,你明白,三分谎,七分真,方能蒙蔽人心。所以,在我们第一次为林少夫人之死找上你时,你迅速地以自身经历为鉴,编造出一番谎话,但你也明白,你所说之事,听上去似无破绽,但实际上却全无证据,唯一所能依仗,不过是先入为主,以情动人,先让我们相信你。所以,在编造你与林少夫人旧情的谎话时,你大概一直在回思你与柳如烟的恨事,所以,你说的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你太过带入旧事,反而露了破绽!”
高远眼光闪烁,惊疑不定,却不说话。
“你记得不记得,你说过,在你应试前期,得知林少夫人嫁与林府,你拼命赶了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花轿抬入林府的大门,也因此耽误了乡试?”
高远重于忍不住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高远,林少夫人在六年前嫁入林府,可是,”慕晚晴双眸凝定,凛冽锐利,“可是,六年前并非科举之期啊,又怎会耽误你的乡试?”
高远愕然抬头,失声道:“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慕晚晴冷笑道,“三年前,乡试前期,比眼睁睁看着柳如烟的花轿抬入林府大门,那是你的毕生之痛,以至于你在编造谎言时,下意识便说了出来。不过,科举三年一期,既然三年前是科试之期。六年前自然也是,这也没什么打错,对不对?”
高远自然听得出她的反语,却始终不解自己错在何处。
“林公子曾经跟我说过,你虽是学子,却对学业毫不上心,真是一点都不错,你居然连科试的时间都记不住,三年前,当年,景华王朝与北疆漠沙族大战,凯旋而归,解数年边疆之患,当今皇上喜悦不已,大赦天下,新开科举,以为庆贺。那一场科试,是新增的,并非定期科试,所以,真正的科举之期并非六年前,而是五年前!试问,若你所言属实,那么,六年前,你参加的是哪一门的科试?还是说,这般终身憾事,高公子你会连时间都记错了?”
说到北疆漠沙族,云安然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复杂异常,转瞬而逝。
闻言,高远顿时浑身巨震,呆立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科试之期…
慕晚晴叹了口气,这原本是个很明显的破绽,只可惜,她从未想过科举,自然也不关心,因此一直没有想到。还是那天,因为云安然一声听戏,想起莫言歌,再由莫言歌想到秦怀扬,想到他是五年前科举落第后与莫言歌相识,这才想到高远言辞之纰漏,便急忙回衙门查阅资料。
若高远所言属实,林少夫人嫁为他人妇,于他而言,是何等悲痛之时,又怎会连年份都记错?
一理通,百理通。之前,他们一直认为高远与孟想容有私,所有的追查方向都循此而定,以至于一直被蒙蔽,查无所得,如今想通了这一点,挥散迷雾,真相便近在眼前了。
林冽说过,高远是青州连安县人士,连素云也说过,柳如烟亦是连安县人,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再想想柳如烟入林府的时间,一切再清晰不过了。高柳二人原本是情人,却被柳家拆散,一个辗转买卖,一个天涯寻迹,后来终于在傅阳县重逢,可惜,柳如烟已经嫁为人妇。只是,二人却并不因此克制,私下往来,终于被林少夫人发觉,或许就是那块玉佩惹的事,而那次,林少夫人与柳如烟争执,大概便是为的此事。
或许是柳如烟苦苦哀求,打动了林少夫人,孟想容并未将此事告知林冽,但心底却对柳如烟有了防备之意。为了遮掩此事,柳如烟便与高远商议,意图谋害孟想容,第一次为慕晚晴所救,第二次终于得逞。
想起自己曾对孟想容有过的误解,慕晚晴心中不觉极为歉疚。
果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因为被高远言辞蒙蔽,连林冽的深沉真情也都当做了谎言欺骗!
人心,果然是…
众人各有所思,房内一阵窒息般的沉默。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打破这沉默的,居然是高远的笑声。大笑声中,他长身而起,白色书院儒服如雪洁白,目光冷冷,扫视众人,神色竟已恢复了从容镇静,微笑道:“玉大人,云公子,慕姑娘,左侍卫,侍卫驾临,真是不胜荣幸,不知有何贵干?”
众人都是一怔,左大安皱眉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抵赖什么?”高远双手一摊,翩然转身,“我需要抵赖什么?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什么五年前,六年前,科举不科举,与我何干?各位说我记错了年份,敢问可有学生供状?可有学生画押?若都没有,各位又凭什么论断学生?林少夫人过世,学生深感遗憾,但这仨人之罪,学生万万不敢应承。”
谁也没有想到,高远居然会在此时尽毁前言,推得干干净净。
慕晚晴定定地望着他:“高远,你就这么笃定我们没有证据指证你吗?”
“慕姑娘,我确实很佩服你的验尸绝技,但是,想要让我服罪,总要拿出证据来,如果只是凭着我与柳姨娘是同乡,便要我认通奸之罪,杀人之实,我想,大概没有人会服气吧!”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慕晚晴慢慢地道,“也难怪,你祖上原本是仵作,知道自缢与勒毙有别,也知道诸般验尸断案的关键,行事自然谨慎小心,不会轻易留线索于人。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凭你再小心,终于有你算不到的地方,你终究还是露了两点破绽!”
072章
慕晚晴容色沉静如水:“高远,你难道没有想过,当初,我们为什么会找上你吗?一个林冽并无深交的同窗,一个与孟想容毫无交集的书院学子,如果没有证据,为什么我们会找到你呢?”
高远浑身一震,终于无法再保持镇定。
他不是没有想过,甚至,日日夜夜,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海盘旋。
为什么,他们会找到他?
祖上是仵作,对于验尸断案的技巧,他也是精熟的,那一日,他曾在那间雅致的房内巡视再三,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疑点,这才安然离去。就算…就算他送给如烟的玉佩还在孟想容房内,就算那块玉佩被官府发现,也没有人会认得那是他高远祖传的青昙玉佩。
而如烟,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明明,他已经尽一切所能的小心,为什么他们还是会找到他的身上来?
“我想,你对仵作应该很熟悉,这是你自信的来源,但是,高远,无论你多么精熟,这世上总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慕晚晴轻叹,“有句老话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犯案更是如此。仔细看你的手,你应该能看到,手指和掌心的纹路,那叫做指纹。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绝对没有重复的可能性。”
高远低头,凝视那繁密清晰的纹路,心中更加不安:“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但凡人手碰到的地方,都会留下指纹,由于这痕迹太过清浅,很难发现,人们并不会注意。但是,经过特殊方法处理,却能够令这些痕迹再现,并且提取出来。”慕晚晴淡淡地道,“所以,高公子,我想要请问,为什么在林少夫人被害的现场,却有着你诸多的指纹呢?”
随着她的话,高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几无血色。
其实,他很想笑的,什么指纹?他从来都没听过这东西,更不相信那细小的纹路能够被显现,还能够被作为证据,证明他杀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可是,若不是这个他从未听过的东西,那么,他们又是靠什么找上他的?
他与林冽几同陌路,跟孟想容更是毫无瓜葛,虽与如烟有情,却极尽谨慎,绝不可能有人知晓,如果不是这所谓的指纹,他们又是如何找上他的?
高远想着,内心深处难掩寒意,浑身颤抖不已。
“高远,你太过自信了,所以,在此之前,你还犯了一个错误。”慕晚晴沉静地望着他,继续道,“你第一次谋害林少夫人,被我救下,我想,你应该对我很感兴趣,所以,在书院发生命案的时候,你一直在打量我,观察我的言行举止,当时,你大概是想掂掂我的斤两,好考量日后犯案时,应该怎么应对我吧?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是会被我发现,进而怀疑的吗?”
“那又如何?”高远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却已经不复先前的镇静,声音中微微带着几分沙哑,“书院命案又与我无关。”
“不错,书院命案确实与你无关,可问题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书院刚刚发生命案,却正好有一个人对验尸的我那么关注,我当然会想,是不是这个人与命案有关呢?既然有这种怀疑,那么,派人跟踪一下也很正常吧!”
高远脸色顿时惨白。
“当然,你本就与命案无关,跟踪你的人也只说你去了一趟银饰店,并无异常,我也没有在意。后来,我们怀疑柳如烟,也派人跟踪,报说,她除了到银饰店订做银饰,再不与外人接触。当然,林少夫人过世,她身为妾室,要订做丧用首饰也很正常,我们也没多想。可是,等到我们开始怀疑你们二人后,再想到银饰店这个巧合,会怀疑也就顺理成章了。你们是通过银饰店来传递消息的吧?”
高远紧咬牙关,格格作响。
“你不承认也无所谓,反正,在有此怀疑之后,我们已经查封了铺子,审问了银饰店所有人,有个小伙计终于招认,你曾经重金收买他,要他在林府的首饰盒里做一个夹层,供你传书。当然,你不会蠢得告诉他你跟柳如烟的事,你只对他说,你看上了林府的一个丫鬟,两人借此互诉情衷,反正那个伙计也不识字,你也不用担心会泄露天机。但这也无所谓了,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你又托他替你传递消息。怎么,高公子,还需要我把那封信念给你听吗?”
那是一份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嫁祸计划。
如果玉轻尘等人按照原本的行程,找机会再访林府, 便会听到一声惨呼,闻声赶去,会发现身受重伤的柳如烟和手执血匕首的林冽。再然后,通过柳如烟的口,众人会知道,原来林冽早知高远与孟想容的私情,并为此很愤怒,心生杀意,在寿宴当天,趁众人不注意时离席,并命柳如烟为其遮掩,其时间正与孟想容被害时间相合。之前,柳如烟顾念夫妻情分,不曾说起,谁知林冽犹自不放心,竟然要杀人灭口!
再然后,在柳如烟的一力指证下,在玉轻尘等人的先入为主下,林府命案终将真相大白。
高远终于被击倒了,颓然倒地,闭目,许久,才低声道:“不必了,我认了就是。不错,如烟,她确实是我挚爱之人,而孟想容,也确实是我杀的。”
一切的一切,都要十五年前说起。
高远的祖籍在青州连安县,虽说祖上已经洗脱贱籍,也颇有余富,但乡野邻里之间,对于曾为仵作的高家,却还是轻蔑的,同龄小孩更是喜欢欺负他,在那一片的孤寂落寞中,只有一个小女孩肯对他友善。
那就是柳如烟。
如烟的祖上曾是秀才,在小小的连安县,已经算是书香世家,即便家境并不富裕,也是受人称羡的。柳家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如烟排行第二,虽是姐妹中最美的一个,却也是最叛逆,最飞扬跳脱的一个,半点女孩家的柔顺乖巧也无,这样的性情,自然不受父母喜爱。
何况,在谨守规仪的柳父眼中,那过于明艳的容颜,是天生的狐媚祸水,更是不喜。
或者,是同样被排斥被厌恶的处境,令这两个小小孩童,慢慢走近,彼此相靠,彼此依偎,走过了那段落寞孤寂的童年,在苍白而空寂的心灵里,刻下了彼此的名字。
之后,高远被父亲送到外地读书,两人不得已别离。
这一别便是七年,七年后,他回乡探亲,先到青州为家人选购礼物。在那繁华喧嚣的长街上,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个弯,随意的一瞥,看见一名绿衣女子在丫鬟的陪同下,立在一处绳络摊铺前,素手提起一串梅花络,在阳光下,带着那张扬而明艳的笑意。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女子转眸,看见了他。
只一眼,她便认出了幼时的玩伴,然后,对着他嫣然一笑,眼眸间的亲昵一如数年前,映着那随着年龄长成而越发美貌的容颜,明艳无铸,连灿然的阳光也为之失色。
那一刻,就像他对玉轻尘说过的一样,整个街道都好像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只是,那个她,是如烟,不是孟想容。
那是他生命中最美的一刻重逢,惊艳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岁月,永不褪色。
经过七年时光,二人都已经不复昔日童颜模样,有了各自属于男女的惊艳,但是,他却还是那个孤傲冷峻的少年,她也还是张扬倔强的性子,七年的光阴,两千五百多的日夜,似乎并不曾成为他们的隔阂,再重聚,依旧是童年时的亲密无间。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慢慢地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怀。
虽不曾明言,四目相对间,却各自明白,此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顾忌柳家的执念,高远下定决心,要苦读诗书,等到考出功能,再向柳家提亲,应该会顺遂许多。谁知,天意难料,柳如烟十三岁那年,被本就不喜欢她的父母卖给同村富豪为妾,百般挣扎,却还是被强送上花轿,却又在新婚当日,被那家正室卖与牙子,从此辗转飘零。
而当时,他却在外地求学,等得了音讯赶回,已经尘埃落定,踪迹全无。
不理会父母的苦劝,他毅然离乡,立志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再寻到如烟,不管她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不幸,他都不会计较,会娶她为妻,然后,共度此生。
也正因为如此,他逃过了那场瘟疫。
之后,他天南海北,到处流浪,每到一处,便四处打听如烟的消息,偶尔有所得,却从未相遇,但是,零落的消息连起来,却也知道,如烟被转手卖了许多次,青楼,戏院,大家仆婢,每每因为倔强的个性大吃苦头,令他心痛欲绝,更急切地想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