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凡盯着文雅的眼睛,咬牙道:“死心了,嗯?”
文雅别开目光,喘着粗气道:“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
莫如凡一把掐住文雅的肩膀,猛晃了晃,怒吼道:“你不能?你是他什么人?他许过你什么承诺?他若是个男人就不会让你被打成这样!你看看你的脸!”
文雅想忍的,可是没有忍住,想起被打的疼痛,想起沉默的屈辱,脸涨得通红,泪水悄悄涌上了眼底,闷了半晌,还是颤声道:“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
他的手用了狠劲,把文雅掐得生疼,她不敢呼吸,硬生憋着,只怕一息吐出,泪便会随之落下。
“哥!”莫小倩不知几时靠在了堂屋门口,斜眼看着他俩,冷冰冰的道:“心不在你身上,强留何用?”
手蓦地松开了,莫如凡垂了头倒退一步,看两只粉红色的绣花鞋慢慢蹭后,倏尔转向,白色裙边一闪,消失不见。
莫小倩慢悠悠晃了过来,手搭上他的肩膀,看着文雅离去的方向,叹息道:“这丫头竟和我一个性子。”
“滚开!”莫如凡大吼一声,怒不可遏的推开莫小倩,甩袖进了堂屋。
莫小倩白眼,“有本事便去抢,冲我发什么火!”
借着暮色的掩护,文雅别在林道尽头的一棵柳树后,窥视着书院外的动静。新拉的白色院墙下,由东到西,至少站了二十个红领灰衫,头戴圆盔缨帽的人,一人手里持了杆长枪,每隔五人还探出灯笼一盏。从服装和武器的统一性上可以看出,必是士兵无疑。
此时书院大门是敞开的,看不清里面的情景,文雅知道云王爷一定进去了,乔初也一定陪在左右,他们在与雪玄说什么?他们要对雪玄做什么?不会…不会强要看他的纹身吧?
心慌意乱,文雅搓了搓脸,定了定神,从柳树后跨出,深吸一口气朝书院走去。
“站住!”刚到空地,果然有士兵喝止,“什么人?”
文雅一缩肩膀,惊怕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文雅眨眨眼睛:“我是书院的先生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为何要把书院围起?”
“先生?女先生?”那兵怀疑的挑起灯笼对着文雅打量,一阵道:“当朝仁烈云王正在书院访查,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文雅叫:“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本就住在书院,是书院的人,天黑了,该吃饭了,不让我进院怎么行?”
“少啰嗦,快离开!”
“哎,你怎么不讲理啊!”文雅拎裙上前,“王爷访查便不让人回家了,哪有这样霸道的!”
“放肆!”唰唰几根长枪便指了上来,文雅心里有点抖,但并未退缩,封建制度下的古人百姓看见官兵应该是早就吓得腿肚子转筋了,忙不迭避开才是明智之举,但她有目的,自然不能逃避,能吵嚷起来,把那人吵出来最好。作势向后退了退,声音拔得愈发高调:“官兵也不能仗势欺人!我只要回院,又没犯事,你还想打我不成!”
几杆长枪还指着他,那士兵又咆哮:“大胆村女,竟敢…”
“吵什么?”门里走出一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形,文雅松了口气,忙招手:“秦伟啊,是我!”
手一摆,几个士兵退回原位,菜瓜秦伟此时颇有几分威慑之气,疑惑走近:“文姑娘?”
文雅点头,装作不知问道:“这是怎么了?王爷来了?”
“是啊,王爷来了。”秦伟上下睃视着文雅,“你…你又怎么会来?”
他亲眼看到文雅被打被撵,装傻可瞒不过去,于是文雅叹息:“回来拿两件衣服。”
“在哪屋?我帮你拿。”
“不用了,还有些别的东西,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秦伟为难:“王爷正在和雪玄师父谈话,你进去,恐怕…”
“我悄悄的,只在侧厢拿点东西,不会打扰到他们。”
秦伟又犹疑一阵,终于点点头:“好,跟我来。”
士兵们不再跋扈,眼睁睁看着文雅跟随秦伟进了书院大门。
院中没有士兵,一跨进来,便看见课室里点了灯,有隐隐的说话声传出,声音在她听来很轻很低,分辨不出是谁,文雅未动声色,老实拐向右边厢房,进门便装模作样的找行李,翻床铺,秦伟在门口看着她忙碌,问道:“你前日怎么突然走了?”
“嗯?”文雅回头,“走了…那是因为…反正原因我跟乔初说过了呀。”
秦伟叹了口气:“公子待你多好啊,守了你一夜呢,这么些年,我从没见公子对哪个女人这么好过,你一走他很不高兴呢,害得我也被斥了几回。”
文雅哼道:“怎么你们公子女人很多吗?”
“呃…”秦伟自知失言,挠了挠头道:“没…也没几个。”
文雅嗤笑:“他有女人了还对我好作甚?没想到他那么风流花心!”
“啊,没有没有!”秦伟连连摆手:“你千万别乱想,我们公子一个女人也没有!”
文雅拎出了行李包,冲秦伟点了点头道:“哦,一个也没有!你觉得我信吗?堂堂无机国的小王爷,会吃会喝会玩,自然也会风流。”说罢走出门去。
秦伟直瞪眼睛,跟在文雅身后朝着自己的嘴轻打了一巴掌,又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公子他尚未娶妻,多年来洁身自好的很。”
文雅哼哼两声没有答话,刚越过小花园便停住了脚步,低头整理起自己的腰带来。
秦伟轻声:“文姑娘?出去吧,我送你到阿嫂家,这两日公子就要回京了,你也跟着一起回去。”
文雅不作声,眼睛瞟向课室那处,一只手在腰间摸来摸去,正听着那处有一个陌生男声哈哈笑了起来,几秒的功夫,笑声尾音未落,文雅突然放声大喊:“雪玄!”
秦伟大惊失色:“文姑娘你!王爷在呢,不能喧哗,快走快走!”伸手便去推她,文雅纵身向前一跃,拖着行李包向课室跑去,边跑边喊:“雪玄!雪玄你在哪!”
课室门口先后闪出一灰一白两条人影,灰影先出,径直朝她迎来,“我在这。”声音有些变调,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而白影却顿在课室门口,没动也没有说话。
暗沉天幕里只有寥寥几颗星,柔柔的夜风从院中徐徐刮过,两人就这样再次面对了面。
淡淡烛影投在他的身后,是光线的昏暗还是视线的模糊无法分明,她看不清他的脸,唯看见他晶亮的双眸湿漉漉的,闪烁着莹蓝色的光芒,一如天际寥星。欣喜、困惑、惊恐,无辜、痛苦,还是委屈?那么多细微的感情,竟在这短短一瞬完全展露在他的眼中,竟让她不用琢磨也看了个通透。
拼命压制一切复杂纠结的感受,文雅高声大嗓道:“你在干嘛呀,门口全是官兵,吓死我了!”
雪玄却压制不住情绪,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呼吸急促而沉重,那好听的中音已变得沙哑断续:“文…文雅。”
强烈的酸疼感袭上心头,文雅用力咬了咬牙,上前一把拍在他肩头:“书院来客人了吗?”
雪玄答不出话,只能僵硬的点了点头,目光锁在她的脸上,半分也不愿移动。
文雅不再看他,越过他的肩膀,作势踮脚看了看课室,微笑挥手:“嗨,乔初!”
秦伟慌张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那人终于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文雅,你怎么来了?”
文雅挑眉:“书院是我安身处,我当然要回来,”倏地小声道:“你爹来了?我打扰你们了吗?”
乔初并未对文雅的“理所当然”表示异议,轻晃下巴道:“是,他来了,不过话已谈完。”
“哦,在谈佛经啊,他是要上山拜佛吗?”文雅边说着话,边微不可察的向雪玄慢慢挪动脚步,直至将他掩在身后。
“不错,明日上山。”
烛光突然变得更暗,低沉的男声响在那处:“初儿,该告辞了。”
文雅回身望去,课室的门被一个高大身躯堵得严严实实。他负手而立,身上的袍子不知是黑色还是灰色,两鬓高耸,肩宽腰壮。背光看不清面目,但仅仅是轮廓,已现出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
乔初立刻恭敬道:“是的,父王。”朝雪玄拱了拱手:“雪玄师傅好生休息,明日我等一同上寺拜佛。”
雪玄心绪翻腾,却也没失了礼节,向两人分别施去礼:“王爷慢走,乔公子慢走。”
“嗯。”那王爷应了一声,出了课室,文雅没敢出气,偷瞄了一个侧脸,果然是方腮阔颔,眉宽眼大,长相与身材十分匹配,他未看文雅一眼,昂首挺胸从他二人眼前走过,身后没有随从,只秦伟跟了上去。
乔初没走,恭首送他爹出了门,转头看文雅:“你今日看起来好多了。”
听雪玄低咳了一声,文雅将话题一带而过:“是啊好多了,你爹微服出门还带这么多士兵,真是好威风啊。”
“呵。”乔初轻笑,“这些士兵是来保护雪玄师父的,确保他今晚睡个好觉。”
“啊?”文雅愕然,“你说…今晚这些兵都不撤,还把书院包围着?”
“是保护!”乔初纠正,“我父王一向如此,对重视之人爱护有加。”
文雅心凉了半截,哪里是保护,分明是软禁,嘀咕道:“这不是限制人身自由吗?”
“父王要这样,我也无法。”乔初仰头看看天色,道:“让雪玄师父休息吧,我们一起走。”
文雅笑道:“你走吧,我就在书院了。”
乔初笑容一滞,半晌道:“你不走?”眼光倏地看向雪玄。
“嗯。”文雅向后捣了捣胳膊,行李一递:“雪玄,帮我拿回房吧。”
身后长舒一口气的动静是那么明显,两人都听到了,默默接过行李,他向乔初再施一礼,转身向文雅房中走去。
乔初瞥了文雅一眼:“林郁之不在你就回来了?为了他?”
文雅咧嘴:“不为任何人,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应该呆在家里。”
乔初嗤笑:“嘴硬。你的脸还在肿,看来莫如凡没把你照顾好。”
门口有人唤:“公子,王爷在等您。”
文雅手一抬:“小王爷请吧,就让我今天也享受一下被人保护的滋味。”
“文雅…”乔初低了声音,“我不会伤害雪玄,更不会伤害你,你不要觉得我是…”
“不用说了。”文雅隐下笑容,正色道:“外面的士兵已经说明了你的用意,你有目的,我有原则,纵使我能力本事不如你,但也不会丢下朋友。”
“文雅…”乔初皱起眉来,文雅已转移了眼光。
门口叫唤又起,他留下轻轻一声叹息,离去。
暂时松懈了神经,文雅的心头沉甸甸的,王爷的到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礼佛探经只是幌子,明天,后天,还会发生什么?
拖着脚步走进黑暗屋中,窗口立着的人立刻朝她走来。
“文雅…对不起。”伴随着一声低唤,他毫不犹豫的牵住了她的手。

月夜析丝缕

他的手冰凉,用力攥住文雅的指尖,攥得她生疼。
她不能确定,那双如星蒙尘的朦胧眼睛里,隐隐弥散出的雾气是不是叫做 爱情?
他一眨不眨的专注,刺痛了文雅的心。突然间想起了莫如凡的说话,死心了吗?死了,已经死了的心为何还会痛?没有答案。
弯曲手背,文雅抽出了手,轻道:“点盏灯再说话。”
烛火带来光明,几日未回的小屋里染了轻尘,他和她在桌子两端落了座,门没有关,拂进的夜风中飘着凤仙草的清幽味道。
文雅抄起水壶一晃,空的,这边放下那边就被他接了过去,“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了,我不渴。”文雅望向门外,“林院长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没有与我说,想是去找师伯了。”尽管文雅不与他对视,雪玄却一直看着她,蹙眉低叹:“你受苦了,伤还疼吗?”
心酸浅浅的漾起,文雅暗自苦笑,疼啊,还在疼,疼的又岂止是身体?摇摇头,避开这个话题,问道:“那王爷都与你说了什么?”
“粗谈了些禅理,约定明日上山参佛。”雪玄倏地有些烦恼,“王爷道乔公子母亲身体不便不能前来,想请我与他一同回京做场斋事,弘几日佛法。”
文雅慌忙转头看他:“你答应了?”
“没有,弘法做斋应是高僧才可为之,我道浅行薄,不能胜任。”
“王爷怎么说?”
“他道乔公子母亲缘结三宝寺,要我详虑,明日再说。”
文雅凝神想了一阵,对着他认真道:“雪玄,这个王爷的来意不是这么简单,你不能答应他。”
雪玄眸中升腾出一丝苦涩,低道:“本就不准备应承,我答应了你,不离开太平山。”
文雅心里躁怨丛生,冷道:“我只是问过你罢了,从没对你提过这个要求,你离不离开,应遵从你自己的意愿。”
“师父不想我离开,我自己…也不愿离开。”声音仍是很低,却带了执拗的味道。
脸前耳畔就像有很多小虫子在飞,昏昏绕绕,麻麻痒痒,一时搅得文雅心烦意乱,手指叩了叩桌面道:“我来不是想和你说这个,只是觉得你身为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很不妥当,我把事情告诉你,你自己拿主意。”
雪玄疑惑:“什么事情?”
“你的身世。”
在雪玄蓦然瞪大眼睛的注视下,文雅从风华传说讲起,快速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向他说了一遍,末了道:“乔初不知道怎么盯上的你,跟来了太平山,我猜测他和他爹是想挟持你回风华国,达到霸占风华的目的,当然这只是我猜测,没有证据的。”
雪玄诧异的口不能言,半晌道:“你说我腰上的蛇…是皇子图腾,不是不祥之物?”
“不要再跟我提那什么不祥,都是怪力乱神之说!”文雅一摆手,“皇子背后有图腾可以肯定,但我不能肯定你就是皇子,因为慧明大师只是跟我说要想复国,你是很重要的,却并没有确定你的身份,而他私下里又去找莫小倩探查皇子下落,这一点我也想不通。”
雪玄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件事情,喃喃道:“为何师父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文雅看他表情也知他内心此刻很不平静,在无机国当了二十多年的和尚,突然冒出一个风华国跟自己扯上了关系,诡异蛇头的出现已经让他心神不宁,现下又多了一个所谓重要的身份,这其中的复杂扑朔谁能想得清?
沉吟片刻,文雅缓和了急促的语调,轻道:“你师父是唯一一个真心爱护你的人。”
雪玄怔怔的看向她,听她道:“他和你在这里呆了二十五年,若是想利用你,早就把你带出去了,可他直到临终也没有把风华国的秘密告诉你,更没有去和你师伯联系,应该就是不想你有负担。当然,一个秘密憋在肚子里几十年不是件好过的事情,我怀疑他告诉了林院长,所以他才这样保护你。”
雪玄的眼睛中的闪烁慢慢平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林师兄算是辜负了师父么?”
文雅一愣,随即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叹口气道:“我不能做出评价,他有他的想法,或许在你师父把秘密告诉他的时候,他就为你匿在这山中几十年有过不甘心了。”
雪玄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凝视着远空星光明暗,黑瞳的边缘渐渐模糊起来,良久微不可闻的出声:“师父…雪玄不是雪玄?”
文雅默默的坐着,望着他挺直的背,宽平的肩和弥漫在身周的彷徨迷茫感。时间仿佛停滞,空气仿佛凝结,两个人不再交谈,月光始终清淡。
夜已深,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文雅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雪玄,线索我慢慢想,明日还要上山,你去睡吧。”
雪玄回身,垂着眼帘走回桌旁又坐下,开口道:“你能不能把刚才说的那些再说一遍?”
“嗯?”文雅一呆,“再说一遍?”
“是。”雪玄肯定的点头,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有点困惑,又似有点豁然,矛盾的感觉。
文雅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从头到尾把所知的事情又详细说了一遍。雪玄认真听着没有插嘴,但眉头却渐渐聚拢。
“就是这样,应该没有遗漏了。”文雅舔了舔嘴唇,话说多了有点干。
“风华国在哪里?”雪玄侧首相问。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
雪玄将佛珠从脖子上取下,开始慢慢捻动,又道:“若我是那风华国的皇子,师伯应是将我带走才对,不可能让我回来太平山,又拜托莫姑娘再去寻人。我想我定不是了。”
“嗯,小倩也是这么说。”文雅点头,“我也在怀疑,你师伯这么想要复国,那当年又何必把皇子抱出来呢?而且他和你师父离得这样近,一个在大寺里的当和尚,甚至做到了国师,一个却藏在深山里独自抚养你,你说他们是不是…是不是…”脑中有点头绪,却组织不好语言。
“师伯在寻找真正的皇子,”雪玄微微一笑,“或许我便是莫姑娘所说的…幌子吧。”
心里一紧,文雅忙道:“不是,你师伯说你很重要,很重要!”
“为何重要?”雪玄的神色越来越平静,“我不是皇子,身上却也有图腾,若不是用来惑人耳目,还能有何用处?不过…”他覆下睫毛,轻道,“我想师伯不会害我。”
文雅怔住,他的一句“师伯不会害我”中隐隐带了些无奈的意味,那张和慧聪一模一样的脸,让雪玄很快接受了慧明,给了他和师父一样的尊敬爱戴,只是慧聪保护了他二十五年,轮到慧明接手,状况便接踵而来,这是否预示了他不可避免的要被推上风口浪尖?
文雅苦思了一阵,道:“只怕云王爷明日礼佛之后就要把你带走,这不是你不愿意就能扭转的,他是皇亲,代表的是权力,他若强带,只怕你不能反抗,我想…我是这样想的…”文雅有些纠结,“明天我和乔初谈谈,干脆把实情告诉他,看能不能转移他们的视线。”
“那岂不是辜负了师伯的苦心?”雪玄淡淡一句,使得文雅愕然,“你…你要怎样?”
“师父是风华国的人,他心中定也存了复国的愿望,我现在才明白师父当年为何总是吵嚷着山中苦闷,要喝酒,要吃肉,他总是提起当年,仅仅是提起,却从没有对我说出过当年的事情,其实他是在想家乡吧,”雪玄捻着佛珠,苦涩浅笑,低叹:“守住一个幌子二十五年,师父…徒儿不会让你白守的,若是能拖些时辰的话…我愿意的。”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文雅腾地站起身,焦躁的走来走去,“绝对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心里的疑问层层涌出,文雅直觉真相离自己一步之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雪玄摇头:“路未到尽头,只是该转弯了。”
文雅猛做了个深呼吸,瞧着雪玄当自己是幌子,为报师恩决心牺牲,气就不打一处来,冲道:“转什么弯?我特意来书院是为了什么?让我明天先和乔初谈谈再说啊,若是云王爷非要带走你,我们就想办法逃跑,让他找好了,不是一样可以拖延时辰?你不要拉出一副舍身成仁的模样好吧!”
雪玄不作声,扑扇着眼睛看她发火,半晌将佛珠又挂上了脖子,起身慢腾腾走到她身前,轻声道:“文雅…谢谢你,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我以为…”倏地重喘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走。”
文雅脸色一暗,侧了身道:“本来是要走了,不过你我朋友一场,我来把事情跟你说明而已。”
烛光浓,月光淡,文雅两侧脸颊同样一边明一边暗,明的是还没有完全消肿的那一边,皮肤上还残留着小块紫迹。
雪玄看着她的脸,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又松开,很想温柔的抚上,很想给她安慰,负疚和无奈却堵得胸口发闷。她清亮的笑声很久没有听到了,脑海里满满存着她那日绝望受伤的眼神,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快乐?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雪玄恍惚,答案似乎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低低一声叹息:“你又生了我的气。”
他的注视让她很不安,将脑袋扭到一边,文雅放冷声音:“休息去吧。”
雪玄不走,忧伤已从眼中溢出:“我害你受了苦,你怪我是应该的。”
心尖上酸痛难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文雅一摔头瞪他:“该讨论的已经讨论完了,你还想说什么?”
雪玄迷惑的摇头,声音沙哑:“不知,我也不知,只是不好受。”
文雅扯扯嘴角,笑得很难看:“不好受去念经吧,你不该荒了晚课。”
“我已三日没有做晚课了…”雪玄的目光倏尓变得空洞,越过文雅看向门外,喃喃道:“我佛宽宏智慧,为何难解我郁结?”
文雅发现自己又干了件蠢事,心伤未平,来书院见他简直是种莫大的折磨。不想再听他说话,不想再看他的眼睛,不想再与他对立多一秒钟,只因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在狠狠撞击心防,那里的缺伤一处连着一处,再多呆一秒,难免崩溃!
她紧闭了闭眼睛,咬牙道:“请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走我走,反正关于你的事情全部都讲清楚了,你不要我帮忙也罢,随你慈悲牺牲去吧!”
冲动一起,掉头就走,身后脚步急动,双肩被牢牢抓住,只听他慌张低叫:“我要你帮忙,你不要再走了…找不到你,我很不好受,看见你进莫家…我更不好受。”
文雅回头,冷笑道:“看我被打你就好受了是么?还想再看我被打一次?”话说得赌气幼稚了,可文雅忍不住。
雪玄蹙了眉,平静淡然忧伤从他的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两人离得很近,文雅这才发现,他原本干净的下巴上竟然冒了些青茬,使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凭添了几分黯然之意,他在摇头,他在艰难的说话。
“不好受,心里很痛。”
文雅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咸酸辣苦涩,五味杂陈,瞪了他半晌,尽量冷静道:“我累了,要睡觉。”
终于,他沉重的脚步声被关在了门外,文雅紧抓着门闩,狠狠一头撞上门边的墙壁,恨道:“雪玄,你真不是个东西!”
遭受震动的墙皮纷纷洒落,落了文雅满头满颈。

清粥弹雅心

清晨,一场绵绵细雨不期而至,滴答雨声敲打窗棂,唤醒了沉睡中的文雅。欠身看窗外,天色阴暗,空气雾蒙蒙的,不知是什么时辰。本以为会是个难熬的长夜,结果一觉无梦睡到天亮,倒是安稳。
烦乱的心思随着精神一同渐渐苏醒,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才起身。文雅穿衣下床,想着天公不作美,王爷虚情假意的拜佛活动是不是可以取消了?拎了铜盆欲去打水洗漱,一开门,文雅愣住。
雪玄正站在门口,左右手里各端了一个碗,左碗里是稀粥,右碗里是馒头。乔初拿着油纸伞站在他身后,满脸无奈的笑容。
文雅赶紧理理头发,尴尬道:“都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下雨了,今天不上山了是吧?”
乔初道:“要上的,父王已经在门口等候雪玄师父多时了,可是他…”说着瞥了雪玄一眼,“坚持要等你起身,吃完早饭才肯走。”
雪玄还在忧伤,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眼下有些淡淡的青印,胡茬子更明显了。看着递到眼前的两个大碗,文雅有些不知所措,让王爷等候,自己的面子真够大。忙将盆放在一边,伸手接了过来:“哦哦,那先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