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陆春水兴致勃勃背着一个竹筐回来了,白色衣袍上沾满草叶。他倒了杯茶一骨碌灌下,斜眼看来,问我道:“好阿珩,近日是不是很无聊?”
我道:“你若不关着我,想必也不会无聊。”
他挨到我身边坐下,凑近我:“我哪是关着你,我这是关心你,不,关怀你,不不,是关爱你,怕你犹抱一颗求死之心,再下山去自暴自弃。不是不放你,只是时机未到。”
此人总是说得好听,我不再理会他。
他又将那竹筐提来吸引我注意力,我就见里头堆叠着数种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草药,尔后他石破惊天问我一句话:
“好阿珩,可想重振白家?复其往昔繁华?”
我:“呵呵,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陆春水放下草药筐,强行扳过我脸直视他,只见他又恢复严肃万分的状态,他道:
“这一年,你且留在这里,供我试药;一年后,我放你回去,并助你复兴白家。”
我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他无压力笑眯眯:“那就一直关着好啦~”
我:“……试药此事风险过大,怕是等不到一年我就得命丧你手了。”
他依旧无压力笑眯眯:“怎会?想我九爷也是医术高超技艺精湛之人,莫怕,一年后定放你完好归去。”
他又转身去了书房,过去半晌,方才拿着一张纸出来,上头几排清隽小楷字,书写着的便是这一年之约,他九爷倒热忱,血指印都和玺音均已大大方方盖上,“来吧。”他道。
我迟疑了许久,终是妥协了。与其在这山洞漫漫度日等死,还不如给自己留个生存的念想。
我将食指咬出血来,在陆春水弯得煞是冶艳的桃花眼的注视下,端端正正印了上去。
××××
到如今,我都不愿也不敢再回想起那一年试药的光阴,较之那年家中变故,试药的这一段便是我人生之中第二大噩魇,每每忆起,衣衫背脊便会被冷汗湿透。
试药一事也当真叫我看清陆春水这个人,外表看似多情,实际上比谁都要无情。
他兴致高昂的自诩神农在世,却从不曾爱惜过我这只尝百草的胃。
有一事我印象极为深刻,那是他喂我吃下一味草药后,简直痛不欲生,行动的能力全失,打滚撞墙都不能缓解一丝一毫的难过痛楚,眼前景致因这疼痛一片模糊……
而陆春水只坐在一旁书桌边冷眼相看,头也没抬过几回,只提毫匆匆在纸上记录症状,独有扬眸问我何处抑或何时有痛感的时候,才吝惜分给我一点眼神。
还有一回,我因试药而眼盲口哑过一段时日,陆春水拉着我去用膳时,在我耳边吹气道:“好阿珩,真是难得见你安静一回,我甚是喜欢,真不想让你再好回去了呢。”
我就着声音,想于一片黑暗中抬手给他一拳,约莫是被他给轻巧躲开了,只扑了个空。
就这一下,也只是这一下,却是我从试药之约开始,头一回鼻头比吞了生梅子还酸涩,有了想要流泪的欲望。
不是因为身体的煎熬,而是心态的绝望——倘若我未曾遭遇家灭,我不曾遇上陆春水,此刻的我该是个什么模样?想必定是在花静燕回的庭院中玩闹,穿着好看的裙裳,爹就在我身后,笑呵呵地为我晃动秋千……
这些时日当真就如荡秋千一般,每每靠着巨大的振荡来牵动自己,只为叫自己一颗心不会麻木,抱有离青空愈近,离日光愈近的一丝愿望,然,下一刻,却不可避免的感受到更为彻骨寒心的下坠和失落。
我当真不知还有多久,自己才能脱离这趟黑暗的深水,摸到一丝光亮……那一日会不会来,也许永不会来,我当真不知道……
直至一年后,陆春水终是遵守约定带我下山了,那时我身上大抵是因为药物的熬炼,已拥有了常人无法比拟的气力。之前在山洞,我还尚未熟悉,不知如何控制这股力道,曾经失手将陆春水的臂膀折断过一趟。他倒无任何不适,只当着我的面,冷着脸,咯嘣一下自己接了回去。
如今,当我回到曾经多次走过的小桥流水酒店人家,竟凭空生出恍惚已过数年的感觉。
而后,等到真正站在崭新而气派的白府跟前,当年的白府放佛根本未被烧毁,又一次全然还原在我跟前,包括去参观白家酒楼,商铺,钱庄的时候,均在有条不紊地运作。
我全身不知是因惊喜,还是紧张而禁不住颤抖,抑或两者都有,抑或还糅杂着许多别的情愫,余光扫过身边的陆春水,紫衫还如往常一般艳丽骚包,面容依旧比女子还要姣好。
过去的一年我对他的感情大多停留在可恨,此刻,融融日光里,竟叫我周身寒毛倒竖,只觉得他太过可怕——
他当真不只是个隐居世外的药师那般简单。
不过他后来还是走了,只留给我一身蛮力以及一句“好阿珩,你九哥哥当真没有骗你吧~”,五年后,我又在京城与他碰面。他男扮女装,以从云阁阁主的身份出现在我跟前,又一次闪瞎了我的眼。
今日,陆春水又一次来到云府,我在前厅接待他,他拈着茶杯,在前厅里四处晃悠。
我吹了口茶,问:“不知九爷现下不做药痴,做起什么来了?”
他一双细长含水眼,五载春|色不变:“曾是药痴,后又成了云痴。如今又见夫人,怕是要变为那白痴了。”
我笑了笑,道:“是,答得好~当真白痴。”
圈圈七
【】
五月五,端阳节。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鬓丝日日添白头,榴锦年年照眼明。
不知不觉来这京城已有一个多月,除了陆九时不时爱来府上骚扰一番,其余光阴倒也平淡度过。
今日起的不算早,出了房间,看到门上挂着菖蒲艾叶,方才意识到是粽子节到了。梳洗完毕到了庭院,就见有不少下人拎着许多篮雄黄酒和糯米粽子络绎不绝朝府外走。
我看向正往我腕上系长命缕的云袖,问道:“他们提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哪?”
她头也没抬,只道:“府上的惯例了,每逢粽子节,相爷都会在京城西面的永定河旁观龙舟,济贫民,粽子和雄黄酒便是拿来给那些个贫民的。”
我“哦”了声,道:“难怪你们相爷一早就出去了。”
文袖莫名揶揄我:“诶?夫人可想去那看看相爷?”
我:“远吗?”
“不算远,”文袖道:“况,夫人可乘轿子前去。”
我摆了摆手,道:“轿子还是免了,不远的话,走去方可。”
出府时,我被福伯拦下,他道:“夫人不坐轿子就罢,私下前去不给相爷通报一声怕是不大好吧。”
我只回:“无碍,到时到场后我去寻他便好了。”
等真正到了那永定河,我才发现,确实是说的轻松,做起来艰难。
永定河取自为防水患,永久安定之意,带着长生一路走走停停抵达这里,只依稀见得河堤垂柳青绿,榴花照眼。除此以外,两岸皆是攒动满溢的人头,想必尽然是来观看赛龙舟的。
再放眼望,岸边有几处较高的亭楼阁台,看衣着服饰鲜丽锦绣,大概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或临着阑干饮酒,或在里头架着的小桌边闲谈,小风怡然,酒粽飘香。
唉,当真是官贵民贱呐,这贫富分化的差距,也太过悬殊了些。
我停了步子,远远观望,挨个亭子找云深的身姿,皆是落空。
身侧怨了一路的长生总算是得了闲空,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前的细汗,颇有些抱怨:
“小姐,你都不会累的吗?出门前,福伯都拦了咱们说要坐轿子来,你偏不要,害我跟着你后头吃苦受累。若我中暑死在半路,你说,今后还有谁能这般贴心置腹地照应你?”
我如实回道:“我不知你竟有这般累,但我确是没有一点疲乏之意……”
我话刚说完,就见身边的长生刷的蹲了下去,一下都不愿再动。
她就给我留了个憋屈的上脑勺,我颇觉好笑,问:“不过几步路之遥,你就这么歇下了?”
她加大声音:“几步路之遥?!小姐你腿该是多长,一步跨过一条街的啊?”
我被她的话给逗乐了,蹲到她跟前,打趣道:“要不小姐我背你去?”
长生在我身后,语气更为怨恨:“小姐太可恶了!”
我直起腰,掸了掸袍角,道:“嗯哼,知道便好,还不快起来,一姑娘家撅着屁股蹲在这边成何体统。认识的知晓你是耍小家子脾气,不认识的怕是会以为哪家医馆误放出的傻姑,光天化日之下不解裤子沿河出恭……”
话还未说完,我余光处就见原先还挤塞的人群被辟开一条道,一袭青衫不急不慢朝这边靠来,我扬眼看去,就见云深已停到了我跟前。
他一笑华容如水光:“远远就见这边一名女子身形很是眼熟,走近一看,果真是娘子。”
方想赞美一下他的好眼力,却窥到云深身后的福伯。我明白过来,恐怕这才是云深好眼力之来源……遂,礼尚往来道:“若不是我个头矮了些,想必也能从这多人后,一眼便找到隽之。”
“扑哧,”一声女子嗤笑将我打断。我这才发现除了福伯,云深后头不知何时又来了位华服少女。禁不住暗叹,这笑来得真是时候,之前一句肉麻话实在叫我牙都酸倒,几要说不下去……实在太感谢姑娘了。
四下少顷的默然,忽的,原先高昂的人头全都排排低了下去,只听众人俯首跪地齐道:“相爷好,相爷夫人好,华仪公主千岁千千岁——”
原来是公主啊,我又看了那救我于水火的少女,哦不,公主一眼,举止投足端的是贵气十分。
华仪公主看我一眼,扬起嘴角,道:“今日端午好时节,本宫与云相一道前来,为大家分发粽子,依旧如往年一般,为例行之事,还请各位不必多礼。”
不知为何,她说这话其间,看了我好多回。
众人谢礼后一一站起身子。
那华仪公主又道:“不想今日云夫人竟也来了,果真是夫唱妇随,体恤民心,本宫怕是也多余了罢。”
云深闻言,温和道:“公主言重了,阿珩怕只是来赏龙舟而已,哪会这般心系百姓。”
我想,其实云深还是挺了解我的。
然,公主当真是公主,方才那话一出口,果然,周围百姓纷纷言道“不多余不多余怎会多余呢……”
在百姓附和声里,华仪公主的虚荣心想必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睥睨众生的架子端了起来,眼光悠悠扫过人群,最终又停回我身上。
我小声询问长生: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她道:没有。
我:为何这公主看我多次?
她:也许是因为小姐生的比她美?
我:好极,本小姐喜欢这个回答,回去有赏。
她:嘿嘿,多谢小姐~
我和长生简短的对话又被那华仪公主打断:“赛龙舟似是要开始了,大家且先去观赏,未曾拿道粽子的莫要担心,本宫下午自当遣人继续为诸位发放。”
“夫人还请同我们一道登台观看。”众人一片欢呼声里,她对我这般道,说完,又睁大眼睛去看我旁边的云深,嫣然一笑:“云相与华仪一起上去可好?”
真是奇怪,这公主对我态度虽有礼得体,但其所说的话所做之事,从头至尾字里行间仿若她和云深才为夫妻二人,只当我是一围观群众路人甲。
这莫名的感受仅仅维持了少许片刻,就被云深一句拒辞带来的莫名暗爽所取代——
只听他谦逊有礼道:“不了,既然娘子在此,我就与她一同上去,还是公主先请吧。”
话末,便能察觉到他自宽大袖袂之下,握住了我的手,他手掌比我大,指节修长,随意一拢便将我一整只手裹于一方暖热之中。
华仪公主瞪着我,眼底一丝不甘而过,她扭过头,提了金线裙摆就施施然朝高台走去。
几名宫人赶忙跟上,却也不敢与这祖宗离得太近,维持着适度距离。
云深也拉住我,尾随其后向那玲珑阁台走去,一路都不曾放手。
我一手掩唇咳了两声,道:“你今日可算是得罪公主了……”
云深闻言,垂下眸来看我。
我并不避讳他的眼光,目及之处可见他秀挺珠白的颈项。
而后,他微微笑起,风轻云淡道:“公主于我,也只是公主,而阿珩于我,却是主公。孰轻孰重,隽之焉会不明否?”
圈圈八
【】
登了楼,就见一众人临风坐在栏杆边,看着装应该都是些达官贵人。一人位于其中,被众星拱月一般拱着,华仪公主一踏上最后一方台阶,就朝那人嗲声道:
“三哥,那云相夫人来了。”
我这才细细打量起中间那人来,金冠束发,玉扇掩面。正在同身边一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弯着细眸交谈。
约莫是听到公主说话,侧过头来,此人一张脸生的极为年轻,神清骨秀,自然风流。
他看向我,又瞄了云相两眼,最终还是回到我身上,敛了扇子,薄唇方启,笑道:
“原来这就是云夫人?”
不等我回话,云深就在我身畔道:“正是云某内子。”
那年轻男子搁下玉扇,道:“早就听闻自古美人出扬州,今日一见隽之的夫人,果真不假。”
我道:“陛下谬赞了。”
他一愣,笑道:“哈哈,云夫人当真好眼力,朕今日为不惊动平民百姓,特意微服出宫。却叫方见一面的夫人即刻认了出来,莫不是朕装的不像?”
“怎会怎会~”几位大臣赶紧吹嘘拍马:“太像了,今日臣等都险些未认出陛下来扒拉扒拉……”
未认出你个大头,我在心头小叹口气,当我看不出来这是皇上?公主都叫三哥了!况,看着这人被一群官员模样的人包围,唯恐疏忽了去,用脚趾头想也知是当今圣上。
罢了,如今天子吧,时不时就爱玩个微服出巡,一拨子大臣屁颠颠跟在后头,生怕旁人不知这是国家头头一般。百姓也都明白,还得陪着演戏……皇帝高兴了,百姓苦;皇帝不高兴了,还是百姓苦。
我不言语,皇帝陛下又道:“都愣着作甚,赐座!怠慢了云夫人唯你们是问。”
龙口一开,周围大臣忙纷纷乱乱搬凳子找椅子,宫人也急急端茶水和点心,不过一会,我也被众星拱月拱到了众人的中心,我看了看这席位的布置,颇觉云深在皇帝陛下跟头当真受宠。看那皇帝,右手边是自己的亲妹子华仪公主,左手边便是云深。而我,跟着自家相公后头沾光,直接越过其余女眷坐到了公主身边……这安排的,着实玄妙。
公主见我坐到她身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目视前方,不再看我一眼。
我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心想,唉,今日当真是我一妇当关,人家兄妹结团,敝人士气不振,敌人威严如山,不知可否有胜算呐。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开始为难我了,他笑呵呵问道:“早些时候朕就听闻,隽之娶回府上的这位扬州小姐,容貌秀雅,却有一生好气力,不知是真是假?”
我放下杯子:“此话不假,民女确实是有一身好气力。”
皇帝陛下细眸一挑,兴致颇高,扬声道:“当真不假?若是夫人不介意,可否为我们演示一番呢?”
敢情把姐姐当那猴,看耍猴来了。天子不好惹,我方想同意,便听一人抢先我道:
“陛下,”那人是云深,他微微敛目,态度谦逊,语气却不卑不亢:“阿珩乃是一介女流,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便多有不好,现今还要当众表演身手。且算她不介意,微臣也会介意。”
我要是皇帝老儿,听了这番话就该腾火拍案了,不料皇帝陛下只“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笑了,道:
“朕第一次在云爱卿跟前吃瘪呀,看来云爱卿果真是爱妻如命……”
“命”字一出口,我深觉不能再干坐着叫云深护我了,忙起身对着皇帝陛下深揖道:“民女即刻便为陛下表演,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法子呢?”
“好好!”皇帝陛下击掌,又回头对云深道:“世人皆为云卿气度高远,今日竟不及自己夫人,云爱卿可曾赧否?”不等云深开口,他又为其圆场:“不过,想必云卿也是护妻心切,朕反倒成了那个小心眼的罪人了~”
此话一出,扑通几下,皇帝陛下周围跪倒了一片:臣等惶恐——
云深也在其间,俯首道:“陛下心怀宽广,怎会斤斤计较,臣才是那锱铢必较之人。如陛下所言,方才微臣护妻心切,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陛下疾疾离席,扶起云深:“爱卿免礼,众位爱卿也都平身。朕不过是信口之言,诸位莫要这般,难得出来游山玩水一趟,惊扰了四周的百姓可就不好了。”
臣遵旨——我也随着这群人站起身来,心下想,你家妹子方才在下头惊扰的还不够吗?
见局势都稳定下来,我问:“陛下,可否开始了?”
他眨了眨眼,道:“好,夫人还请稍等片刻。”
我就知晓这皇帝是有备而来,随即遣身边一细皮嫩肉的小太监下楼去招呼了几位粗犷雄实的男子上来,皇帝陛下起身离席,接过那太监递来的一根篾缆,对我笑言:
“听闻民间有一娱乐活动颇为盛行,名曰拔河,不知夫人的气力可否以一敌十。”
我瞄了那几个肌肉厚实的男人一眼,道:“应是可以。”
“好!”皇帝陛下更高兴了,对我介绍起那几个汉子:“这边几位均为朕的爱兵爱将,气力于朝里军中皆是鲜有人敌,他们也听说夫人有项王之力,跃跃欲试要来一比究竟,”他拿过桌边茶杯,用剩余少许茶水,往地面倒出一条水线,“就以此线为界,夫人请吧。”
我上前几步,走至水线一边,结果篾缆一端,朝对面几人道:“各位将爷还请宽心,不到水干,小女就能让诸位回去休息。”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我两眼,语气不屑:“哈哈,好狂妄的口气,在下实在是看不出夫人这等娇小孱弱的体格能蕴含多大的力气。”
我笑了笑,道:“试试便知。”
拔河将开,众人均立起,屏息往这边看……
一指挥的小太监立于中间,尖着嗓子长喊了声:“开始————”
“始”字的音还未念完,被一声“呃”给戛然止住。
接着便闻通通几声,那头堆叠着倒了一片。我都不忍再看,放下篾缆,掸了掸手,对向目瞪口呆的众人之中最为目瞪口呆的那一位,道:
“陛下,民女的表演已经完成。”
略微侧目,就能瞥见皇帝身边的云深,正朝我弯起嘴角,风和日暄地笑了起来。
“……朕还未看清呐……”皇帝陛下还未回过神来,喃喃道:“这这……水居然真的没有干……”
我开始胡诌:“自然不会待到水干。形未动,敌已恸,快狠准,这正是民女表演之精髓,陛下若是想看那慢动作,民女怕是也做不来。”
事实上,我也从未曾明晰自己这身气力到底能大到何种程度,若是叫我将我们一伙人所站的观台从地拔起……我是说若我可以的话,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吧……
皇帝陛下有些许被震到,细眸睁成了圆目,似是还没缓过神来,听完我话,只匆匆言:“不不,不必了,夫人现下回席休息便好,”后,他神色略有些鄙夷地睨了眼方从地上爬起的几位将员:“诸位辛苦了,也请各自归位休息罢。”
我方一坐下,就听身边公主轻声骂了两词:“市井泼妇,民间俗女。”
我拨了拨杯口茶叶:“公主所言极是。”
皇帝陛下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话,轻斥一词:“华仪莫要对夫人无理。”
皇帝哥哥发话,华仪也不敢再多言,拈了块桂花酥房间嘴里气呼呼的咀嚼。
皇帝陛下侧过头去看身边云深,叹道:“云爱卿当真娶了一名奇女子啊。”
云深微微一笑,回:“是,阿珩叫臣深感压力之大。”
皇帝陛下支着侧脸,摇着玉扇又来盯我,忧愁无限,道:“唉,只可惜这惊人气力身在女子身上。若是为我将所用,在战场上怕是会所向披靡保国无忧呀。”
我道:“民女只一人之力,若是对方人多势众,怕也是会不堪重敌。”
他打趣道:“怎会,看朕那几名将员原先铮铮如山,到头来不还是成了夫人裙下之臣。”
我道:“哪里。”
他阖上扇子:“夫人过谦了,今日能见得夫人表演,真是比观看那赛龙舟还叫朕大快人心,有赏——”
我忙道:“多谢陛下。”
而后,又和陛下来回交谈了几句身为大力女的心得感受以及相互吹捧自谦了一番,他的注意力也被楼下永定河的龙舟比赛吸引了去。我这才暗暗松口气,与天子周旋,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起也。
龙舟比赛开始,台下百姓人声鼎沸,台上众人也是兴致高昂,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均离席站到阑干边,当然,皇帝陛下自然还是被拱在中间第一位。云深似是得了个空,绕过红木桌走至我身边,不置一词就握起我手,凝神看了看手心,轻蹙起眉,道:
“手掌果真还是被篾缆上的竹签伤到了。”
我道:“小伤口无碍,更何况一点都不疼。”
他不看我,从袖袂里掏出一个青釉小瓶,食指从里头弄出少许,就着我手心轻轻涂抹,清风过去,掌心一片凉意。
他放下我手,不大开心道:“本欲为你推脱下来,你还硬要上阵……”
我看他神态极其认真,起了玩趣之心:“看来丞相大人早就料到民女今日必会伤着,连药膏都准备好了。”
他顺着我道:“大人我常年备有此物,只怪家中有一不省心的媳妇儿。”
我笑道:“竟这般不省心?还不快将那媳妇拖出去杖责五十。”
他失笑,抬手在我头上轻拍了下:“再不省心也是舍不得。”
“哎呀,云爱卿和夫人莫要鹣鲽情深了。快来看罢,回府后尚可慢慢情深,多少回都成,赛龙舟也就这一年一回呀。”皇帝陛下又是揶揄,又是招呼,揶揄招呼完了又扭头回去看。
云深道:“走吧。”
我料想皇帝定是吃醋了,摇头婉拒:“我先休息下,你去吧。”
云深闻言,留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朝栏杆边走去,方一过去,一旁大臣随即让道,让他走到了皇帝陛下身侧。只听皇帝唤了声“好爱卿来啦”,随即就像小孩子一般,一手揽了云深勾肩搭背,一同朝着水波粼粼,千舟竞过的永定河看去。
我收回目光,想必华仪公主也是喜静之人,不爱去观看热闹的赛龙舟,更喜欢在边上用美目瞪着我。
她灌了口茶,似是酝酿许多话要对我说,憋了半晌,脸都憋得通红,才道:“白珩!你这等粗人俗妇有什么资格嫁给云相?你知晓他什么呢?本宫告诉你,本宫知晓云相喜吃淮扬菜肴,膳前膳后均要洗手,衣着喜穿浅色,发饰喜用玉质,春秋百家均有所长,喜读游侠传记,二更前必会入睡,早朝定是第一名入朝,府中书房内名册三千四百五十七本,丫鬟五十又一扒拉扒拉扒拉扒拉……你呢!你知晓个什么。”
我搁下茶杯:“啊,现在较之公主,民女当真是一无所知……实在惭愧。不过,还是多谢公主提点,一下子便叫民女知晓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