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摸了摸下巴:“噢,既然要碳敬,爱卿从商多年,也该知要做就做全套,服务一条龙……不如也给朕宫中弄几个温房?”
陶炎默默咽下一口甜血:“微臣谨遵圣上旨意。”
皇帝拍了拍青年的背:“好,那太子殿下这个冬天就去你那过了。”
陶炎低着头,暗暗咬牙:此番太子殿下来扬州,老子一定要广造群众效应,借机狠狠捞一笔!
皇帝陛下又缓速补充:“切记不可声张,要好好服侍好太子殿下,知道了吗?”
陶炎绝望地阖了阖眼:“好的陛下,没问题陛下TAT”
第四十幕
太子殿下一行人的马车行出皇城的时候,京都已经开始落雪。
皇帝以及许多朝中大臣都来了宫门口送别,众臣皆是举目遥望,双眸通红……
等等,你们不会以为是大家舍不得太子殿下吧,不,才不是,这并非难舍难分的泪水,这是激动不已的泪水。啊,今年冬天太子殿下不在宫中,下扬州过冬,也就意味着今年不必筹备贿赂太子殿下的那份碳敬了,这可是省下了一大笔钱财哇!
大家伙这般想着,挥别太子殿下车队的双手舞动地愈发欢快了……
而此刻,玉佑樘已在封闭的马车内,对外界自是不闻。
车厢里铺满雪白的兽毛,玉佑樘也是一身洁白的袄子,她肤色本就很白,整个人几乎快与毛毯融为一色。
车行得极慢,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玉佑樘双手揣袖中,握着一只金色暖炉,几乎不用动,只需张口含住碧棠一勺一勺喂来的浓汤即可……
这小日子……也太爽了!
玉佑樘侧头打开小幅度拉开车帘,外头,细密的小雪交织在一片晦暗天地间,如盐如絮,她忍不住拍碧棠来瞧:“哎,下雪了。”
碧棠忙搁了碗,探身去瞧,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晰些,玉佑樘又将窗拉开得更大了些。
碧棠赞叹:“真好看啊。”
“好看吧。”玉佑樘也凑过去,两个小脑袋挤在窗边,两双眼眸被漫天白雪映得晶亮亮的。
到底是小女孩家家,不管看多少次雪都是一股难藏的兴奋劲。
“咳……”车厢内一个不合时宜的轻咳响起,接着又是一句清冷有度的提醒:“别看了,雪天风寒,当心受凉了。”
玉佑樘闻言回过头,就碰上谢诩微蹙的眉心。
碧棠见他面色严峻,也忙缩回头,执火钳,继续往炉里加小碳。
谢诩当前的身份是太子殿下的专属医师,所以皇帝陛下特别要求他跟来扬州,寸步不离照顾和监督太子身体,因而也获得特权,和玉佑樘她们坐同一辆车。
他上车后,也只和玉佑樘打了声招呼,之后未言半句话,一路都在安静地翻阅医书。
这会突然开口,而且一开口就是命令和强迫。
玉佑樘自然不是很舒服,便驳回他:“吴越这一带,一年也不到几趟雪,多看一会没什么罪过吧。”
谢诩不回一词,只突然站起身。车厢上壁过低,他上半身只能半屈着,但他身量高长手长脚的,也无需作太大动作,长臂一舒,就越过玉佑樘,将她身侧的窗帷给“撕拉”一下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原处,执书,动作可谓行云流水,极其自然。
都过去一年了,还是这个老样子,那种熟悉的憋屈感又回到玉佑樘体内,她将停在谢诩身上的目光转到碧棠这边,问她:“碧棠,你多大了?”
碧棠不知何故,但还是挠挠头,答:“跟殿下同龄啦。”
玉佑樘哦了声:“孤也才十八,充其量只瞧过十八年的雪,个别老男人已经三十多了,人老心老,自然不会再有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兴致。”
她低低吟了句旧诗助兴:“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碧棠深知她在暗嘲谁,又不敢得罪双方,只能装傻,指着自己脸蛋问:“殿下是在跟奴婢讲话?”
玉佑樘“嗯”着,眼尾若有若无扫过谢诩所处之处,却见这男人一副根本没听见自己话的模样,不光视线未从书页上离开半分,面色也是古井般止息。
遂,她也作罢,继续憋闷。
。。
建康广陵两地相隔的并不远,车行了约莫一日,就顺利抵达目的地。
时已至夜,陶府门口依旧灯笼高亮,府内灯火通明,提前几日就到这处恭候太子大驾光临的陶少主,翘首盼了一整天,总算见到太子马车的影子了。
等车夫将马驱停,他赶忙迎上前去,立于最豪华的那辆马车前,舒展双臂,做好接应太子下车的准备。
车帘缓缓被掀开,陶炎摆上热忱万分的表情:“殿……”
“下”字还没说出口,车里率先跳下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从来没见过的英俊男子。
他五官玉润端雅,神情却冷冷冰冰的。
他环顾四下,目光触到陶炎后,只虚虚扫了眼他那一副张开双臂呈拥抱状的真挚姿态,而后轻不可察的冷哼了声,回身,站定在原地。
陶炎讪讪收手:“……”
下一个从车内探出身的是太子殿下,但是陶炎也没有能够迎接讨好她的机会了:因为刚才那位身形颀长的男子正如坚不可摧的高山一般挡在他的跟前……
太子自帘后慢吞吞挪出,正欲跳下车的时候,他长臂一捞,一把将太子拦腰抱下,不等太子轻呼,他已稳稳地将她放回了地面。
一切动作不过眨眼之间。
众人装作视而不见,皆跟着太子殿下往府内走。
小雪已经停了,地面铺了薄薄一层,银沙一般,踩上去有细微轻响。
太子从方才被强行人抱下车后,就一直分外不悦地皱着眉,迈着大步朝前走。那名男子则慢条斯理跟在后面,没走几步,他小幅度朝前倾身,嗓音平平地提醒:“殿下,雪地滑,小心一些。”
太子殿下不搭理他,眉毛拧得更紧,但走着走着,脚步却逐渐放缓不少。
陶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面上不耐厌烦,却都听进了心里;一个表现风轻云淡,却独占欲极强,又处处关心。
好生诡异的相处模式啊!
。。
之后,玉佑樘自然是被安排在那间暖房内,这里果然如陶炎所言,跟外头气候截然不同,温暖如春,多动一刻甚至会出汗。
玉佑樘在房内待了会,让碧棠伺候着沐浴泡脚过后,就回榻上闷头睡了。
碧棠估摸着她是路途上累了,不敢有太大动静,蹑手蹑脚搬着泡脚桶,推门出去倒水。
才推开门,就瞧见外头立了一个高耸的身影,负手而立。
一身皎袍,在雪地里,有几分月下仙姿。
他回过身来,一副面孔神清毓秀,是谢先生……装扮的柳大人。
她朝谢诩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轻声道:“殿下已经歇下了,大人要是有事告诉奴婢吧,奴婢一定会帮你通报到位的!”
谢诩道:“没什么事。”
声色清冷,似糅进了雪粒。
他又道:“这房间虽暖和,你半夜也莫忘了多起来瞧瞧,若是太子蹬被,就替她盖好。”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拟出“柳大人”的嗓子,使得是自己的本音,低沉冷越得很,但他又顶着“柳大人”那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碧棠眼巴巴盯着他,只觉得无比精分,违和不已……
于是,这小丫头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字,只能连连肯首。
。。
一夜大雪过后。
整个广陵城银装素裹,冰天雪地。
太子殿下由于昨夜睡得早,所以今早起醒的极早。她梳洗过后就踱到窗前,一下推开。
满目玉砌和扑鼻而来的清冽气息一瞬充斥满她所有感官,过了片刻,她才能适应眼前风光……
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干净。
跟前,园中一枝鲜艳的红梅恰好横在窗前,为白雪所覆,轻压枝低。
她探出手去,将枝干上的雪尽数撩了去,雪如梨花纷纷吹落,那一根细枝又立马回去更高处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将双手互拍了两下,正要闭窗回屋,却瞄见不远处站了个人,长身玉立在雪里,望着这边。
玉佑樘架在窗柩的手指顿住,定睛看了眼,发现是谢诩。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对方大概也察觉到玉佑樘瞧见他了,也不再驻留原地,而是朝着这边不急不缓踏雪而来,沿途会经过一片红梅林,他只屈身避过,却不挡开或者放高那些挡在他跟前的花枝。
一路走来,未曾惊扰一朵。
最终,他停步在玉佑樘窗前,他今日竟还戴了副狐皮暖耳,毛绒绒的簇在颊边,让他原本刻板的面孔莫名平添了几分可*。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玉佑樘没来由地想起这句话。
为何会想到这句描写思念郎君的情诗!一瞬间,她非常恼火,又一边一手扣上窗扇,想将窗户阖上。
不一刻就被谢诩拦住了,他清清淡淡望进她眸心,道:“不是喜欢看雪么,怎么马上就阖窗了。”
玉佑樘偏开眼,很快揪出个形容的措辞:“因为雪里有不想看见的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谢诩似乎没听见她话:“走吧,去瘦西湖看雪。”
“不想去。”
他依然自行过滤掉玉佑樘的反对之词,还颇有耐心地询问:“是要我在窗口这里抱你出来,还是推门进房抱你出来?”
“……”玉佑樘不言,抗拒地后移了一小步。
谢诩见状,依旧不喜不怒,只从自己冠上摘下暖耳,两手一伸又轻又快地套在了玉佑樘的小脑袋上,她猛一怔愣,触见窗外的男人正平顺地注视着她,眼底一片澄澈的黑:
“就当陪老男人去吸收吸收年轻气息好了。”
第四十一幕
玉佑樘长吐一口气,终于还是答应了谢诩,“好。”
她抬手,想把暖耳摘下来还给他,手刚探上,就摸到一掌心毛绒绒暖呼呼的触感,顿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取下。
谢诩在窗外看着他,眼底水波动,缓漾开细小的温柔涟漪……
下一刻,他长臂一舒,直接将玉佑樘从窗后捞抱了出来。他也没急着放下她,只是像抱小孩那般,揽着她腰,托在肩头。
玉佑樘登时热气冲进大脑,她顺手在他颈侧掐了一下,没好气道:“放开我。”
谢诩也平稳地放下了她,道:“也只有这样抱你,才能和我一般高。”
“……”玉佑樘觉得自己的身高受到了侮辱,驳斥他:“要那么高做什么,碍眼还是碍眼?”
谢诩垂眸去看她头顶的发髻,略微探出自己的手臂到她跟前,“雪后地面滑,拉着我。”
玉佑樘偏脸:“我又不是不会自己走,谁要拉你手……”
谢诩道:“没有强迫你拉着我手,”他另外一只手拎起这边手的一段袖口衣料,问她:“拽着这个,也不行?”
玉佑樘瞄了那处两眼,又看回别的地方,半天没动作。
谢诩倾身,掰正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眼睛:“铃兰,我已经很有耐心了。”
他讲话的时候,有袅袅白雾萦出,似雪景淡泊的叹息。
倏地,不等玉佑樘反应,他只有一手,就将她直接扛在肩头,这个姿势并不舒服,玉佑樘被他宽厚的肩胛压着肚子,特别难受。
他不紧不慢的威胁之辞即刻自身侧穿出:“给你三个选择,一,这般扛着;二,打横抱着;三,让我背着。”
玉佑樘用拳头在他肩后钉了几下,她咬牙切齿:“谢诩,你有没有人道?孤自己不会走路吗?”
谢诩被她连番捶打着,身躯却纹丝不动,还波澜不惊解释着:“地面滑暂且不提。积雪都快盖过脚踝,寒从脚起,你还在调养中,这些小细节不可忽视。”
玉佑樘:“那你也不能强迫我!”
谢诩闻言,改扛为抱,将怀里的玉佑樘与自己一个高度持平:“你在别扭什么?”
“很讨厌我?”他大拇指腹轻和地刮了一下她的脸颊,问。
玉佑樘道:“我不讨厌你,我只是讨厌被勉强。”
“我已经给了你三个选择。”
“可是我想自己走!”
“不行。”
“你觉得自己这样,就是对我好?你太过度了,谢诩。一个人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你永远都是这样,十年了,十年来你都没有一分改变,你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吗?”玉佑樘灼灼逼人的目光刻在他脸上,她突然无谓地笑了:“哈哈,反正你自大又狂妄,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自以为无间的呵护,实际上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的控制。这些作法,只会让人觉得烦,憋不过气。你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刻考虑过旁人的感受?”
谢诩很专注地倾听完这段话,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慢慢启了唇。
他离玉佑樘很近,低沉暗磁的嗓音卷在雪后的清风里,又冷又动人,隔着暖耳,都能鼓撩得玉佑樘的耳膜几乎要颤动起来:
“我比你长十几岁,年岁不是白长的,我自然比你清楚,怎样待你才是最好。”
“我不需要考虑旁人的感受,我只需要旁人来适应我的做法。”
“十年了,你还无法适应,没关系。”
“还有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总会适应的。”
讲完这些话,他愈发抱紧玉佑樘,怀中纤瘦的少女连挣扎都不能,就被他强制携着,融进了白皑无暇的雪地里。
红衣男子抱着白袄少年一路疾行,穿过嫣红的梅花林,碰落了一途的雪,纷洒在眼前,叫人看不真切。
在庭院中扫雪的陶府家仆和丫鬟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目不转睛地围观着这一幕许久许久……
直至两人消失在府邸大门。
。。
瘦西湖,小白塔。
此处是先帝年轻下扬州时,游船至此,兴起建议可以建一座白塔。他不过是随口一提,却被当时同行的扬州富贾——陶炎的祖父听在了心里,这位青年盐商彻夜未眠,遣人连夜赶建出先帝口中所描述的那栋建筑。
第二日清早,先帝一推开窗户,便惊讶地瞄见一座小白塔隐约在绿荫中,大喜,不禁叹道:“人道扬州盐商富甲天下,果真名不虚传。”
而今日,玉佑樘就被谢诩抱到了这里。
塔很小巧,半身腰内有一间小屋,四面皆是圆形的木窗,紧闭着,不透一点风。
谢诩沿着汉白玉阶梯一路上去,直到塔身内,才将玉佑樘放了下来。
她始终面色不愉,落地后,刚打算掸掸皱褶的衣袂,手却又被谢诩一把握住,厚重又温热地包裹着……
他牵着她来到床边,扭开木闩,将两扇半圆的窗扇一把推开。
一瞬间,凉风夹带着些许枝头台前的残雪,卷进窗内,一粒粒似是梨花瓣般,落在二人肩头,发上,即刻又消融了去,不见踪影。
玉佑樘想挣开谢诩的手,却又被他攥得更紧,他在她身侧清淡训道:
“别让脾气辜负了好景致。”
玉佑樘闻言歪头望向他,他讲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侧首看自己,只看着窗外,面色平和而稳重。
玉佑樘也循着他视线望去,不由一怔——
站在这里,瘦西湖的风光尽收眼底。
瞧不见底的湖面结了清灵的冰,迂回曲折,旖旎延伸……五亭桥,钓鱼台立于皑皑中,平日深重的飞檐厚瓦均覆上了洁白的冠,二十四桥则隐在雪湖里,雕月镂云……而曾经鲜绿的长堤春柳,此刻雪压枝头,丝丝绦绦都被镀上了皎白的色,似玉树琼枝,轻风起,一条条娆袅挥舞开来,扬起百朵雪舞……
“美吗?”谢诩突然问。
玉佑樘收回目光,淡淡评价道:“还行吧。”
谢诩敛眸瞧她,只能瞧见女孩的长眸掩在乌翅翅的睫下,面上瞧不见任何波动。
他把她的手改握为扣,十指相绞,又举起带到自己唇边,就着她手背,吻了一下,道:“你若喜欢,以后每年冬天都带你来看。”
玉佑樘额角连抽,趁他不备,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活动了几下筋骨:“谢先生,枉我还尊称你一声先生,您自重点行吗?”
谢诩:“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本名,或者仲容,我的字。”
玉佑樘:“我不想这么叫。”
“你实在喜欢叫谢先生,我亦不会阻扰。”
“……能要点脸……”
“吗”字还没出口,谢诩已经俯□亲上了玉佑樘的小嘴,他这个吻不含一分粗暴和强势,只在少女淡红的唇上细腻吮含着,连舌头都不曾探入半毫,饱含着温柔,尊重和怜惜。
玉佑樘脑袋倏空,一时间竟忘了推开他。
风细细吹进来,又有千百雪粒浮进塔内,旋绕在两人周围,极轻极静,似是不敢叨扰……
谢诩约莫是怕女孩又抵触他,先下手将玉佑樘的十指拉住,轻轻握着。而后就此往自己身前一带,两人瞬间贴得更加紧密,长久又细致的轻吻让玉佑樘呼吸逐渐不稳,男人毛刺刺的眼睫轻忽地就刮在她脸上,触感这样真实又强烈……慢慢的,她被谢诩握着的僵直双臂松软了下去,而就在这时,谢诩也一下松懈了她的唇。
他直起腰,伸手覆了上玉佑樘的脑袋,道:“看过雪了,也亲过小姑娘了。”
“果真年轻了许多。”他声音里,带有难见的笑意。
玉佑樘:“……”
谢诩将停在少女脑袋上的手掌垂下,道:“走吧。”然后负手朝着塔房的拱门步去。
走了几步,都快到门口了,却始终没感觉到小女孩跟上来,他也不由伫足,回头看去。
只见玉佑樘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立在床边的阴霾里,外头雪光融融,少女面色却是阴沉难辨。
谢诩见状,神情倏然严肃,他疾步过去,问她:“怎么了?”
玉佑樘却一把推开他,力气大得惊人,谢诩不备,不由朝后趔趄了一步,玉佑樘这才目不斜视,径直朝前行了几步。
她步伐僵硬,每一步似乎都踏得极为艰难。
突然,她再也迈不动步,眉毛紧拧,面色大变,一瞬间灰白如枯枝,而后她捂着腹部,失魄般蹲下了身。
谢诩心急,大步上前蹲□,欲要为她诊脉,少女猛又从怀里伸出两只手,想把他抵开。
面颊却是如红霞在烧。
谢诩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登时知晓了大概——这孩子……月事竟然提前了么……
第四十二幕
玉佑樘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痛楚,似乎五脏六腑都在绞紧,难忍之极……
她从小到大也受过许多皮外伤,甚至刀剑刺进骨肉,都没有能够超越这种疼痛的。急剧的痛苦贯彻身心,迫使她不由蹲下蜷缩,却并不能缓解一丝一毫,很快,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渗出。
她以往会因为疼痛而畏惧死亡,但是这样的疼痛,却让她平白生出一种“除了死什么都不干”的冲动……
实在太疼了。
玉佑樘眼前的景致变得模糊,却不是因为流泪,而是被疼痛抢夺走一切属于正常的感知,她知道谢诩在她身畔连续讲话,但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她也想试图回一些什么,恨不能哭出来,但那股子痛如同扼紧她喉咙的手,连哭都无法发出声音。
她感觉到谢诩想扶起她,可她清楚的知晓自己是怎么了,又有种难言的害臊和羞恼,不愿让他瞧见自己这个模样,所以只能一遍一遍抗拒着他的接触。
眼前一点点变黑,腹部的绞痛宛如一寸寸压往她身上的重石,愈发难以承受,连四肢都痉挛到酸楚。
终于,她眼前全黑,又是一阵耀白,玉佑樘抱膝的双臂逐渐松懈,她的知觉渐失,一切都变得如同慢动作——
嗵……
是她侧身摔在地面的声音。
玉佑樘彻底晕了过去。
。。
等她知觉再回到身体的时候,她已经靠在谢诩的怀里了。
她多希望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好一点了,可惜她只晕倒了一会,腹部的绞疼没有减轻分毫。
她掀起眼皮,睫毛被汗淋湿,这个动作做起来都格外吃力,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陶府,身边立了一圈面色惊惶的陶府下人。
谢诩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耳边是他怦动的心跳,他在与下人讲话,明明已经很紧张了,却还故作有条不紊:
“你去打热水。”
“我房里有些益母草和大枣,你去加一些红糖姜水煮茶。”
“你去陶府药房抓一些川乌和草乌过来,捣烂了,加一些蜂蜜来。”
“准备三个暖炉。”
“……”
他一一指挥着,又冰寒严肃地补充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
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发火了,真是很少见到这样不淡定的谢诩,玉佑樘猛又想起上回碧棠所言的“他真是比女人还懂女人……”,不由想发笑,嘴还未上扬,又是一股剧痛席卷全身,她痛苦地阖上眼,身体又不由蜷紧。
谢诩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微动,又将她抱紧,走往暖房的脚步也愈发加快。
他走路的时候,会有些许颠簸,玉佑樘脑袋陷在他怀里,喉咙里莫名产生了阻塞感,只能不得已一下下咽着口水,想将这种不舒适感往回逼迫。
这么走了一段,玉佑樘再也无法强抑,哇一下吐了谢诩满怀。
谢诩明明感觉到了,脚步却完全没有停,连一瞬的怔忪都没有。只松开一只手,手指轻轻掐起玉佑樘的脸,防止她接触到那些呕吐物。
玉佑樘实在痛苦地睁不开眼,只哀喃道:“对不起……”
谢诩大拇指轻轻刮开她唇角的秽物,似在温和讲着没关系……他又想宽慰她一些什么,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大概都没有用处,终是没有开口,一脚踹开了暖房的门。
谢诩替玉佑樘解开皮毛袄子,然后很快把她一整个人塞进被窝,替她盖被子的时候,谢诩又触到她的手背,简直冷如冰,他放在手里捂了一会,才掖回被子。
心疼得不行,谢诩问出来的音色都不由颤抖,“冷吗?”
玉佑樘咬着惨白的下唇,虚弱地点了点头。
谢诩把自己沾了一胸口呕吐物的外袍脱掉,而后匆匆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木箱,啪一下打开,一排耀眼的银针映入眼底,大小不一,整齐排列,太素九针。
谢诩点起一根蜡烛,一手持烛,一手提着箱子匆匆走到床边。
他往榻边小椅上滴了几滴烛油,将红烛固定上去,又一边掀开玉佑樘的被褥,他褪下玉佑樘的罗袜,又将她裤脚卷至大腿根部。
一切皆是同时进行,不浪费一分时间。
他目光锁定三个穴位,将银针附在火上烤了一刻,就取了下来。
谢诩一只手持针,一只手又轻缓地拂开少女汗湿黏腻在额上的黑发,温热的掌心擦拭着她汗水的同时,针已经一一被利落又细致地扎入各个穴眼……
三阴交,地机穴,血海穴。
做完这一切,谢诩也已经是额角渗汗,他缓慢吐出一口气,却又不敢松懈丝毫,他将玉佑樘的睡姿改为躺卧,后,来回将双手搓热到发烫,道了句:“失礼了。”
才将两只大掌覆上少女身前,轻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着她的腹部,他是隔着一层中单摩挲的,算不上失礼,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了。他控制着力量,一开始是上下动,按了大约百来回,又换成左右的方式……
而此刻,准备药物和热水的下人也抵达门外,轻叩房门道:“柳大人,你需要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