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说话十分简利,一口官话,听起来又爽又脆,见方大太太客气的要推辞,又笑道:“我们爷说了,在锦城的时候,多得贵府照看,到了京城,就不要与他客气了,方太太若是推辞,倒叫我们王爷脸上无光。”
方大太太杜氏不是要推辞,那是茫然,等苏太太说的停了,她才有点心怯的道:“您说的王爷这是?”
这到了京城天子脚下,眼见的衣着打扮,规矩似乎都不一样了,在锦城里还算有头有脸的方大太太杜氏不禁的就怯了两分。
苏太太笑道:“我们王爷啊,景王殿下。”
景王殿下…
方大太太倒是想到了萧公子,可哪里能信那位住在他们家简陋小宅子的萧公子,就是景王殿下?
所以方大太太没说出话来。
方婉这时候上前轻轻对方大太太说:“就是萧公子。”
方大太太就真的傻眼了,而康二太太杜氏更是一脸要晕倒的模样。
“景…景王殿下?????”

第31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一色儿七辆朱轮华盖车, 三辆专装行李的蓝色油布大车,车上都有内务府的徽记,在这通州的码头上, 哪家的车迎面碰到都要退避三舍。
专来办这件事的苏老爷和苏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职位,只知道实在是又会说话又会办事,这头跟方家康家说了, 那边早已指挥人搬起了行李, 一应又妥当又迅速, 女眷们坐上了车,那马车阔大洁净, 自然不是租的马车可比,马车上的小桌子上放着干果糖果的攒盒,还奉上杏仁茶。
方家和康家一起上了车都还没反应过来, 方大太太与妹妹康二太太一辆车,好一会儿了才喃喃的道:“那是景王殿下?”
方大太太忍不住的回想景王殿下在他们家出现的时候,自己家有没有足够恭敬,想了一圈,到底当时景王殿下是以宗室子弟的身份来的,而且又是来帮他们办事的,便觉得自己一家子好像还是足够客气的。
可是如果是景王殿下的话,好像还是不够恭敬啊!
尤其是自己曾有片刻还疑心他是来捞银子的!方大太太就更觉得羞愧了。
而康二太太想到自己办的事儿, 更是张着嘴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竟然想要把段双儿配给他!
方家的其他三位姑娘, 惊讶之后,倒不由的有些好奇,尤其是方莹方澄,她们当日连萧重的模样而都没看见,若是当日就知道是景王殿下,说什么也要溜去看看才是。
方莹因为父亲被下狱,母亲被送走,如今养在老太太身边,向来掐尖要强的五姑娘,近来显得灰扑扑的,连话也不多,一路上京,都显得安静,这会儿总算有了一点精神似的:“景王殿下,那不是…比三殿下还贵重些?”
方澄就比她冷静多了:“就算是景王殿下,那也是因为四妹妹的缘故。”
‘就算是’三个字说的很有意思,方莹听懂了。
“四姐姐。”方莹念了念这个称呼:“四姐姐若是好了,那也不是坏事。”
“对。”方澄说,她总算觉得,经历了这一次二房的浩劫,方莹不到一个月,好像就迅速的长大了一般,虽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尖尖的,眼睛都显得大了。
方澄移了移位置,靠近了一点,搂着妹妹,轻轻拍了拍。
所有人里头最镇定的就只有方婉了,而且这皇家办事的气派,方婉还难免有一些熟稔的感觉。
当年三皇子府的交际虽有温郡王妃,但有些人家身份所限,她作为有品级的侧妃,当年也办过不少回这样的事,总不能什么样的品级,都要劳正妃出面应酬的。
像景王殿下这样现在还没有正妃、侧妃这样有品级的女眷的,这样的事情由下属出面,也是常事。
方婉刚才远远看去,这位苏老爷,至少也有个五品职务,而这位苏太太,方婉虽不认得,但看她说话行动,办事的利落熟稔,一看便知道是宫里□□出来的,根据她的年龄,方婉略一推测几乎就能确定,这位苏太太想必是萧重的生母袁太妃跟前恩典放出来的,本身就是有品级的女官,通常出宫后嫁个五六品的官儿,也是官太太了。
袁太妃是先帝生前封的最后一位一品妃位的贵妃,大将军袁弘的嫡幼女,十七岁入宫,二十岁生了萧重,二十一岁时先帝就驾崩了,袁贵妃成了袁太妃,就是如今也还不到四十呢。
那么这位苏太太看着三十多岁,应该已经过了四十了,比袁太妃略大一点,通常只有外头带进宫的丫头,与主子的情谊不比其他人。主子有了造化,她们也才有这样的造化,这样从丫头成为官太太的恩典,不是容易有的。
那位袁太妃,方婉自也见过两三回,不过印象淡薄,只记得虽是将军之女,却生的娇丽婉约,个子又娇小,四十出头的人了,模样行动还颇为惹人怜爱。后来萧重早逝后,袁太妃就基本不见人了,只在她宫里的小佛堂里,不太出来,据说连陛下亲自看望也不肯见面,几年后也病逝了。
方婉一路想着当年的往事,马车碌碌的驶进了京城,方婉掀起一点帘子,望着外头,这里是她不愿意来的地方,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又回来了。
京城总是比其他地方热闹些的,自就走的慢些,进了城,走了快半个时辰,马车才驶进了一处清净的胡同,两扇高大的朱红大门打开,马车径直驶了进去。
景王殿下的宅子,就是空着的宅子,那也不是方婉那红袖胡同的小宅子可比的,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能空着这样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就可以这位王爷果真是京城的大红人。
高大宽阔的朱红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这宅子雕梁画栋自不必说了,想必才修葺粉刷过不久,到处看着都是簇新的,连甬路都是新铺的大青石,可一路的大树却是粗壮,显出年久的底蕴来。
众人在二门上下了车,早停了七八乘碧纱四帷小轿在那里等着,因还是暮春,轿子还用的桃花帘子,婆子们抬了轿子,送到垂花门落轿,苏太太已经上前来,引着众人进去,一路笑着跟方大太太道:“屋子是前两日遣人来收拾的,只是到底我们这边与锦城不一样,怕不够周全,方太太看短了什么,或是有哪里不好了,只管与我说。我看贵府想必是因着路上不便,伺候的丫鬟婆子跟来的不多,自是不够使的,我先前就打发人现去内务府调了二十个丫鬟,二十个媳妇过来伺候。回头就分派到各屋里去。”
她一头说着,一头引着众人往里走,两边是抄手走廊,前头三间小厅,用花梨木多宝阁隔开,再往后就是正房的大院,三明两暗五间上房,廊下大蓬的花木,正是盛开时节,苏太太接着说:“后头厨房、浣洗、花木、洒扫人等,都是内务府配过来的,方太太平日里只管吩咐,别的都不用管。二门上留了五架车,是预备太太姑娘们出门使的。跟车的小子,外头跑腿送东西送信儿的小子,也都在二门上听吩咐。”
一时从抄手走廊走到后头,连着月洞门,就是后院,每一处都是三间房的小院子,看着差不多,只窗纱颜色,院子里种的花木略有些不同,这是预备姑娘们住的地方,苏太太就没有自作主张,留着给方大太太分派。
这样一连串的做派,叫人眼花缭乱,方家康家两家的掌事太太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没了声音,只是道谢,苏太太笑道:“一点儿小事罢了,可当不得方太太这样说。”
她转眼看站在后头一点的方婉,又笑道:“若是四姑娘也觉得我还算勤勉,那就是我的体面了。”
这话一说,自然每个人的眼光都看向方婉,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位‘宗室萧公子’,现在是景王爷,是方婉搭救和招待的,可这会儿当着面点出来,景王爷这样给面子,做下这样大排场,就是因为方四姑娘,那还是谁都忍不住要去看一看她的神情的。
而别的人,只是看她要怎么样应对。
方婉一脸恰到好处的温婉微笑,柔声说了一句:“景王殿下太客气了。”
苏太太立刻就知道了这位姑娘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能从宫里混出头来,最终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家生丫头,做了官太太的人,那自然都是精乖无比的,头一个,这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的本事自是要炉火纯青。方婉这句话虽然简单客气,却并不是顺着她说来承她的情,而是指了景王殿下。
方家这样的小户人家,乍见这样的场面,还能立刻就掌握主动,不被她牵着走,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历练。
苏太太这样见惯了上位者的人,大约也多少有了点那样的做派了,若是我说什么你就答什么,那她就自然而然的占了上风,有了气势,隐然能压上一头。尤其是方家这样比起景王殿下差的远的人家,自然更是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看方大太太也就知道了。
没想到太太是这样,姑娘反倒又不同,怪不得王爷…苏太太心中差不多有百十个念头转过了,反而更亲热的笑道:“王爷刚从锦城启程就吩咐预备这地方呢!”
苏太太已经过来陪着方婉往里走了:“王爷这一到京,必得先去给皇上和太妃请安,不好耽搁,不然王爷只怕自己就要过来的。”
这会儿她就一口一个王爷,绝口不提自己了。
其实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才是方婉最熟的呢,她笑道:“苏太太是伺候太妃娘娘的,这会儿我们家已经当不起了,哪里还敢劳动王爷。”
苏太太当然发现了方家一家,连同方婉都不知道景王殿下吩咐的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知道她,可方婉一句话没问,却能推断出自己是袁太妃的丫鬟,她这一下的故弄玄虚,苏太太不由的都肃然起敬了。
她并没有等方大太太的分派,便亲自陪着方婉去了一处种了满墙蔷薇的小院子,同样的一明两暗的三间房,桌椅家具,连同窗幔摆设,都是内务府监造,墙边条桌上放着盆栽的海棠,香炉袅袅,幽幽暗香,而屋里已经等着四个明眸善睐,娇俏玲珑的丫头了。
此时见方婉进来,一起行礼,叫了一声方姑娘。
四个…方婉看了苏太太一眼,苏太太立刻笑道:“这是王爷吩咐的。”
方婉当然不信:“他哪里至于管到这么细。”
堂堂王爷,怎么可能连丫头用几个都要去管呢。
苏太太耳聪目明的听到了‘他’字,连忙笑道:“王爷虽没单吩咐这一件事,可到底意思是这样的。”
方婉想想也算了,这些大人物从来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萧重是自己救的,若是自己不显出来一点特别,怎么能显得景王殿下身份贵重呢?
身份的高贵,不就是在这些无所不在的细节之中吗?
方婉觉得自己很善解人意的想道。
苏太太亲自陪着方婉进了屋,又有婆子把方婉的东西送进来,她才出去理其他的事情,丫鬟已经捧上了大铜盆,请方婉梳洗,换衣服,一头又有丫鬟捧上两样汤羹,四碟鲜果,四碟点心来请方婉用,一应伺候,色|色齐全,跟着方婉上京的绿梅好似还没了用场。
这样的场面,绿梅乍然经历,也难免有点束手束脚,可她觉得自家姑娘,却好像半点儿也没有局促的感觉。
方婉便笑道:“你把东西归置一下。”
那四个丫鬟里,立刻很有眼力的又分出两个去帮忙:“姐姐只管吩咐我们。”
方婉也没理会了,她歇了歇,换了衣服,本想去看看姐妹们受不受得了这样的排场,那苏太太却又转了回来,后面还带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媳妇,都捧着大红锦盒,打开来宝光灿烂,都是这一年里京城最时新的首饰,闪闪发光的新金子,指头大的红宝石,莲子大的南洋珠,看着就沉甸甸的。
苏太太笑道:“姑娘远道而来,东西自不齐备,这几样是前儿已经预备好的,姑娘先使着,回头再送别的来。”
也不等方婉推辞,她又忙笑道:“不说别的,明日里要见太妃娘娘,娘娘如今是老祖宗,忌讳自是多些,王爷原也说了,姑娘向来爱素净,只是到底长辈跟前也不好失礼的。”
这一头说着,后头又上来两个妇人,是内务府针线上人,来给方婉量尺寸,苏太太又笑道:“这两个针线最好,行动又快,后日就能先得一件,我虽觉得姑娘这样齐整模样,便是咱们京城里,这么多人家,再没有一家姑娘比得上的,穿什么不比人强呢?可终究是咱们王爷的面子不是?”
这就是宫里□□出来的人,说辞实在是怎么说怎么好听,可方婉怎么听怎么别扭。
在锦城的时候她还没觉得,这进了京的作派,说起来是王爷的派头,可她看起来,怎么越来越像是景王殿下明日里就要跟她大婚了似的呢?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萧重的意思其实还真差不多, 他从通州进京,没有回景王府,直接就进了宫, 对于景王殿下来说,进宫本来就算是回家,那是再熟也没有的了。
当今陛下正在御书房见朝臣,御书房大太监余立早迎了出来, 这些内相跟景王殿下都是熟识的, 先就给萧重请安:“陛下正在跟几位大人说事儿呢, 您远道回来自然劳累,是不是先喝杯茶歇一歇再进去?”
“我进去喝一样的。”萧重进皇帝的御书房向来随便的很, 也不用通报,随便说了这一句,就抬腿进去了, 余立哪里敢拦,倒是转头吩咐送茶进去。
里头正说着今年秋闱的事,听起来大约也说的差不多了,皇帝看见萧重进来,本来没什么表情的玉雕般的容颜就露出了笑意,众大臣赶紧都起身给景王殿下请安,御前侍诏乔承安是萧重当年的伴读,交情不同, 又格外多问候两句, 萧重答了两句好, 就摆摆手:“不耽搁你们,你们接着说,说完了我好说我的。”
然后就在一边坐下了。
皇帝虽然没说什么,却把自己手边的茶盅子递给了萧重。
御书房小内侍进来送茶,看到景王殿下正喝着陛下的茶,没敢吭声,只悄没声息的把新茶放到陛下跟前去了。
景王殿下远道归来,皇帝就好像有一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了,各位大臣都是人精,识趣的很,也就加快速度,早点说完,一一告辞出去,至于剩下还想议的事情,都很有眼色的留到下次了,只有乔承安笑道:“王爷在宫里出来,就去武安侯府,锦名新买了一班小戏儿,请我们喝酒,我把人都约上,就便儿就给王爷接风吧。”
萧重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没了外人,皇帝就站了起来,走到萧重跟前,笑道:“你还敢回来?朕的旨意你也敢驳回,真是反了天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皇帝的一脸笑,实在是一点儿力度也没有,接着还说:“让我瞧瞧你,听说你在锦城遇刺受了伤,可大好了?那消息传进来,我这里倒也罢了,太妃都吓哭了,一天就打发了三四个人来跟我说,立逼着我下旨,务必要叫你立刻回来。”
萧重笑道:“我跟皇兄说两句话就去给母亲请安。我这不过一点儿皮外伤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倒闹的皇兄不安生,就是我的罪过了。”
皇帝见他神采奕奕,虽然是远道归来,看着还是容光焕发的样子,心中便觉欢喜,萧重遇刺的事情虽然确实是吓了他一跳,可接下来黑骑卫每日上报景王爷伤情,快马三日就能送进宫里,知道他确实只是一点皮外伤,而且没多久就好了,不过说是这样说,可终究要看到人,心里才安稳。
皇帝教训他:“什么大案都不如你要紧,你也是堂堂王爵了,身份何等贵重,还不清楚吗?既然查到了关键之处,哪里还用你再查,交给萧祺不就是了?他是以皇子身份出巡的,配齐了人手,不比你好使吗?你早些回来,也好叫我与太妃放心。”
萧重立刻便道:“皇兄还跟我说这个,我还没找皇兄说呢!”
“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皇帝诧异。
萧重道:“您要叫我回京,那也罢了,什么理由不行,非要回京赐婚,我就是本来要回来,看到这个,也不敢回来了。”
“赐婚有什么不好。”皇帝被兴师问罪了还笑吟吟的说:“你眼见的就要二十了,自该成亲了,你瞧你侄儿,儿子都快要有了。”
“哪有不跟我商议就赐婚的!这样大的事儿。”萧重不满的说:“这也太随便了,必定又是我娘的意思。”
当今登基的时候,萧重还在襁褓之中,比大皇子如今的齐郡王还小一点儿,从来就是在当今皇帝的膝下厮混长大的,皇上是严父,对儿子们一向严厉,反是对这个幼弟格外纵容宠爱,萧重在他跟前说话,也就又亲热又随便。
皇帝也向来不跟他生气。
皇帝便笑道:“只是招你回京来,你遇刺的事不好明诏,免得有物议。你若是不情愿泰宁姑母家,那再选就是了,谁按着你非要你答应呢?”
“我不喜欢她。”萧重说:“不过,那泰宁姑母那边怎么办?还不得恼了啊?”
都要把姑娘赐婚给他了,他如今不应,那姑娘名声可就不大好了。
“是她去求的太妃,又不是太妃求的她。”皇帝道:“有什么打紧的,你若是不肯,朕就让泰宁姑母自己再选女婿,今后恩旨给封一个封号赐婚,自就无碍了。”
“这倒也行,就这么办吧。”皇家就这点好,权势压人,公主之女本无封号,恩旨一下,抬了身份,且又是谕旨赐婚,谁家还敢小看她呢?
皇帝笑看萧重:“这么生气,还要跟朕算账,怎么着,你有心仪的姑娘了?”
皇帝本来是玩笑话,可萧重却应道:“嗯!”
嗯?皇帝意外了,可是萧重确实露出了欢喜,而且好像还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皇帝当然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立刻想到萧重滞留锦城不归,回来便说有了心上人,不由就更意外了:“难道是锦城的姑娘?”
锦城偏僻之地,无非一些普通世家,能有什么出色的姑娘,能与京城相比?京城众多贵女倾心景王殿下,萧重还迟迟没有择一做景王妃呢。
而且,萧重身份贵重,锦城哪里有人家能配得上他,萧重又不愿意答应泰宁大长公主府姑娘的赐婚,可见他还想要锦城的那姑娘做正妃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真不愧是皇帝,立刻想到了核心之处。
萧重一见他哥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哥在想什么了,不满的说:“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好不好?”
连‘您’都不说了,果真是不高兴了,这小子的坏脾气!皇帝觉得自己真是太纵容他了,可是有什么办法,从小儿就纵容惯了,这会儿就是凶了他也不怕,皇帝只得说:“你既喜欢,想必是好的,只是锦城那边,也没什么好人家…只怕配不上你。”
“那谁配得上我?”萧重诧异的说:“我爹是皇帝,我哥也是皇帝,除了我姐姐,哪家姑娘能有相配的?”
“罢了,我是管不住你了。”皇帝又被他说笑了起来:“大不了赏一个爵位也就是了,你又不用靠着媳妇做什么,倒是她能叫你喜欢才好,只要你自己不委屈,我也不管。只是我这里好说话,这婚姻之事,终究是父母之命,还要看太妃可情愿不情愿了。”
他娘那里确实不好说,萧重心里明白,赶紧讨好的说:“皇兄不是可以下旨赐婚吗?也别管我娘了,您下了旨,谁还敢不奉旨呢。”
这会儿就知道叫皇兄了,皇帝听在耳朵里只想笑:“太妃若是来请旨,倒是可以的,你不行!”
“我觉得我娘应该会喜欢她的吧。”萧重说,可是他心里难免有些不确定,而且正在这个时候,余立进来回道:“听说太妃娘娘已经吩咐了人,传锦城方家的方四姑娘明日里进宫了。”
“方四姑娘?”在这个节骨眼上长春宫传人,皇帝就知道了:“那朕明日也去看看。你先去给你娘请安吧。”
萧重是赶在宫门下匙前才匆匆出宫的,都没有来得及再到他这里来说句话就走,萧重与他哥从小儿就好,且因为皇帝对他的纵容宠爱,倒比许多父子间更亲近些,萧重向来是出宫之前,常常会绕过来说一句:“我要出宫去了!”
此时皇帝一听余立的回话,就微微皱了皱眉,余立说:“听说景王殿下颇有喜色,与太妃娘娘相谈甚欢。”
皇帝就叹了口气,举步就往外走,余立立刻明白陛下这是要去哪里,连忙跟上去,且一个眼色止住了那些本来该跟上来伺候的小内侍。
袁太妃所居长春宫,本是她为袁贵妃时所居,先帝薨逝后,袁贵妃成为了袁太妃,本应迁往太妃颐养天年之所,可袁太妃却不愿意搬,说这里是先帝所赐,住在这里她才睹物思人,于是便留在了长春宫。
十几年来,虽然偶尔也有人私下议论,可在这事上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袁太妃依然住在那里。
天色已晚,长春宫此时红烛高烧,袁太妃斜倚在软榻上,烛光映的她目如秋水,唇若点朱,近四十的人了,美貌依旧动人心魄。
袁太妃跟前的心腹宫女蕙兰匆匆进来回道:“娘娘,皇上来了。”
外头并没有小太监一声接一声的通报,皇上显然没有带什么人,袁太妃心里就有了数,点了点头,显然也没有打算站起来预备接驾。
蕙兰见状,便也退到了外间。
“皇上怎么来了。”袁太妃直到皇帝独自一人走进内殿,才缓缓的站了起来,扶着一边的柱子,微微笑了笑。
还是那个人,可这样的浅笑轻柔,却早已与二十年前不同了。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袁太妃也不催促,站在灯下看着他,烛光透过幔子,明灭不定,她的那笑容变的似乎更加捉摸不透,皇帝这才开门见山的说:“先前萧重到御书房见我,说在锦城有了一位心仪的女子。”
袁太妃的微笑丝毫不走样,轻轻颔首:“他也来跟我说了。”
“那你应了?”皇帝问。
“自是应了。”袁太妃轻描淡写的说,又笑道:“我正想明日去见皇上,请皇上的谕旨呢,可巧皇上竟来了,可见皇上疼他了。”
皇帝是深知道眼前这女人的,见她这样轻描淡写,越觉得疑惑,想了一想,还是说:“重儿的意思,是想要娶她做景王妃。”
“重儿小孩子家,懂的什么。”袁太妃笑道:“一个侧妃,就足够了,到底那姑娘与他有相救之恩,他又喜欢,我自是要遂他的意,不管正妃侧妃,横竖都是伺候他的,不也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皇帝说,一个妻一个妾,怎么可能一样。
“那也没办法,锦城方家四姑娘方婉,祖父与父亲俱无官职爵位,家中有千亩良田,买卖若干,也算富贵。这样的出身,怎么做景王妃?便是一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袁太妃说。
皇帝暗叹,他这哪里是为了抬举那姑娘,这分明是为了萧重。
袁太妃似看透了他的意思,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柔:“大皇子妃是成国公嫡女,三皇子妃出身长公主府,重儿难道就比他们卑贱,要娶一个这样的姑娘?这也是他的大事了,皇上这样随意,无非就是因为他是我生的,自然比不得正经皇子了。”
正常人应该冷笑着说出来的话,用这样轻柔的甜蜜蜜的声音说出来,还依然微微的笑着,简直叫人难受,也就只有皇帝还能继续冷静的说:“可是重儿心仪她,自是不想委屈了她。且今日重儿特特的来跟朕说了这话,若是赐为侧妃,就不妥了。”
“皇上想要做主吗?”袁太妃还是那样柔柔的笑:“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只要昭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重儿是皇上的儿子,那就自然是皇上做主,妾身再不置一言。”
皇帝脸色铁青,看着咫尺之外的那笑脸,过了一会儿,心中还是软了下来:“此事先搁着罢,明日且不提,只管赏些东西给她就是了。”
皇帝上前一步,抚了抚她的肩头,声音柔和了许多:“到底他是你的儿子,你也不必为了个姑娘,叫他心里有了芥蒂。他如今正心热,先搁一阵子,或许也就淡了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