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慧明按嘴咳嗽两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说过的话一定作数,不过这么久以来,你得知了些什么特殊的消息?不仍是与老衲所知一样?”
文雅冷道:“我自然得知了些你不知道的消息。”
“哦?”慧明目光一凛:“是何消息?”
莫家兄妹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靠在那处,不动不语,莫如凡甚至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听不见,仿如透明一般。文雅默了半晌没答话,突然转过身,撩开帘子冲道:“你赖我也赖,我知道也不告诉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么?好极了,你们要走快走,我正想回去呢!”说罢便要出厢,雪玄慌得拖住她的手:“文雅不可。”
难得见他沉了脸色,回头对慧明严肃道:“师伯,徒儿想与您谈一谈,在此之前,文雅不可离开,若王爷真要抓我,明日看到我不见了,定会为难文雅的!”
慧明神情不耐,不知文雅的话是真是假,身上湿衣贴着想必也不好受,啧了啧声烦道:“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浮躁,今天老衲很累,有话明日再说罢,”甩着蒙布走到厢口,瞪了文雅一眼:“走的不是你,是老衲!”说罢将布往头上一搭,躬身出去了。
车子停了片刻,又驶动起来,车厢再次陷入安静之中。
雪玄将板着脸的文雅向里拉了拉,便对着莫家兄妹施礼道:“莫公子,莫姑娘,原来你二人也与我们同行。”
莫如凡微眯了眼,颔首算是回礼,莫小倩咯咯笑了,点头道:“是啊,收了人家的银子,事情便要办得圆满,这次我便陪同你们一阵去那风华国瞧瞧,我还没有去过呢。”
此言一出,文雅雪玄不禁呆住,面面相觑一阵,文雅呐然:“这是要去风华国?慧明大师不找…不找那个…”
莫小倩冲她招招手:“过来吧,换了干衣我们再说话…瞧你二人都淋成什么样子了。”
说了一会话,身上的水淋的差不多了,衣服黏在身上更觉难受,看莫小倩解开一个包袱,拿出一套女裙,一套僧袍递过来,摇头道:“还是我想得周到,就知你会来,多备了一套。”二人没作声,伸手接了。
文雅拿着衣服不知所措,左右瞄瞄,小声道:“这怎么换啊?难道叫他们出去?”
莫小倩抖起肩膀笑嘻嘻的:“出去岂不是又淋湿了,背个身吧,哥,雪玄,你们转过去,可不许看啊,我给文雅挡着。”
雪玄听话的转过身,两步跨到门口立着,背影坚定。莫如凡瞥了文雅一眼又一眼,眼神复杂难懂,半晌才磨磨蹭蹭挪到靠外的坐垫处,仍是坐着,只是脸对着厢壁而已。
文雅苦脸,有没有搞错?这个年代就如此不拘小节了,男女共处一间,即便背身不看,但一个女子脱光了换衣服还是有伤风败俗之嫌。
莫小倩可不知道她的想法,包袱里又摸出一条干手巾,起身将文雅推到里角,手巾甩给她,挡在身前两臂一伸道:“好了,换吧。”
不换不行,总不能穿着湿衣服熬到第二天早上,于是文雅一边瞄着莫如凡的后脑勺,一边快速将头脸揩了一遍,湿裙一解下,就听莫小倩“咦”了一声,莫如凡的后脑一偏,文雅赶紧缩肩膀尖叫道:“不准回头!”
脑袋不动了,文雅气愤白了莫小倩一眼:“你咦什么咦?”
莫小倩目露奇光,兴趣十足的看着文雅解胸衣,脱内裤,小声道:“你这肚兜在哪处做的?”
“嘁!”文雅嗤鼻,原来是对这个感兴趣,还是条运动式平角内裤,若是三角的,不知道她要好奇成什么样儿呢,“家乡带来的。”
莫小倩歪头笑道:“很有趣啊。”
文雅可不想与她讨论这个,擦干了身,套上干燥中衣,心里算是踏实下来,不再急赶,一颗颗扣着扣子道:“慧明大师为何要去风华国?他不是还没找到皇子吗?”
莫小倩点头:“没找到,完全没有线索可寻,正如你说的那样,皇子身上若也是鸽血刺身,想找他无异大海捞针,我本是不报希望赚这千两黄金了,可慧明却坚持要我帮忙,只说无机寻了这许多年也没有头绪,会不会皇子根本没出风华国?”
文雅觉得无稽:“那怎么可能,若是当年不确信皇子被带来无机国,慧聪和慧明为什么要特意跑来?我猜他是觉得无机国不安全了才想回去,这里是云王爷的天下,想抓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错,”莫小倩赞同,“况且他还曾做过国师,我昨日想云王这样大的动静,皇上会不知晓么?假若有意图谋风华国的不是云王而是皇上,慧明带走雪玄就是死罪,云王参上一本,梵音寺也保不住了,他定是不想拖累那些和尚,才不得不回去。”
文雅惆怅,“那我们难道真跟去那里吗?一定很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莫小倩哼道:“我是为了银子,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个问题不用问我。”
文雅撇嘴没作声,听她又道:“对了,你方才说慧明许了你东西是么,原来你与他也有私下交易,亏我还当你真是至情至性呢!”
文雅笑了:“若你知道他许了我什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什么?”
文雅白眼:“反正不是黄白之物,我没你那么俗!”
两个女人议论不止,时同声,时互讽,不亦乐乎之时忽听莫如凡不耐烦道:“好了没有,换个衣服换这么久?”
文雅刚披上外裙,听他说话,忙俯去莫小倩耳边低道:“那你哥…又是为了什么要跟着?”
“呵呵”莫小倩倏地怪笑起来:“你莫不是以为他是为了你?”
文雅虎着脸:“乱说,我可没这样想。”
莫小倩拍上她肩膀:“没这样想就对了,他不过搭个顺路马车,回优州罢了。”
文雅愕然,半夜三更的搭顺风车?他的…探亲假终于要结束了么?

质疑声初起

整夜冒雨奔逃,神经如弦紧绷,丝毫不觉时辰过得飞快。擦身换衣收拾停当,文雅一坐下来,直觉肩痛腰酸,疲如山倒。马车摇摇晃晃,雨声哗啦作响,狭小空间里四人相对略显尴尬,却总算放下了心,有了安全感。
待雪玄也换好衣服坐在她身边时,文雅已有些撑不住了,听着莫小倩喋喋不休的分析来去,眼皮便开始打架,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上两声,脑袋靠住厢壁,在有节奏的晃动中昏昏欲睡。
莫小倩见她闭了眼,便停止了话题,挪到莫如凡身边低道:“坐到那边去。”
莫如凡虎着脸:“为何?”
莫小倩一挑眉:“我要睡觉,你杵在这边,我怎么伸腿?”
莫如凡瞄瞄睡过去的文雅,又瞅瞅注视着文雅的雪玄,心口不一道:“靠一会儿就是,没多久就要到优州了,还睡什么?”
“你管我呢,我的腿快痛死了,要伸平了休息休息,快过去!”那一条长座,足可以坐下三人,莫小倩靠着墙壁,伸直了腿也不过占了一半。
她连推带搡,莫如凡半推半就,雪玄的注意力全在文雅身上,压根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这兄妹俩做了一出没人观看的戏,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莫如凡便挪去了文雅的另一边。
许是淋了一夜的雨,文雅的脸色有些苍白,微张的嘴唇也不复红润,睫毛盖住眼睑,有几根粘在了一起,本就是胡乱绾出的女髻不堪大雨的考验,凌乱堆在肩上,泼辣娇俏的模样此刻全然不见,莫如凡交叉抱臂靠在拐角,斜睨着她无知无觉的睡颜,莫名其妙的看出了几分柔弱美。
另一边的雪玄也还在专注望着文雅,唇边带着淡淡的满足笑意,看她的手从腿上滑落,赶忙双手接了,轻轻再放回去,眼眸中便漾起温柔。
文雅的脑袋冲他的方向歪着,一阵梦深,便控制不住歪过去,眼看就要歪上他的肩头,雪玄下意识的扫眼车内另两人,发现他们竟都在盯着他。俊脸一红,抬手托住了文雅的脸颊,感觉她的脸十分沉重,似有无穷压力施加在手掌上,但他不敢用力推,也不想放松,就那么托着,听莫小倩发出低低的嗤笑声,心里尴尬顿起,姿势确是有些怪异,她不会舒服的,是不是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呢?
他的念头刚刚冒出,忽见莫如凡挺身坐直,大手一覆,将文雅的手拢进了手心,继而另只手按上她的脑袋,朝自己那方一拨,浅笑道:“这丫头睡个觉也要给人找麻烦,雪玄不用受累了。”
文雅哼唧一声,没有睁眼,身子顺着外力倾去,靠上了厚实的胸膛,枕上了舒服的肩膀,只微微动了一动,便满意的继续睡去。
雪玄愣怔,与自己挨坐的她一瞬间竟进了莫如凡的怀抱,看着他的长臂揽住她的胳膊,面庞刹时涨红,开口道:“莫公子!”声音很小,是怕吵醒文雅,却压抑不住口气里的惊诧。
莫如凡神情淡然,瞥他一眼:“何事?”
雪玄直觉质问难以启齿,然不问又难平心愤,顿了半晌道:“文雅她…你这样是否不太妥当?”
莫如凡轻笑出声:“雪玄师父毕竟是僧人,看不惯我等俗人的举动。”
雪玄可没有被他唬住,即便少与外界接触,也知未成亲的男女之间是不该这般亲密,接口道:“男女有别,还是礼字当先的好。”
“礼字当先,不错。”莫如凡点头,“陌路男女是应遵礼,熟稔的友人间便不需诸多拘束了,况且…”他卖了个关子,低头看看文雅,满脸的疼爱一览无遗,笑道:“我与文雅这般举动也不是第一次了。”
雪玄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莫如凡将她又揽得紧了些,手指有意无意摩挲着她的手背,无所谓道:“说了几次要成亲,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搅了,明日到了优州,我不会再放她走了。”
雪玄紧紧咬着牙根,酸意腾出心房,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脊柱一阵阵发麻,一字一句道:“文雅不会留在优州!”
莫如凡仰头靠上厢壁,合了眼哼道:“留或不留,自是我与她两人的事情,雪玄师父身为一个僧人,该关心的应是参佛诵经吧?”
雪玄如被击中要害,顿时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攥着袍边,有些颤抖,就这一句话,使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精髓一般,绝色灰暗,魂离魄散。
莫小倩冷眼旁观,听着二人针锋相对,一直带着诡异微笑,此刻看到雪玄模样,才轻咳一声低道:“哥,不要吵人睡觉了。”
莫如凡早已闭上眼睛,不看任何人,文雅像只生了病的猫咪一样蜷在他怀中,夹住的窗帘一角被风吹开来,冷雨如冰丝飘进,正飘向文雅身上,几丝落进颈侧,冷得她皱了皱眉,展开,又皱了皱眉,困顿让她无力睁眼。
雪玄僵硬的坐在一边,看着两人的亲密心如刀割,明知文雅在无觉状态,仍抗不住酸楚感觉,想撤开目光,想甩袖而去,却一样也做不到,僵了半晌,手指一颤抬起,默默把车帘夹好,将雨丝阻隔在外,文雅的眉头再没皱过,他的眉间飘满了伤云。
若不是在梦中被人追杀的无路可逃,文雅不会醒来避难,入眼便看见白帐一顶,顺着白帐移下目光,又见黑色双勾,将帐分开两侧,帐外…雕花桌,描金凳,黑漆柜,白纸窗,摆设精细,光线明亮,竟是一间房!
一个激灵坐起,文雅惶恐四下张望,这是什么地方?昨夜分明上了马车,迷糊了不大会儿功夫,怎么就进了个陌生的屋子?
慌慌张张掀开紫红色的缎面被,看身上衣服齐整,摸摸头脸,除了头发乱如鸡窝外,也没有别的异样,赶忙下地穿鞋,欲出门看个究竟。
左脚鞋刚套上,听门“吱呀”一声,抬头一瞧,熟人莫如凡手端瓷碗,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起了?”
文雅看见他定了心,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我以为被山贼掳劫了呢,怎么一睁眼不在马车上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莫如凡把碗放在桌上,道:“去洗洗脸,来喝碗汤。”
文雅奇道:“你家?是你的宅子?”
“没错。”
文雅翘首向门张望:“雪玄呢?慧明小倩他们呢?不是去风华国么?怎么又来了你家!”
“雪玄在另间房,慧明和小倩出去办事,是要去风华国,不过在我这处暂时停留而已,晚上才会走吧。”莫如凡挨个回答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要在优州停留?王爷说不定很快就会追来!”
“去风华不是说说那样简单,路途遥远,许多东西需要准备,之所以没有去酒楼,而是来了我的私宅,是因为小倩也参与此事,我不得不帮个忙了。”
“嗯,你这处王爷应该想不到的,”文雅边说边向门口走去,“我去看看雪玄。”
“别忙!”莫如凡一闪拦在了她的面前,嗔怪的口气道:“累了一夜,你是睡饱了,雪玄可没有合眼,正在睡觉呢,你最好不要去吵他!”
“噢,那我一会儿再去。”文雅左右转头打量起屋子,赞道:“你这房子不错,宽敞亮堂,这家具摆设这么精细,一看就是有钱人啊,外面什么样儿?”
“不过是个院子而已,”莫如凡手指床侧盆架,“去洗洗,把汤喝了,我带你到院中转转。”
洗了脸,梳了头,喝了汤,文雅的精神恢复不少,跟着莫如凡出了房门,扫眼一瞧,吸气憋住,半晌才干笑两声:“呵呵,宽敞,宽敞!”
相当大的宅子,三面厢房,房前筑了长廊,廊柱九尺一根,除正厅前方有一块空地,其余廊外都栽种了花草,西厢门前还有一处 假山池塘,看得出建时主人是用了心思的,结构合理,布局美观,富华气派尽显,当然…那是在有人打理的情况下。
不知他已多久没来这处,院中泥水遍地,廊下的花草没规矩的疯长,野草高过了栏杆,假山上空空荡荡,小池塘里飘满了残花败叶,池水浑浊污脏,成了青苔浮萍的天堂,
“怎么样?”
文雅好笑的望着他,摇头叹道:“这样大这样好的宅子若是给我住,我定把它整得和园林一样,现在嘛,像个野园子,我就不评价它了,只说你,你太浪费了!”
莫如凡不在意的微笑,四下瞧了瞧道:“你觉得它好?”
“嗯,很好,有人气才更好。”
“是啊,”莫如凡伸了个懒腰,歪头道:“我准备搬回来。”
“那就对了,不要暴殄天物。”
他的脸歪到了她的脸前,轻道:“可是一个人实在住不下去。”
文雅心里咯噔一下,别开脸淡道:“有什么住不下去的。”
“冷清。”
“找几个丫鬟小厮陪着你好了。”
莫如凡呵呵笑了:“若是我白日去酒楼,丫鬟小厮把家给偷了怎么办?”
文雅嗔他一眼:“你心眼真多,当人家都跟你似的不纯洁。”
莫如凡自答:“所以,我若搬回来,这个家还需要有主人看着。”
文雅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转过身:“那你就成天看着吧,守好你的钱。”
莫如凡绕到她身前,直盯着她的眼睛,“我说的是…女主人。”
文雅嘿嘿笑,东张西望道:“是么?唉,雪玄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我去偷看他!”说罢想跑,不出意料的没有得逞,他的手仿有吸力,牢牢吸住她的胳膊逃脱不去。
文雅立刻沉脸,指住他鼻子警告道:“不准再说了啊,我最讨厌你动不动就胡言乱语一通!”
莫如凡神色自如,唇边笑意始终不断,“你不给我机会,我做做梦也不行么?”
“不行!”文雅断然,倏地又沉声道:“莫如凡…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我们不可能!”
“因为雪玄。”莫如凡丝毫没有生气的表情,口气也很平静,“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宁遭天谴佛咒,也要把和尚拉下水,若让别人知道,你猜会怎么说你?有魄力?勇敢?还是惊世骇俗?”
文雅听他讽刺没有作声,他又道:“我也真是高看他了,身为佛门子弟,动俗心倒也罢了,明知不能给你承诺,不能许你将来,还一再与你纠缠不清,实在害人害 己!”最后四字吐出时,他已不再微笑,表情阴冷,咬牙切齿。
“不要这样说雪玄!”文雅忿然的摔开他的手,叫道:“你知道什么?谁说雪玄不能许我将来,他答应我要还俗了!”
莫如凡蓦地一怔,怔了半晌才喃喃道:“是么?还俗?不错…若他不许你,你又怎会不顾一切的与他一同逃出太平山呢?小倩与我说昨夜要带雪玄走,我不过有那么点疑惑罢了,车上候着,果然候来了你!”
文雅看着他似笑似忧的表情,心里又难受又气愤,莫如凡…为何要逼迫她,又为何要逼迫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啰嗦下去,几时才是个头呢?长痛不如短痛,就算做不成朋友也不能这样拖下去,还是早日说清楚罢!一狠心咬牙道:“是,你看到了,我还是喜欢他,我已经决定跟他同进共退!不管他去哪,我都会陪着他!”
莫如凡良久不语,眼神幽暗深不见底,背着手立在那里,脸部轮廓如刀刻般鲜明,他望着文雅,望了很久很久,那目光让文雅又想逃跑,蹭着向后退了两步,听他道:“你说他会还俗,我说他不会,你敢与我打个赌么?”
“呃?”文雅愣住,“什么?”
莫如凡垂眼冷道:“他若是真爱你,就不会在看见我拥你入怀,抱你下车,与你独处一室的时候没有反应了。”
文雅结舌:“什么…什…什么?”心脏不知怎的咚咚猛跳了数次,突然沉了下去。
莫如凡轻出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荒廖的假山池塘,嗤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认定了一件事,便一定要等到结果,与人打了赌,便一定要决出胜负,正是你说的偏执!这样看来…只怕这处宅子又要荒很久了!”

谈情重于谈

薄暮无声无息笼罩天地,大雨浇灭流火,吸纳炎热,傍晚的空气十分凉爽,野园子里飘来草叶的清香味道。慧明和莫小倩还没有回来,莫如凡也不知去了哪里,文雅手里悠晃着一根长长的蔌草,斜靠在廊柱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左前方红漆花门。
那扇门里,有一个人,一直都没有现身,文雅在门口故意大声的说话,拖着脚步走来走去,甚至还“无意”的撞到了门扇,内里却始终无任何动静。觉睡足了么?饭吃过了么?文雅思忖来思忖去,想到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他难道连厕所也不想上?
那扇门里的人,是雪玄。
倦鸟归巢的时辰,灰蓝色的天空里看不到月与星的身影,那灰蓝便愈显深远宽广,文雅仰头看看天际,轻轻叹着气,心里空空荡荡。人在冲动的时候,全凭感情行事,不会顾及周全;一旦有了思考的空间,正如现在,忧虑、担心、惶恐像这满园的野草一般疯长起来。为什么要舍弃安稳,为什么要远离回家的希望,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在做了那许多让人心力交瘁的付出之后,这一段至今斩不断理还乱的情,结局又会怎样?
不可否认,莫如凡的话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酸楚之后她选择相信,相信之后她陷入了迷茫,那个男人不是普通的男人,成长经历决定了他的脾性,他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煎熬,他能释然常人所不能释然的矛盾,可是…他真的不在乎自己躺在别人怀里?
未知和联想如一只空泛的手,抚摸她的脑袋,她便清醒起来;攫住她的心房,她便恐慌起来,拨乱她的情弦,她便气愤起来,一日一夜的携手奔逃,为他不顾一切的疯狂,到最后得来的结果会是冷落?
这想法让她不安,后悔隐隐生出。
扔掉手里的草,文雅站到门前,抬手敲门道:“雪玄,你还在睡觉么?我进来了啊!”
这句有针对性的问话,终于得来回应,只是低低的一“嗯”。
文雅推了门,踏进昏暗之中。灰影呆坐桌边,垂着脑袋,捻着佛珠,桌上有饭,似乎一口没动。
反手关上门,文雅靠近他,轻声道:“怎么不把饭吃了呢?”
“不饿。”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白裙绣鞋就在眼前,他却没有抬头。
文雅拉出凳子坐在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腿,歪头道:“怎么了?不高兴么?”
手放在他膝头没有拿下,他停止的捻珠,怔怔望着,半晌道:“没有。”
文雅扯动嘴角,笑意极淡:“我们早间就到了优州,我又多睡了一会儿才起,莫如凡说你也在休息,我便没敢来打扰你,现在觉得精神如何?”
没有上灯看不清晰,恍惚似见他点了点下巴,文雅又道:“你师伯和小倩就快回来,你把饭吃了,晚上才有精力赶路啊。”
雪玄抬起了头,眼神如屋内光线一般黯淡,看了文雅一眼,又再垂低,沙声道:“不饿。”
“哦。”文雅呵呵笑起,另只手也按上他的膝头,脸朝他贴近了些,温柔嗔道:“你起身了为什么不去找我?我一直在等你,以为你还睡着呢。”
文雅等他说话,试图直视他的眼睛,一直歪着脑袋歪到脖子发酸,只等来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仅这一声,没有回答。
文雅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看了一会,便冷下声音:“你什么意思?”
雪玄一震,仰起了脸:“嗯…?”
文雅沉脸,甩脚踢开凳子,气道:“嗯什么?我若不来找你,你面也不给我见,见了面话也懒得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雪玄呐然,“不是…”
文雅自嘲一笑,哼道:“慧明和小倩要准备长途跋涉,莫如凡要去酒楼看生意,你要闭门念经,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我在这野园子里晃悠大半天了,我是干什么的?我跟来做什么?”
雪玄慌忙站起身:“你不要生气…我…我只是…”
文雅心里越发觉得委屈,幽怨的斜他一眼:“我知道,你有想不通的事情嘛,想了一下午现在想通没有?”
天沉屋暗,雪玄的面孔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有语气诚实的表达着他的郁闷:“没有…没有想通。”
文雅咬牙道:“我也有想不通的事情!”
“是什么?”他开口相问,文雅更气:“你有心事都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雪玄苦恼的皱眉,半晌没说出话来。
文雅转身,道:“我不讨你师伯喜欢,你也没话跟我说,想来想去,我跟着你们确实不妥,不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拖了后腿,所以风华国我就不去了,晚上送你们走后,我自己雇车回太平山。”顿了顿又道:“不打扰你继续想事情了。”
朝前只走了一步,雪玄已挡住了她的去路,声音焦躁:“文雅!你不能回去!你答应要和我一起的。”
文雅忿然:“答应跟你一起,就是来做木头桩子的吗?你理都不理我,我不回去还能怎么样!”
雪玄握住她的双臂,急道:“我…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我只是有些事情反复想不明白,并非刻意不与你说话。”
文雅低下头默了很久,突然轻轻吸了吸鼻子,这一个动静使得雪玄更加慌张,摇了摇她的肩:“文雅?文雅…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想把烦恼之事告诉你,我不想惹你不开心,你怪我好了,不要哭!”
“你在怨我,对么?”文雅低声道。
雪玄怔了片刻,道:“没有,我怎会怨你?”
“怨我在马车上靠在莫如凡身上睡觉,怨我被他抱进这宅子,怨我和他单独呆在一个屋子里,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