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个人,不在她讨厌的范围内。

她望着女人惨白的小脸与闭上的双眸,覆了一层薄薄的冰粒,想来是快死了的。

…唔?

四娘眉头蹙得深了些,她上前几步,屈身捉住她的手腕。

青灯毫无知觉,任由四娘在她经脉上拿捏。

四娘松开她的手时,神色已经全然复杂难辨。她转头去木屋,推开门,见抱火炉的老头与穿得花花绿绿的长老,道:“外头的是怎么回事儿?”

“唷,在外头大半年小四你可回来了。”苦茶长老懒洋洋地赖在床上,“外头雪大,不想出去。”

“谁说这天气了,我说这外头那女人!”四娘阁下布包,对着火炉搓搓手。

“哦,外头那个,要咱们救他的丈夫,跪了三天了,快死了。”抱火炉的小老头哼哼哼地道,“小四你莫管,莫看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来的时候生得可漂亮了,包准你嫉妒。”

四娘狠狠啐了一口,道:“你先莫说,你奶奶个熊没察觉这女人怀孕了吗?”

火炉老人耸耸肩,“她怀的又不是老子的,有啥关系?”

“狼心狗肺老不死。”四娘横了一眼,转口道,“老七在哪儿,他见过没?”

“老七你不是不晓得,在月竹峰上琢磨自个儿心法去了。”苦茶长老道,“小四你说起他作甚?”

四娘望了一眼窗外,斟酌道:“你们见她的脸时没觉得…她长得像当年蛇蝎心肠负了老七的那个女人?”

她语一出,两位小老头都静了,面面相觑。

“花擦…!”火炉老人一拍大腿,“真他娘地像!”

四娘哼一声,“那女人要是跟这外头丫头一样待她夫君死心塌地,哪来的老七?”

苦茶老人像个小孩似得撇撇嘴,嘀咕道:“难怪她有顾老七的玉佩,那个什么什么皇子以前不是和顾老七有过来往么…”

一股诡异的气息在三人之间蔓延。

“啊啊啊,老七还有位丫头啊…”

“这事儿,你说让不让老七晓得…”

“人家丫头都跪在门口了还想怎样啊…”

窗外飘飘大雪。

四娘摸摸尖尖下巴,眯眼道:“要是她死在这山上了,连肚子里老七的孙子一并挂在这山头,你们觉,对得起老七吗?“

又是一阵寂静。

三人间气息越发诡异。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顾老七还不是七巫之一进山时救过咱们一次,咱们帮他丫头一回,算是报恩了罢?”

四娘又道。

苦茶挠挠脑袋,不情愿地扭过脸。

“哼,不就是你喜欢老七么,想讨好他家丫头?老七买不买这账还难的说呢…”

四娘杏目圆睁,一巴掌甩过去,“老娘一百二十岁,老七待老娘而言不就是个毛头小子,老娘喜欢个甚,莫嚼舌根!”

******

脚步声,渐进。

不是那二位老人。

下巴被抬起来。

“喂,小丫头。”

年轻成熟女人的声音。

青灯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她的脑袋是空白的,眼前是黑的。

四娘瞧着这女人无神空洞的双眼也晓得,她这一时半会是看不见的,都快死的人了还能睁眼委实不易。

她弯下腰拉起她一只手,青灯的手冻得跟冰坨子似的僵硬,四娘没管,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将一小包折好的牛皮纸搁在她手中。

青灯睫毛一颤。

“听着,小丫头。”四娘在她耳边吐出热气呢喃,“你怀孕了。”

四娘等了等,心觉以这姑娘现在的情况,是做不出如何反映的,继续一字一句几分冷意道:“这里头,只有一枚朱砂丹,由神枢谷数百人鲜血与大瀚海花炼制。”

青灯睫毛上抬了些。

“我晓得你是谁,倘若你愿意拿你所有族人的性命去救你的夫君,你愿承担你所有族人的怨气与亡魂,就把这丹药带回去,给你夫君服下。”

青灯的身子微微发颤,她扬起小脸,望向苍白天空。

四娘顿了一顿,道:“再则,小丫头,你要记住,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

说完,她起身,慢慢走回屋。

“前辈错了。”

哪知未走几步,她身后飘来悠悠的声音,心下一怔。

转过身去,见青灯跪在原地,乌黑眼睛却是分明注视她的。

她握紧手中的牛皮纸包,挤出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干哑地说:“前辈说不值得,是因为前辈没有遇见像我夫君这样的人…前辈不知,他为我付出多少。”

她缓了一缓,道:“多谢前辈赐药…”

她竟恍惚地一笑,倒了下去,摔在雪地中。

“夫人!”一旁常封显形,脸色微惊,冲上去扶住她。

凭心中信念挣扎坚强至此,方才昏去。四娘看过多少红尘,并不觉得这是好的。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了,这件事儿只当她没遇见过。她的事了了,老七若不知,一辈子将呆在宋岐山,没有人会打扰他。

四娘见常封背起瘦弱的女人就往山下冲,轻轻一笑,转身回屋。

天空骤冷,雪花漫漫。

背上女人的身体沉重而冰凉,身上的血结了冰,与衣料黏在一起。

行至山腰,满目雪白中多出一人,这人背着柴火,有条不紊朝山上走。

常封一怔,绕开朝下急急走去,却听身后一声道:“且慢。”

他望去,见这背柴火的中年男人在冰天雪地中身着薄衫,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其吐息匀长,脚步轻便不留痕,内息雄厚,想来乃至上高手。

常封不动声色地摸上腰间的剑,另一手掂了掂背上的青灯,道:“这位兄台,所为何事?”

斗笠男子默默朝青灯看了一阵,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递给常封,静静道:“给这位姑娘服下,否则她难以撑过今晚。”

常封一震,脸白了白。

男人虽至中年,声线却清朗柔和,道:“这位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行走江湖多年,是毒是药,大抵是分得清不是?”

常封顿了顿,终是抱拳道:“多谢兄台。”

男人将斗笠压下,只露出一截下巴,似笑了一笑,“家姐与几位兄长怪癖良多,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包含。”语毕,他又看了看青灯,似是隐隐叹了一声,“我终究还是见到了,此生足矣。”

常封微微眯眸,开口:“难道兄台是…”

斗笠男人摇摇首,道:“快下山罢,将药与她服下再去看大夫,拖得晚了,她这双腿就废了。难得她这执拗性子与她娘一样…”

他喃喃般自言自语,转身上山了,身影不一会儿隐于风雪中。

雪粒与寒风刮过脸颊,吹起身上女人的黑发,常封扭头瞧眼青灯,她眸闭着,睫羽长长,脸色苍白,却是恬静的模样,似乎了却心中愿而无憾。

他掂了掂背上女人,快步下山。

******

她有过许多梦。

温柔的,苍白的,惨烈的,血腥的,幸福的。

各种梦境。

唯独这一次是不一样的,是从未梦见过的记忆,是她从未回想起的断章。

可以算作许久以前了。

她在于徐孟天的婚礼上死去,变成活死人。为救徐孟天,她进了夜凝宫偷取圣物。

那还是与他不算熟悉的时候。

她忘记了太多,他什么都记得。

那晚是海城祭,她回了自己的房却被他抱住吃了好一顿豆腐,他喝醉了,笑得张扬妖孽,她心都是乱的。

她想,世上怎有如此胡来不讲道理的男人。

第二日清早,她给他煮茶,他便坐在院子里,手执一卷书,慢慢地等。后来茶沸了,她端给他。他执杯欲饮,她不知为何开了口。

她说,我下了毒。

红衣男人抬眸望着她,淡淡笑了一笑,将茶一饮而尽。

常雀山位于无妄城之北。

树木茂密,四季葱翠,烟云缭绕,一条细而深的河流蜿蜒过峡谷深渊,风吹过嚯嚯而声,飞鹰盘旋而过。

想入常雀山,必经幽冥谷,翻过夜凝后山。

虽是寒冬,今日阳光却难得甚好。

男人坐在一棵细高的山茶花树下,闭目养神。

他双鬓花白,身着红衣,坐在轮椅上,咋一看认是身材瘦削的花甲老者,但若仔细看去,便发觉他有一张异常年轻的脸,眉目如画。

他身后大山体中一方洞穴,历代逝去的夜凝宫宫主棺椁静躺于此。

风吹过。

啪飒。

有谁踩断了树枝。

许久未有人烟。堪伏渊微微侧首,感觉有人一步一步,架着拐杖,一撅一拐地朝他走来。

马车停在不远出小道口,常封静静立于原处,看着女人双脚双手缠满绷带,却是急忙地朝树下的男人靠去,走得太急,半路上跌了一跤,支架甩在一边。

他看见她足上白色的绷带浸出了红。

青灯立即爬起来,脚下的伤口似乎没了知觉,她半走半爬地来到男人身边,趴在男人的膝盖上。

堪伏渊身子微僵,他睁开漆黑无神的眸子,伸手,好似抚摸稀世珍宝一般摸了摸膝盖上女人的脸。

他缓了一缓,似不可置信,才轻声唤:“…灯儿?”

话一出口,便觉一枚药丹被推入唇中。

神枢谷数百名族人鲜血与大瀚海花一并炼制的朱砂丹,由她送入他口中。

极苦。

“这是毒药。”

青灯努力支起身子,阳光下男人的银发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缠满绷带的手指点在男人的薄唇上,说:“咽下去。”

男人顺从地吞下。

青灯露出笑容,眼睫弯弯,如一朵洁白百合绽放,她环住男人的脖子轻声说:“渊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男人眉目间微微怔忪。

青灯拉起他粗糙宽大的手,引领按在她的小腹上,歪起脑袋微笑说:“你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总说青灯苦逼
其实她一辈子的rp都用在救堪伏渊这事儿上了_(:з」∠)_
正文完结,好久没写这么长的文了【长吗= =
想看小包子番外吗?想看就冒泡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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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祝福
【祝福】

{花}

宫主夫人有喜了。

这对无妄城而言算是个大事儿,王安生总管带领一大帮子人去穆安寺还愿,普天同庆。

于是乎这次过年,格外热闹。

除夕之夜自然是盛大的,家家户户点起灯火,包围雄伟壮观的夜凝宫阙鳞次栉比地排开,整片岛城璀璨如鲜艳橘红的银河。

人声鼎沸,歌台喧哗,酒肆攘攘,穆安寺更是香火颇胜,排起了长队。

而今朝八卦话题主角宫主夫人,却侧趴在寝宫内床榻间奄奄一息。

“唔…”

她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小脸晕红地将华美精致的床单攥了又攥。

“渊哥哥…宝宝…宝宝…”

这话她有气无力不知喃喃多少回,几近是呓语了,眸中泪光盈盈。

“嗯。”男人侧躺在身后,一手从身后伸来护住她隆起的腹部,一手抬起她一条细嫩的腿,挺动腰部慢慢进出着。

女人胸前丰盈一颤一颤地晃动,如白嫩嫩的豆腐花儿,男人一边在她覆上细汗的白皙脖颈上吮口吸一边手往上,在胸脯上捏了一把。

青灯软软地叫了一声,下面的占有有点儿狠了,酥麻得她缩成一团,腿心粘稠的液体染上床单,嘴里面还是那句话,“宝宝…嗯啊啊…宝宝…”

她声音软绵绵,这么一声声媚唤,又想来这女人娇软身子里怀自个儿的孩子,男人眸中越发暗哑,愣是将她好生生又折腾了半个时辰。

事毕青灯侧趴在床上,难受地喘息,双腿还是痉挛的,浊白液体慢慢地淌出来。

屋子里火炉旺旺,男人床边穿衣,青灯脸色潮红地说:“叫…大夫…看看…”

堪伏渊一身神清气爽披上红衣,伸手恰恰掐掐她的脸蛋,“瞎操心。”

青灯半睁着眼抬头看这个男人,烛光下红衣鲜明,飞眉入鬓,鬓边几缕白发衬得面容愈发年轻端华。

他唇边含一分笑,正注视她。

青灯心里一跳,扭过目光,小声嗫嚅道:“才没有,你方才、你方才…那么——”她脸热了,最后与蚊子轻呓,“那么用力…”

“大夫前日探查说了无碍,那便无碍。”他打来水给她擦了身子,又穿上衣,浅浅道:“正好你不也下不了床么?”

“谁说我——!”青灯忍不住犟嘴。

堪伏渊推来轮椅,朝她依旧缠满白色绷带双足望了一眼,眸光滞了一滞,半晌才重新牵起笑道:“那你自个儿走?”

青灯见他方才那一停顿,不吭声了,心里也不知如何滋味,只是伸出双手让他抱。

堪伏渊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又给她披上狐毛大衣,膝盖盖上绒毯才慢慢推出门。

除夕。

他推着她慢慢地走,身边侍仆因节日准备而来回忙碌。

他带他来到夜凝宫最高处,夜里的风大,青灯耳边的发边吹散。

在这里,可以俯瞰无妄城全景,这层层宫阙,这千千楼阁,明亮灯火,以及远处遥遥的漆黑大海。

“冷?”

身后男人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

他的手温暖厚实,如记忆里一番,青灯握住那只手,望着夜景摇摇头。

在最后子时午夜之时,全城烟火,宛如白昼。

漫天的绚烂花朵,嫣然盛开,然后滚滚泻下,如流星花火。

它们绘织天幕,满目琳琅璀璨,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声中,男人低头去看青灯的脸。

她痴痴望着天空,白皙的脸颊被斑斓烟火照亮。

他目光慢慢下挪,定格在她的双腿上,眸间暗了一暗。

握在轮椅上的手渐渐收紧,指节苍白。

终究是看到了。

他所说的烟花。

美丽得宛如遥不可及的梦,可她终究是看到了。

“渊哥哥。”

“嗯?”

“我已经很幸福了。”青灯望着漫天辉光轻轻说,“即便永远站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男人不言。

青灯仰头去看男人的脸,他面孔埋在阴影中,只见得薄唇紧紧抿着,青灯笑了笑道:“而且大夫说了可以治好吧?”

“所以,别放在心上,渊哥哥。”

“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而我做一切都是为我自己,是我不想让你死,是我不想让宝宝没有父亲,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还不害臊的话自己什么时候说得这么顺溜了?

青灯默默想,笑容更大了。

即便当真废去一双腿能救他,已经万分值得,况且她坚信她是能站起来。

感觉到男人的手在轻轻摩挲她的脸颊,青灯微微眯眼,在他掌心蹭了蹭。

“灯儿…”他声音低低,身后欲言又止。

青灯仰起脸,过往种种云烟,如这漫天烟火似迅速流逝。

终究她来到这里,在他身边,能和他长久。

青灯甚是觉得,这回儿感慨一番后,她很是应该露出一个饱经风雨见彩虹的从容微笑的。

哪知她嘴角还未咧开,男人微微俯身,在她耳边含笑低语道:“灯儿精神似乎甚好?”

“…哎?”

“那待烟花事毕,回去再将为夫好生伺候一番可好?”

伺候二字,意味深长。

“…”

{名}

立夏。

孩子出生那一日倒是格外清凉,穆安寺方丈掐指一算,给少宫主取了个好名,倾濯。

谐音清灼,清涤灼光,享意盛凉。

无论男女,皆是这个名字。

青灯生出宝宝后已经面色苍白大汗涔涔,但一见宝宝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抱着怀里那团软软的小东西,哭得一塌糊涂,不停地抹眼泪。

因为她看见,宝宝头顶毛发,是银色的。

堪伏渊进来看到便是她躺在床上,脸埋在小东西身上嘤嘤嘤地哭,脸色微变快步上前,“灯儿?”

“我没事…”她摇摇头抬起泪脸来,堪伏渊看见怀里的小宝宝,脸皱巴巴的,粉红粉红的一团,小眉头也是皱在一块儿,小鼻子小嘴巴都撅着,难看极了。

他忽而愣住了。

耳边接生婆笑道:“恭喜宫主,贺喜宫主,是个男娃儿!”

他依旧是愣的,好似没听见,几乎是呆的,直直注视青灯怀里的小不点。

这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他恍惚了半晌才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上前蓦地抱住青灯和宝宝,她身上都是汗,他将她搂紧了些,摸了摸她的长发。

“疼么?”他吻了吻她的耳廓,青灯眼泪哗哗地轻轻点头。

他知她怕疼,虽是他问,她一点头,他反而不知如何回答,沉默好一阵子才哑哑地说,“灯儿,我将…好好爱他。”

青灯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抽噎着说:“不公平…”

“…嗯?”

“你都没有说过爱我,他一出生你就…不公平!”

青灯眼泪叭啦的,男人怔了一怔,忽然间笑出声,他抚了抚她微微颤抖的后背,含笑道:“乖,不哭,给你补上。”

他接过襁褓中的小东西时手甚至不知往哪搁,堂堂宫主大人之前哪里触碰过这玩意儿,小心翼翼挪动好一会儿才抱好了。

小宝宝还是撅着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模样。

堪伏渊轻轻将他掂了掂,又拍了拍,宝宝撇撇嘴巴,似乎不那么撅了,砸吧砸吧一会儿,发出喃喃嘛嘛的咿唔,不知是哪语言。

他露出舒慰笑容来,旁边一排侍女都看呆了。

******

过了段时日,小宝宝的五官长开,被宫里嬷嬷惊为天人。

“这还跟宫主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呀,这么漂亮,长大后要迷倒多少女孩子呀。”

嬷嬷叨叨念念,青灯笑笑,“哪有这么夸张,渊哥哥小时候如何模样嬷嬷当真还记得?”

“记得,怎不记得呀,快三十多年前事儿了。”嬷嬷絮絮地说,“宫主大人出生那年啊,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都快把屋子给淹了。当年乔乔夫人是外头闻名的美人儿,她生产的事儿咱们怎可能不记得?”

说着老嬷嬷眸中散出依稀哀痛的光芒来,摇摇头叹息,“只可惜那时乔乔夫人身子不好,宫主一落地,她就去了。”

青灯怔了怔,怀里的小不点儿吧唧吧唧地吃奶,她轻轻抚摸小宝宝的脑袋,若有所思。

这些皆然是他的过去,她所不知的过去。

她忽而忆起宝宝出生那会儿他走进房来,脸色惨白惨白的,见她无碍,就将她抱得很紧。

他是怕她出事…如他的母亲一般出事。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不久,宝宝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他是在他爹爹的怀中睁开,这当儿正是他抱着孩子,青灯侧躺在榻上小憩。堪伏渊一低头,就见小家伙睁开眼睛,咯咯咯对他笑,大大的眼睛弯成小小月牙。

仿佛整个世界都春暖花开。

用日后嬷嬷的形容来言,夜凝宫宫主大人,绝代风华遮云覆雨的宫主大人,万人敬仰的宫主大人,此刻实实在在地,傻掉了。

堪伏渊:“…”

宝宝:“^0^”

堪伏渊:“…”

宝宝:“^0^”

堪伏渊:“…”

宝宝:“^0^”

…如此循环。

青灯迷迷糊糊醒来就瞅见一大一小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瞪得颇为默契。

她刚惊喜于宝宝睁眼,就被另一个事实震住,片刻后,红了眼眶。

宝宝的眸子水灵清亮,是淡淡几近澈朗天空的水色。

这样的眼睛,她只见过一次,在那片血腥的山崖上。

她坐在床上,身子伏在床榻间,哭出声来。

“小瓷…”

{实}

“这倒是稀奇。”

王安生笑道。

凉风习习,堪伏渊坐在八角亭间,亭旁一池四季莲,碧叶连绵。

他立于一边,给红衣男人斟满了热茶,打趣儿似的道:“发色瞳色皆不同,宫主怎晓得孩儿是自个儿的?”

红衣男人本坐于石桌前,黑发如墨,眉目如画,身后池面波光,草木葱郁,日光盛泽,本是自成一道风景,偏偏有一团圆乎乎软趴趴的东西在他肩头乱动,好生破坏气氛。

小东西全然将男人当成一棵大树,嘿呀嘿呀往上爬,哪知腿脚肥短,爬一半掉回他怀里,咿咿呜呜半晌,又往上爬,还将他乌黑的长发当成藤蔓,攥着晃来晃去。

堪伏渊朝王安神投来一个“你找死”眼神,由着怀里小东西破坏形象,只是双手轻轻护住宝宝身子。

“之前与本座说这孩子与本座一个模子刻出的人是谁?”

“不敢当,正是在下。”王安生笑眯眯道,“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与宫主幼时太过相似。”

他顿了一顿,转头望向池塘与远处的红色宫阙。

“实际而言,她应是下任巫主。这一世修罗先知未觉醒身先死,那么轮回至下一世也是自然。”他慢慢说,“或许这孩子长大后会觉醒,或许不会,就这么一生安稳而过。”

堪伏渊不言,将身上八爪鱼似小东西扒下来,小东西蜷缩着嫩白的手指,瞧着男人的脸咯咯咯地笑,银色的眼睛又弯起来。

他掐掐小东西的肉脸蛋,宝宝咿咿啊啊地乱哼哼,张口去咬他的手指。

哪里像某位冷面护法了,王安生默默地想。

{未}

冬。

隔了数年,难得下了雪。

骨崖小筑被新鲜厚实雪堆满。

青灯一身大衣,长发盘起,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模样,肌肤雪白,五官漂亮极了,银发银眸,仿佛雪里出来琉璃娃娃。

他小小的身子裹着袄子,头上带着个毛茸茸的帽子,睁着大大的水色眼睛四处张望。

“娘亲,这是哪里呀?”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问。

青灯牵着小男孩走进骨崖小筑。

“这里,有一位娘亲家人。”

“娘亲的家人不是爹爹和小瓷吗?”小男孩眨巴眼睛,鼓起腮帮子似乎努力地思考一会儿,又说,“还有王伯伯,常封叔叔和樱桃姐姐,对不对?”

“对。”青灯微笑摸摸小男孩的脑袋,“小瓷真厉害。”

“嘿嘿~~”

雪还在下。

没有声息,没有光阴。

白雪中满园梅花,在苍白中娇艳欲滴,夺目盛放。

自从那个人死后,这里的稀有草木无人打理,也不知如何打理。王安生说某些花木有毒,此般放任不管不大方便,尽快处理较为妥当,青灯索性叫人过来将其铲了,打理一番,种了一株株梅花。

每年冬天她来的时候,这里满园梅花,一粒一粒如心口的朱砂,飘渺香气将她包围。

“娘亲,这里好香香哦~”

“嗯。”

她穿过梅林,面前是一座堆满雪破败木屋,屋前一方小小的坟堆。

她跪在墓前,伸手拂去石碑上的雪粒。跪了许久,小男孩乖巧地不打扰她,自个儿跑在一边玩雪。

忽然,墓前女人唤了一声,“小瓷。”

“嗯?”小男孩抬起头,眼睛晶晶亮。

“过来。”

小男孩乖乖放下雪,拍拍手啪叽啪叽跑过去,“娘亲~”

青灯伸手将孩子抱进怀里,他香香的,她冰凉鼻尖埋在他小小的颈窝里。

“小瓷。”

“咩?”

“叫我一声姐姐罢。”

小瓷歪歪头,继续奶声奶气地说:“为什么呀?”

“就叫一声,来,叫一声姐姐。”

女人的声音静静的。

小男孩咯咯笑起来,“好嘛,反正娘亲年轻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