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走?玉佑樘满眼探问向谢诩看去。
太傅大人目光平淡地拂过他,随后又敛睫去看那盒子,一直盯着,身姿还是不动。
噢,明白了。
玉佑樘赶紧抬手,将那小盒小心拿起,小心收入袖中。
太傅大人这才满意起身,也不作一声,转身离去,刚踏几步,突然被一声叫住。
——玉佑樘的声音。
他叫的是……“师父”。

谢诩驻步,他一身玉色,至夜朗朗,如日月入怀。
他不再向前走,但也不回头。
玉佑樘清楚知晓他在等,便快步走到他跟前,道:“手。”
谢诩不大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不动。
玉佑樘便拎起他袖子,悬至半空,而后将他手从袖中寻出,露到外头,手掌朝上。
谢诩一动不动低头看他,好脾性地任他拨弄。
玉佑樘便一手将那手掌摊着,另一手从浅浅袖口里头滚出一只金色小捧炉,轻轻放置到他摊着的掌心,这才道:
“夜里冷,捂捂。”
玉佑樘又眨了下眼:“礼尚往来。”
谢诩心弦一颤,回握住那只捧炉,他手原本也不冷,但此刻只觉得更暖,直沁心脾。
但面色依旧稳稳,只道一字:“好。”
手带着暖炉收回袖中,谢诩又嘱咐:“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明日别在大典上瞌睡。”
而后头也不回走了。

直至一道玉色全全溶入夜黑,玉佑樘才将那只小盒翻出,轻轻打开。
里头躺着一根银簪,式样简单淡雅,就跟挑选它的人一样。
玉佑樘将簪子取出,又细细看了眼,那银簪端头镶嵌着的分明是……
……一朵白玉铃兰,小小的,又精致。

。。

第二日清早,太子册立典礼,正式举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在的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上章留言少了整整一半啊一半啊!!!!!!!!!
作者整个人都不好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撕咬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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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花的图片:


第十五幕【小修】

冬日清晨。
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

午门外东西两侧是排列整齐笔直的禁卫军,与之相称的,则是奉天门外的军旗,随风猎猎,仪仗森严。
奉天殿外,丹陛、丹埠两面为拱卫司陈列的仪仗,而文楼、武楼南面则安放着礼仪车乘,再往西,陈设着一匹匹骏伟的仗马,除此之外,经过严格训练的虎豹,也被安稳放置于奉天门外。
大殿外南面,奏乐的乐队已然摆好,将由和声郎指挥;鼓乐,仪仗司一同出列,迎送册宝至东宫,等候太子。
文、武百官也身着不同颜色的官服,分不同品级,齐集于午门外。
与此同时,尚宝卿和侍从侍卫官一道,恭敬地赶赴谨身殿,奉迎皇上。

皇帝陛下今日着有一身最为庄严,金贵的礼服衮冕。
玉佑樘同他父皇一样,也着冕服——
玄衣,织五章,龙在两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两袖;纁裳,织四章;蔽膝以玉钩一对悬挂,玉佩两组,珩,瑀,玉花,琚,冲牙,璜,滴组成,其间贯以玉珠,配上金钩,配下副以四彩小绶。
他一身华冕,平静立于奉天门外,双手稳稳端着玉圭,冕冠两面的五彩九旒轻轻垂坠,半遮住他的面容。

后,鼓乐奏响,皇帝陛下在近侍的族拥下,起身离座,乘典从谨身殿前往奉天殿。
尚宝卿高捧玺印,侍仪引领圣驾,一路慢行,前往大殿。
沿途,宫廷乐队开始吹奏雅乐乐章,正声雅音之中,皇帝陛下登上宝座。

其间,引导官也会带领玉佑樘,一路徐行,进入奉天一门。
一时间,鼓乐齐鸣——
玉佑樘来到大殿前,侍立于朱色陛阶。
他始终身姿笔直,衣冠平整,不见一动,只静静等候下一步动作。

赞礼官来到玉佑樘身侧,高喊:“鞠躬万皇太子一拜再拜——”
音落,承制官跪拜皇帝,而后起立,站于门外,喊道:“有制!”
赞礼官应声:“跪!”
玉佑樘忙抚整衣摆,屈膝跪下。
待他跪定,宣志官便朗声宣布:“册长子玉佑樘为皇太子——”
闻言,玉佑樘徐徐俯身,伏首,行礼,然后平身站立。
承制官跪于西殿回奏:“传制毕——”
玉佑樘再次鞠躬,跪拜。
待他起身,赞礼官宣布行册礼。

然后,引礼官便领着玉佑樘由大殿东门入,进了殿内。
在殿内等候已久的内赞官总算接引到太子殿下了,便赶忙带着他来到御座前拜位。
皇帝陛下端坐于龙椅,盯着阶下玉佑樘,唇边带笑,也不移开视线。

待他一手指示,内赞官忙高唱:跪——!
玉佑樘心中默默翻白眼,又一次跪下身来。
捧册官于案前跪下,捧册,极为慎重地交予读册宝官。
内赞官再一次宣布读册。
读册宝官也一并跪下,高声宣读册书……读完后,将册交给示相,士相握紧册宝,跪下身来,将此册交授给玉佑樘。
玉佑樘也忙抬手,毕恭毕敬接过宝册,表明愿接受册立之决心。
而后将宝册递给身旁的捧受册宝内使,内使再重复一遍同先前一样的程序,将册授给玉佑樘,玉佑樘再转交给捧授册宝的内使。
赞引官高唱令声,玉佑樘伴着令声,出圭、俯伏、平身……
再捧起册宝,由内使在前头引导着,跟出大殿。
待内使便将册和宝小心放入册宝亭盈匣中,玉佑樘就在殿外朱色台阶上头鞠躬下跪,郑重地对着穹宇连拜四下,而后起身,走出奉天门。

仗义鼓吹,又是一阵雅乐奏响。
百官也一同恭敬跪拜,迎送册宝至文华殿。

玉佑樘静立于丹陛,遥遥往阶下看去。
谢诩为上品官员,自是位列于前排,他生得高,向来瞩目,一眼便能从众人之中寻见他。
谢诩今日一袭赤色朝服,金冠奕奕,他伏身跪拜,未尝抬头看自己一下。
玉佑樘将目光停在他身上良久,也未等到这人朝他投来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跟上内官。

此刻,百官均平身,要前往中书省那里颁行施令。
玉佑樘边跟紧内官,边又便侧头瞄了眼,谢诩一众人已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背行离去。
愈行愈远。
额前彩珠摇曳,玉佑樘慢慢垂下眼睫,往内殿走去。

皇后娘娘已在内殿等候,她位于宝座,也是神彩飞扬。
玉佑樘忙在大殿中央跪下,行朝谢礼,连拜四下。
他不能开口,边由身旁内使代为恭谢:“小子玉佑樘,兹受册命,谨诣母后殿下恭谢——”
紧接着,又要重复拜四下。
礼毕,玉佑樘才悄悄抬眼瞥了下坐于高阶的皇后娘娘,这是他进宫后第二回见到这女人,她虽同自己的娘亲有八分相似,却要比娘亲雍容华贵多了。
玉佑樘脑中猛然浮起许多场景,他回宫前夜,晕黄烛光里,娘亲自来房中,告明他此间真相……

过了一会,玉佑樘扬头,同皇后相视一眼,弯眸一笑。
皇后微愣,颜色复杂,也不过短暂几秒,随即又笑花怒放。
玉佑樘回身,踏出内殿,无论如何,这女人还是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

下一个地点是文华殿。
玉佑樘来到这里的时候,亲王、世子、郡王已在文华殿门外台阶等候。
二皇子,三皇子均列其中,玉佑樘到达的时候,他们姿态虽卑恭,却并未抬头看他。
玉佑樘越过二皇子时,斜睨了他一眼。
第一回见到这厮对自己如此谦尊,真是难得啊,哈哈。
暗爽之中,他被内使恭迎上宝座,几位郡王便由东边台阶进入殿内,按序排列,对着玉佑樘作以四拜。
终于不必再站再跪,轮到旁人来跪他了。
玉佑樘屁股黏在椅子上,真心不愿再挪下来。

他含笑望向座下,长王二皇子上前一步,神色极冷,手中玉圭遮面,恭贺他道:“小弟玉佑杨,兹遇长兄皇太子荣膺册宝,不胜欣忭之至,谨率诸弟诣殿下称贺——”
听着很是不愉快嘛,玉佑樘摸了摸下巴。
二皇子贺毕,几位皇子又同时跪下身,叩头,行四回拜礼。
玉佑樘长袖隔空一揽,示意不必重礼。

不过,有一人却未再次跪拜,从头至尾,他都未动,很是显眼……
玉佑樘定睛一望,是老三,他个头并不高,一身亲王青冕几乎将他一小只人牢牢罩住。
旁边有内监见他不动,面带惊疑,赶忙上前,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他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式,微低着头,犟在原处,珠旒于他光洁额前压下暗沉黑影,无人看得轻他的表情。
内监有些惧怕,但还是试探性轻轻拽他袖角,直接被他一把抵开,重摔在地。

二皇子轻瞄他一眼,道:“三弟,该跪了。”
三皇子还是不言,过了许久,才听他低喃道:“为什么要让这个哑巴当太子……为什么……”
二皇子似乎没有听到,再一次提醒:“宣王,给太子跪下!”

“为什么?”三皇子迥然抬头,眼中含泪,目眦欲裂,眼白均被血丝覆满!
能瞧见他的人均被吓了一惊。
三皇子突然似不认识众人般,指向玉佑樘,哭号叫吼:“为什么要让个哑巴当太子?为什么要让他当太子?本王哪里不如他?你们说啊!说啊!本王哪里不如这个哑巴?!”
众王均低头,无人回应。
清泪从他脸颊一道道滚落,让他看上去可怜又可笑,殿中空寂无声。三皇子又猛然脱离众人视线,他步伐颠颠,却又快得惊人,失魂一般冲至殿口,强行从把守门外的禁卫军腰间拔出佩剑!

此刻殿内外众人才反应过来,禁卫军高吼:“保护太子殿下!”
文华殿中乱作一团,玉佑樘也站起身,盯着三皇子提剑直直冲着自己砍来,这个曾经可爱稚气的孩子,此刻已是青筋暴突,眼中被仇怒渲得血红,似进了噩魇一般,看一眼便会叫人脚软……
殿中内官连滚带爬冲上台阶,欲将太子殿下重叠围住,却直接被三皇子一剑一剑于背穿心,直接送命!
一簇鲜血溅喷到玉佑樘眼前,他眼前嫣红成一片,所见的一切仿若都泡在血里……
视野之中,二皇子平静立在原处,未有任何动作,只由众人挤压带动,冷眼望着发生的一切……
而玉佑樘也无法做任何动作,内官和侍卫一个个冲到他跟前充当肉盾,而他也被一点点往后挤压,他的背部就抵于宝座一处尖锐,金属一厘厘扎进他肉里,血腥的场景让他对于痛楚的感官愈发放大……
……他觉得好难受,不知是来自身体的疼痛,还是心头的无力……
殷红的画幕里,旁人似乎渐渐朦胧隐约起来,唯独三皇子愈发清晰,他面容狰狞,疯了一般,离他愈来愈近……

玉佑樘脑中闪过许多片段,最终只定格在一件事上,那是他与谢诩第一回在宫中私下会面,谢诩淡淡告诉他,册立大典上会有一件大事。
玉佑樘浓睫微阖,原来,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说的正是这件事吗,谢先生。可是此刻的我,该怎么做呢?

玉佑樘再度睁眼,剑端银芒锐利,已直指自己胸前!
握剑的孩子一点也看不出往昔的明快讨喜,他唇角大裂,笑面狰狞,容色看上去可怖之极,他衣服脸上浸满血液,可是他看上去好开心,开心到让人恐惧。
玉佑樘立直身体,静待那把剑刺来。
剑端已划破他的玄衣,一缕血水贯出,三皇子面色更为亢奋,加重手心力道,只想将那柄利剑穿得更深……

下一秒,三皇子似被人点穴了一般,周身僵住,瞳孔骤大,而后喷出大口乌血,直直栽倒在玉佑樘脚边……
他背后中箭,一箭穿心,死不瞑目。
锃——
是剑柄掉落在地的一声脆响。
殿中众人死寂下来,空气中血腥蔓延,放佛此处并不是郡王恭祝太子的贺堂,而是一处恐惧无比的修罗场。

玉佑樘惊魂未定,他按住胸口阵阵剧痛,与众人一道朝着殿门口看去……
一名从未见过的毫不起眼的禁卫军弓箭手正呆怔在原处,他还维持着捏弓姿势,睁大眼环视殿中众人,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射向三皇子的那一箭,他也未曾料到一般……

与此同时,还未得知宫中消息的百官,迎召结束,从中书省走出,相互虚伪逢迎,谈笑道贺。
众人之中,唯独谢诩一人徐徐慢行,不道一声。
他目无旁骛,直直走至高阶,才回头,望向宫殿方向。
巍峨金顶上,朝曦似薄血。
了然一般,他又收回视线,正色向前,一级一级拾阶而下。

。。

册立太子大典拉下帷幕,本该是举国喜庆的吉时,不过半日,便被权谋的黑影所拢,整个宫廷陷入恸哀之中。
次日,因宣王刺杀太子已薨一事,百官并未进表笺祝贺,内外命妇也没有在中宫庆贺。
玉佑樘于东宫养伤,因此去见诸位皇叔,还有谒太庙的事,也拖了下来。

射杀三皇子的那位侍卫被押往大理寺审查,他只道,一时情急无可奈何,若不杀三皇子,死的便是太子殿下,自己也未想到居然一击毙命。
这个可怜的青年随即被午门斩首。

三皇子的葬礼很快举行,还未穿上皇太子冠服的玉佑樘便先穿上了麻布衰服,朝中百官也皆着白冠素服,举国齐哀,不饮酒食肉,朝夕望阙,哭临三日。
丧礼当日,皇帝陛下始终神色呆木,郁郁沌沌,似是偶人。
众臣遥遥望着他,眼中痛哀欲泪。
翌日,大臣的哀痛得到验证:原先开朗无比的皇帝陛下,似乎因三皇子驾薨一事,大受打击。
自打参加过三皇子丧礼后,便一直不出殿门,整日闭关在里头,香雾缭绕,炼丹修道。
于是,整整一个多月未再上朝……

此间,玉佑樘也完整得知大典当日,向来和顺的三皇子为何突然疯了一般要刺杀自己。
——实际上,方首辅一直是二皇子那边的人,只是假与三皇子私下勾结,无需二皇子亲自动手,借三皇子之手便可来对付自己。
而谢太傅也一直暗中买通一名三皇子住处的心腹宫女,往其平常所用香料里,加了一味西域迷香,此香无味,但闻多了会神志不清,有疯癫之症,而且会愈发严重。
三皇子向来克己,一直努力保持着众人眼中的仁厚友爱之相,可期间,饶是自己表现再好,自己的多位党臣,却因谢诩从中作梗,一个个原先忠心耿耿,纷纷变得墙头草往别处倒戈。各种外因内因将始终隐忍的三皇子逼至绝处,狩苑野兽一事根本不像三皇子如此谨慎的人所为,大概从那时起,他就已心智不清不择手段了罢。
真正的高|潮到来,则是册立太子那日,他见到玉佑樘穿着冕服一点一点走上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大受刺激,继而心智全失,此后便发生了那样的事……
至于那位只说自己是无意之举的弓箭手,也不过是神通广大的太傅大人派来的一只替罪羔羊罢了。到最后,一直为玉佑樘所重视的三皇子,也终究成为了太子党与二皇子党之间相互倾轧的权利牺牲品。

玉佑樘私下问过谢诩,为何要杀了他?
谢诩极为平淡且无愧地回复他一句话:贪妄的猛虎最终只会落得如此下场。
玉佑樘回道:其实并无区别,我们都是贪妄的猛虎,我们是,二皇子那边也是。
谢诩很快给了他答复:本就是你的东西,算不上贪妄。

。。

又过半月,被大臣夺命连环上书逼到暴怒的皇帝陛下,终于从谨身殿封闭的门缝中下出一道圣旨……
即日起,太子监国,勿再扰朕清修——

次日,领下圣旨的玉佑樘,登上凌烟阁顶,他立于阑干前,瞥见一株高木已抽新芽,鲜绿动人。
他轻声道:“碧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跟在后头的宫女微垂下脑袋,道:“不知道。”
“春天来了吧?”
碧棠也瞧见那片新叶:“看起来是这样。”
“也就意味新的冬天又要到来,”玉佑樘长长舒出一口气,才回道:
“我那时在寺中,以为进宫就是圆满。而进宫之后,我又以为顺利登上太子之位便是完满,一切都会变好。现下我算是恍悟了,人啊,根本没有所谓的好结局,只有一个又一个,新的开始,更难的开始。”

第十六幕

熙和三十四年,春。
林花著雨燕支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奉天殿内,玉佑樘一身绛纱袍,发冠为玉珠皮弁,以一支金簪固定,颇显华贵端方。
他慢悠悠踏上朱陛,而后回身,于龙椅侧下左边的座椅驻足……

阶下官员分立两侧,待他坐好,纷纷举起手中玉笏,跪拜行朝礼: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是当今太子上朝听政的第一日,许多大臣们也有点好奇,便从袖隙中偷望这位册封过后没多久就被皇帝派来监国的太子殿下……
他肤若白脂,衣衫初阳般火红,一双长眸当真生得同皇帝陛下一样,墨色沉沉。
这三色拢于一身,美得惊心。

这时,身边一位公公代为开口道:“众位大人还请平身。”
台下诸臣收回目光,一一起身:
可惜了……是个哑巴。

因玉佑樘无法讲话,所以他的座椅前边,特别放置了一只黄梨小案。
上头笔墨纸砚,方便太子可以边听政,边书写意见,而后由公公念出。
大臣们瞥了眼那小桌子,一阵头疼,本来上早朝就很是浪费时间,这下上一次奏,还得等太子慢慢写完,读完意见,才能进行下一次参奏。
还来得及回去用午膳吗?大臣们彼此对望一眼,心有灵犀,今天诸位可要少奏一点噢。

只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众人震惊了。
头一位大臣开始上奏的时候,玉佑樘只匆匆瞥他一眼,便开始提笔,低头倾听。他一开口,太子殿下便开始书写记录,下笔如飞。待他全部讲完问询意见之后,不过片刻,便抬手将纸递给身侧公公,公公就开始朗读出太子殿下的见解了。
诶?居然一点不比能讲话的皇帝陛下效率低,并且还说的头头是道一针见血?!
大臣们目瞪口呆。

玉佑樘轻捏狼毫,一直注意下头的表情,
众臣之中,唯有俩人见不到一丝他色,这俩人位列第一排的左右两侧。
一位是方首辅,一位是谢太傅。
两人均着一品文官常服,鲜红灼眼,胸前织有白鹤,似振翅欲飞。
方首辅已是耳顺之年,而谢诩才过而立,那种沉着的气质却分外相似。

玉佑樘最烦他一副百年不变的淡定样,打算调戏他一番。
恰好太保大人上奏,说得是太子殿下应当尽早娶一位太子妃一事,并且相当果断推荐了一番自家的小女儿。
众臣心中白眼直翻,这老家伙还真是急不可耐地攀高枝啊!
玉佑樘瞄了一下谢太傅,在纸上飞快写下一句,交给宦监。
公公一丝不苟念道:“先谢过太保大人的好意。本宫年纪尚轻,国事还有诸多不明,仍需全心学习,暂不可有他念。而且大人请看,太傅大人都过而立,也是挂心朝廷,无暇娶妻。”
成功转移仇恨,太保大人与众人的眼刀嗖一下杀向第一排的谢诩,也是啊,这太傅大人怎么老不烦娶妻的事,还要旁人来帮他烦!上回皇帝陛下神烦,这回太子又来神烦,他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烦唷?!

谢诩处于众矢之的,倒是好整以暇,稳声道:“古来皇子皆是早早立妃,殿下若有意愿,可不必参照下官。”
公公凑头又将玉佑樘所写的回复念出:“谢先生为本宫良师,私以为,还是要向谢先生看齐得好。”
谢诩面色不改,又道:“若是殿下执意,下官定会尽快娶妻,切不会耽误殿下的成家之重。”
玉佑樘狠扫他一眼,立刻写道:
“不必了!太傅大人还是继续尽心效国吧!”
大概是感受到了那句话力透纸背的力度,身侧太监刻意将此句读得很重。
阶下众臣闻言,纷纷扬首瞧太子殿下,这小子果真跟他老爹一样,喜怒不定,一会一个主意,以后可真有的受了。

于是,咱们太子殿下的第一天早朝,在大臣们的擦汗中结束。

。。

早朝过后,玉佑樘迎来了一位稀客。
是方首辅。
他来找玉佑樘不为别的,只言要致仕。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不过玉佑樘不免虚情假意了一番,写道:首辅大人为国之栋梁,阁中砥柱,而且此刻皇帝陛下无心国政,自己年岁尚小,怎可少了方首辅这样的名仕呢。
方首辅叹息一声,徐徐行礼道:“下官已经老了,请殿下允许我致仕吧。”
玉佑樘也跟着叹气,写道:既然方大人如此执着,那……本宫也不好阻挠。

方首辅这一辞官,朝中众多臣子反对,众多臣子挽留,这位老人还是十分绝决地走了。
他一走,朝中大动。
诸多原先的方首辅的同党也跟着致仕:二皇子都出宫当藩王了,方老大也跟着辞官了,还不赶紧走,等着被太子殿下整死么?
其中不乏三十多岁的,致仕文书上还大言不惭写着:告老还乡……

内阁六部之中的官员名仕,一瞬间空亏了一块,虽不算太严重,却也够玉佑樘头疼的。
年轻的太子殿下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历经四十余年的勾心斗角,你来我往……
走之前,仍然不忘以一种非常极端的手段,给了自己最后一个下马威。

玉佑樘也迅速处理起来,谢诩在朝中乃是众心所向,大部分人推荐,于是没过几天,谢诩就由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提升为首席大学士,成为新一任内阁首辅,兼任正一品太傅。
除去他,玉佑樘也从未忘记自己的那些幕僚,此刻朝中官职空缺,正是得以运用他们的好机遇。
徐阶,沈宪,杨呈和,严正白,陶炎。
他又一次将这些名字翻了出来,一定要将他们弄进自己的詹事府来。

玉佑樘很快锁定了一人,杨呈和。
此人先前提过,文才佳,心思缜密,为人谨慎,驱逐名利。

此间,玉佑樘一次又一次地将杨呈和名字画圈,而后苦恼抵笔于唇下。
这人确是玉佑樘的首选,是乙班的高材生,又是户部郎中杨显的儿子。
太适合朝廷风格了!
只不过,若想直接将他提升为少詹士,中间流程还真有点麻烦……

因为在大梁,官职的不是你想立就能立,想提就能提的,就算是皇帝老子,也需要有一位或者数位朝中众臣的举荐信,再谨慎思考思考,才能动用此人。

玉佑樘心头一亮,即刻想起一人。
这人刚被升职,想必心情很好,跃跃欲试。
这样,明日一早便去找他。
这么想着,玉佑樘定下目标,一夜好眠。

第二日,玉佑樘面带微笑,来到文渊阁。
他一路疾行,边万分亲和地搀起跪拜在地的阁中大臣,最后总算在廊尾一间小房内寻见正在办公的谢首辅。
“谢大人当上首辅,居然都没换个大点的地儿办公。”碧棠掩唇在玉佑樘身后轻轻道。
装!玉佑樘心头闪过这字。

见玉佑樘突然到来,不等内监通报,谢诩便起身一揖,道:“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玉佑樘赶忙上前一步,将他一把扶正,示意不必多礼。
谢诩也随之抬头,第一眼就瞅见玉佑樘极其罕见的神色,眼月弯弯,梨涡闪闪,笑中甚至还有一点讨好谄媚之意?
谢诩不忍再看,敛了墨睫,问道:“不知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玉佑樘一点也不急,又扒拉着太傅大人,哦不,新任首辅大人坐回椅子,一双亮眸眨巴眨呀,分明在说:不急不急,大人您先坐,咱们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