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最尊贵的上神,年寿千万岁,怎可能对一介尘埃般的凡人女子动半点真心?”
“本仙此次来是为姑娘着想,莫多再念他,另寻户人家嫁了罢,本仙自会位姑娘另添财禄祈求多福。”
我在忘川前站了一阵,盯着河水眨也不眨直到眼睛发涩,转身去了阎罗十殿。
我想问清楚苍音究竟破了什么天条。
***
战争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年多,终了有了结果。
苍音打仗的那天边关风雪意外地停了。
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满地赤红,将士们的残破尸身若枯叶萎靡凋零蜷缩,堆叠在炫目的空白与刺眼的鲜红间,密密麻麻,我在高空中望去是仿佛被碾碎了的蚁群。折断的兵器浸在泼墨似的血迹里化开了雪水。
边关征战最终只是噱头,大国皇帝百里加急夜书私信早已直达邻国,联手平叛内乱,统一江山只是将他调出去的幌子,为的只是在这边关极冷之地将其斩除,这边关之战的结束似乎象征着皇帝已清刷朝廷。
“到头来前后夹击好不狼狈。”
我坐在雪原森林的一棵黑木树丫间,撑着脑袋道,视线尽头便是那片鲜红战场。
树下男人靠着坐在雪地里,因伤口疼痛而紊乱地喘息着,苍白薄唇微微张开。玄色披风染上鲜血却瞧不出分毫,细细的雪花儿落在寒冰铠甲上翻出了一丝丝泠泠色调。
他仰头靠在树干上,战场凌厉的眉宇此时似乎柔和了下来,低缓地睁开了墨黑的眸,一缕黑发缠绕在在冷汗浸湿鬓前。
他望着树上的我,“为什么救我?”声音和这漫天大雪一样凉。
“我是你的小娘子,为什么不救你?”我将腿晃呀晃呀的。
大国皇帝好生厉害,不知做了如何交涉,最后一场战役竟使一方深山小邻国动用了当地秘法灭了军队,九璃寒天阵,入阵法者血液结冰,动弹不得被风雪幻化的幻影死士瞬杀而死,多少年未见了,这阵法布得大现在都未出于其范围,过会儿定是要拜拜那位施法者的。
“人家用了奇术,你自然会败,不要乱想。”这孩子从小到大自尊心强的很。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惨白的脸色,胸口微微起伏。
半晌,他冷冷道:“不需要你来救。”
我一来就将他从战场尸堆里拖出来,又是治伤又是渡气,我容易么我,这倒可好,他醒了到来埋怨我了,埋怨我为什么不让他和军队一起死?开玩笑,他现在死了昭锦公主到哪儿找情郎去。
“哎呦,要不然你再回那个战场上躺着去?趁早,趁你现在还没热乎。”
他一张白脸渐渐阴了。
我咯咯笑起来,跳下树往苍音身后望了一眼,“这已经是阵法边缘了,你可要抓紧点我。”
俯下身摸摸他的额头,还好,之前的一些小烧给退了。
苍音注视我,我见他这么专注看着我我便笑盈盈地望着他。
过了会儿他低声道:“牡丹。”
“嗯?”
“你说过,我会赢。”
“对。”
“…”
“还走得动路么,我背你。”我慢慢回答他,“呐,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总有一天会把胜利踩在脚下,可以不断望着远方,有着总会明亮起来的未来,况且你本就是会赢得这个人生。不像死去的人,他们永远活在回忆和过去,他们的未来只是奈何桥对面的森森血腥雾气,死去的人,爱呀恨呀什么的,都没有什么力气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没说话了,只是看着我,黑色的瞳孔像隔了层雾气。
我生前未见过苍音穿铠甲的将士模样,如今虽落魄也饱了眼福,这算是了了自己一个生前一个心愿吧,我想。
第九章
破阵法时我花了点力气,身为阴差的自己出入法阵自然不成问题,只不过想要把肉身苍音带出去就不得不费些时辰了,苍音受伤不浅体力透支,我得速战速决。
施术者是个女人,穿着当地异域女子的艳丽服装,雪地里如同一朵盛开的花,眉目妖艳张扬很是美丽,猫眼石一样绿色的眸,不是中原人血统的异国风采,如同话折子和故事里记忆中那些女子一般。
她的身后是一片断崖,断崖下是她的的部落,高处她的编成麻花的棕发在翻飞。
她见到我时微微吃了一惊,“你…”又蹙了眉,目光挪向我搀扶着的苍音,一扫他的装束,“你可是珑国将军之子?”
“啊,是的。”我回答,苍音立即瞪过来,我耸耸肩,告诉她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苍音是不是都得跟她打一场。
于是乎我就跟她打了一仗,她再怎样剽悍也只是个二十出头凡人,我再怎样不济也算上个七百年的阴差。
我本以为结果显而易见,那牡丹花灯笼内灼灼燃烧的火焰嘶嘶啦啦喷出火星子,地上藤蔓花朵蜿蜒开成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异域女子淹没。
天空中风雪屏障瞬间化为虚无。
牡丹生性食人精血,我是阴差不可杀凡人乱了命途,见那一朵朵花盘开着肉刺啪啦粘附在女子身上一口咬下时,我抖抖灯笼将它扯了扯,留出了一些空隙,现在阵法这么容易解开了我也不用再将她怎样了,况且她那部落说不定救兵就快到了还是早收场将她打晕带苍音离开的好。
哪知她呻吟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在寒气中弥散,颤颤巍巍伸出了手,结了个法印,刹那间灵压波荡而出震出一圈血雾,天空狂风大作倒有些风云变幻的味道了。
我抬抬眼皮,八尺来高的猛兽一只,浑身白毛,寒气森森,獠牙怪尖利的。
大抵是这雪山上的神兽什么的,异域部落信仰不一,我也不知是哪一路神兽,面前这姑娘或许是那部落里圣女什么的,召唤了神兽,恐怕命不久矣。
神兽一阵咆哮,山体震动,我捂捂耳朵果断一记手刀劈晕了苍音,接下来内容少儿不宜我不想让他见到。
只听那女人颤抖着唇嘶哑着嗓子叫喊着:“我玛嘉绝对不可放你们回去!他——”她睁着黯淡下来的眸子几块地扫了一眼我架着的苍音说,“长老预言里说了…他不可以回中原——绝对要在这里要你们的性命!”
我看她那面容,是发自真心的悲痛和不甘。
解决神兽是比收了八十年的厉鬼还苦的差事。
将苍音安置在避风的一边,手中牡丹灯笼化成了斩魂剑,细细的雪光,漆黑的剑鞘,那剑柄上黑纹牡丹花栩栩如生,我一手执剑足尖点地凌空而起,绚丽花纹的衣裙由裙摆起那鲜艳的色泽燃烧蹁跹出大捧明丽的蝴蝶噗啦啦从裙上飞散,剑光直逼灵兽脑门。
再落地时,身上裙摆已是一身黑衣,我甩了甩剑,零落血珠入雪浸开梅花茱萸。
抬眸,那灵兽皮糙肉厚,一剑下去只是一道细痕,不过,那也够了。
那血痕上生出朵朵牡丹,妖冶地张开了嗜血的巨大鲜艳花盘,雍容华丽的色泽,不断蔓延,与枝桠一并吸髓蚀骨地缠绕包裹住。
我调了下呼吸,再次攻去。
神兽最后消散时我从断崖崖壁上慢慢滑下,咳了几口血,算是把紊乱的内息稳住了,天知道为什么消失时还一爪子挥来把我拍上了岩石疼得我呲牙咧嘴,之前打斗中的内伤一并逼了出来,要命。
不远处异域女子匍匐在地上,微微喘息,脱离宿主的牡丹花凋谢成枯黄零落在她身边四下,风雪停了,我捂着胸口靠过去,其实我想救她的,不过她以自己为代价自己召了神兽着了阳寿我也帮不了什么了。
她奄奄一息地睁开睫毛长长的眸子,眯起眼模模糊糊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我。
一身执行差事的黑袍,还原成原本模样的我。
“你放心,你们信仰的图腾兽没死,神兽千年我自然打不过,只不过它在人界力量会变弱,我把它送回去了而已,倒是你,何必呢?”我蹲下来,撩开她被冷汗浸湿的棕发,“这样丢了性命,太鲁莽了,你是女孩子,连喜欢的男孩子都不曾有吧,下一世可不要这样了,你的魂,我收下了。”
说着提出了牡丹灯笼,灯笼内的晕黄慢慢明显。
“…果然你就是啊…”
她轻轻呓语,缓慢眨了眨眼睛,脸颊一小半埋进了雪里,我把目光从灯笼上移过去去看她,“嗯,你说什么?”
“他…不可以回中原…预言里说过的…”她闭了闭眼睛,“我求求你…不要把他,把将军之子带回去…否则,这片江山都会是腥风血雨…我的族人,都会因他而死…”
我手上停了停,阎王爹爹那时的话将心门撞了一撞,胸口一阵疼也许是内伤又发作了,一时恍惚,兀自说道:“这是命,你无法改变,况且,这与我无关。”
她的眼里几近死灰,过了会儿,闭上了,我将灯笼提在她脑门上绕了一圈,灯笼上的笔描牡丹悠然开出花朵,灯笼亮了。
“好美啊…牡丹。”
她最后一句话飘散在炫目雪地里,我去拨开她的脸,姣好的面容,嘴角有一丝惨淡笑意。
完事后我去找苍音,他还窝在背风面的岩石下不曾醒来,我下手估摸是重了些,况且他已经体力不支,就算有我的法力护着心脉,一摸上去还是很冰。
“呐,苍音。”
我跪在他面前,手指抚过他的微微蹙起的眉眼。
“呐,苍音。”
“苍音。”
“臭虫子…?”
怎么叫都不醒。
如果你现在醒来,就看见真正的牡丹了罢。那个被你忘记的牡丹,你不要了的牡丹。
如果你睁开眼了,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就不投胎了,这张不比昭锦公主的脸能映在你瞳孔里,再一次的,我也该知足了罢。
我解下自己的披风抱住他,背起,朝崖下部落一望,跳了下去。
唔,好重。
我把苍音安置好后,算到中原朝廷的人快寻到这儿了便离开了,在那个部落的边缘处,临走前又摸摸他的脸,捏一捏,没了小时候的软嫩。
阎王爹爹的话如今仍在我耳边。
那时大殿清明,夜色寂黑,阎王摸着胡子眯眼沉默了许久,末了才一字一顿道:“魔障。”
“什么?”我怀疑我幻听,七百年了,我是不是老了耳朵不行了。
阎王悠悠望了我一眼,表情不清。
“牡丹,天宫太子重岚因入魔障大开杀戒而受天谴。”
***
我回酆都后放了那个异域女子玛嘉的魂,她一脸震惊。
“你…”
“嗯,我不是人,我是勾魂的。”我对她微笑,嘴角一抹鲜红,我还没来得及擦干净。
“不可能,再如何你也不会这步田地…”她后退几步,喃喃了几句话,后面我没听清,嘴上只是道,“你赶紧投胎罢,下一世别当什么圣女,找个好人家嫁了。”
她莫名盯着我半晌,最后吐出了几个字,“千年之前,我那儿曾是十里桃林。”
“噢是吗,”我挑挑眉,心里还念着苍音的事儿,赶紧回去养伤才是正解,“沧海桑田呐,现在都成雪原了。”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目光突然盯住在我身后,脸色白了白,又咬紧唇沉默了。
她离开时表情有些怜悯,我最是识得出怜悯,生前生后见得太多,可我不需要这种东西,爱与恨明明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从来未觉得自己可怜,无心去管她到底知道什么,挥挥袖将她交给附近一个无常,回头看了看,小黑正向我走过来,于是自己和他晃悠悠回府了。
本来想买桃花藕糕,只可惜身子打紧,视线有些模糊了。
再醒来时卧在自家厢房内的床榻上,雕花檀木案上熏香炉溢出了袅袅低婉的清香,一点点烛火置于圆桌上跳动,烛旁搁着一方釉色叶纹茶盏,茶杯内水纹晃动,一只修长的手将它执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睛,顺着目光望去。
这男人,连坐姿都是笔直静谧的。
“你个大男人跑到人家闺房来,你还让不让我嫁了?”
“等你嫁了再说罢,花儿爷。”最后那三字咬得真是顺溜。
我望着这黑袍男人,勉强直起身子,一阵天旋地转地发晕又躺了回去,呼哧呼哧喘气儿,“小黑,你活该这么久娶不到老婆,生理问题你永远自己解决吧。”
身子有些发虚,看来神兽真的不好惹,我七百年边玩边修炼果然误事。要是当时小黑在就好了。
想到这时小黑就开口了,“再遇这事儿,不可乱来,”鼻子里冷哼哼的,“灰飞烟灭了都不知道怎么着的。”
我正准备回嘴,他走出房去,过了片刻端着碗热气腾腾腾的汤药来,我一见那棕色粘稠汤汁心里哀嚎一声躲进被子里。
花儿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苦,我委实未料到七百年的老妖婆了还得喝药,太丢面子冥煞我也。
“出来。”
“不要。”
“出来。”
“抹脖子都不出去。”
“牡丹。”
“说了不喝,又不会死人,等死人了再喝。”
“你已经是死人了。”
“…”
窝在被子里躲得好好的,视线一亮被子一轻,小黑那怪力把被子掀开了。
“你这流氓,男女授受不清!”我做惊吓状双手往胸前一护,“来人呀,强——”
还没说完,眼一黑,唇上一软。
小黑捏着我的脸吻上去,我愣住了,那热热苦苦的药汁顺着他的唇瓣流了过来。
这是什么状况?我凌乱了。
第十章
小黑捏着我的脸吻上去,我愣住了,那热热苦苦的药汁顺着他的唇瓣流了过来。
这是什么状况?我凌乱了。
他迅速渡完一口一提我下巴,那口药汁被我咽了下去,我被苦得脸皱成一团正欲骂过去,他不知哪儿摸出一颗糖,拨开了糖纸塞进去我嘴里。
我坐在床上,含着糖,眼睛睁得大大的。
“还苦么?”他轻声问。
我呆了呆,缓慢像个木偶,摇摇头。
“那就把药喝下去,乖。”
他把碗搁在我手上,自己出去了。
唇上还是湿湿的,我舔了舔,有点苦,又有点甜,发现这个动作被临走的小黑看在眼里后,脸上腾地红了,目光瞟着他的线条漂亮的唇,有的没的。
他走后房间归于安静。
我抿着唇,手中抱着汤药,眼眶有点涩涩的。
“你们男人…都是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事情,生前苍音也对我做过,那时我怀孕不愿喝药,他也是喂给我然后塞一颗糖,苦变成了甜,日后无论他如何待我我都甘之如饴。
女子都是这个模样,男人待她好一点点,一个细节,她都会记着。
可是现实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被抹杀的罢。
那之后很有几天我都躲着小黑,直到那日府里绿脸厨子在厨房忙活着时我来吃食,见我便笑道:“花儿爷今儿真早啊,早膳没吃好是么,想吃什么小的给您做去。”
厨子胖嘟嘟的满脸笑容,生前在珑国边界巳鲁国御膳房做事,后来估摸是下药给哪位妃子的被他误尝,就这么毒死了,死时脸是绿的。
“别了,看有什么我就着吃就行,”勾完魂回来我饿得慌,拨开簸箕见一小笼晌是热乎的馍馍,便夹着红烧肉吃了,味道不错。
吃着吃着边和厨子聊上了。
“花儿爷真是好福气呢。”
“什么。”
“上次花儿爷从阳世回来不是上了么,那顾大人,就站在这儿,”他跺了跺脚下,小眼神指指这块炉灶,“给您熬药熬了四个时辰,那药可是上好药材当年顾大人除魔立了大功风头一时无俩,地藏王菩萨赏给他的十三味草药之一,治体虚内伤还是扛扛的。”
我听着没说话,嘴里面的馍馍红烧肉越来越不是滋味了。
“花儿爷再怎么样都是个姑娘罢,那顾大人,脸是黑点,但对您多好啊,小的说句实话,酆都里不少姑娘喜欢顾大人来着天天巴望着,顾大人还不是直看得着您来着,面皮好的小白脸能怎样啊,死了不都是一副坏了的皮囊。”
红烧肉简直味如嚼蜡,我扫了厨子一眼他立马噤声。
小黑姓顾,名殇,顾殇,他有心爱的女子,悠久年代以前的一只死去的桃花妖,叫叶清花。
***
苍音十九岁那年,他的父亲,南苏国一代将军去世——被冠上罪名,宰相坑害牢内饮毒酒而亡。
朝廷上下动荡不安,午门斩首台不曾消停,新鲜的人血浸在木块里有了腐朽的痕迹。
不久之后,宫内鲜为人知的□被搬上舞台,原来那逝去的将军竟然是已逝皇太祖的私生子,有太祖极亲信物与锦书作证,他步步为营爬上了将军之职为了更加靠近宫廷朝政夺取皇位。
自然而然,将军之子苍音也是祖辈传下来的皇室血统,一时间百官大臣唏嘘,消息不知为何散布而出,宫里宫外市井阡陌之间议论纷纷。
除此之外,流传更多的,是当今皇帝的昏庸暴行,怨声载道从未如此繁多。
我想,这个时候苍音才开始了真正的行动罢。
生辰那日我去见他,他却在一方江南水城的大宅子里候着,春潮来袭一夜之间去了冬季的些许寒气,夜里潮湿水汽凉凉,正值清明前后牡丹花灯节。
小城街道上一片喧闹,亭台水榭,那蜿蜒静静流淌的河流亘在小城中心,折射着此时异于平日的玲珑热闹的火光,好似铺上了一池金砂妆出了璀璨星空的容颜。
少女穿着春季的罗裙儿三三两两嘻嘻笑着来到河边将手中的牡丹花灯放到水面上,望着花灯燃着那簇小小火焰,承载着少女心事与其它盈盈灯盏一起游过青石拱桥飘向月华下雾气飘渺的远方。
苍音宅邸风水正好,屋顶满天星辰,坐在那儿一跳望可以将小城中心那热闹的街景由着火光人声尽收眼底,将府邸衬得越发宁静漆黑。
我窝在屋顶,脚踩着瓦楞,呼出一口气,空气果然好,这般景致,真真是少男少女交换心事的好时节,今儿又不知成了多少对儿了。
“牡丹。”
未点灯,小院里数株桃花木,粉色花朵夜里开放,今儿我来得晚,否则就可以见着白日里的桃花林,姚之妖妖灼灼其华想必会更是美妙好看,那幽幽冉冉的香气,如此新鲜,再上等的沉水香都是比不过的。
我低头,白袍男子立于一株桃花木下,手持一卷古书。
他仰起玉般的一张脸,飞眉入鬓,墨色的瞳仁墨色的发,若不是深邃的五官,倒是像画儿里走出来的了。
身子已经是男子的英挺翩翩,乍一看怎么着都不是个将军。
时隔一年的相见,我低头冲他笑笑,理理大红的衣裙,今儿未挽起发髻,黑发垂了下来。
“唷,参见皇子殿下。”我扬眉一笑。
他那如诗如画的脸立即因为我这男子气概的一声招呼而破坏了美感,阴了。
“伤好了么?”
“无碍。”
“落了病根吧。”
我玩着发梢,冲他招招手,“嗳,你上来…”
我还没说完,耳边一丝细微的风,他已好端端坐于我身边,宽厚肩膀的热度隐隐传了过来。
我怔了怔,嘴角弯起,“好厉害的轻功。”
他终究是长大了。
夜色清明,我望着远处府邸外的景色。
“怎的不去放花灯,我看你那部下和婢女都出门了的。”
“等你。”他声音又低了些,又柔了些。
“牡丹花节啊…”我伸了一个懒腰,故意不去看他,“听说你这儿有个牡丹园子吧,还有那极珍贵的黑牡丹来着,一株若是开了上贡朝廷十万两白银。”
“想看?”
“大晚上看着没意思。”
“倒是有一株开了的。”
“哦呀,真的?”我忍不住去看他了,却望见的是他微微笑意的黑眸子,温稳而英气的模样了,那么近,他浓密的睫毛我都见得一清二楚。
我一时走神,赶紧转换话题,“听说这儿上官府的小姐看上你了,你若和她成了亲,可是大大有好处的,那姑娘生的好生美丽,上官王爷财权丰厚,要是扶持你…”
“我知道。”
“那你…”
“我不需要,”他淡淡应了,与我一并望着那条漂浮着了星星点点璀璨花灯的弯弯河流,一闪一闪的,“不需要他,我也可以做到。”
“你太傲慢了,这一点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捶了他一下,“你以为你在儿戏呀?”
“自然不是儿戏。”
他握过我打出去的手,男子的手指修长洁白,搭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里一跳,忍住了抽回的冲动,有一段时间我对这个很敏感,因为没有脉搏,不过现在也罢了,苍音习过武学过医我都知晓,他如何想我也无力去捉摸什么。
他没有反应,只是握着我的手,薄茧的宽大手掌上挪包裹著我的然后搁到了他身前腿上。很轻,很热属于活生生凡人的温暖。
“牡丹,我只娶一个,我说过的话,都不是儿戏。”
我心里热了热,他说话一字一顿的,怦咚怦咚地敲打进我心里,我抿唇笑笑,总算是在约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他对我还是有了心的。
“话说你真的是皇太子的真孙子?”
他瞅了我一眼,“你在乎这个?”
“呃,没。”其实是不是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那个位置而已。
在屋顶上坐了一会儿,街市上的的行人渐渐稀疏,最后只剩建筑物屋宇楼台上的那一挂挂灯笼火光,河面上的灯盏晃晃悠悠飘向远方,一眼望去当真只是如黑夜般的星点了。
夜色有些凉,我推推他,“下去吧,你上次着了寒,身子不好。”
他望向我,松开了我的手,轻轻一跃就下去了,落地后转身,微风吹过,桃花两三瓣,是夜里娇嫩的粉红,拂过他的眉眼发梢。
“牡丹。”
他冲我伸出手。
“跳下来。”
他已经长大了,长成男人了,长成我生前初遇他的模样了。
落进他怀里时他热热的呼吸扫过了我的唇,苍音的手臂稳健而有力,他就那样抱着我,我双手扶着他的双肩,视线微微比他高一点,自己的黑发垂下与他的纠缠在一起,阴影落进了他的眼眸里。
他极近地对我微笑了,四月桃花天。
“牡丹,你好轻。”
第十一章
苍音的房间简单不奢华,利利落落的,我进去后,见南面的窗户敞着通气,不知是他不在时哪位婢女打开的,便下意识走过去关了,关上时回身他有些莫名地望着我,眸子微微眯起。
苍音素不喜南面开窗,不知哪来的古怪习惯,曾经他不说,我还是慢慢摸出来了,转了世脾性约摸还是一样的。
“怎的了,”我冲他一笑,“这风儿凉,给你关上。”
他没应,走到房内拿起茶几上搁着的一方白瓷青花盘子,里面盛着三块圆饼,酥酥发黄,烛光下暗暗地。
他说:“吃。”
“哎?”
“吃。”
我乖乖拈起一块吃了,酥酥甜甜的,有股花香味,剩下半块一口气塞进嘴里。
“这是什么饼,怪好吃的?”
“牡丹花饼。”
我想了一想,啊也对,现在正是牡丹花盛开的时候,也是做牡丹花饼的旺期。坐在凳子上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味道真不错,就是有点腻,甜得过了,一般女孩子受不住这种甜吧,好在花香浓厚,我很喜欢。
“好吃么?”他声音很轻很好听。
“嗯。”
我抬抬眼皮,苍音唇角隐隐有了明亮的笑意,忍不住嘴上调笑道:“这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你只管吃就是。”他托着腮注视我。
“哦。”
自然,等我知道那是他第一次下厨,屡战屡败,最后就做出了这三个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那时我顿觉得狼吞虎咽三个饼实在太浪费了,本应细细品尝才是,这可是当朝皇子殿下兼将军大人的亲手厨艺呀,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