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棠一个激灵醒了,问:“殿下,何事?”
玉佑樘指着书页一处:“这里头写着,动则生阳。孤也觉得自己最近总坐着,得多活动活动,可总在御花园里走又太过无聊。”
碧棠不假思索:“这还不简单,殿下反正空余时间多,又喜欢剑法。不如把沈谕德叫来一块练剑,一方面能锻炼自己的身子,一方面能增进与下属的感情,一方面又可以增益剑术,简直是一箭三雕啊。”
“好主意。”玉佑樘一锤定音。
。。
翌日清早,沈宪应和太子之约,佩剑来到东宫庭院。
他一袭深青长袍,鲜眉亮眼,衣带翩风。这番模样不似官宦,倒像是一位随性风流的游侠。玉佑樘一早便在庭中等他,她坐于石凳,遥望着青年走来,不由下意识瞥了眼附近地带的宫女们,果然不出她所料,一片痴狂拜倒。
玉佑樘举杯,抿唇啜了口,在笼络东宫人心方面,我们的太子殿下可是自有一番手段。
沈宪愈发走近,玉佑樘也站起身,自圆桌上挑起长剑,便朝着他凌舞而去。
她的剑并未出鞘,但剑鞘色泽也是亮丽异常,所以端头在空气中随着她的剑势,不免挑出银花几朵……
夺目银光中,她笑望沈宪,眼底似淬了墨:“睿冲兄,接招——”
沈宪善剑,反应自然快得很。
电光火石间,未有一丝迟滞,他已抽出腰上佩剑,架住她的招式,二人很快缠斗到一起。
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秋晨雾霭淡淡。
朦胧间,依稀可见一绯一青,剑气涤荡。
颇有几分“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意味。
围观的宫人皆在叫好,碧棠也在里边一直瞧着,兴致愈发高涨,忍不住欢呼鼓舞:“殿下,打啊,唰他啊!殿下必胜,必胜!”
这么喊了一会,她突然感觉周围冷飕飕的。
明明叫得很热血沸腾啊,怎么突然这么冷,她不禁扭头望去,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隔着濛濛雾气,如玉山挺立……
她定睛一瞅,道:“嗨,我还以为是谁,是柳大人啊。”
是的,这个高大的身影正是我们的新任局丞柳大人。
他手中正端着一碗药,也在观望着太子殿下和沈宪的对剑,由于是侧对碧棠站着的,所以碧棠也不大能看得清他的表情。
柳大人明明听见碧棠叫他了,却没回话。
碧棠又拉近乎:“柳大人,来给殿下送药啊。”
柳大人这才启唇,嗓音虽玉润般温和,却不知何故听上去有些隐忍不发的意味:“嗯,叫殿下来喝药。”
碧棠深觉这柳大人没眼力见,太煞风景,只回:“等等嘛,您没看到太子殿下和沈大人对剑对得正兴起嘛!”
柳大人还是老态度,外加一句不容置喙的老话:“去唤,药凉了还要重煎。”
碧棠闻言,目光又从舞剑的二人回到男人身上,见他依旧盯着前方,偷偷白他两眼,不胜感慨道:“大人,您刚进宫,还有所不知,我们的殿下她……已经到了该寻求如意郎君的适婚年纪了!如你所言,药凉了可以重煎,但倘若打断了我们殿下和沈大人这般青年才俊近距离接触培养感情的机会,还能再重来吗???”
不等柳大人开口,她又分外贴心地揽下任务,“药凉了,奴婢去煎,不费事的,大人您先歇着吧。”
话罢,碧棠似乎听见柳大人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搁下药碗,掉头就走了。
她也没太在意,又重回观战队伍,畅快高吼。
。。
亥时,月满东楼。
将圆未圆的明月升至半空,如女儿家含羞遮了三分脸颊,却又好奇露出晶亮的眸子来。
水一样的清辉飞流而下,冲和着秋风与桂香。
东宫一片安宁。
舞了一早上的剑,酣畅淋漓,导致玉佑樘今日也累得快,看了半个钟头的书,便开始打呵欠。
碧棠问她:“殿下,实在太困就早些歇下吧。”
“嗯,”玉佑樘点点头,但又突然想起什么,道:“谢先生书里还写了每晚入水前,要记得要泡脚。”
这下轮到碧棠困惑了:“哪个谢先生?”
玉佑樘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道:“还有哪个谢先生,上回我俩打赌,柳砚是不是谢先生,这赌明显是本宫赢了。”
说罢,玉佑樘得瑟一笑,摊出手心:“五两银子,拿来。”
“真是啊?!”碧棠这才反应过来,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幻听,反复确认着:“不是吧?!”
“当然是,”玉佑樘斜睨她:“五两银子而已,至于痛苦如此么?”
“唉,殿下,五两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碧棠脑中迅速忆起上午一幕,再也说不下去,心头浮出三字儿:
……妈个X……
玉佑樘见她神情悲痛懊悔,想她赚个月俸也不易,决定还是放过她,遂沉声道:“算了,五两银子孤不要了,赶紧去打洗脚水。”
碧棠这才挪着龟步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间。
。。
碧棠慢吞吞打完热水,端着木桶,走在回房的路上,她深知自己干了件大蠢事,必须得想个办法来消除谢先生对自己的怒火……
她走着,眼尖瞥见一个典药局的小内使正迎面过来。
主意来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一下揪住那个小内使的袖子。
那小内使见是太子殿□边的大红人,忙恭维道:“碧棠姑姑,叫小的什么事?尽管吩咐!”
碧棠咳了一声,严肃问:“柳大人歇下了吗?”
“没有,柳师父挂心太子殿□体,防止殿下用了新药后不适应,每日都会在典药局里值班到很晚的!”
碧棠顿时桀桀笑:“好,好,好……”
接下来,托碧棠馊主意的福,我们的太子殿下在房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诩。
或者说,装扮成柳砚的谢诩。
他人高马大,气质卓著,却端着一只分外违和的小木桶,很是滑稽。
玉佑樘倒也没太在意,只觉他这么晚突然只身一人来自己房中,颇有蹊跷。
外加一些旧时阴影,她搁下书册,不免有些警惕地望向来人,警惕地往椅背缩了一厘,又警惕地问:“这么晚来做什么?”
谢诩对她戒备心极强的一系列举动视而不见,只缓缓走到她椅边,弯身放稳木桶,才站直身体,道:“伺候殿下浴足。”
玉佑樘又忙将自己两只小脚缩进衣摆,前后左右望了望,蹙眉问:“碧棠呢?”
谢诩道:“她来找微臣,言自己内急,估计要耗很久,怕耽搁殿下休息,让微臣来替她。”
玉佑樘额角忍不住抽了抽,早知如此就不该告诉那小妮子,前脚才知道柳大人是谢诩,后脚便把她这个主子卖了。
不过已经这样了,玉佑樘只好微微一笑,道:“不用你伺候了,孤自己来就好。”
说罢就想去抽谢诩手中的巾布。
谢诩岂会这么容易让她反客为主,猛一下抬臂,玉佑樘不免落了个空。而且她坐那,再想够也根本够不着。
玉佑樘也懒得起身,估摸着就算站起身去够,这人恐怕也会举得更高,自己还是作无用功。也罢,只好逞口头之快,不悦冷声道:
“谢诩,你总是喜欢强迫别人做一些别人不愿意的事情。”
谢诩黑翎般的睫羽微微一垂,并没有急着回复她。而是蹲□,用手试了下桶里的水温,才平静反问她:“那你最后做了吗?”
玉佑樘听罢,回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有的她没有做,有的她做了,却又搞不清楚眼前人问的到底是其中的哪一种,舌头登时打了结,半刻无语。
谢诩又从宽袖中取出一个布袋,而后将袋中东西尽撒桶中……
玉佑樘的目光被那堆附在水面的黄黄绿绿的干物吸引,是一堆干叶和花瓣。
谢诩十根修长净白的手指将那些花草按进清澈的水底,搅匀,头也不抬,讲解着:“艾草和红花,舒筋活血,以后每日浴足的时候都放一些,有利于排寒毒。”
他屈身在地,只留了个宽阔的后背在玉佑樘的视线里,她看着那处,很久没讲话。
谢诩又问,声音染上几分熟悉的严肃:“记住了么?”
“哦。”玉佑樘回神,讷讷应了一声:这人还真是跟以前一样,教自己新东西的时候一定要有回应。
而后,谢诩才看回去,玉佑樘正一直盯着他,见他突然仰首,匆忙移开视线,耳朵却听见谢诩无波无澜道:“这次我不强迫你。”
他语调甚是好脾,似乎在哄:“自己将脚伸出来。”
再别扭也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就当是下人给自己洗脚吧…… #
玉佑樘这般想着,挪了挪折在椅面的小腿,足尖慢慢探出衣袂,然后她一副豁达模样,将两只腿直接垂下椅子,脚底搁上木桶边缘,视死如归道:“洗吧!”
谢诩神情始终稳重自持,他将玉佑樘的两只脚上的雪白罗袜慢慢脱下,露出几乎与袜色相同的小足,边沉着声道:“现在倒是学乖了,记得穿袜子,以前在屋内都爱光着脚。”
“被逼成了习惯,习惯也便成了自然。”玉佑樘随口回着。
谢诩捋起袖口,又将一个红色的小玩意递给玉佑樘:“艾叶味道不好闻,你若是不喜,就将香囊放在鼻下。”
玉佑樘接过,看了眼,不由一怔,是她去年端阳节送给谢诩的那只小粽子香囊……她又送到鼻尖嗅了几下,一年多过去,香味已经淡去了不少。
谢诩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始终是屈膝蹲在地面,腿部动也不动,似乎感受不到一点酸,也让旁人感受不到一点卑微。
他只将她两只白玉般的小脚小心放进热气袅袅的水底,桶很深,一下就漫过脚踝,玉佑樘也顿时感觉到一股热从脚板底升腾,漫步全身。
“烫吗?”他眉心微蹙着问,格外认真的样子。
玉佑樘答:“还好。”
谢诩这才将手中斤布就着水浸湿,开始擦洗少女的脚,她十多年足都不见天日,藏在袜靴里,玉笋一般,白得晃眼,触感又娇嫩之极。谢诩都不敢下手太重,控制着指间力道,就着清水的缓冲,轻柔的搓抚着;洗了片刻,他又撒开湿巾,一手握住她的脚踝,一手开始以指按摩玉佑樘脚部的穴位,依旧不敢用太大力气。
只适度又循序渐进地顺着她的足底,足侧按过,边讲解着:
“这处是涌泉穴。”
“三阴交。”
“里三足。”
“……”
玉佑樘还是觉得痛,不由轻呼:“疼啊啊啊。”
“力道已经控制在最小,再轻就没效果了,”谢诩停下手中动作,放了她的脚踝,将她双脚摆回木桶深处,这才收手,拧干毛巾,擦着自己的手,边告诫:“我方才教你的这几个穴位不可忘了,每晚浴足时分都要按一按。”
玉佑樘只盯着自己浸在水底的两只脚面,不知在思索什么,又没立刻答应他。
谢诩又没得到及时回复,嗓音不由提高一度:“记住了么?”
“……噢。”
她撇撇嘴,而后又看向正在卷回袖子的谢诩,看似随意问:“谢先生,我的脚是不是很大很丑啊?”
谢诩停下动作,蹙眉:“怎么忽然这么问?”
玉佑樘十根白嫩的脚趾在水底打着拍子,小小的波纹自水面漾开,她边道:“我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养,人家姑娘裹三寸金莲的时候,我都在习武挥剑。我现在有时无意看到碧棠的脚,会下意识比比自己的,觉得自己的真是又大又丑啊。”
谢诩听她慢慢讲完,自己的袖子也基本卷上,他蹲了许久,但是直腰的姿态依旧如稳山势,他垂眼望着女孩的脑袋,道:“我几乎没接触过别的女子。”
他目光又落在桶里的两只玉足上:“所以旁人的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他认真地问她:“需要我多去看看其他女子的赤足后,再来给你明确的意见吗?”
“不必了。”玉佑樘翻个白眼,一下子阻挠住他。
谢诩闻言,不再说一个字,只抬手揉了揉玉佑樘的头,眼底的温柔近乎泛滥成灾。
他第一次见她就想摸摸她的头,但之后这么多年,为了维持严师形象,他从未实践过;等到他再想温柔相待的时候,现实已不再容许他如此……
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
当下,他孑然一身归来,已有了足够的准备和情意,来好好对她——
这个他曾经的爱徒,他现在的小姑娘。


第三十九幕

玉佑樘慢条斯理将罗袜套好,又将腿屈回椅面,她每回独自一人的时候,都会用这个坐姿蜷在椅子里,显得一整个人小小的。
谢诩平淡地望着,似乎早就习惯了。
他见少女又拿起书,翻了两页,道:“我先走了。”
“哦。”玉佑樘应了声,眼睛黏在书上,没有瞄他一眼。
谢诩也不再多言,弯身将木桶搬起,回身朝门口走,没走几步,少女又轻又淡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谢先生,不聊聊吗?”
谢诩搁下木桶,又折了回去,撩摆坐到她对面,问:“聊什么?”
玉佑樘把书册阖好,摆出一副专注的态度:“以前的事,一年前的事,有些事总该让你清楚。”
她望过来,眼底如墨浓郁,精致的五官也被烛火镀得越发绮艳。
谢诩扬眸看向她,“说吧。”
玉佑樘坐直脊梁,道:“信息量比较大,答应我,不要有任何不快,毕竟都过去很久了。”
谢诩颔首,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讲着情话:“没有任何事能比见不到你,更让我不快。”
“……哦,那我开始讲了。”
玉佑樘为彼此各斟了一杯茶,倒茶水声汩汩,她平缓的声音夹在其中:
“约莫是去年登基之后,父皇召见过我一回,不知为何他那会已经知晓我女儿身了,我还颇为惊讶。再后来他又私底下连续召见过我两回,第一回是告诉我你的身世,第二回是问我肯不肯与他合作。”
“他早就知晓你的身份了,”玉佑樘将其中一杯推给谢诩:“估计在你小时候就知晓了。之前先帝很松懈,不是很在意前朝的事情。但他即位后,就开始私底下严查前朝遗民,大概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了。”
玉佑樘举杯抿了一小口,又道:“也许他恶趣作祟,又或者根本就是个变态,他并没有拆穿一切,也未赶尽杀绝。而是选择暗中监督你,看着你慢慢长大,想瞧瞧你以后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玉佑樘讲到这里,忍不住瞥了眼谢诩,想看看他反应,却不想他脸上根本捕捉不到别的表情,依旧静如止水。
唯一的反应大概是,见玉佑樘突然停了,他掀眼提醒了她俩字:“继续。”
所以玉佑樘也继续:“他看着你三岁背百诗,五岁熟剑法,顺利通过春闱,直到中上状元在殿试上瞧见你,用他的话说,他居然有一种吾家男儿初长成的成就感。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仅只在暗处偷窥了很久。”
“……”玉佑樘终于睨到谢诩的额角抽了抽,不禁扬起唇角:“但是他又想考验考验你,于是破天荒地把你一个状元郎屈才,调到晋阳那块偏远的小地方去。结果不到一年,你就以‘一曲退敌’那一役扬名天下震惊朝野,于是他很是激动亢奋,再次把你调回京城……”
“说实话,那十多年,他一点都不讨厌你,反倒挺欣赏你的。”
玉佑樘讲至此处,话尾一转:“直到你暗中做手脚,害死三皇子。虽是这中间二皇子党也参和了一脚,但他还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自此开始忌惮你的存在,他清楚知道他在观察你的同时,你也在观察他。于是吧,他就开始伪装成痴迷修道不问朝政的颓废样,为的是早点让你露出狐狸尾巴,好有个理由为自己小儿子报仇……”
谢诩似乎听不下去了,转移话题,问:“那他如何知晓你并非原先的大皇子?”
“哈哈,问得好,”玉佑樘爽快地笑了两声,回他:“皇帝陛下第一回在宫中见到我的时候,就知晓了。”
“我在寺里苦学大皇子的仪态风度足足八年,结果竟被他一眼识破。”
“我也好奇他怎么发现的,他告诉我,大皇子年幼的时候,某回父子俩私下会面,曾向他习字,他写完的时候,有个习惯,会用小指侧踮一下纸,才收笔。那时候大皇子见了,也学得有模有样,他见状很是欣喜,就跟那孩子约定好,以后在他面前就这样写字,但在旁人面前不可……因为这番书写的方式,只能用来讨好他这个爹爹。所以后来,大皇子与他单独见面的时候,皆会这样书写;但若是在外人面前,则用平常的模式。”
“所以,之前的姜皇后,包括你根本不知还有此事,我自然也不知道,于是乎,第一回在宫中见他,就露了马脚,他依旧很恶趣味地没有揭穿我,只看着……”
“再后来,他送信问我娘亲的事,我将娘亲的一样信物返还他,他才恍然大悟。”
“没过几日,他又送密信来问我,肯不肯与他联合,他言既然我讨厌姜后,他讨厌你,而恰好姜党与你是一伙的,我不是正和他这个爹爹父女同心心有灵犀志同道合么……别怪我用词俗,他信里就是这般写的,他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通透洞悉。”
讲到这里,玉佑樘轻笑了一声:“呵,老狐狸,不知道我娘亲喜欢他哪里……”
“时刻都在算计,深知所有人的软肋,以‘今后一定会好好待我娘亲扶她上后位’来利诱我,说他这个爹爹要在宫中扮演昏君,行动不便,让我遣人去把润州粮仓偷梁换柱一锅端,说这话的时候,还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真是让人受不了……”
玉佑樘一下将清茶喝干,抬眸望向谢诩,“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也能想到了,沈宪假死,易容潜入叛军内部,偷天换日,我就不必细讲了吧。”
谢诩小幅度点头,也啜了一小口茶:“你讲的,除去一开始有关我的那些,我差不多都已猜到。”
玉佑樘微微前倾身子,离谢诩近了点,“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男人吐出一个字:“有。”
玉佑樘弯起眼眸:“我也有想问的,不若如此,等价交换,我问一个,你问一个。”
“好。”
“你先吧。”
“你一年前同我在马车上说的话,如今可还算数?”
玉佑樘自然清楚他问的是什么,但还是刻意装傻:“什么话?”
“向我表露真心的那些话。”
“……”玉佑樘很久都没吱声。
“姑且算你默认。”谢诩虽平淡讲着,眼底却不由浮上一点闪亮的笑意,而后站起身。
“你要走啦,我还没问问题呢。”
“你方才已经问过‘什么话’了。”
玉佑樘先是恍然大悟,尔后又抓了抓头发:“啊,对………………不行,那个不算。”
谢诩很有耐性地坐回椅子,看着她:“勉为其难再让你问一个好了。”
玉佑樘突然压低声音,似神秘兮兮地问:“快悄悄告诉我,你又乔装改姓回宫,有什么阴谋和目的?”
谢诩面色坦荡,语气清淡答:“娶你。”
“什么啊!”正凑得极近,竖着耳朵等着什么惊天动地答案的玉佑樘,触电般缩回脑袋,一整张小脸随即憋得通红。
谢诩直起身,神色和目光依然像水一般平静,只顺手揉了揉她的头毛:“又一个问题,太不遵守规则了。”
他道:“我走了。”
随即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沿途仍不忘带上被遗落在角落许久的泡脚桶……
(泡脚桶:看来老子即将逆袭香帕香囊成为未来第一传情信物了哦也V)
。。
接下来两个月,玉佑樘无时不刻都严格遵照谢诩那个册子上所写的内容来调养身体。
就算她不想,每日也有一双严厉入骨的眼睛在背后盯着……
委实渗人啊!
不过渐渐的,这双眼睛的主人例行来把脉时,神色倒是越来越缓和了。
直到有一日,他瞧了一会玉佑樘各处,难得一见地欣慰点头:“确实好很多了。”
是的,玉佑樘体内的寒毒已排出大半,假以时日,即可完全复原。
皇帝肯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自然也是龙颜大悦,立刻重赏了新来的柳丞局——
足足五百两黄金。
翌日,玉佑樘醒来,懵懵懂懂爬下床,突然瞥见自己梳妆台上摆有一大盘熠熠生辉的金元宝,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想跌跌撞撞重回榻上的时候,被碧棠一把拉了回去,“殿下怎么刚起身了又回去了?”
玉佑樘这才完全清醒,指着那金光闪闪的一处:“这是啥?”
碧棠:“这是谢大人给殿下的啊。”
玉佑樘蹙眉:“什么恶劣风气,孤不接受贿赂。”
碧棠眉毛皱的比她更深刻:“殿下真不知假不知?这是谢大人对殿下的一种态度好吗!以后谢大人赚来的每一笔钱财都会直接交给殿下享用了,绝对绝对不会窝藏私钱!”
“退回去给他。”玉佑樘坐到妆台前,吝啬分一丁点目光给那堆金子。
“殿下!”碧棠哭脸:“这是谢先生特意嘱咐奴婢送来的,你让奴婢再退回去,奴婢这个中间人做的好心酸嘤嘤嘤……”
玉佑樘执起玉梳,敛眸瞧了眼那排列的齐齐整整的金元宝,随意道:“你言谢先生每一笔钱财都会交到我这里,可我只瞧见了父皇奖赏的金子。”
碧棠傻眼:“嘎?”
玉佑樘搁回梳子,搓了两下手指,道:“还有俸禄呢……”
碧棠刮目相看:花擦,殿下真真算得精!
第二日,碧棠又交了一册账本到玉佑樘手里,道:“这是谢大人回宫后的所有俸禄的花费情况,他让我给你拿来给你看看”
玉佑樘淡淡“哦”了声,翻开瞅上两眼,皆是用在给她采购一些民间小玩意儿,以及宫中所没有的特殊食材、药材上头了,每笔钱的使用目的皆记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精确到文。
碧棠也在一旁看着,都禁不住捧脸:“天呐,天呐,谢大人真是……”
半天想不出形容词。
“……好到让这般口吃了的我都词穷了。”她说。
玉佑樘:“……”
。。
这般又过了一个月,皇帝陛下接到典药局的通报,言,太子殿□中寒毒差不多已驱尽,近两个月内,极有可能内会来月事。
皇帝陛下得知后,大喜,随即又苦恼起来。
节气已至初冬,天这么冷,朕的闺女挑这时候来月事,皇宫之中的暖和方子也就那么些,也不知会不会对身子骨不利啊。
来宫中与皇帝商讨生意的新晋皇商陶少主陶炎,私下听闻了老年皇帝之烦恼,即刻赶往谨身殿,毛遂自荐,称自己在广陵瘦西湖畔有一所大宅子,里头有间绝妙的温房。
皇帝陛下道:“朕的宫中也有啊。”
陶炎自信不已:“臣的这间温房可不一样,那房间下头还有一间地底的碳房。每至冬季,微臣家中皆会从西凉购回瑞碳千条,每日遣下人全天旺火烧着,上头那间房的地面便会发热,继而烘得整个房内如同春日般温暖……”
皇帝陛下:“啧啧,陶卿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嘛,朕在宫中每年也不过用着西贡的几百条青碳,这么看来,陶卿似乎比朕过得还好?”